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没有花吹的树下
打开学校的鞋柜，就见到有白色信封端整摆放。
“情书？”
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样。关佑琪紧张地左瞧右望。信皮紧贴胸口，一路小跑到女生厕所的隔间，才惊疑不定地打开来瞧。
思敏虽然会被那群女同学笑话是男人婆，但其实在男生群体中也很受欢迎。佑琪因时时与她一起回家，时常也会看到类似的东西，随着思敏用力打开鞋柜的动作而轻盈飘落呢。真像偶像剧里的场景，害她跟着心动。相反……像她这么迟钝，又害怕和男生讲话，根本一次也没有被人家告白过的经历。
关佑琪？长得是很可爱。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我却连脸也未曾看清过呢。一直都躲在郝思敏背后。有一次我在门口撞到她，她“哇”地叫了出来，难道我是怪兽吗？
……
——像这样的评价，男生对于女生的议论，偶尔也会听到呢。佑琪也会有小小的难过。虽然很想变得勇敢，但她就是会害怕男生啊。自从上普通中学被女同学欺负后，现在连女生也觉得可怕了起来。如果学校没有思敏在，根本一天也不想来。
“到底是什么呢？”
她紧张地打开信皮，不安地想：“不会是那种‘不幸的信件’吧？”
出现在淡蓝色信纸上的，是一行笔法清秀的钢笔字。
放学后请来学校后面的榕树下……
简单的便条，却让佑琪犹豫了一整天。万一是女同学们无聊的玩笑要怎么办？如果告诉思敏，思敏一定不会让她去。非常清楚朋友过于明晰、毫无浪漫可言的思路，佑琪烦恼着终于决定对思敏说谎。
“今天哥哥会来接我。”
“是吗？”郝思敏不疑有他，“那就分头行动啦。”
呼——骗过去了。
佑琪拍拍胸，还是很紧张。一个人在放学后，沿着学校外半人高的淡红墙砖走向后街，也是以前没做过的事。
因为哥哥在小时候曾被绑架过一次。所以佑琪从小，就被大人们警告一个人独处的种种可怕。连哥哥也以恐怖的表情讲述那个被绑的经历……害她听得哭出来。后来和思敏讲时，才发觉自己根本就被骗了。哥哥被绑架时还是婴儿，哪会记得什么经历啊。可恶！还讲得绘声绘色！他根本不该考警官学校！直接去写小说好了。
初秋的树叶还很浓绿，摇曳重叠地在地上涂抹出厚重翳影。沿途到处是骑在阳光下车轮泛起白晃反光的自行车以及因是放学时间而三五成群的女学生们。
关佑琪躲躲闪闪走了不久，就看到耸立在以水泥砌成半圆形的保护台里，以前改建街道时，因树龄长久而被刻意保护起来的那棵大榕树。每年四五月，这棵榕树都会开出大片粉色榕花飞满校园。因此，在学校里也很有名。大家几乎都知道它，常会把它作为春游时的集合地点呢。
此刻，在那里，等着她的，究竟是……
“佑琪？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猛然扬起的声线，害她吓了一大跳，几乎立刻拍着胸口跳转身。
眉目艳丽的青年，头发软软的垂在肩上，正摇下黑色房车的车窗。
关佑琪认出那是哥哥的死党，从以前开始就时常来关家玩的景岚。
“景岚哥？你怎么在这？”
“我家妹妹要是有你这么听话就好啦。”景岚笑道，“她又在学校惹了麻烦，我才被叫去听老师们念。刚要回家。”
“哦。”
佑琪学校隔壁，就是贵族小姐们聚集的欧菲女校。景岚哥的妹妹似乎就在那里就读。
“上来吧。”对方熟稔地拉开车门，“我送你。”
“唔……”心里虽然说着不行。有人在等她，她有约会啊，但佑琪最终还是懦弱地低头，规规矩矩地坐了进去。
因为要是拒绝的话，就要讲拒绝的理由……
明明没有做错事，她却没办法堂皇地讲出口。
“谢谢你，景岚哥。”
下了车，她勉为其难地露出笑容。
“嗯。我还有事，不进去了。替我向九欧问好。”青年向她摇手微笑，车子一点点消失在了视野中。
佑琪呼出口气，看看左侧的家中大门，又看了看右边，沿途有车驶过的平坦大道。她握拳把书包交到门房处，“大叔！要是妈妈问，就说我回来过了。”
“呃？小姐，你要去哪里啊？”
“我、我有笔记本忘在学校了。要再回去一趟！”
“等一下啊。小姐，我叫司机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去！”
害怕又会被什么人阻止，佑琪含混地说着，一边用力地跑了起来。
没错。她是笨蛋，不懂表达心中的想法，也不善长拒绝他人的好意。她一面跑，一面着急地擦起眼泪来。她不喜欢失约的，一点也不，她很害怕会让那个约她的人白白等她。
就算时间已经过了。
就算天空有点像要下雨。
就算她根本不知道约她的人是不是真有其人，还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
可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她也有自己一定要遵守、一定要维持的准则呢。
像傻瓜一样，中途拦了计程车，她又跑回刚才的地方。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却喘着气跳下车。
“小姐。计程车费！”司机忙不迭伸出头喊叫。
佑琪这才窘然发觉，她的钱袋一向放在书包外侧，早就随着刚才扔书包的动作，一齐丢在家门口了。
完蛋了。
怎么办？
关佑琪这小小人生里最大的危机出现了。
整张脸都变成前清暗器血滴子了。
“三十元。不用找了。”
伴随清澈声线，自白色袖扣里伸出的手臂探入车窗。佑琪呆然抬眼，站在身边的少年，鼻骨挺直，眉睫如绣。那副好看的模样，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掉。
“……谢谢你。”佑琪口吃起来。这是那天，在店里的那个人。被哥哥当小偷抓的那个男孩子！
“怎么搞的？”
那人一说话就先笑，好像天生有一副笑模样，总是带着笑笑的样子。
“明明是我想向你道谢，你怎么却先说了呢？”
他那副清朗的男童声以及语尾像刻意添加的语助词，有种近似女生的错觉。不知是否如此，才会让佑琪觉得不像面对寻常男生那么紧张。
可是马上，意识到他说的内容，佑琪睁大了眼瞳。
“咦？”
左瞧右望，没错，大榕树下。
关佑琪傻住了。
“难道你就是约我的那个人？”
“你不会以为我刚好那么巧出现在这里吧？”
呐，就连这种别人一说，佑琪就会觉得是揶揄的话，由他口中说出，都像柔焦了似的，让佑琪只是赧然低头。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学校？”她鼓起勇气问。
“那天你同学穿制服。”少年指出。
原来如此。
其实学校根本没有强制大家穿校服，但思敏不愿意为每天穿什么而烦恼，就天天也穿制服。
“不过……我们学校又不是什么名校，找到也很不容易呢。”佑琪呐呐地说，“其实我又没做什么。”
“上次在店里，你有帮我解围呀。”少年好看地笑起来。佑琪注意到他嘴唇好薄，一开口牙齿就细碎地露出来，唇角偏偏又有两个小勾弯弯的，有种性感的好看。此时才注意到对方是男孩子似的，佑琪微红了脸。
“……没有啦。是我哥太凶了。他因为念警官学校……所以变得越来越敏感，随便就爱说人家是小偷，真是太过分了。”
“哦。上次那人是你哥哥呀。”少年若无其事地问。
“嗯。”佑琪皱着脸用力点头，“其实他人不坏，就是因为从小练各种拳脚功夫，所以动手比动脑快。”
提起关九欧，佑琪就渐渐话多起来。两个人无意识地并排向前。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绍一棠。”
“呃？很好听。你是长子呀。”佑琪理所当然地想。
少年笑起来，“不是一，是‘昳’。”他拉过她的手，在那细小的手掌上慢慢用尾指划出绍昳棠的字样。
“这个字好难写，好像没有学过。日字边，加上一个失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
“流光溢彩的意思，被日光照耀着的意思，美丽的意思。”他微笑耸耸肩，侧头道：“很不适合我的名字吧。所以叫一棠就行了。这样还比较像样。”
“这样啊。”
佑琪不好意思说，其实她觉得那个名字非常适合面前的人。多么好的字呀，以前她竟不认识。她偷偷地把这个字背起来。
光彩耀耀，美丽，完全就是这少年的写照啊。这样侧笑着看她的表情，会让她像那些追星的小女生见到偶像一样傻住呢。
“我、我是……关佑琪。”迟一拍，她慌慌地介绍自己。
“我知道啊。”少年微微笑着，“不然怎么找到你。我有问过你同学。”
“哦？”佑琪又慌张起来。因为自己很笨，在同学里也风评不好，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听到一些有的没有的。
因为不能这么一直走下去，佑琪无措地想要找话题。总觉得，不想就这么和他分开。
“你很喜欢上次的那块水晶砚吗？”
一开口就后悔了，害怕一棠会想起上次的事而介意。
“是呀。”
她偷偷抬眼，才发现他笑得很大方。
“看起来明净无瑕的事物，总是很美好不是吗？”说着，微微眯细眼睫，狭长的眼角乍然扬呈弧线，乌密的睫毛往一个方向斜斜飞挑。
“不过仔细想想也知道是我不好。”
“为什么？”佑琪忍不住替他辩护，“你又没做错什么。”
少年偏头，轻轻笑了。
“明明没有钱，却硬要看有钱人才能买的东西，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值得被怀疑。”他一副释然的模样说着，好像这种道理是天经地义。
“所以被人误认为是小偷，也只能算是我不好。”
“才没有这种道理呢！人有没有钱又有什么关系！”佑琪用力申辩。人只要善良、真诚，懂得努力上进，善待他人，就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也一定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少年的眼睛非常奇特，他并没有刻意睁大，但就像会闭眼的古董洋娃娃，睁开时，永远处于睁得大大的状态，那浅色的眼瞳就像明澈的琥珀，此时也以一种洋娃娃特有的姿态，永远似笑非笑的态度，看着佑琪。
“……你说得很对呢。”稍停了停，他说：“呐，太晚了。我们回家吧。今天能当面向你道谢，我非常高兴。谢谢你来，佑琪。”
被这样温柔清朗地慎重念出名字，感觉真好。
虽然不舍，也只有看着少年笑笑地从视线里离开。
关佑琪傻傻站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带钱包这件事。她又没勇气在明知没钱的情况下空着口袋打计程车回家再付账，整个人顿时慌成一团。
真是的。
刚刚明明不想碰到熟人，却偏偏碰到爱管闲事的景岚哥。
现在真正落难，却又糊涂涂地忘了向一棠求援。
整个人急得不行的时候，意外看到了绍一棠又往这边折回来的身影。
少年跑得有些气喘，看着她，先扶着膝盖，半天才说出话。
“……对了。你不是忘了带钱出门？是我不好，竟然没有想到你要怎么回去。这个你拿去。”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叠得方方的手帕递过来，里面包着一张五十元的钞票。
“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你拿去打车吧。”少年大方地说着。
“谢谢你！”佑琪好感动。如果是她，就算会想到，也会因为不好意思，而不敢转回来借钱给人家呢。能够坦率说出在想的话，真好！
“还有，我要怎么还钱给你呢？”
眼看着他又要转身，佑琪涨红着脸喊出来。
少年停住脚步，温和灿烂地笑了。他伸手指向右边的街道，“我就在那边的明中上学。离这里很近的。见面的话，非常方便。你知道大榕树旁边的那家超商吗？”
“知道！”
“我们可以在放学后约在那里见面。”
“嗯！”
捏紧的手帕里，有着少年头发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握着那五十元，佑琪惊喜得像得到了一座宝矿。
有生以来，第一次，关佑琪也终于交到朋友了呢！一想到这儿，就高兴得想要抱着兔熊仔，在床上滚来滚去。
因为啊——
虽然这样讲，对小敏不好意思。可是除了小敏这个青梅竹马之外，从幼儿园时期开始，佑琪就没有其他朋友。
每次也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以前在贵族学校，大家虽然不会欺负她，但也没有人会特别喜欢她。对啊，她功课又不好，脑筋又迟钝。常常笨手笨脚，走个平地也摔跤。
就连认识了好长时间，变得像姐妹一样的小敏，有时佑琪也会灰暗地觉得，小敏是不得已才和她在一起。
佑琪也想得到、和责任、义务无关，只是单纯因为和她在一起会感到开心快乐的那样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
总是偷偷在家，抱着从小抱到大的兔熊仔问：佑琪很笨，很幼稚，对不对？
然后就颓然地觉得，根本不需要公仔娃娃的回答，自己也知道，自己就是那样的。所以才会被大家冷淡，嘲笑和挖苦。
因为就连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他们，也对自己充满不放心。
所以今天真的好高兴呢。
关佑琪打算要把今天的事，好好记在日记里。
因为这是第一次，她完全凭自己，就交到了朋友呢。
散发着香气的手帕要好好收起来才行。和其他的宝物们一起，锁进佑琪粉红色的首饰箱。下次买其他的新手帕还给他就好。这样一来，就像交换了礼物呢。
想到之后的约会，佑琪偷偷地笑起来。
“真热啊。”
女孩子以手当扇。
“不是入秋了吗？怎么还这么热？”
“唉。这就是所谓的秋老虎。忍耐一下吧。”
“忍不了了啦。一会儿还要骑车回家！”
“骑车才好啊，有自然风扇。我和小美才倒霉，还要挤电车。最近正是色狼出没的高发期呢。”
“对对。那些老头会拼命把身体挤过来，然后蹭。”
“老头就算了。现在连年轻人也有当色狼的。真不懂他们在想什么，那么饥渴就去正经把妹啊。”
“说什么饥渴啊！害我更想喝果汁了！”
女孩子们围成一圈小团体，叽叽喳喳地着皱着眉。
佑琪远远地瞧见她们，肩膀就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好倒霉哦。她反射性地往电线杆后躲去。是学校里时常揶揄她的那个小圈子。
今天就是约好要还绍一棠钱的日子，佑琪绞尽脑汁才骗过司机和小敏，说要自己回家。都忘了，这条路本来就是学生们回家的路线，一定会遇到这些人。
“喂。那个人是不是‘怪有钱’？”
有女生已经发觉，向同伴们招呼。
“真的。她躲什么啊？让人火大，好像我们是老虎。”
“就算她再瘦，能瘦过那个电线杆啊。又不是动漫人物，怎么做这么蠢的事？”
“喂喂！怪有钱，你出来！”
被指名道姓，总不能再装成没听见吧。佑琪苦着脸一点点迈步子。
“丽纱同学。你好。”
“好个屁啊。”梳着双马尾一副很热模样的少女横眉竖目，“还同学。你以为在演圣母在上啊？真是够了。拜托你能不能比较像正常人一点？”
“正、正常人……”
“对啊。大家都是会放屁，又会上洗手间的人。你不会直到现在，还以为去洗手间就是单纯洗手吧。”
“当然不会。”佑琪努力分辩，为什么她们一看到她，就是一副很火大的脸呢？
“早就想对你说了，有钱有什么了不起啊？还不是和平常人一样吃喝拉撒！”
“……”佑琪闭上了嘴。如果是因为她有做错什么，而攻击她，讨厌她，她也会试图改正。但因为她家比较有钱，就对她有偏见，这种混杂羡慕自卑的诋毁与攻击，根本用任何方法也无法化解吧。她从来也没有摆出过了不起的样子……也从来没有乱花过零用钱……被欺负的孩子都知道，一旦有哪里和大家不一样，就会成为被攻击的点。所以她才连每天要穿什么衣服，都会烦恼不堪。
穿校服的话，虽然比较没有麻烦，但又会被女生们说成是大小姐、乖孩子，故意装样子。而普通的衣服，因为都是妈妈帮她买的，很多都是整套的名牌学生装。更会被她们讨厌。
好像怎么也不对。佑琪别扭地想着，只能把头垂得更低，小声地说着，“麻烦让我过去。”
“你自己有腿不会走啊。”
女生的火越来越大。
佑琪已经泫然欲泣，虽然推开她也可以走，但是提前打招呼请她侧身，到底又有哪里不对呢？
“喂，怪有钱。反正你唯一的优点就是有钱，拿点钱出来给我们买果汁吧。”
“哇，不会吧？小美，你要敲诈她啊。”
“不是啦。你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脸不会很火大吗？平常也总是这样躲在男人婆后面。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了解！就是那种逼你要去欺负她的类型啰。”
“对吧。你明白我的感受吧！”
她们越说越欢快，佑琪却已经快要哭了。世界上一定没有什么人，会逼人家来欺负自己，也没有什么人的脸，是只要看到就令人觉得火大。
那些事，全是想要欺负人的人，他们擅自找的借口。
佑琪只是胆小害羞，不擅言辞，但并不是别人说什么，都会照做的牵线木偶啊。她当下抱紧书包，“我才不要——”
“佑琪？”
就算只听一遍，也会因为那声线的独特而记住。关佑琪努力忍住眼泪，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今天，穿了黄色七分裤，上身是白褐色的旧夹克，长长的刘海全往左边分去，看起来更加明爽怡人的绍一棠，正站在自行车的修理摊前。
“太好了。”少年笑着，“我的车出了点毛病，还说有可能迟到，还好先碰到你。你和朋友在一起吗？要是有事的话……”
“没、没什么的。”佑琪连忙摇头，想往绍一棠那边跑去，双臂却被左右扯住。
双马尾女生的脸压下来在耳边威胁：“果汁还没有请，你要去哪里呀？”
“对啦。没想到还和校外男生约会哟。是不是也是用钱请来撑场面的呀？”
“一定是啦。谁会喜欢这种没个性的女生。”
……
被羞侮的言语包围，佑琪抱着书包呆呆站着，面红耳赤。她并不在乎被她们讲成怎样，但却害怕会被一棠听到这些话。
好不容易才认识的朋友，一定也会因为她是被欺负的小孩，而不愿和她来往吧。和大家都瞧不起的人走在一起的话，是很丢脸的事不是吗？
佑琪的头越压越低，手却快速用力掏出钱包，看也不看地塞到女孩子手里。
“放开我……给你。”
被松开的一刹那，听到耳边不屑地传来切的一声，耳根都要烧红了。佑琪故意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跑向就在对面不远处，可为什么变得看也看不清的修车摊？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
“哪里。是我……”突然改变了要说的话，一棠皱眉瞧着用力低头的少女，“佑琪，怎么了吗？”他轻柔问着，一边把手放在少女肩头。
细细瘦瘦的肩膀，微微发颤，手掌般大小的脸孔倔强抬起，睁得大大的以阻止眼泪流下，小声说着：“什么事都没有。”
“那些女生是谁。”他已漠然往对面望去。挥动着粉色钱袋的带头女生，在那里笑闹嚷嚷着要去吃雪糕。怎么看，也不像是眼前这朵小花会结交的朋友。
“那是不是你的钱包？我刚才好像看你拿东西给她。”
“没有。”佑琪不顾害羞，用力扯住一棠的手，“没有！因为她是朋友！”
说谎了，真令人羞耻难过。
可是比起谎言，更让人觉得害怕羞耻的，是被面前的少年察觉自己根本没有朋友、还在被同学欺负的事实。
抬起的眼睛里全是薄薄的泪珠。
菲薄得像浪花般、会随时破碎流曳的眼泪；惶然蹙起的眉头，普通人一定觉得真是奇怪。但如此微妙难以被理解的心情，不知为何，却让少年的眼神柔软起来。
他伸出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轻轻拍上少女的头。
“好啦。我知道了。”
佑琪抬头，看到的就是少年露出的让人放下心来的微笑。
于是松了口气，她不好意思地松开还紧握住的那只手，解释说：“那个……”
下一秒，眼前一花，修车的老人比她更快地叫出：“喂喂！青年人！”
佑琪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因为绍一棠已经夺过刚修好的自行车，飞快往前骑去，佑琪追上几步，眼睁睁瞧着他飞车至那群女同学的身侧，像轻盈的燕子那样抄起左手，再一转轮，佑琪粉红色的小钱袋，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中。
“白痴！八婆！”
那么好看明艳的少年，衣着时髦，踩着单车，却全然不顾形象地喝骂她们。那个样子，这一秒前，佑琪想也不能想到。
因为他明明总是一副干净、优雅的模样。想不到这种骂人的话，竟会和那副明艳美好的五官，全不相违。
而且，明明适才还担心得要死，现在却有种好畅快的心情。
胡乱想着的时候，绍一棠已经骑了回来。正眼线弯弯笑着歪头瞧她，又拍拍车座，“上来啊。”
“嗯！”佑琪抿着还没有完全干掉的眼泪，跳上去，看也不敢看向后面地用力抱住他的腰。
两个人就这样什么都没说，往前骑出好远好远。
一直到佑琪觉得心情平复得差不多，车子也恰到好处地停下来。
“……那群人，才不是朋友吧。”
肩膀微侧，转过的脸庞，是与适才迥异的正经。但虽说是正经，却也依然带着微微笑痕，以至于不会让佑琪感到害怕。
“佑琪。”少年温和说着。
“嗯。”
“今天是要还我的钱对吗？”
“嗯！”
“不用还了。”
“呃？可是……”
“因为真正的朋友之间，是不用在乎这种小事的。”少年笑着把头往后仰，一边把手向上招招，“呐，我来做佑琪的朋友吧。做真正的朋友。”
呃呃？
没错！她一心希望能和绍一棠成为朋友。但是怎么会这么顺利？不，也不能说顺利，而是，怎么会以这样的方式让她梦想成真呢？
比起这种让她满颗心立时涨满的快乐，被在他面前羞侮，当着他的面丢脸，这样那样的不快，骤然间烟消云散。
因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