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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像父亲的父亲

失去了每天偷偷摸摸地去觅食这么一件可以算得上是挑战的事情后,安和觉得日子过得分外平静,与初来此间的刀光剑影相比,太过平静了,平静得让他觉得那曾经被抱在怀里的一路逃亡似乎只是幻觉。但是,安宁那件黑色外套前襟上隐隐残留的血腥味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这让他有种危机感,无论怎样,有一把看不见的刀搁在脖子上的感觉总是不好受的。

“唉……平静才是假象啊……什么时候我才能遇到绝世高人,打通任督二脉,走上武学巅峰,然后潇潇洒洒地快意江湖啊……”安和原来没少看各种YY小说,但小说毕竟只是小说,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的对此抱有期待,算是调剂调剂自己的郁闷情绪,目前对他来说,尽快让自己有能力好好走两步才是首要考虑的事情。被指派来照顾他们的小保姆梅朵瞥了躺在床上双手双脚玩互博的安和一眼,对他这种稀奇古怪的话见怪不怪了,只是觉得,安和小公子能自己一个人玩的这么开心,果真很乖巧可爱啊。

虬川城满城飘絮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通过每天跟安宁的交流,安和也逐渐弄清楚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早在年初,安达离开时就曾对安宁说过后续可能会发生的事,包括路上的袭击,这也是安宁会偷偷跟过来的原因之一,对于她来说,父母都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对弟弟的安全负有绝对的责任。安达在外面惹了点麻烦,所以没办法陪着他们,这才设计他们离开浮梁城那座岌岌可危的烂巢,让他们到虬川城来。选择虬川城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姓萧,似乎与虬川城城主府有些瓜葛。安达的原话是:“到了虬川城,总归是安全的,你很有可能会见到你的母亲。”安达对于涉及到妻子的话题总是语焉不详,即便是对着自己的孩子,即便他说的是要将这两个年幼的孩子送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地界。他们作为听话的好孩子,在没办法帮忙的时候就应该乖乖呆在应该呆的地方不要添乱。

安和发现,安宁在提到父亲在外面惹了事儿的时候,十分地轻描淡写,不知道是不清楚惹下这种需要把儿女送走避祸的事的严重程度还是对此司空见惯了。以这小姑娘的见识来看,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按照安宁的说法,往些年间,这哥儿们总会带着她各处游走,美其名曰“出去玩儿”,路上会遇到好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而根据这小姑娘耳濡目染学会的各种隐匿与逃逸的功夫,安和似乎看见了一个被各处通缉的大胡子正贱兮兮地对着他挑眉笑着。知道有这么一个父亲后,安和顿时觉得,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他的未来……

安达当然不是一个笑得贱兮兮的大胡子,事实上他长相着实不错,有些许忧郁小生的味道,但是那性格……也许从安宁称道他时必不离口的“臭不要脸”里能透露些什么……

虬川城东门大约一里外有座对门山,叫“山”其实是抬举它了,那只是一座隆起的乱石土丘,但是在这一望无垠的辽阔平原上,即便是这样只比平面高出几十米的土丘也不多见,所以它得以以山为名。至于到底是先有了虬川城东门,它才被叫做“对门山”还是因为这山叫做对门山,所以才在它相对的地方建了城门,这已经不可考了。

山不高不陡,不深不广,既没有奇花异草也没有珍禽异兽,无甚出奇。但就是这么一座看来极为平凡的小土丘,却不落于每一版虬川城地方志。因为这上面有一座神庙,一座如它所在的土丘般显得极为不起眼的神庙,一座方圆百里内唯一的神庙。

神庙大多其实对于俗世的生活介入得并不多,他们大多在繁华之外冷静伫立着,不带任何情感地注视着在红尘中打滚的男女老少。只有在那些感觉自己在俗世中已无路可走的人才会从故纸堆中,从老人们的絮语里寻到这么一个所在,然后,来来,去去。然而神庙的存在没有人能抹除,所有的城在公而告之立城以先,它附近必须也必定有一座神庙,现在也许已经没有人能明了这种约定俗成的来由了,但同样也没有人敢违背这种已不知年月的传统。

这间神庙整体由与山壁同色的石块筑成,就建在山顶一小方平整的土地上,背对着城门。从城中出来的人要想进到神庙里,需得在上到山顶后沿着临山边不足两尺的小道绕上半圈,才能得见与山壁咫尺相对的神庙大门。近些年来,这扇大门已经很少被人推开了。从外面看,它并不显得如何高大,然而进到里面却足以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由不规则的石块形成的穹顶似乎能产生某种奇异的视觉效果,让人觉得这一圈一圈的圆环没有尽头,直通苍穹。

在这穹顶之下,有一个年轻人正在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说着话。

“先生,你这地方阳光好,空气好,就是太过安静了些。”数月的逃亡使得他俊朗的面容染上了些许沧桑,然而他还是嬉皮笑脸的。

被他称作先生的老人似乎是很清楚他的脾性,所以并没有端出神师的严穆来说教他。他只是慈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万事既已存在,就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从这点上说,神庙还是和往常一样,不会对于这些事物做出评判。”他知道这年轻人来此的意义,也知道能搅得忘川城研究院躁动不安的他具有极强的感染力,所以直接点出了话题,没有任由他东拉西扯。

这年轻人自然是“惹了点麻烦”的安达。对他来说,他真的只是惹了点麻烦而已,这从中都只是派出小规模普通的正规军,而不是大肆出兵就可以看出来了,他自认为还没有到让忘川城为了诛灭他不计成本的地步。安达收起了嬉笑,正色问道:“先生,秉承着造物主意志的你们,也会觉得忘川城里那座变态的院子是应该留存于世的吗?”

“刀子握在人手中,可以杀人夺命,也可以济世救人,刀子是没有是非之分的,院子也是如此。”老人如是说着,语调清晰严正,尽量能让人清楚他的表达,并没有做出什么高深莫测的姿态。

“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很明显,现在握刀子的人出了问题,而且,不是第一次出问题,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它既然存在着,就有它存在的道理,有朝一日毁灭了,自然也有毁灭的道理……”这句话有些不负责任,但没有人能否定它。

“先生,这是一句废话……”

“是啊,回过头看时,我们会发现,世上有很多话都是废话……”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打太极了。

安达决定单刀直入:“先生,我需要神庙的帮助,你们有能力可以阻止很多悲剧发生。”

老人眼中流露出痛苦与悲悯,“你很了解神庙,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们只能是旁观者。况且,你所谓的阻止很多悲剧却往往会制造出另一些悲剧,你应该知道的。”

安达能看到老人眼中的神情,也相信这种伤痛与悲悯是发自内心的,也因此更加绝望。然而很快他就从那种颓丧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先生,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是,我认为是对的事情,我就会去做,不然,我内心不安宁。也许这种想法正是从造物主而来也说不定呢,为我祝福吧……”然后,没有在茫茫大漠中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孤独背影,而是继续躺在神庙里蹭吃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