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君可回否？
霞光满天，初晨的阳光洒满大地，苏和觉得有些冷，沾了露水的草地上，一条墨黑色的小蛇静静地躺在那里，安详地仿佛在冬眠。
见君回转身欲走，苏和忙站起来叫了声：“君回。”她腿脚发麻，此时不能支力，又跌回到草地上。
君回站住，晨风清冷拂过，从指尖到心脏，冰凉似铁，他没有回头，身体却渐渐地化为虚无，留下片片青色的蔷薇花瓣。
苏和只觉得一颗心难受得厉害，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昨夜，竟像是太虚幻境的一场梦。
在草地上挖了一个坑，将墨蛇的身体放进去，掩埋住。
苏和潸然泪下，虽然明知真正的墨燹已破了情劫，得以飞仙，可是在这凡间人界的，再没有一个墨燹了。
挣扎地站起身来，苏和独自走在清晨的大道上，晨风冷冽，苏和薄薄的衣衫不能胜，迟钝的脑子里想着，冬天要到了啊！
……
“苏和，记得帮我们占座位。”苏和出门的时候叶思还在扬声叫着。
苏和应了一声：“知道了。”背着自己的书包离开寝室，下楼，正碰上她们班的男生们打蓝球回来，一起嘻嘻哈哈很是热闹，苏和冲他们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往教学楼走去，可是心里却像是遗失了什么。
那群男生里永远地少了一个男孩子，那个男生穿黑色的衣裳特别好看，皮肤白晳，眼眸幽黑明亮。
坐在教室里看书，不多久同学们就陆续来了，上课铃声响起，老师开始用多媒体授课，一切都是那样宁静而安详。
课间的时候班长开始代替老师点名，看着讲台上那张特别年轻的脸，苏和想，若是墨燹，定然是好看到连阳光都为之失色的吧！
可是大家都忘了，都忘了这里曾经存在过那样一个出众的男生。
苏和身边没有了流言，没有了蜚语，和寝室里的另外三人依旧亲近，没有矛盾裂痕，冬日里的阳光温暖，掌心有着微微杂乱的纹路。
不久期末考试来了，苏和发挥良好，总分拿了全年级第一名，苏和想，如果墨燹在的话，她一定又只能拿第二吧！
叶思起哄要她请吃饭，一寝室四个女孩子来到潇湘子要了个包厢，还每人尝试喝了点啤酒，饭后出了餐馆，斜对面不远处的苍薇书吧依旧紧闭着门扉。
叶思笑问：“你们家君回呢？”
苏和笑了笑，“别胡说，我还指望谈场风云变色的恋爱呢。别在这败坏我清纯的名声。”虽然墨燹已经从大家的记忆里消失，但那只见过两次面的君回却依旧让旁人记忆犹新。
肖纯凑过头来，细声问：“苏和，你和那个君回到底有没有戏啊？”
苏和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挡住眸中的情绪，只嘴角微微弯成一个弧度，“我已经近两个月没见过他了。”她抬起头，眸光清亮，“我们去逛街吧！”
四人便又手挽着手去Z大旁边的小夜市逛了一圈，又吃了些零食，买了些琐碎的饰品。
之后因为寒假的缘故大家都要收拾东西回家，苏和平时上课倒是相对比较积极，可是对于回家这件事却显得不急不躁，等她开始收拾行李的时候寝室里的另外三人已经搭上回家的火车了。
收拾衣服的时候柜子最下层青色的长款毛衣掉在地上，苏和微怔，拣起来放在手上，指尖摩挲，是很软很舒服的料子，她发呆怔愣了半晌，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将这款毛衣换在身上。
青色确实是最衬她的颜色，似乎只是换了件衣裳，苏和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第一眼也许并不算惊艳，却总让人忍不住看了再看，越看越觉得有无穷的韵味来一样。
苏和穿着这件衣裳出了门，天空喑哑，乌云镶了天边，不久开始下起雪来，苏和吸了吸鼻子，来到苍薇书吧的外面，只见一个穿着枣红大衣的女人在门外对着店面上的招牌指指点点，嘴里说着：“这些都是要换过的。”
苏和怔愣地站在那里，直到双脚开始冷得受不了，她走上前去问：“这家书吧原来的主人呢？”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笑着说：“这店子已经顶给我了，以后会装修成一家西餐厅，你是Z大的学生吧，以后要多多照顾了啊！”
苏和笑着说：“我一定向同学多多推荐。”看了那即将被拆下的招牌一眼，黑的底，青的花，妖异得仿佛能吸人心魂，可是都不及那个人的一双青眸呵，那双青眸傲然睥睨，便是能吸进整个世界的啊！
“我能进去这家书吧看一眼吗？”
新任老板十分慷慨，欣然应允。
书吧里的格局并没有更多的变化，不过这也只是它最后的原样了，以后，这里将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苏和坐在她惯常坐的位置上，窗外天空阴沉，没有光，可是她的手指抚上自己的手臂，勾勒出一朵蔷薇的图案。
苏和忽然抬起头，淡粉的嘴唇轻轻抿动着，她站起身来向角落里一处房间走去，她记得上一次君回推开这扇门，她看见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无一物，雪白的墙壁刺伤了人眼，那记忆里大片的青色蔷薇，竟真的只像是一场梦一样。
走了，走了……
他是真的走了，真的对她失望透顶了吗？
她不懂天机，堪不透佛谒。
但事实是他不再出现在她眼前，不再执着于她，或者是，青儿。
眼睛里掉下一滴泪来，苏和对自己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如果他眼里只有青儿没有苏和，那她宁愿永远地失去他，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他是妖，她是人，他们之间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不是吗？
他那样生气，生气她害死了他的花精，生气得想要她的性命……
可是她有这么多可以不去想他的理由，为什么现在心里却满满的都是他呢？眼睛里总是痒痒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君回，君回，你明明说过只要我叫你，你一定会听见，那我叫了你千声万声，你为什么还不出现在我眼前？
君回，君回，声声呼唤，君可回否？
你知道我其实是个很容易妥协的人啊，你好好和我说，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我不介意我们人妖殊途，不介意你曾经想要取我性命，我也可以不介意你一直叫我青儿，如果你喜欢，那你一直这样叫着也不错，青儿，其实也是个很好的名字你说是不是？
你在怪我吗？
怪我和墨燹在一起？
你出来啊，我可以和你解释的，我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的，我是喜欢你的，只喜欢你一个的。
君回，君回，声声呼唤，君可回否？
“小姐，你没事吧！”女老板同情地看着苏和，递过一张卫生纸。
苏和接过，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谢谢。”
“天气这么冷，你穿这么一点会冷的吧！”
“是啊！很冷的。”
苏和花了一个寒假的时间去寻找青色的蔷薇花，她找到了白色的，黄色的，橙色的，粉红色的，红色的，还有一位漂亮的花店老板娘对她说：“黑色的蔷薇我倒可以考虑帮你找找，你要吗？”
苏和想，其实黑色和青色隔了不远吧！
她笑着摇头谢过老板，人潮如流的大街上，因为新年将近，人们脸上都有着温暖的笑意，青色的啊！她见过的，青色的蔷薇，美丽妖艳得几乎能吸尽人间地华。
她和大街上许多人擦肩而过，这些人也许终身都不会再遇到第二次，君回，你呢？你的出现也只是为了和我擦肩而过吗？
可是我不甘心呢！
苏和只觉面上一凉，指尖轻触面颊，微冷，抬头，细小的绒雪从天空飘落，白的，干净的，刺伤了苏和的眼，她只觉得心下刺痛，那人一身白衣，风姿如谪仙的样子映入她模糊的眼帘。
她后悔了可不可以？
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自己那样，那样的薄情寡欲，又或许只是她所有的情思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
青儿也好，苏和也好，我不介意了，我不在乎了，君回，只要你回来，让我看着你，让我待在你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
君回，君回，我在叫你，你为什么听不到了？
三年后——
“苏和。”
苏和回头，是叶思拉着她的男朋友向她小跑过来，阳光下的叶思眉眼生动，十分可人。她看着苏和背上的大背包，问：“苏和，你这次又准备去哪里玩？”
苏和笑了一下，“去云南。”
“云南？那是个好地方啊！”
“是啊，听说风景很好呢！”
“有很多花吧！”
苏和但笑不语。
叶思微微有些疑惑地问：“苏和，这世上真有青色的蔷薇花吗？”三年了，苏和整整找了三年，这三年里除了学习之外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打工赚钱和全国各地到处跑了，不知道的人只当苏和喜欢旅行，只她们寝室的人知道，苏和一直在找一种蔷薇花，一种青色的蔷薇花。
青色的蔷薇花啊，叶思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的某一天晚上苏和带回寝室的宣传单和宣传卡，黑似夜的底色，幽青的蔷薇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仿佛能吸人心魂，那一眼，竟让人想到一片火红的罂粟花田，一种美丽的毒，更有着致命诱惑的妖。
她和肖纯还有佳颖只看一眼，都免不了心中一惊，竟不敢再多看，怕被吸了精魂，怕，中毒。
只有苏和，她不仅不怕，反而似乎十分的喜欢。
君回那个男人她们也是见过两面的，虽然两面都没有怎么交谈接触，但不知为何，明明那男人五官是极清俊雅致的，举止形容也是极温和有礼的，可是她们就是起了不好感，甚至都不太敢看他。
可是苏和啊，似乎就是中了她们都不敢中的毒，以至于在君回离开后，苏和执着地寻找着那一种代表君回的花，她们几个也不是没有劝过，可是每一次苏和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微笑，静静地聆听，然后依然准备着下一个将要去的地点。
叶思轻轻叹了口气，紧了紧握住她男朋友的手，忽然觉得内心无比安宁，苏和这样沉重的感情让她难过，也更珍惜现在拥有的感情。
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四周行人如织，苏和面色宁静悠远，唇角微微弯出一个适意的弧度，每一家花店都去询问：“有青色的蔷薇吗？”
有的老板会摇头反问：“有青色的蔷薇吗？”
苏和点头，“有的吧，谢谢。”
一家一家，问着同一个问题，道着同一个谢意，有着同样的失望。
没关系，没关系的。
苏和唇角笑弧不变，她已经习惯，其实这样子也没什么不好，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找着找着，一辈子就过去了。
其实找了这么几年，她还会害怕的，不是怕找不到，而是怕找到了，若是有一天真的找到他了，她该怎么办？该说什么话？该表什么情？
他已经忘了她吗？他会想见到她吗？
怕的是，若是再次相见，他眸中会有陌生疏远的情绪，那时她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她怕，怕那时她连寻找的权利都被否定。
君回，君回，我已经不再问，君可回否……
“青色的蔷薇啊！”正在将货车上的花搬进店里的男老板眼中泛过一丝疑惑。
苏和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往前走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那老板带着乡音的叫声：“哎，小姑娘，青色的蔷薇我没见过，不过我进货的地方倒是有着很多的蔷薇，你要去找找看吗？”
苏和回头，“可以吗？”
“我明天还要去乡下一趟，你要不怕就跟我一起去吧！”
苏和笑着道谢：“那就谢谢你了。”
并不抱着任何希望地寻找，所以任何机会都可以去尝试一下，有什么关系呢？她为她的爱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寻找。
那真的是一大片蔷薇花海，各种颜色的，白色，黄色，橙色，粉色，红色，花团簇拥，在风和日丽的暖意中摇曳生姿，美不胜收。
那位热情的老板对她说：“你看，蔷薇有这么多种颜色，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你找不到的那种青色的呢？”
苏和笑了一笑，“因为如果不是青色的，再美的蔷薇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晚苏和就留在花田旁的旅馆里休息，漆黑的夜，她闭上眼睛很快入眠，内心没有期待，没有欲望，便很容易得到安宁。
暗夜里，未关的窗徐徐来风，一行粉色的蔷薇花瓣轻旋而入，在床前幻化成形，一身粉色衣裙，发上衣上均有粉色蔷薇花瓣点缀。
躺在床上的苏和眼睫轻轻颤动，睁开眼，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波澜微起。
粉衣女孩对她甜美微笑，人比花更娇。
“你好啊！”
苏和拢着被子坐起来，微笑，“你没事了真好。”
三年前的那天夜里，萎靡颓败的粉色蔷薇还历历在目，是她害它。
“主人将我种活了。”女孩的嗓音带着特有的甜蜜及跃动，像一首欢快的歌。
“其他的花精呢？”
她还记得那时他指责她，墨青色的眼眸暗涌浮动，“你知道今晚为了救你我损了多少花精吗？”
他生气了啊，他很生气了啊！
粉衣女孩一张笑脸垮了下来，“大家都活回来了。”
她脸上的表情和她的答案有些出入，苏和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粉衣女孩嘴一撇几乎要哭出来，“可是主人却不在了。”
苏和一时只觉得神魂俱震，像被千钧重击，脑子里轰隆隆一阵乱响。
她想过最坏的状况，想过他再也不想见她了，所以避她一世，而她就如此寻寻觅觅，终其一生，她以为这就是她最坏的结果，她以为这就是了。
眼泪不能自已地挤出眼眶，苏和双手捂面，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出来。
回想当初，他雪衣染红，几乎要刺伤她的眼，可是她从未想过他会就此死去的啊，他不是妖吗？他不是活了三千年的老妖吗？
他怎么会不在了？怎么能不在了？
像一朵花还未绽放便零落成泥，像一首歌还未高潮便戛然而止。
君回，君回……
苏和哭到伤心处，一口气未喘过来，直挺挺晕倒在床上。
她梦见她变成一只青狐，四足着地，两耳朝天，昂首挺胸，在同一个地方走动着，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
就这样走下去吧，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
青狐单纯地想，它似乎走累了，便安静地坐下来，舔它青色的皮毛。
鼻尖忽然萦绕着一缕淡淡的花香，青狐疑惑看向眼前，它空无一物的眼前，那缕花香越来越浓，青狐觉得头痛，忽而惨叫一声——
“我的花儿！”昏迷中的苏和喃喃低诉，眼角划过一行清泪，眼睫微扇，露出一双滢着水光的黑眸。
“你醒了？”粉衣女孩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苏和微微侧过头，脑子里空茫茫的一片，她其实真的什么也没想，没有想君回，没有想那朵青色的蔷薇花，可是眼泪还是会哗哗地流下，仿佛是不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
“……我知道青色的蔷薇在哪里哦。”粉衣女孩似乎在她耳边说了很多话，可是苏和听进去的却只有这一句，她原本涣散的眼眸微微凝聚，“在哪里？”
粉衣女孩问：“主人已经不在了，你还要找青色的蔷薇吗？”
苏和用贝齿咬着唇，慢慢使力，铁锈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来，半晌，她似乎自言自语一般：“青薇不灭，君回不死。”
粉衣女孩一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没有听出这句话的意味，苏和的眼泪再次模糊了眼眶，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
那一片青薇盎然，随风飘展。
旁边的粉衣女孩告诉她：“这片青薇是主人花了三千年才种出来的，六界之中只有主人有青色的蔷薇哦！”
苏和的眼泪一直止不住，她一边流泪一边向花丛中走去。
粉衣女孩在她身后叫着：“哎，你要去哪里？这里脱离六界之外，不是你一介凡人能久待的地方。”
苏和站住，风吹起她胸前的长发，吹起她单薄的衣裳，随风而来的，还有她淡淡的声音：“你错了，两个人若是相爱，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三千年前雨微花神由白转青，是因为他心中思念青狐，形随心变，自然如此，只是他不知道，其实青狐死后也一直守着他，三千年，他痴等了青狐三千年，青狐又何尝不是守候了他三千年？”
粉衣女孩喉际微动，欲言又止。
为什么她竟觉得在这片青色的蔷薇花海中，那立于其中的苏和忽然变得异常的强大起来？
因为爱吗？
只见苏和静静地立在青海之中，双眸微阖，清泪长流，风吹花落，片片青色的蔷薇花瓣漫天起舞。
她睁开眼，向着花海中的某一处走去，停下，看着其中一株看起来与其他花儿无二的青色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