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盗贼（天下无贼系列）（江雨朵）
第一章 如水晶剔透
关佑琪和一般的女生一样，喜欢吃零食甜点巧克力。对功课不够认真，最怕老师临堂抽考。此外爱看漫画，时常撒娇，被父母兄长笑称是：长不大的娃娃。
外貌也如瓷娃娃般的佑琪，最喜欢漫画家桔皆无。在看似简单的情节里，那个作者总能描述出令她鲜烈难忘的悸动。
平安时代的某个小公主，在开满紫藤花的夏日，与拾到她丢出彩球的少年贵族相遇。不久，那少年成为她的夫婿。被用迎亲的彩车接走后，很多年里，公主都自以为过着幸福的生活。直到有一天，身中箭伤的父兄不顾一切冲至面前，她才知道，娶她的少年，根本是山中妖魔幻化。她居住的漂亮大屋、日夜相伴的女侍、包括温柔体贴的丈夫，一切也只是妖鬼王的变幻之术……
不知为何，佑琪每次看到这里都会哭。
因为、因为那个寂寞公主最后最后的请求是：想要成为妖魔……
这样就可以永远和利用着她的“他”、在一起。
“真是搞不懂你耶！比这个感人的爱情故事比比皆是吧！”郝思敏实在搞不懂温室小花的品位和思路。
“因为公主她明明就被妖怪欺骗、抛弃了呀！那个贵族少年从一开始就是鬼王变的。他只想利用有灵力的公主，生下最强悍的孩子。而且还丢弃了她好多年、好多年，害她寂寞孤苦，最后还在疯狂中变成了连亲生儿子都要杀害的鬼怪。但是就算如此……”
就算如此，公主闭眼之前，最后的画面。她所看到的、依然是那个阳光鲜烈的夏日，拾起彩球向她展颜微笑的少年。
为了能够和他在一起，公主愿意堕落成鬼。但她爱慕着妖鬼王的心，却在更早之前就令鬼王在她的世界中幻化为人了。
关佑琪自我陶醉道：“每次都会觉得好感动呢。”
“你就是因为天天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才会功课做不好。”郝思敏单手托腮，嫌弃地转过脸去，故意啪啪有声地弹着指甲，不屑于听她的辩解，“呐、呐，我可不是为了听你讲故事才来的呀。”
“知道了啦。”佑琪酸着脸，笨手笨脚地慌张翻书，“思敏是为了帮我补习才来的嘛。我也会努力做题。”
“真希望是这样啊！”
想到愤怒的事，郝思敏双臂按住茶几，半身都从红色的软座沙发里立了起来，“如果一个假期的补习下来，你却还敢吊车尾，我就会敲破你的头哦！关大小姐！”
佑琪哭丧着脸，“都说了不要那样叫我嘛。”
“那就要争气！给那些人以颜色看！”郝思敏用力握拳，“别以为我们有钱人就是好欺负的！真是的，金钱不是罪过！反对一切不合理的歧视！”
关佑琪和郝思敏，就是那种从幼儿园时就混在一起、会被称为“孽缘”的关系。两个人家世相当，关家是当地望族，郝家也是地产大户。郝思敏时常庆幸自己和佑琪同为女生。万一不幸生成男的，那以后的命运就实在太悲惨了。父辈兄长一定会搬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那套、来强迫她和佑琪结婚！
“那样也不错啊。”爱做梦的关家小姐捧着脸蛋甜甜笑，“思敏是男生的话，一定很帅气。我愿意！”
“可我不愿意啊！”有着精悍美貌的郝思敏的吊梢眼，瞬间向额角中心拧成对勾状。一想到，从幼儿园开始，就总是因为是世交这种理由，而被迫与关佑琪纠缠在一起的种种，现在都会在梦中吓醒呢。
幼儿园时，就会偷偷爬到她的小床边，一手揪着灯笼荷叶裤，泪汪汪地用包子脸说：怎么办？我尿床了。小敏。
待进入同所小学，又会怯生生躲到她背后，眼含热泪道：男孩子会欺负我呀。小敏。
想着一定要摆脱这粘人婆而向家人说了讨厌贵族学校终于进入平民中学，却在开学典礼新生第一天，就被人用熟悉的指感揪住后背一副高兴到哭出来的样子抽泣着说：太好了。小敏。爸爸让我上平民中学适应环境。见不到熟人，我好害怕呢。还好有小敏也在这里。
——那一刻，郝思敏几乎想要脆下来对上帝宣布认输。
好吧，好吧。她认命了。反正……那个在开学典礼上哭泣着跑过来、好像全身都开着小白花的小小姐，她也不是真的讨厌。
喜欢笑。也容易哭。此外怕毛毛虫、怕胡萝卜、怕打雷、怕高、怕狗、怕老师……从小接受贵族化课程，但笛子一吹就吓死人。渴望成为贤妻良母，但家政课一上，就会落得进入校医室。性格一如所有千金小姐、平庸单纯，但又学不会人家的趾高气扬，时不时就要被人欺侮！
——就是这样一个令她无奈的关佑琪。
“不可以继续这样下去了哦。”
思敏用几近无奈的语气，警告着眼前乖乖写起功课来的朋友。
以往上贵族学校时还没什么事。反正大家都一样，还要在各种宴会上碰头，所以相互保持底线的礼貌。进入普通中学，才见到各式各样的真实的人。
郝思敏因为功课好，人又厉害，根本没人敢欺负她。但看起来就软棉棉，又留着及腰长发，天天穿着公主装，显得娇弱柔软的关佑琪，就成了女生们开玩笑的对象。
“听说她是豪门千金呢。”
“千金小姐为什么要来我们学校？”
“真幻灭。我还以为大小姐们都像电视上演的，身材像模特，聪明又漂亮，受过精英教育的风云人物哩。结果一个像男人婆，一个有公主病。”
十几岁的女孩子最残酷，也许也混杂着羡慕的心情，对常穿着漂亮衣饰、清秀白皙，上下学都有车接送的关佑琪有着诸多毫不避讳的攻击。
“——除了有钱，根本什么都不行。对了，你们不觉得‘关佑琪’这名字也很奇怪吗？听起来简直像‘怪有钱’一样。”
“哈哈。怪有钱！怪有钱！”
女生们明目张胆地嘲笑着。根本不在乎关佑琪是否听见。明明没有做任何坏事，却被大家嫌弃至此。佑琪想，一定是因为自己太笨了。因此，才会拜托思敏在假期里，来帮自己补习。
要是能变得像思敏那样功课好的话，或者像哥哥那么擅长运动，也许她就可以和大家搞好关系。
胡思乱想着，一边按笔芯，一不留神，刺到了指腹。
“好痛哦。”
“你是白痴啊！”郝思敏焦躁地抓过她的手，“早就和你说过不要用指肚试笔芯，有什么好试的？”
佑琪泪汪汪缩成一团。
又被骂了。
不过，比起这个，因为在家学习总觉得太枯燥，才会跑到东虹广场的一楼。这里的落地窗又大又明亮，阳光充足。而且一楼的店铺是银楼。客人不多。利用休息区的软沙发来念书有种随兴优游的感觉，心情上会比较舒服。
……但是这样一出丑，马上被来往的人注意到了。总觉得好害羞。
嗖地抽回了手指，藏在身后，她红着脸摇头，“没事的。”
“哼。”思敏坐回原座，跷起二郎腿，“还敢嫌我的口水脏。我可是为了帮你消毒！”
“我、我知道的！”她才不会嫌思敏！只是……
“很难为情啊……”
坐在透明落地窗畔的直发少女，白皙的肌肤随着小小语声的嘟囔、渐次蹿染上粉红的色泽。好像洋娃娃那么修长的睫毛，前一小段也染上了阳光扑落的金粉。注视着她，思敏不由得笑了。
“啧。如果我是男生，说不定真的会想要娶你哟。”思敏托腮凝神。
“小敏是女生正好嫁到我家去。”后者一脸满足。
“才不要咧！”郝思敏面露恐惧，“你哥他啊……”正说着，发觉面对的少女，表情怔怔地看着对面。这家伙又开始游神了吗？真是的！郝思敏不耐地回头。
这里是广场一层厅北，靠窗半面是软座沙发休息区。另半边则是珠翠金银饰品卖场。不知何时起，人来人往的柜台前，有位少年正静静地倚站在关佑琪凝望的地方。
他单手托腮，手肘微枕在台面上，弯身看着玻璃展台内的翠饰。淡色发丝轻飘飘地顺颊抖落，衬托着他柔和的轮廓。阳光自大厅天井处泄落，仿佛要融化谁过滤谁、过分璀璨地照耀着。而他被笼入光线中，微垂眼睑，衣饰简单，如水晶剔透莹艳。
几乎立即就知道了佑琪发呆的理由，因这大厅内所有人，包括柜台里的销售小姐，一瞬间，都在屏息注视这少年。
对。就好像清晨透澈的光打来。一种令人诧异的明艳。
“喂喂……”郝思敏不安地提醒，“不要那么呆地看人家。这里可是我家的产业啊，让来往的员工知道天天和我温书的朋友是花痴，会害我也跟着丢脸！”
“可是……”佑琪微红着脸低头，又忍不住念，“好抢眼。”一面又偷偷觉得自己形容得不对，那个少年并非夺目的类型。要怎么比喻好呢？不像钻石那么张扬璀璨，没有玉那样温淡内敛。
“叩、叩！”
这时邻窗传来敲击声。
郝思敏不提防吓得跳起来，佑琪也诧异地扬高声线：“哥哥？你怎么来了。”
穿着西式校服的英挺少年，正笑嘻嘻地在玻璃那侧挥动五指，一边快步侧身从旋转门步入。
“关九欧你刚刚的行为太失礼了！”郝思敏毫不在乎面对年长的对象说教，“我们正聚精会神的学习呢，你这样会吓到我们！”
“是聚精会神地闲聊吧。”关九欧揶揄地撇嘴，一边低头看表，“也差不多了。我和朋友在附近刚见了面，顺道过来接佑琪。”
关佑琪眸中一亮。
郝思敏却打击他：“我和佑琪还要一起吃饭，之后我也会派车送她回去。谁要你鸡婆。”
“啧啧啧，还好你是女生，不然我就要有一个无比厉害的妹夫了不是吗？”关九欧一边讥笑，一边拉起妹妹的手，却在佑琪拖拖拉拉整理东西的同时，霍地冷凝了眉目，随即放开了佑琪。
“呃？哥？”
“关九欧？”
“怎么回事？”
佑琪和思敏面面相觑。
关九欧已经大步向前，他人高腿长，几乎没几步，就走至柜台前面，劈手攥住了那少年的手。
“呀。”关佑琪小小惊呼。
郝思敏结巴起来：“关九欧，你、你失礼也有个限度。打算对我们的客人做什么啊？”
“哼。”关九欧冷笑，更紧地捏住少年手臂，理也不理思敏，只是看着他说，“快点把东西拿出来，不然手指会报废掉哦！”
他今年也只有十七岁，但眉英目挺，这么慑然微笑的样子，确有几分叫人难以违抗的气势。
“东西？”那少年表情无辜，微侧过头，黑得似密密绞成的眉线诧然扬起，露出脖颈线条的衬衫领口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无邪明净。
“少废话，”关九欧威吓他，“剥光你一样找得出！”又扭头向呆愣住的销售小姐招呼，“快查丢了什么？”
“……哦。哦！”愣了一拍，服务生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各自低头察看。
而郝思敏目瞪口呆地跑过来，指住那孩子，“你说这个人是小偷？”
关九欧眯眼瞪她，“真拿你没办法。世伯家的保全系统需要更新硬件，但郝小姐的眼睛就只能拜托小景从后台入手了。”
被讽刺说不懂识人就算了，反正郝思敏也不是斤斤计较的类型。但另一边，服务生已经惊惶失措地抬头，“那方新送来的水晶砚不见了。”
郝思敏茫然望去，少年适才倚靠的柜台处，玻璃看不出有何瑕疵，但摆在柜台内的、小射灯映照中的丝绒盒子，却已经变空了。
厅内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那少年。用与适才完全不同的目光。
少年的眼睫不甘心地微垂向另一侧，黑的涟滟般的瞳孔大大的，似乎在想对策。
郝思敏望向闻讯赶至柜台处的当班经理，“报……”
警字尚未说出，衣角就被人用力揪住了。
这种熟悉的重量感……郝思敏满头黑线地回头，果然是关佑琪正在身后，张着大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看。
“佑琪。”关九欧用下巴指挥妹妹，“你到一边去。”
“关小姐，这里出了点事，您稍微站远些比较好。”服务生也出声。
……
真过分，都拿自己当小孩子看！佑琪咬住唇角，小声固执道：“是误会！”
“误会？！”
十指发颤在背后偷偷交握，佑琪背手看着众人，嘴巴动着，说不出像样的完整理由。
因为、因为她觉得这个孩子不像小偷啊。
而且——要是让他就这样被警察带走，总觉得好可怜。
“对呢。”少年忽然开口了，声音也和外表一样，有着偏近中性的清朗童音，“我只是想要看看这方水晶砚罢了。”伸来的左手掌心上，安静放着的是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四方水晶，少年像外国制人偶般的睫毛华丽扬起，无畏瞪视着依旧擎控着他右手的关九欧。
“虽然擅自拿出来观看是我不好，但既没有把货品带离店外，甚至也还没有走到柜台三米之外。这样，也可以算作是偷吗？”
如果他此时有微笑，就可以确认是在挑衅。然而他没有，他就张着那双固执美丽略带倔强的眼睛，透澈地注视对方。好像事情根本就是他说的那么回事，反而让一干人等变得疑惑不定。
关九欧知道，就算送他进警局，也不能算是有确凿证明。因此冷哼了一声，放开了他的手。
一旁有服务生早惶恐地拿回水晶砚。这是最近才依照客人的喜好特别定制的，要是丢了，麻烦就大了。在珠宝银楼做了这么久，他当然明白刚刚这一幕才不是普通的拿出来看看。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不知道那少年是怎样、是何时把东西拿走。可以确定，如果关家少爷没有发现他的话，这样东西，今天是要丢定了！
气氛变得尴尬而危险。
郝思敏左瞧右望，不知所措。
那少年却径自握住手腕，揉了揉，眼皮也不再扫关九欧一瞥地径自而去。在一脚迈出旋转门之外时，他蓦然回头。
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的关佑琪正好与他四目相遇。
看到了、那有着美丽眼型的少年，在阳光劈射而下被旋转门切割成阴阳双面的瞬息里，映照出左眼正中的位置下，一颗被光线照耀明烁不定的斑驳泪痣。
于是那瞬息里他的衣着表情都随光、极明而逝、融化消失。唯那点泪渍，如小丑彩面上以油印点出的一枚墨迹，鲜明如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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