第六章 沉寂，病变
纳兰谨安静许多。自从蜜月旅行回来以后，自从见过莫澜颜以后。
林雅人清楚地将这之间的变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只好尽量缩短工作多抽出时间回来陪她。纳兰谨原本朋友不多，一沉寂，便可整日待在家里，不出门一步。
蜜月旅行回来一个多月，她都这般，一早坐在花园，晚上依旧在那。没有人知道她看着花朵在想什么，当然，也没有人敢打扰。
都是等每回下班回来的林雅人抱她进屋，和她说话她才稍稍理会。
所以，当今天纳兰谨主动说要出去的时候，众仆人惊讶之余不忘机警地给林雅人打电话报告此事。
纳兰谨很快到了她和莫澜颜相约的咖啡厅。
莫澜颜回来了，紧随着她与林雅人回国的脚步，而且不知怎么弄到了她的电话好码，给她发了短信约她。看着花朵思索多日，才决心见这一面。
和莫澜颜如此的正面接触这是第一回，这位学姐一直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活在她梦魇中的人物。
站在咖啡厅门口，远远观望时，她已是十分抢眼十分了不得的人物，近看，简直如选美中走出的典雅女子，身上任何一点都挑不出半分毛病。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金边瓷勺，在米色荷叶袖的映衬下，细细微微地搅拌着香气浓郁的咖啡。
她的音如晚歌：“没想到他居然和你结婚了。”
词穷，“嗯。”
莫澜颜更是温婉，“你知道我是谁吗？”
纳兰谨点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取其辱地答应见面，或许，是想替林雅人找个好借口，当初他选莫澜颜是对的。或许，是想替自己找个解脱，输在这样的女人手上，你一点都不冤枉。
“你以为我是他去英国以后才认识的吗？你以为我是第三者吗？其实我和他早在大学的时候就是一对。”
“我知道。学姐。”
莫澜颜因这一声惊讶了半晌，后来才讷讷道：“原来是学妹。”
沉默许久，才由莫澜颜打破，“我没想到他会在大学再交女朋友。雅人脾气很不好，眼光亦是挑剔得不行，大学里的女孩能入他眼睛的就没几个，再加上被他那恶脾气吓跑的，还有些是听说他以前女友是我相形自惭放弃的。真没想到，你居然是我的学妹。”她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出国的，虽然那时雅人态度明确，她出国，他们就分手。但她心依旧安定，因为她知晓雅人毕业后也有出国的打算，这么说来，也就是分开一年的时光，等雅人出国后再续前缘就好，却是这一年荏苒，情分不再。
“我追他那会，不知道有你。如果知道，我应该是相形自惭主动放弃的那些。”当知道的时候，情陷深深，早已无法回头。
“现在知道了。”
面对着莫澜颜那种“你准备怎么办”的气势，纳兰谨不由沉寂，一言不发。她本不是乐意与人一争高下的性子，遇上争不过的，更是早早退开避让，绕路离开。
莫澜颜也未逼问，淡淡一笑，啜一口咖啡后，悠然放下，“你会喜欢雅人我就很惊奇，他的脾气可没几个受得了的。他不像一般大学女孩会喜欢的类型，他不会替你打饭，不会替你买零食，不会给你买花，不会……他不会的太多太多，说起来真不是个合格的情人，就不知道当时我就怎么鬼迷心窍地看上他了。”
是啊！学生恋爱该走的步骤，林雅人通通不会，“林雅人的温柔是在你生病的时候故意凶巴巴地吼你吃药；林雅人的温柔是明知道你记不住路，一遍一遍地背你走过；林雅人的温柔是每次都威胁你要是再睡在他背上就直接丢掉，却每回都哼摇篮曲哄你睡觉……”他会为她做的，很多很多，只要收集。
莫澜颜简直不敢相信纳兰谨口中的人是林雅人，淡淡应和一句：“你很幸福。”轻叹一回，“我想我是太自信了。当我在英国见着他时，他说已经有女朋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骗人的。毕竟，当初分开是因为我出国的缘故。短短一年，在我还没能忘记他的时候，他就先把我忘记了，我一点都不愿意相信。而事实是，他心底在意的人还是我，在英国，很快我们又在一起了。”
所以电话越来越少，邮件越来越少……
“我和他谈过你，我以为他会和你分手，结果他却告诉我，他会娶你……有时候雅人的想法我真是不能理解。”
她也不能。
“后来，没想到你会到英国来……”
别说了，好不好？别说了……故事该是戛然而止的时候，停在五年前，停格在那个画面里，让时光冲淡，谁都不去忆起。
是林雅人，非要在五年后牵起她的手，牵起一切过往。
“你真的准备和他过一辈子了吗？”
纳兰谨咬着下唇，答不出来。
“如果是，那请告诉我，我不破坏一个家庭，也不想徒劳无功地等下去。如果不是，那也请你告诉我，我还爱着他，我还不想放手。”
是。不是。
很简单的答案。
却事关三个人的将来。
“学姐，如果我说是，你就不会再出现吗？”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别因为自私，擅自断送雅人一生的幸福。”
所以，她不是林雅人的幸福。
纳兰谨默默无言。
是啊！让坐在咖啡厅的任何一个男人从她们之间选择，都是同一个结果吧！
林雅人又怎会例外？
所以，学姐根本没有给她任何选“是”的机会。
纳兰谨，你就是个大笨蛋，一个谁都不会选你的大笨蛋。她是这么以为的，她是这么评价自己的——谁都不要的弃儿。
就因为如此，在那个温暖得过分的怀抱选择搂着她的时候，她想哭。
“别惹我家小谨，后果你承担不起。”林雅人是彻彻底底地怒了。任谁都感觉得出他身上那股寒意，不像平时怒火直烧地大发雷霆，而是用那种冷得能直接将人冻死的眼神冷冷扫射，一字一句寒伤肺腑。
莫澜颜只得愣愣看着，完全没有反应地看着。
以为这已经是极限，没想，林雅人居然在人来人往的咖啡厅横抱起纳兰谨，穿过众人好奇的视线。
坐进的黑色BMW内，林雅人也没将她放下，反是将她扣在怀里，一边擦干她的眼泪一边吩咐司机“慢点开”。
“林雅人，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哭了。”泪却每回每回不由自主地决堤。林雅人，是你太能招惹眼泪还是与你在一起注定了哭泣？
“不会了。不会再哭了。”他已经在接到仆人的报告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了，却还是晚了。
“林雅人，为什么娶我？为什么？世界上还有一个叫莫澜颜的女人不是吗？”
“娶你，是因为不想再看见一次人去楼空。”
多简单的理由。
“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就因为这样的理由，你能结婚。”
他们就像绕进了一个死胡同，没人进去，也没人能出来。
是非由来太多太多，早已不在纳兰谨的承受范围。
多日来连续不断地思索，思索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早叫她的脑袋难以忍受，在听见林雅人的解释后，正式宣告崩溃。
她没办法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她在计较过去的每一分每一寸，她在思考林雅人心底的想法，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只能在外徘徊，始终无法踏进一步。
林雅人紧张的呼唤声让纳兰谨知晓，自己又晕倒了。
只是不知道，这回会不会像上回的好运，不将自己的病情暴露。
莫澜颜看着那道绝尘而去的身影，泪不由得落下。
她应该是坚强的，坚强地不会落下一滴眼泪。其实不然，她只是从未在他眼前落泪而已。不是不想，只是害怕，就算她落泪，遭受的也只是无情。
只是害怕吧！害怕承认，其实他对她没半分情意。
藏蓝的帕子，一道雪白的边线，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好美的一块手帕。
接过手帕，她喃喃低语：“失了这只蝴蝶，这还是一块美丽的手帕；失了这道白色边线，它大概只是凡尘俗物了吧！”她是蝴蝶，色彩斑斓却随时可失……
任飞浅笑，眼中那流光溢彩，喜忧参半。
他该怎么办呢？
任由那道白线镶嵌到别人的手帕上吗？
会不甘心吧。
会的吧……
“不是告诉过你，什么都不能让她想吗？”医生暴吼。
“我已经尽量什么都不让她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一问缘由，他都一语避之。
“那她会晕倒？”大白袍子随着主人的脾气抖啊抖，“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笨侄子，连养猪都不会。”原来是林氏出品，脾气有保障。
养猪。
他会。
而且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将纳兰谨当作猪在养了。
为了怕干扰猪的情绪，他连脾气都改了不少，至少，在纳兰谨面前改了不少（林氏企业中承受双倍怒火的下属现在一定是在哭吧！老总在生活中不能发脾气了，自然要把火气全部放在工作中）。
“雅人，看她的病历，在遇见你之前她自己将自己照顾得还算不错，很少发病，却在你手里饱经折磨。如果再这样，她的脑袋会承受不住的。到时，好一些或许是老年痴呆症的少年病例，如果不好，谁也说不准的。她的病，太奇特了。”
“近来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白袍大夫缓了口气，“她承受不了一点意外。”
林雅人微微颔首，表示明了。
继续养猪就是最后讨论出的结果。
要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开心快乐地活下去。
“我开点专治头痛的药，她最近病况不稳定，或许用得到。”白袍大夫微微垂首，拍了拍林雅人的肩膀。
既然肩膀如此宽厚，就该多担待些东西。
林雅人送走大夫，回头，躺在丝光暗红的大床上的她倍显苍白无力。
被汗润湿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
当猪养？
若是她真变成不问凡尘的猪，或许他能开心点吧！
小谨，我该拿你怎么办？
不说，你已经在胡思乱想。
说，你大概更加愿意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完美管家小心翼翼地靠近，告知，孟紫正在大厅等他。
孟紫。
从大学时代起，纳兰谨就依赖她依赖得过分。当时心底隐隐的不爽叫他没见过孟紫几回，每回还都是匆匆一眼就别过，并不怎么熟悉。
上回婚礼之前叫人把她请去孤岛做客，她一听说缘由，居然拍拍屁股立刻跟着保镖走人了，在岛上，三个月好吃好喝的，在纳兰谨变成猪之前，先驱就这么诞生了。
若不是因为纳兰谨，他是不应该厌烦孟紫这人的。虽然她眼里闪动的倾慕的光芒很明显，却没什么企图心，只是单纯的远观而已。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
她眼睛里简直像在上演一部动画。
几乎可以看见那种画面。
粉红色的小天使不停闪着鲜红的爱心。
白色的小天使一把将爱心压下，“你是有事情找他的，居然还被美色所迷。”
粉色小天使极度不甘，可残存的一点理智叫她无可奈何地瞥了他最后一眼，乖乖老实地隐藏下去。
这是林雅人第一回好好看孟紫这人。
她和纳兰谨还真是同道中人。当然，这是第一感想。
“雅……”人学长，硬生生被折断，孟紫努力地摆出一副不受诱惑的姿态，极度生硬地喊了一句：“林……雅人。”要知道，她是雅人学长的头号Fans啊！无论内心如何捶胸顿足，现实就是现实，“小谨她怎么样了？”
“在休息。等她睡醒了再找她。”简单点说，想见纳兰谨，等着，等她睡饱了再说。
“我是来找你的。”
林雅人倒是有几分好奇。
“我想和你谈小谨的事情。我听说她嫁给你以后已经病发两次了。”
林雅人不应不答。
“学长，我又听说澜颜学姐回来了。”
林雅人依旧沉默。
“学长。小谨是知道澜颜学姐的，所以，如果你的选择依旧是澜颜学姐的话，请尽快把小谨还给我，我会带小谨离开的，就像上回一样。”
就像上回一样。
几个字狠狠地敲醒了林雅人。
“上回是你带她出国的！”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字句。
孟紫缓缓地说：“应该说，是我送她出国的。”
“你怎么敢？”
就因为这样，他和她错失了五年。
“学长，你知道她当时是什么状况吗？你不知道。那时的你，在英国，在澜颜学姐的身边。”所以，没资格批评任何人，“我从没见过那么没生气的纳兰谨。不！应该说，我从没见过那么没生气的人。所以，她毫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自杀了。”
自杀！震惊，“什么叫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你和澜颜学姐的事情，学校有几个不知道的？小谨追你，有几个人看好的？毕业旅行后，谁都知道你是因为澜颜学姐把小谨甩了。要相信，锦上添花的人永远大于雪中送炭的，流言诋毁的永远大于善意帮助的。大家都在赌，纳兰谨会是什么悲惨下场，拿这个开赌局，结果，赌她自杀的人最多，赔率也最高。还好那时已经不用上课了，还好，小谨只听见过几回。”所以，不负众望，“你该庆幸的，你从英国回来时只是人去楼空。”该庆幸的，她没有死在那次自杀，没有死在医院冰冷的病床上。
手颤抖着，完全止不住，止不住害怕。他，差点害死了她。差点，差点……
“你以为小谨不知道你和澜颜学姐的事情吗？她知道，在你刚答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知道。那时的纳兰谨简直就是个疯子，天天在校园论坛上看关于校花莫澜颜的消息，好的坏的，正式报道的，小道流传的。天天到声乐社去参观，参观澜颜学姐得的荣誉，参观澜颜学姐拿的奖状，参观这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连我这个新闻社的都自愧不如，每回要澜颜学姐的资料，只要问小谨，她三秒钟以内绝对能找到给我。学长，她爱你是爱疯了，追你是追疯了，所以，你伤她的时候也是够彻底地让她疯了。”
他劈腿时，谁也不选，偏偏选择了莫澜颜。
小谨记人的水平比正常人不知差了几重山，却就在英国那回见了澜颜一眼，记了五年。原来，这才是答案。
她早已记过千回万回，早已将那张容颜，那份样貌刻在心板上。
“所以，学长，如果不能好好待小谨就把她还给我。我想要一个活生生的小谨，那种满地鲜血的场景，见过一次的人就不会想见第二次的。”
那种满地鲜血的场景，见过一次的人就不会想见第二次的。
那种满地鲜血……鲜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客厅回到房间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用颤抖的手脚牢牢抱住熟睡的小谨的。
小谨，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我承受不起的，承受不起的。
纳兰谨被勒得喘不过气来，难受地睁开眼睛，不属于她的泪滴落在她的眼中。
“林雅人？”为什么哭了？
“我只想抱你一会，你继续睡。”
纳兰谨为难，“可是你勒得我很不舒服。”
林雅人明明听见这句话了，大脑也已下达指令，放松手脚，让她好好安睡，可手脚像是自己长了智慧一般，狠狠地锁住她，一分不松，一分不放。
“小谨。”一句，含莫大痛苦。
纳兰谨亦因这一句，沉寂不语。
林雅人，她太难猜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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