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亡大作战
“你这个丑八怪!”
这句话吼了几百遍,他不烦,她都懒得反驳他了。不就是好心剥开他的衣服,帮他换药吗?他有没有必要叫得那么凄厉啊?
接下来他一定又要骂她混账,叫她滚了,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词,小时候他……爹没好好教他用功读书么,词汇这么匮乏,她都觉得丢人。
“你滚,你滚!”她居然敢点他的穴。他可是堂堂景虢王府的王爷,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滚就滚。反正天亮了,我也该走了。平时侍候你的婢女叫什么,我去唤她来。”打小就师父疼师兄爱,照顾一个坏脾气的小少爷还真不是她的拿手活。
“走?”听出隐隐不对劲,他眯起眼睛瞪她。
“不走还等着你们来抓我啊?”她四下巡视这个王爷寝宫,有没有什么她看得上眼的。师父门规第一条,来而不盗非贼也。昨儿个她已经把师父的老脸丢到姥姥家去了,今天好歹拿点东西长点脸回来。
“你进府之前难道没有签卖身契吗?”
“签了。”她回头一笑,“不过我已经偷回来了。”
这个贼婆子。慎青嶷越想越恼火,这个封今朝,办事不利,居然引狼入室,搞得王府里乌烟瘴气的,该罚,“你在干吗?”他盯着她面色坦然地把案上摆着的鎏金佛放进袖里。
那个鎏金佛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要不然以他嗜虐成性的脾气,怎么可能放个慈眉善目的东西在房里。
“偷东西。”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敢偷我景虢王府的东西?”
“我是贼婆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她嘿嘿一笑,看他火冒三丈的样子,一时兴起,又顺了几样宝物。
“我不会放过你的。”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她的肉,她的血。想他素来嚣张跋扈,只有他折磨别人的份,如今被一个小小的贼婆子当着面堂而皇之地偷他东西,他却无力抵抗,任凭宰割,怎叫他胸中怒火能平。
摸摸鼓鼓的荷包,她心满意足了。这是她做贼以来最丰盛的收获啊,“喂,我要走了。”
慎青嶷恨恨地别开眼,“快滚。”
“你跟我说,要叫谁来侍候你啊。”
他忽地笑了,“谁敢来侍候我?你没看见这王爷寝宫里除了你我,再无第二人。”就算昨夜他毒发身亡,死在寝宫里又有谁知道。不过冷清也好,至少除了眼前这个贼婆子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他被离千秋打败的事情。所以他要杀人灭口,也轻松很多。
“那一定是你平时作恶多端,骄横刁蛮,动辄杀人,所以大家才躲你躲得远远的。”她托腮望着他。
“我……”他一时语塞。
“不过像你这种靠着祖宗庇下的余荫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是不会明白什么叫做与人为善,乃为人之本的道理的。”只有她这种靠自己双手打拼的人才会真正为百姓做主,除暴安良,惩恶除奸。她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虽然目前为止,她的事业还没实质性地迈开一大步,但是至少她的理想是宏伟的,她的目标是高尚的,她的人生重如泰山。
“过街之鼠,不劳而获,胆敢教训小王。”他冷笑。她懂什么,懂什么呢。
“你这狂妄自大的家伙。”
“你这獐头鼠目的贼婆子!”
两人怒目相视,在半空中迸发出激烈的嗞嗞火光。
“慎青嶷,我跟你不共戴天。”她拍床板咆哮。
他含恨切齿,“有种的就解开小王的穴道,看小王不教训得你满地找牙,小王就跟你姓!”
他们本来就同姓!她握拳,露出森森白牙,“我不。”
“你怕了?那就快快跪地求饶,这样说不定小王还会大发善心,饶你一条狗命……喂,喂,你干吗?”他双目瞪如铜铃,眼睁睁地瞧着她嘴上衔着淫笑如狼似虎地扑向他。
“我决定勤快地再帮你换一次药!”她轻车熟路地爬上床。
“丑、八、怪——”
饶是景虢小王爷别院如此僻静,也有不少人听到小王爷凄厉的惨叫声。
京城富庶,繁华如梦。
名流富绅来往络绎不绝,时而大摆豪席,宴请宾客,载歌载舞,官宦儿女商贾子弟并肩同游,侯门深宫里的秘辛情事,往往都被小老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其中最难免要提及的就是三府二王,最死对头的贤王府与景虢府。
光是景虢小王爷与贤王离千秋这两位公子王孙的骄人风采,就可以风靡整个京城街头巷尾。更何况他们两府都是当朝的首府,动辄事关国家大事,战乱动荡,前仇旧恨,痴缠怨怼,简直可以写成一部曲折离奇的清平国史。
巷子头那家大酒楼说书人正说得起劲:“众位客官可都听说了,这两府争春,正如同两虎相争,不死也伤啊。可是怎么办呢?景虢王府的老王爷战功彪炳,功高盖主,权倾朝野,可是呢,这贤王府的贤王又是圣上的宗亲,唯一的弟弟。金銮殿上,这两位王爷已经吵得是不可开交,这私下虎斗更是刀光剑影,都把对方往死里折腾。圣上左思右想,这可不行啊,再让这两位王爷闹腾下去,江山都要不保了,于是,嘿,他就想出了个好主意。什么主意?联姻啊。虽说两位王爷这性子是水火不容,可是都有个毛病,就是疼孙子,也就是咱们现在的两位小王爷……”
这厢,台下的白衣小公子正听得津津有味,入了迷,恨不得拿个小本子把重点给摘抄下来,回家再细细研读,那厢,有几个看客哄起了场子。
“老爷子,你这可讲的是老段子了。今儿个讲个新鲜的。”
“就是。我听说近来景虢王府可是出了大事儿,你给讲讲。”
那说书人抚着山羊须嘿嘿一笑,“那抄家的新鲜事老朽可不敢讲。景虢王府里随便出来个人都能把老朽给捏死。如果你们喜欢听,老朽倒是还可以讲一讲这京城小霸王封今朝的故事。”他击了一下手上的扇子,唱道:“说起这小霸王,生的是玉面玲珑,这可得提当年。小霸王的母亲那可是天下第一才女,情貌双全,可惜所嫁非人,五品小官,天性愚钝,在朝野那是常受人欺凌。幸得这老王爷疼惜他,将他接进了景虢王府,亲个儿地教他祖传鞭法,视如己出……”
白衣小公子听得有些晃神,记起那夜他被关进柴房里,封今朝逼问他的好些话,其实这个人在王府里过得并不好吧。表面上是风风光光,内里却担惊受怕,犹如惊弓之鸟。过了一会,隔壁桌的几个汉子就着女儿红的酒兴聊了起来。
“也不知这小王爷起的是哪门子兴头,居然好起黑脸女人这口,在民间四处搜刮黄花闺女,不要漂亮的,白嫩的,偏要找那黑肤丑颜的。”
一个瘦高个的听了,压低声音道:“莫不是找去杀掉的吧?我可听说了,这小王爷最讨厌貌丑之人,前些日子,有个黑脸的小婢女不识相,居然跑去斟酒,结果被打了个半死,在王府的地牢里受尽折磨,拔舌、断手脚,活活饿死了以后,拿个草席随便裹裹就扔王府的后山喂狼了。”
听着惊悚,白衣小公子摊开秀气的十指,还在啊。她虽然的确是受了点伤,但是也没那么惨啊。
“可不是。我媳妇的二堂哥的表妹都被抓了三天了,现在也不见放人。他们家都准备办丧事了。”
“真的?”
“骗你做什么。”壮汉子吹胡子瞪眼的,“我可告诉你们了,谁家有生得黑的闺女都藏好了,别让出门走动了,被抓到,那就是死路一条。”
酒楼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个清俊公子,闲闲地摇着银扇。听到有人在讲慎青嶷的坏话,他的心就畅快啊,他的脸就眉开眼笑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景虢小王爷的死对头离千秋。
他步履优雅从容地朝他们走去。要聊慎青嶷的八卦?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缺了他呢?
“这位兄台,你说这话可有凭证?”白衣小公子忍不住凑到那桌,双颊鼓鼓地辩解道,“你可是亲眼看见那景虢小王爷杀人了?还是亲眼见着了那些黑脸女子的尸首了?”
那壮汉子斜斜睨了他一眼,只觉得眼前这个白弱小公子很可笑,“景虢小王爷生性残暴,嗜杀成性,天下谁人不知?”
白衣小公子神情严肃,认真地再道:“这位兄台,在下来到京城多日,所闻都言那小王爷残暴又好杀戮,可是都无人谈及到底他是怎样的残暴,更无人指出他到底杀了何人,犯了怎样的王法。既无具体佐证,何以你们要污攀于他?就在下所知,那个王爷的确曾毒打过那小婢女,可是最后也只是把她关进了柴房而已,并没有让她断手断脚,更没有把她喂狼。她现在活得很好很好。”还活灵活现地站在他们跟前呢。
离千秋闻言微微一愣,不由垂眉深思。
“我……我可是听贤王府的人这么说的。”那壮汉被她这么一说,也显得底气不足。
白衣小公子叹着气摇头,“这就更不对了。贤王府素来与景虢王府不和,想当然耳,他们怎么可能会说景虢小王爷的好话呢,肯定是加油添醋地往坏处抹黑他啊。更何况,贤王府的人是如何能知道发生在景虢王府内的事,这未免太不合情理了。”
几个汉子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由点头称对。
那白衣小公子转了转黑亮的眼珠子,突然想到一事,他提起剑起身往外走,临走之间,还困惑地瞟了眼不远位置上那个用扇子遮住脸面的男子。
待他一走,离千秋慢吞吞地收起扇子。
他可没有想到,这只小老鼠居然会帮起那个慎青嶷,更没有想到,她说得头头是道,竟连他都无从反驳。
哪个纨绔子弟没有些劣根性,坏脾气,是不是大家在无形中把慎青嶷的恶毒形象无限地扩大了?
那日,小老鼠夜盗他贤王府,他暗暗跟踪到她行榻之下,隔着一窗之距瞧见这小老鼠生得秀气可爱,这模样怎么看都觉得顺眼得不得了,也就打消了想抓她回去法办的意思。
打扮成酒家小二,怂恿她去闯景虢王府,也不过是想闹腾闹腾慎青嶷,给枯燥无聊的生活添点笑资和乐子。
不料,反而害得这小老鼠被毒打了一顿。
入了夜,他摸进下人的别院,打算把她救出来,却正巧瞟见慎青嶷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他心里正感不解,后脚又跟来了一个封今朝。
封今朝啊封今朝,这到底是何苦呢?
他摇摇头,负手于后,笑眯眯地加入毁谤景虢小王爷的行列。
才刚一坐下,就听见木阶有人没命奔跑的声音,他不由皱了皱眉,一眼就望见那个白衣小公子跌跌撞撞地又折了回来。“刷”的一声,他忙打开扇子遮住脸。这只小老鼠怎么搞的嘛,瞧那神情,就好像被人追杀了似的。
“对不住,这位兄台,屁股挪过去一点。”
她的俏臀使劲地挤兑着他的,害他一边遮着脸,一边不住地往外坐,半个屁股都腾空了,她还在挤!
“扇子,扇子借我用一下。”她急急地叫着,不由分说,伸手去拿。
“唉唉唉……”他眼见着两手空空,不得不叹息,这个老鼠真不愧是顾春辞的师妹。
他偷偷回头瞟了一眼鬼鬼祟祟躲在扇子底下的久久,突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郡主请。”
听到这熟到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的声音,他两眼翻白。
“多谢小王爷带铃铃出门听说书。要是铃铃一人要出来,父王一定又不答应了。”
再听这嗲声嗲气故作娇柔的声音,他差点口吐白沫,一死了之。
白衣小公子也忍不住冒死举着扇子,露出两只滴溜溜的眼睛偷瞟。来人正是传说中心狠手辣嗜血狂魔的景虢小王爷,他笑意星星点点,从从容容地坐在她的对面,正在吩咐小二来壶茉莉茶,而那个铃铃郡主低着头,优雅地拢鬓微笑。
“她长得可真漂亮,怪不得慎青嶷对她和颜悦色,一副狗腿子讨好的模样。”白衣小公子扁着小嘴嘀嘀咕咕。
他怎么听着这小老鼠的口气还真是够酸的啊?离千秋背着白衣小公子而坐,向天祈祷慎青嶷的眼睛瞎了,看不见他,看不见他……
“小王知道郡主久居深闺,难免寂寞,所以才恳求将军应允小王带郡主出来逛逛。”他动手剥了块香芋糕,放在她的碟子里,笑着道,“不过,这小小酒楼寒碜了些,那符合你我二人这般尊贵的身份?若依小王的意思,郡主难得出门一趟,小王自然应该要请郡主上醉仙庭赏花看湖。小王听说,醉仙庭金莲开得正盛,满池的富贵,这等美景若是不看,岂不可惜?”
“看金莲?”白衣小公子越看他那副殷殷讨好的模样真是够下作的,双手绞着一块儿了,恨不得撕了这破扇子,“哼,依我看,他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喂,你说对不对?”他抬起手肘撞了撞身旁华服飘然的男人。
“对,对!”离千秋捂着鼻子道。
什么怪里怪气的声音嘛。白衣小公子皱了皱黑脸,狐疑地又多看了他的脑瓜子一眼。
铃铃郡主绣帕掩着小口微微笑了起来,眉目流转,却是朝着这酒楼四座望了去,“铃铃听说,这酒楼的说书人故事儿说得可好听了,故而慕名而来。”
“哦?”慎青嶷刚才光顾着讨好铃铃郡主了,也没注意听那说书人正唱些什么,他视线掠过前方挤着数个汉子的小四角桌,只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但未做深思,拧眉朝台上望去。
那说书人唱到精彩处,惊堂木顺手抬起,就着木桌子一拍,道:“这二王打小可不合拍。小王爷瞅着自个的爹疼别人家的儿子,封今朝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娘疼爱,他却一手由姑婆带大,教他识字教他武艺,自然又是心酸又是难过,暗自垂泪,泪沾襟。由此可知,这小王爷心儿里可是十分不喜欢这个表弟,背地里常常羞辱他……”
“混账!”慎青嶷忽地拍桌而起,勃然大怒,“你这老不休的,说的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破事!这王府内苑之事岂是你这老儿晓得的!”
说书人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这这,这位公子哥儿,这是何故啊?”
“混账老儿,竟然杜撰这等子虚乌有之事,坏我王府名声,看小王今天不剁了你的手脚,拔了你的舌头,好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慎青嶷满面怒容,大手一挥,将这满桌的吃食尽数扫地,他大步朝那老人家迈去,一手拎起他的领子,道:“哼,你可知我是何人?”
说书人浑身发颤,哆嗦着道:“景……景虢……小王爷……”
“知道了?”他阴冷一笑,“那你倒是说说,小王是怎生的嫉妒今朝表弟,又是怎生落泪难受了,这可是你亲眼瞧见,亲耳听见了?”
“小王爷……”说书人双腿软在了地上,两手颤巍巍地举起一本蓝皮书递给慎青嶷,道,“老儿……都是从这本《异物志》里看得的,这里可……可讲的都是三府二王的秘辛事儿。老儿……老儿为了养家,故而……故而……”
慎青嶷双目微怔,放了那说书人,草草阅读起这本前所未见的蓝皮书。
这蓝皮书里巨细靡遗描写着王府里发生的事,好些曲折又写得似是而非,全偏袒着封今朝,而诋毁慎青嶷,把他写成一个因妒成恨,丧心病狂的恶魔。
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攥紧了蓝皮书,双目隐隐含痛。
封今朝,你简直岂有此理!
离千秋眼见时机到了,忙一把夺了遮着黑脸的银扇,埋头疾走,打定算盘要速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千秋哥哥!”铃铃郡主欣喜地大叫,她就知道在这市井酒楼一定能找到最爱凑热闹的贤王爷。
离千秋一时不察,竟然回了头。这一回头真是要了他的命,白衣小公子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指着他就喊:“你你你……小二?”
而慎青嶷肃杀回首,顿时满眼愕然,视线从离千秋的脸上慢慢地移到白衣小公子身上,“原来如此。”他面无表情地收起蓝皮书。
原来贼是离千秋这个乌龟王八蛋引进王府的。
原来离千秋跟这黑炭婆是一伙的。
好,太好了。
再看见铃铃郡主喜气洋洋地抱住离千秋的胳膊,眼里完全无视了他这个堂堂景虢王爷,好,真是太好了。
封今朝好,铃铃郡主好,离千秋好,还有这个黑脸丑八怪更好!
身后空气骤然冷到极点,白衣小公子慢慢地回头,骇然见到慎青嶷那双冰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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