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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姐姐

“新元3443年四月,浮梁城城主府二稚子前来虬川就学,途中遇袭,仆从尽丧,二子得义士相助,终平安抵达。此后,虬川府有感于城郡周边贼盗猖獗,严令戍卫司清剿。又一月,虬川城戍卫司平贼盗山门帮派十一,斩首过百,缉捕入狱者不计其数。”

——《虬川城志·新元3443年4月》

新元3443年虬川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至于四月间浮梁城城主府的两位小公子前来就学,路上却遭遇马贼袭击,仆从尽皆丧命,唯二人遇义士相助侥幸逃脱一事,在虬川城确实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事。但不知为何,此事过后虬川城戍卫司精锐尽出,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虬川周边的山贼响马收割了一遍,以至于从周边数城来虬川的官道有了几年难得的清净。此为德政,自然要记载在《虬川城志》上,史官不解于虬川府突如其来的雷厉风行,便将浮梁城二子遇袭一事作为了此事的引子。至于这一场行动的真实原因,谁知道呢。历史能记录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就已经算是敬职敬责了,至于其中的是非曲直前因后果,还是不要太较真儿了吧!

安和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个叫安宁的小姑娘已经被一笔带过地记上了《虬川城志》,他现在比较头疼的是要怎么跟那个精明得不像话的七岁小姑娘,或者说他现在的姐姐解释眼前的情况。此时他正趴在在虬川城四方馆东南角的一个套间的小餐厅内的餐桌上,两只芦柴棒似得小手正捧着一块桂花糕啃得风云变色。而他那在官方安排下本应在虬川学园上学的姐姐此刻正站在餐厅门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坐直身子,刚想放下手中的糕点,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你先吃。”安宁小姑娘来到桌前坐下,还顺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放下。然后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安和实在是饿狠了,他暂时把偷吃被小姑娘抓现行的尴尬和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放一边,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手中的桂花糕,只是吃相比起刚才要文雅很多。

感受了一下胃中被食物充满的幸福,安和开始组织语言试图把如今的情况解释圆满。但面对一个小姑娘和一个未知的世界,尤其是以自己如今这具明显营养不良的三岁幼儿的形象,他不知从何说起。

正犹豫间,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安宁开口了:“阿和,你醒过来了吗?”

这句话很普通,就像是宠溺地叫一个早上赖床的小孩儿起床时常会用到的语句。但安和看着小姑娘眼中的小心翼翼的期盼和因隐忍激动而造成的流光溢彩,心里不可抑止地泛出一阵一阵的暖意。他当然知道这个“醒过来”不是睡醒过来。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安宁那张几乎永远平静的脸终于笑了,笑得很灿烂或者说很放肆,眼中积蓄已久的眼泪也滚落了出来。

“死小孩儿,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三年又四个月,我四岁开始就每天看着你,想着你多久能长大,能陪我说话,能陪我去抓安达那个臭不要脸的回来给我们当马骑……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你还是不会讲话,不会动,就像个破娃娃,我又开始担心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不注意你就死掉了。你知道吗,老宅子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那些蠢货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儿。啊,我感觉我好像是妈妈啊,虽然不知道妈妈应该是什么样子……”

安和看着眼前沉稳安坐着却语无伦次的小姑娘,想着一个四岁多的孩子每天为着一个死气沉沉的婴儿欢呼雀跃着,担惊受怕着。想着自醒过来就不停腹诽着的她的不符合年龄的老成与精明。他心里酸胀得厉害。他拖着还不太受控的孱弱身躯,挪到桌边,环住安宁的脖子,真心实意地喊了一声:“姐姐。”

两个孩子互相确认彼此的联系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毕竟大的也才七岁,并没有那么多回忆可以拿出来缅怀。而且关于一个三岁的从未与人交流过的孩子知道众多词汇所代表的意义并且能准确表述自己的感受等对于大人来说十分怪异的事情在孩子看来很是理所当然。

通过这次意外的交流,二人都知道了彼此原本不知道的一些事情。安和获得的信息要相对要多一些。

比如虬川城位于大陆西北,此城西向北向再过去就是十八胡的地盘,虬川能在这蛮夷环绕之地立足近千年之久,靠的有两点,第一,就是比十八胡更加剽悍的民风;第二,则是依仗虬川城作为商旅南来北往东进西出必经之地的有利条件发展出来的繁荣经济。此代城主姓萧,是西北远近闻名的“凶人”。

比如今年是新元3443年,“新元”是中都忘川城书院天文馆制定的历法,忘川城是中部一座被称之为“母城”的特殊城市。“世人皆望中都客,哪识异乡零落人。”算是对忘川城的一个注解,每年因为各种原因前往中都的人真的很多,去的时候满怀热血与希望,然而,其中的绝大部分最终只是成为零落他方的异乡人而已。众人的趋之若鹜足以使忘川城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们挑挑拣拣,更何况,忘川城本就是高高在上的。

比如以忘川城辐射开去,大陆上有数不胜数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城,各城之间相对独立却又牵扯甚深。独立的是各城的统治,互相牵扯的却是经济文化民生方方面面。于是这又滋生出了各种城邦联盟之类的政治体。总的来说,东方的平津城,南方的震泽城,西方瀚海城,北方朝阳城算是东南西北主流的四个首脑城市,隐隐有与中都一争高下之势。此外就是南方海线之外,风暴海之前的南海诸岛,西北和蛮夷杂居的虬川城以及散布在沙海之畔的广袤大漠上与隔世山遥遥相望的十八胡。各方势力不总是友好的,事实上如果不是近些年来由于某些近乎荒诞可笑的机缘巧合,大陆上恐怕早就陷入了百年一乱战的历史怪圈。具体是什么机缘巧合安宁却不清楚,只因跟她讲天下奇闻异事的臭不要脸的安达每次讲到这里总是语焉不详。

这类知识来自于那被安宁称为臭不要脸的安达的父亲断断续续对于安宁不经意的灌输,另外还有一些则来自于安宁的经历与观察。

比如东去千里之外浮梁城安家老宅里那位在今年年初一病不起的老爷子和他那两个愚蠢而暴戾却又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夺得城主之位的儿子,或者说安和应该称他们为“爷爷”、“三叔”、“四叔”。

比如城主府里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民众抗议游行和虬川城新提出的合作意向及合作条件忙得焦头烂额最终迫于压力而妥协将他送来虬川城的大伯。

比如那个大概正磨拳搽掌要把上上下下腐烂透顶的浮梁城夺过来整治一番的被臭不要脸的安达称为“倔强贪玩的小姑娘”的安然小姑姑。

比如那个今年年初又丢下他们自己出去玩儿的“臭不要脸的安达”有多臭不要脸……

安宁也从安和那里知道了一些或有意思或没意思的事情,比如南城门的那个破锣嗓子小队长在这一个月内往四方馆的厨房跑了三次,每次都腆着脸跟伍厨子讨酒喝,溜须拍马也不知道收收声。比如四方馆指派过来的保姆梅朵每天在安宁出门上学后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然后在她放学回来之前才赶回来忙进忙出地做家务。

“所以说,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每次我出门后,她都把你一个人留在房子里。”表情很平静,声音还是带着孩子的稚气但很清晰,语调对于一个七岁小姑娘来说显得有些低沉。这一切都表明安宁很生气。

安和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低气压,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嬉笑说道:“安啦,我又没让自己饿着渴着,这不,偷吃还被你抓个正着嘛。”

安宁小姑宁没接那个茬儿,而是万分幽怨的说了一句:“果然还是因为没钱没权啊……”

安和足足愣了三秒才把这两个话题衔接起来,并且对于一个七岁女孩儿明显是接受非正常教育形成的价值观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谁知道呢,也许这才是事实,就像所有那些世代或者说“世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