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布局（二）
在副总裁办公室内落座后，她看到蓝碧容自抽屉内拿出药瓶，倒出药片仰头吞下，秀眉紧皱地取了杯子喝一口水，如此过后，表情中仍带着一丝不适的扭曲。接触到她讶然的目光，蓝碧容揉捏着眉心道：“头有点疼，有时候吃药效果也不大了。”她身子软软地往真皮大班椅背靠去，微微仰头注视乐春风，唇彩娇丽的朱唇边扬起一丝笑意，掩下些许疲态，“很失礼，让你看到我和天明吵架。”
乐春风不知对方意图，只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蓝碧容将鬓边的碎发挑到耳后，道：“你昨天来上班，我就应该找你了，可是我正好要外出开会，所以才拖到今天。”
乐春风相当留心对方说话的语气和言辞，并无想象中的揶揄与嘲讽，心下不解依旧，只沉着听对方继续言说。
“常言道，打狗亦须看主人面，不看僧面看佛面，可是你有没有感觉到，你这次来湛氏上班，事实并不是这样？”
乐春风淡然而笑，道：“我到湛氏工作，本来便不应该得到特别的照顾，怎么样安排，公司自有决定，我没有异议。”
蓝碧容眼眸中掠过一抹哀凉，她沉吟片刻，道：“春风，我为我过去的所为向你道歉。”
乐春风暗暗诧异，微愕地看着一脸真诚的蓝碧容。
“上次的事情，其实不需要湛阳告知，我早已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蓝碧容垂下眼帘，目光惘然地注视着无名指上那熠熠生辉的钻戒，“我只是不敢相信，他真的会狠下心来。我宁愿是你，宁愿代替他充当恶人的角色，直到把你赶走为止。”她复再抬起头，“对你来说，也许我并不值得信任，到这一刻，你仍是在怀疑我的用心，是吗？但其实我不需要得到你的信任，我现在想帮你，也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乐春风侧一侧头，直接问道：“你想帮我？你想怎么帮我？”
蓝碧容拿起水杯浅浅地啜了一口，方道：“你毕竟是湛太太，你不应该在仓储部，也不应该受各方面的闲气，你知道为什么其他人敢不把你放在眼里？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是有人授意的。我不希望湛阳担心，所以我要把你调到合适的部门去。有我一句话，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乐春风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道：“你帮我，是因为湛阳？”
蓝碧容眼影精致的眼睑微微颤抖，道：“为了湛阳，也为了我自己。”她思忖了一下，又道：“湛阳说得对，天明的为人，我最了解，今后的日子，我不得不为自己好好打算。所以，我觉得我们与其对立，不如合作。”
乐春风心下了然，轻轻点了一下头。
蓝碧容道：“我已经跟人事部说好了，你等一下就到企划部报到。”她不经意放低了声浪，“湛氏和湛家一样，无论你有什么目的，你想做什么，总是难免步步为营，想要胜券在握，就必须付出代价。”
乐春风眉心一跳，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疑虑。对方竟似已知悉她到湛氏来的缘由，心下不由细细回味对方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均如是另有暗示，她却为此感到不安起来，莫非湛阳已经告知对方他们的计划？
她一时不知对方底里，并不敢贸然接话，只是平静笑道：“我一向觉得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人和事，只需要顺其自然便可。”
蓝碧容秀眉一挑，也维持着和善的微笑，道：“你说得好，顺其自然。”
乐春风到企划部报到后，首先做的是确认财务部所在的楼层。查询之下，心中不禁一松，财务部正好在企划部的上一层，她接近尚文逸的机会又多了一分。
中午下班时间到点后，她拨打了通往财务部的内线，“请问尚文逸先生在吗？”
“尚先生他刚刚出去了，您……”不等对方说完，她立即挂断，快步往电梯间走去。
站定在电梯门前，她抬头看着数字显示自上一层，变换成她所在的这一层。
紧紧攥着手帕的手不自禁地加重力道，分明是对这旧人旧物旧事有着万分的憎恶，然而她必须要走近，必须牢牢把握于手中。想做到泰然以对，或许没有比当作从来没有失去过更为有效的自欺方式。
步步为营，想要胜券在握，势必要付出代价，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叮”一声清脆提示音，电梯门徐徐打开。
她半垂下眼帘，白皙的脸庞上恰到好处地泛起一丝愁绪，淡淡的戚然覆于眼眸内，有莹然的水雾有意无意地盈于眼角。她视线的余光注意到电梯厢内那一道熟悉的眼神，适时地抬起头来，果然与他四目相投，他的神色微微有点愕然。
电梯内有其他同事，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唤出她的名字，只得挤出一笑，算是招呼。
她进入电梯后，站在他前方一步之距的位置，将浅蓝色碎花手帕展开擦拭了一下眼角。
她想他不会忘记，手帕的一角，用细细的丝线绣了四个小字：文逸春风。
是某一年生日，他送给她的礼物。
他就在她后方，一定会看到她半垂下头，意绪消沉的模样，唯独抓紧往昔他赠予的东西，如斯自然。
电梯到达一层，乐春风放缓了脚步往前走去，尚文逸走在她身后，稍微有点踟蹰。
还有数步之遥，便要走出大门，然后他们便将分道扬镳，她将功亏一篑。
她突然想起当日他冒雨等候在她宿舍楼下的情景，有刺心的寒凉掠过心头，他也曾抱着那样的居心叵测步步算计，可嘲可讽的是，她要报复他，也得使用相同的伎俩。
而她不能，不能在即将步出大门之前，率先开口，打破游戏规则，令他心生半点怀疑。
一步踏出湛氏大厦的大理石台阶，她心沉沉往下坠，他一直没有叫住她，她徒劳无功。
她暗自不甘地轻轻咬牙，缓缓回过头去，与此同时，听到身后他的声音传来：“春风，你等一等。”
倏然触及到他微显急切的眼光，她心不由一跳，立在原地看着他快步向自己走近。
下一秒，她便定下了神来，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尖，眼内是若有似无的惆怅。
尚文逸来到她跟前，面上带着几许不安，轻声道：“对不起，我们……可以谈几句话吗？”
乐春风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蕴着幽怨，片刻后，方道：“我以为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好说的。”
尚文逸的目光更显愧疚，“春风，我欠你一句道歉。我……其实一直都在为你担心，我听晴提起过，我知道你在湛家并不好过……”
他话音未落，她便垂下了头去，泪如雨下。
他见状，更为忧心焦灼，忙不迭道：“春风，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怪我是应该的。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想办法和湛阳离婚，不要再留在湛家了？这里并不合适你，我只想你真的能做到，活得比我好。”
乐春风闻言，抬起泪痕满布的脸庞，凄然注视着他，颤声道：“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要嫁给湛阳，我没有兴趣参与他们家族里的争斗，我只想你从此对我负疚，我想让你不好过……可是现在我有点想通了，我发现我做不到一直恨你，我折磨的只有我自己……”
尚文逸难掩眼内痛怜，他抬起右手，迟疑了一下，终是放在了她的肩头，柔声道：“我们到前面找地方坐下谈谈，好吗？”
她心底深处绽出一声冷笑，面上的泪水兀自潸然流淌，低低抽泣着点头。
她知道今天合该是天时地利人和，早上自蓝碧容办公室退出时，正好遇上前往主席办公室的湛晴，听到对方在进门之时对天明说出今天要陪其复诊，计划要进行，当真是机不可失。
她太了解尚文逸，优柔寡断致使他当初不愿对她说出真话，左右摇摆则令他不能狠下心来忘却前缘旧情，面对新欢旧爱，他从来不懂分清孰轻孰重。如此种种，她都了如指掌。
游戏终于开始，她想这一次，她不会再是任由旁人蒙骗的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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