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归墨鳞界
等到煊从一片黑暗混沌的梦境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到难以置信的床上，四周垂了青绢帏帐，上面锈满了黑色的龙，姿态各不同，唯是眼睛，为红色。
略略转头四下打量，也只见处处见赤睛墨龙出现在各种地方，就连那高大过分的门扇上也都有。
这是什么地方……
“煊君，您可醒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来，一袭墨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不离？”
她终于松了口气，“煊君，您已经睡了一个周天（十二年）了！可算醒来了，这里是您的北坤宫。”
北坤宫？他想起来了，他是九子，是在北坤宫住的，这么说，这里是……墨鳞界了！
墨鳞结共有八宫一殿，一殿为天空殿，是墨鳞历代族长所居之殿，位在中央，八宫为墨鳞其余八子的居所，按照八卦位置环绕着天空殿，各个宫殿下是各自的领地藩属。
他是九子，自然是坤位住。
“恭贺煊君回归界位。”所有在北坤宫服侍的人跪下黑压压一片，齐声道贺。
恭什么贺啊，麻烦还是没躲过啊……他长叹一声，挥挥手，“起来吧，去，拿面镜子来……”
那头自有人将早备下的镜子呈上。
一张女人一样的脸！他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发现镜子里的人和自己一起皱起了眉头。
他这才猛地醒悟过来，这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吗？
火样红的长发贴着白玉也似的面庞直滚到脚边，原本秀气的一张脸却给一双赤色眸子点燃上无可掩饰的王霸之气！
……这可不行！
他冲着镜子使劲地眨着眼睛，还不时用手去揉自己的脸，丝毫也没注意到身上的丝被滑到了腰际，露出无限春光和精瘦的腰，让宫人们看了下意识地去捂鼻子……
“煊君？”她替所有疑惑不解的人们开了口，干吗好好的把自己的脸弄了这么半晌，居然……很不满意的样子？！
嗯，终于待到镜子里的人看来没有那么深重的霸气，而是有了玩世不恭的潇潇神色，看起来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花花公子的样子，他这才满意地放下镜子，“沐浴。”
“……是。”虽然所有人都奇怪，却也没有说什么，自去忙碌了，煊君回归，他们以后，可有忙的呢！
把自己泡进大大的白玉池里，挥手屏退了所有的人，他这才叹了口气。
麻烦麻烦麻烦！麻烦要来了！
他一回来，就意味着一件最麻烦的事情要开始了！
一旦九子到齐，就是重立族长的时候了！
和人间选帝王一样，墨鳞的族长之争也毫不轻松！他到现在还没见过其他八位兄长，也未见过现任族长——他的父亲，这其中变数横生！
想也知道那八个人早就结成了各自的利益圈子，他要面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站队！接下来还有无情无尽的阴谋阳谋、明争暗夺……直到新的墨鳞界族长选出为止。
族长可以使用天地间最强的“天道炎”，掌握整个墨鳞界绝对不会被打败的火焰，就等于掌握了墨鳞界，除此以外，他真的看不出做族长有什么好。
但是他势必要被卷进这个漩涡里，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这就是他一直不想回来的原因。
就算他对族长之位不感兴趣，也无法避免地要想尽办法在这场硝烟中活下去，否则还不知道会被怎么下刀子呢！
而且，在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煊君，族长大人听说您醒来了，要见您。”不离的声音又在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依旧有些默然。
这么快就来消息了？还真是积极啊！他从水里站出来，“嗯，更衣吧。”
被使女一层层地套上内单、中单、外袍、腰带、配玉……过程又漫长又冗繁，让他几乎睡着。
头发上点上兜末香，又小心地梳了起来，等这一番事终于做完的事情，镜子里出现的正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不复霸气，只有潇洒。
他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印象，不具威胁性。
不离正随了侍卫队在门外等，除了一块北坤宫龙侍的腰牌，她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一袭墨衣，若不是那块腰牌，和这些侍卫在一起，也没什么区别。
她顺利地引渡自己龙升，按理，就是这北坤宫的大管家了，一应大小事务，都由她管理了。
他甩下袖子，坐上了最前的獬豸，朝着中央的天空殿飞去。
煊君……变了好多，不再是那个记忆里的“丑孩子”，而是一个堂堂的墨鳞君了，夫人，您九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吧……
天空殿和其他八宫自是不同的气派，光是全黑的光岩覆面就已经够威严肃穆的了，一条盘旋的巨龙将这个天空殿环绕起来，宛如被守护着的宝藏。
“煊君到。”悠长的唱报声显得这天空殿更加深远。
“哦？可是来了，宣他进来吧。”坐在玉晶龙椅上的人牵起一丝玩味的微笑。
“呼……”他轻吐一口气，有些紧张，接下来的表现直接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命运，不可以出岔子！
“煊君，您现在看起来很好，所以，没问题的。”她走过去为他整一下玉佩，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心跳是慢慢缓了下来，看着她淡然的脸，总觉得，似乎也淡然下来，“……嗯。”
“不离会一直陪在煊君身边的。”她低语了一句，退到了他的身后。
“不离……吗……”他嘴角冷酷的笑意，没有人看见。
“煊见过族长大人。”
“起来吧，我也好好看看你。”
他抬起了头，第一次看清楚了现任族长，他的父亲——烨。
墨鳞一族都出美人，但是烨却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美人，五官看来，是比不上立在一边的八个哥哥的，却带了一股妖冶的风情，飞起的琥珀色凤眼流转了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一朵散发着诡异香气的花，却没有鲜艳的外表。一身浅紫色长袍的他正依在一个暗金色眸子的人的怀里，慵懒地笑了。
这些人里，最危险的人，无疑是烨！他本能地下了结论，毕竟能坐上那张椅子的人，绝对不会是平庸人等！
而且，其貌不扬的人往往最容易让人误会大脑也一样“不扬”，于是往往给人家捅得最痛……
“嗯，不愧是我的儿子，”烨笑笑，“为父一直很担心你会一直维持那个丑样子呢！看来是白操心了……”
还没待他回答，就见他一笑转了话题，把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站在远远的不离身上，“不离，怎么晚了这么阵子？”
“回烨殿大人，之前……煊君元神归位的时候烧得特别厉害，不离就用了‘冷月咒’降温，为了退去高热连泡三天，故而……会有影响。”关于煊的任性，她一个字也没有提。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什么。
“哦？”烨一挑眉头，“这样啊……”
“应是这样，所以化身的时候也受到了影响，化身后又调养了一个周天，现在，应是无大碍了。”
“什么都是‘应是’，要你来做什么？”那个暗金眸子的人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却让人感觉到他明显地冷了下来，巨大的压力让她抖了一下，
“是，不离没有做好。”
“派你去就是为了照顾好煊，你没做到，还要你做什么？”
整个天空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周围的人无不瑟瑟发抖，唯有殿上十人面色如常。
这可不是小事情，弄不好，整个龙殿都会被责罚，她不能将大家都拖进来！
“不离愿领罚。”她跪了下来，闭下了眼睛，希望至少，速度快一点可以避免牵连其他人。
“抽去龙经，自去领死。”那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似乎是吹口气而已，而内容却是血淋淋的骇人！
怎么办？现在她还不能死！可是……
他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握住，看着表情没变，脑海里却已经开始冒出各种可能性。
但是，一旦为她求了情，就意味着落下了把柄，这样的话日后就麻烦了……
他在犹豫，究竟什么才是值得的？
“是，不离领命。”她倒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牵连到其他的人……这样，最好了。
本来，伴君如虎，这也是，难免的下场，她只是一个平凡不过的人类，而他们，是高贵的墨鳞龙！
“呵呵，烁大哥，也未免严厉了些，毕竟她只是一个龙侍而已，能做到平安地将小弟带回来已经不容易了，何苦为难她呢？您说呢？父亲大人？”一个眼睛像是蓝宝石的人悠然笑道，缓解了几乎绷断的气氛。
“而且，煊才刚回来，就拿他的第一个龙侍开刀，是不是急了些啊？”
“煌你胡说什么？”这么直接的话让烁的面子挂不住了，低喝起来，“出了问题就要承担责任，更何况是煊的化身这么大的问题！”
“哎，大哥大人，稍微换个方向想，若不是她，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是吗？”煌微微一笑，意味深长，轻轻带过了煊，转向了烨，“父亲大人觉得呢？”
“呵呵，这个么，我不得不说，煌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呢！”烨轻笑依旧，“毕竟，煊自己也没说什么不是吗？”
“……那段时间，煊不是记得很清楚了。”他暗松了口气，却无所谓地笑笑，“‘应是’如此的吧。”
烨转向了烁，“那么，烁的意思呢？”
他咳嗽了一下，“既然族长也这么说的话，姑且免你一死，不过毕竟滋事体大，不可轻饶，罚你闭龙经去书阁整理，一个月后交一份书目给我。”
书阁的书不下万卷，还被闭了龙经，一个月的时间，岂不意味着不能吃不能睡？
但是，这也总比死好一些……
她当下叩头领罚，“是，不离明白，谢烨殿大人、烁大人和煌大人。”
“去吧。”烁冷冷地挥了挥手，看得出来，很不愉快。
“呵呵，煊啊，你还不认识吧，为父来为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大哥烁，老古板一个……”烨似乎心情很好，亲自一一介绍起来，“……这是你五哥煌，他就是见不得女人吃苦，这是……”
烨在介绍的时候，他一边一一招呼着，一边心里清楚了眼前这些人的关系：很明显，烁就是“太子党”，最有资格继承族长之位的就是他，和他站在一边的有二哥、四哥、六哥以及七哥。
这个人比较冷，掌控欲很强，而且就刚才看来，已经插手了一部分族长的事务，连父亲都看着他的意思办，看来是属意于他了。
而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就是以五哥煌为首的集团了，这个人老是笑眯眯的，反而让他觉得不好琢磨，至少他表现得很温柔，应该很能笼络处在大哥烁高压下的人，势力也不可小觑。
看来大哥是准备借不离的事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而五哥却是借了这个机会笼络了他一把。
……不过，还真是让你捏着软肋，现在还不是她死的时候，不过，现在也不是自己就急着站队的事情，还是，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好了……
只是，似乎五哥刚才话里有话的样子，那一撇，看似轻轻带过，却含义深刻呢……
“啊，这下人都到齐了，煊你可真是让为父又劳累了好一阵子呢！”烨缓缓坐了起来，烁也不敢继续坐在那龙椅上，急忙回到了下面。
“是煊不好……”他歉然一笑，却并不带着自责的意思，只是站到了一边，既不靠近老大一边，也不靠近老五一边。
“罢了罢了，平安就好。”烨也不见别的意思，只是咳了一声，“那么也就不需要我啰嗦了吧？人都到齐了，那么下一任族长也就要开始选了，我在这里坐的时间，拜了煊，又多了一个周天呢！还嫌不够长吗？”
“族长玩笑……”下面九个人俱是一惊，没想到烨突然冒出来这么露骨的一句话来！除了煊，其余的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他话里影射的人，是不是自己？
“嗯、玩笑玩笑。”烨大笑起来，似乎给自己逗乐了，笑了一阵子，全然不觉得下面的人神经紧绷，空气似乎一触即发！
果然，这个人最危险！区区一句话就让人人自危。虽然这里面没刚来的他什么事，但是以后就不一样了，真正的暗战现在才开始！
“好了好了，今天也不早了，就先散了吧。”待他笑够了，这才微微挥了下手。
众人一一鞠躬散去，留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又扬起了嘴角，“玩笑？不是玩笑才对吧？会是谁呢？真是期待啊……”
九个人下来又各自寒暄了几句，匆匆回自己的属地去了，毕竟今天受的刺激不小，不适合再继续勾心斗角。
煌看一眼正和自己背道而驰的煊，摸了摸下巴。
这个九弟，若不是真的没心冷血，就是伪装的工夫太好了，若不是他看到那微微抖了一下的袖子，还以为他真的不在乎自己第一个龙侍呢！
不过，这个煊，似乎，会很有意思呢……
再说不离自去了书阁领罚，才一推门，就见所有的书卷都七零八落地散在一边，根本毫无秩序，上万卷的书全部要收拾好，还真是个大工程！一个月，就真的不能睡了！
……不过，那是对别人而言的，对她，可不是这样的。
监刑的人将她丢在书阁就走了，她确定周围没有人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来翻来，“嗯，上东一格是史类，接下的纪文类……”
没错，她手上拿的正是书目！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将这里的书按照门类都记了下来，当然也只是为了找书方便些，却不想正派上用场！这样的话，她就算吃也吃得、睡也睡得，也只要二十天左右！
还好还好……她松了一口气，赶紧开始着手收拾，毕竟，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而北坤宫里，煊却也正松了口气，总算是不露声色地平安回来了，真是不知道这里还有几股水在搅。
目前父亲的态度实在太奇怪，按道理、看样子，似乎是支持大哥的，但是他的话里，却似乎在期待着天下大乱，光他一个人搅水就足以让一切都乱了，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难道是想继续做族长下去吗？他还记得不是很清楚，墨鳞史上可有人连任族长吗……
她的话，一定知道的，“不离……”
“煊君，不离已经去书阁领罚了。”一边自是有人轻声提醒着。
“哦……”他这才想起来，难怪总觉得少了什么……真是的，需要她的时候就不在了，一点用处也没有！
可是眼下的事情，还不能和这些人说，他也不能确定谁是可以信任的，毕竟，这里面会有眼线一点也不奇怪不是吗？
就目前而言，他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居然就剩一个她了吗？！
“啪！”手里的杯子吃不住他的力道，随即成了碎片！
她将自己埋在书里，装着很忙碌的样子，其实却急切地翻着关于香料药类的书卷，想从里面找到那日闻到的古怪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那么多的书要翻！她就算日日什么也不做就是看，也须得半个月左右，真是……
“夫人……不离，一定不会让您就这么含冤而去的！”
时间很快，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她将事先就已经写好的书目交给了烁，烁翻了翻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只得哼了一声，让她回去了。
“哼……”想起那一日，他还是忍不住就恼火，那个老五，居然敢让他在父亲面前下不了台！
不过，他最不明白的，还是父亲，那些话，还有他对待小弟的态度，实在让他不安得很，虽然现在看来是他比较得势，但其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至于那个煊，看起来不是那么具有威胁性，要说的话，这个龙侍倒是比较棘手的那个……
北坤宫。
“不离见过煊君。”
都已经日上中天了，他却还窝在床上，丝毫没有起的意思，“回来了？那么，也起吧。”
“是。”她正准备去唤人，因为他不想吵，都打发到远远的，“来……”
“罢了，就你吧。”他赶紧出声打断她的话。
“是。”她也没想什么，慢慢伺候着，就在为他整领子、最贴近他的时候，却听见他低低地问了一句，“可曾有人两任族长？”
她皱起来了眉头，摇下头，轻声道，“不离记得不错的话应是没有的，不过在前史开拓本界的时候，应是会有吧，这个不离不太确定，需要去查一下。”
“那就去查，不过，不要让别人知道。”她的气息吐在脖子上，有些痒，不过倒不讨厌，他闭上眼睛哼了一声，叮嘱道。
眼下，也只有这个人可以信任了。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还是悄悄地翻查着，不过她还要打理整个北坤，难免有些时间不够，而且煊君的举止也很奇怪，不睡至午时绝对不起，起来也是无所事事地闲逛着，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