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堕妖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七天,十天,十一天,十三天,十七天,十七天……
然后苏和就忘了她和墨燹在一起多少天了。
这里似乎是一间高级公寓,家电齐全,且都是最新的高科技产品,高到大部分电器苏和还没有学会怎样使用,苏和听从墨燹的吩咐,不要随便离开他身边,于是她一直待在这间公寓里,要什么墨燹都会神奇地变出来给她,果然仙法就是仙法啊,不是她这样的凡人可以理解的。
在公寓的这段时间里,苏和开始对菜谱感兴趣了,怎样做出最好吃的米饭,什么菜怎样做最好吃,都是很深奥的学问啊,是绝不比计算机的存储过程更简单的。
端着勉强可看的菜走出厨房,大厅里一片狼藉,苏和已经想不清客厅里这是第几次这样乱了,像战场一样。
事实上这也确实是战场,每次在她转身的时候,身后便会风起云涌,她总是不回头,可是她知道是他来了,身后的两个男人在过招,他们斗的妖法与她小小一介人类无关,苏和连观战的勇气都没有。
——她其实只是不想看到他。
那张脸,那双青眸,那身白衣。
都如蚁般噬咬着她的内心,她总是难受得忍不住想哭。
站在大厅里的墨燹对她无奈一笑,手起手落,室内的家具电器又都焕然一新,苏和无奈地叹了口气,有这般点石成金的法力,让他们这些为生活奔波为钱财舍命的人类情何以堪?
两人坐下吃饭,墨燹称赞:“果然大有进步啊。”
苏和牵了牵唇角,“是吗?”
墨燹笑了一下,状似随意,“其实我们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你本性淡薄,其实很适合这样类似隐居的日子。”
苏和扒着碗里的饭,没有应声。
墨燹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吃完了饭,苏和开始收拾碗筷,在这里的这些日子,这些琐碎的家务事成了她每天必做的消遣,虽然墨燹早就表示,这所有的,只需要他一个手势,一句咒语即可。
可是苏和拒绝,她是人,想过人过的生活,洗米洗菜择菜做饭吃饭洗碗,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想要正常地吃一顿饭是需要这么多流程的。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苏和静静地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这样的日子吗?这样子过一辈子吗?每天像木偶一样机械地生活作息,就,这样吗?
其实仔细想想,在遇到君回之前她的生活就一直是机械的吧,她作息准确,上课之外的时间她也都用来学习,想来从小到大她竟没有做过一件她内心真正想做的事。
而现在,她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专心致志地研究菜谱的呢?苏和眼角划过一颗眼泪,渗入枕巾。
她这样真的就好吗?真的就,好吗?
明明那样想见他,梦里都是他的轮廓,可是不敢,不敢真正看他一眼,怕看了就妥协了。
青儿,苏和。
她已经在质疑,这些真的重要吗?
她真的可以那样决然地放弃他吗?又或者她是在逼他,她自恃青儿是自己的前世,今生她是他的唯一,他等了她三千年,才换得他们今生一段情缘,她知道他不可能放弃她,所以她越发的逼迫他,要他心里只有今生的苏和,而没有前世的青儿。
泪珠儿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滑落,苏和的心痛不可抑,她甚至觉得自己其实在执着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这并不像平时的她,她不是这样的,从小到大她从未对什么东西特别的执着过,从未觉得什么东西重要到非要得到,所以她习惯妥协,可是这一次,她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啪”的一声碎响划破宁静的夜晚。
苏和心神震动,她趿着拖鞋下床,手指放在门把上,迟疑,是他来了吗?他和墨燹又在斗法吗?
她,要看吗?
正犹豫间,腰间忽来一团粉色的妖气,苏和还在错愣间,木制的房门破成碎片飞裂四散开来,苏和下意识地将手臂挡在眼前,却有一团黄色的气体在她面前形成厚厚的一道屏障,挡住这些外来的攻击。
是谁在细声低语:“快走。”
于是苏和只觉得一股外力让她不住后退,只听门外的墨燹神色狰狞恐怖,“小妖可恨。”
苏和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她实在有些无能为力。
又有数道不同颜色的妖气袭向墨燹,苏和最后只来得及看一眼墨燹恼怒至极的脸孔,心中轻叹,哎,明明有一副好皮相,倒是被那表情给毁得彻底了。
奇怪的是,苏和竟不惧怕,甚至心底隐隐有些沸腾期待。
抢她的,只有那个人吧!
腰间的粉色的妖气越来越淡薄,似乎终于不足以支撑一个人的体重,苏和被摔在地上,随之滚落的是一个娇小的少女,一身粉裙,发上衣上都有粉色蔷薇花瓣点饰,少女原本应该甜美可人的容颜此时布满苍白,苏和眼见她身体的颜色渐渐变淡。
“你是?”苏和迟疑,“书吧的那个女孩?”
可不是?
如果苏和没记错,最先在路上发传单给她的是这个小女孩,往后偶尔也有在书吧里看见这小女孩的身影,这笑容像糖果一样美好的女孩子总让人心里暖暖的——所以现在,她也是妖?
“笨蛋!”女孩骂她。
苏和疑惑地微微侧着头。
女孩吃力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她已经半透明的手腕,粉色的丝带划成圈,泛着片片粉色的蔷薇花瓣,“你看。”
眼前以粉色花瓣围成椭圆形的虚无之物,竟变成一种类似于投影机一样的东西,画面里白色和黑色的身影相碰击后各自退开来,然后是屋内黑色和青色的妖风阵阵,搅得室内狼藉不堪,苏和对这种类似打架的事情本就是门外汉,且又是带着妖法的架,此时她委实也看不出个高下来,一双眼睛只用力盯着那白色的身影,他的每一个动作,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可是他的动作那么快,她还未捕捉完整便只剩一道青色的尾风……
忽然,画面里一道黑色疾风袭向一角,苏和正在疑惑,如果是打枪,这准头是不是失了一百五十度?下一秒,一道青色的疾风生生阻住黑色疾风的去势,在空中相击,然后无声地爆开来,也就是这一刹那,一个闪着黑光的,暗器?直破白衣人身形而去……
画面到此处戛然而止,粉色的蔷薇花瓣在空中凋零,落地已消逝无一物。
苏和急切的眼神看向身边的人,却见这粉衣女孩已经几乎完全透明,此时只剩下几乎虚无的轮廓。
苏和用力地吞了一口唾液,“你——”
这女孩似乎瞪了苏和一眼,语调虚弱至极,却依然显露出了她内心的恼火情绪,“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蠢得像头驴?你这笨狐,三千年前笨得失去真元,三千年后得了人形怎么还笨成这样?”
苏和有些不安地咬了咬唇。
“你以为主人是打不过那条墨蛇?如果不是墨蛇挟持了你,主人早就把它剁成十段炖蛇汤了……”
苏和微微睁大眼眸,脑子里自然幻想出刚刚那一场打斗,那诡异地失去准头的黑风,仔细看室内构造,竟是袭向身在厨房的她的。
还未来得及将这件事消化,眼前近乎透明的女孩痛苦地呻吟一声,然后——
苏和怔然地看着草地上一朵残败的粉色蔷薇,其花瓣萎靡,枝叶衰败,苏和对花是外行,可是此时看来,这朵花是死了吧?!
几乎是同时,天空刮起诡异的风来,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多出两个人影,一黑一白。
两个身影都急急地向苏和走过来,苏和胸口激荡,一时不知何所依凭,可是又几乎是在同时,黑衣人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进怀里,白衣人拾起地上残败的花朵放进怀里,且低斥一声:“胡闹!”
苏和的心在瞬间沉入海底几万米。
虽然明知道那朵粉色蔷薇必定命在旦夕,他着重于它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她……
他已经腻烦了她吗?他不要她了吗?
苏和原本清澈的眼眸此时布满了慌乱。
君回墨青色的眼眸看向她,“你知道今晚为了救你我损了多少花精吗?”
苏和一张脸忽青乍白。
墨燹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冷嘲道:“救?也要被救的人甘愿才行。”
君回皱了皱眉,青色的蔷薇花瓣在他身边片片飞舞旋转,他看向安然呆在墨燹怀里的苏和,幽青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然狠厉,“既然你执意如此,不如我亲自送你一程。”君回幽青如潭的眸子妖异得仿佛要吸尽这世间的一切,如果她注定是要离开他,那么不如他亲手杀了她,让她永不超生,也断了自己千秋念想,如果她注定不属于他,那么不如他亲手了结了她,主动放弃总比被动放弃来得心甘情愿。
是的,他要杀了她!杀了他千年寂寞的罪魁祸首,杀了让他以至高无上的神祇堕为妖道的屈辱,杀了她……
青色的蔷薇花瓣漫天飞舞,三千年的痴恋瞬间成为三千年的怨恨。
墨燹和苏和脸色皆是一变,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他们的惊疑都得到解答,那股青色的凌厉之气直袭苏和而来,苏和绝望地闭上眼睛,刹那间,她的脑子里似乎有过今古变幻沧海桑田——
她记起,那青狐真元尽失之时,灰飞烟灭之际,眼角滑落一滴无声的眼泪,沾湿了眼角的青色皮毛……
她记起,那最后的最后,青狐眼中那亘古不变的画面——草木不生的空桑山上,空桑之水东流而下,那朵遗世而独立,高傲而神圣的白色蔷薇花迎风而立,身姿如仙,一只青狐四足着地蹲坐在一旁……
她记起,灰飞烟灭后,青狐依旧呆在空桑山上,守着它的花儿,它疑惑地看着那朵白色的蔷薇花,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白色的花瓣渐渐染了丹青,渐渐,变成了和它的皮毛一样的颜色,原本迟钝未化的狐脑子忽如醍醐灌顶,似乎忽然之间了解了些什么,懂了些什么……
她记得,三千年后,在青狐耳边叹息的声音:“你在找什么?”声音似从远处穿越浓雾而来,那声音轻轻叹息一声,似乎无比遗憾惋惜,“你忘了你已经死了吗?”那声音再次叹息,悠远绵长,带着远古的苍凉与悲悯,“三千年了,你在这里徘徊三千年了,去吧,去吧……”
……
强烈刺目的青芒渐渐散去,苏和怔然睁开眼睛,她看着自己伸出的双手,还未来得及疑惑,身前一道黑影向她压下。
苏和微微瞪大双目,这,这——
跌坐在地的苏和无力地抱住墨燹的身体,他原本白晳如玉一般完美的脸色此时变成青色,嘴角溢出青色的液体,苏和一阵手足无措,眼泪猝然落下,“为什么?”
墨燹苦笑一下,咳出一口青血,“我也想知道。”
为什么呵?为什么?
几千年来,他不是一直都只有一个目标吗?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摆脱妖道,成为人人钦羡的神祇,这不是他一直在追求的吗?可是现在他的目标还没实现啊,他还差最后一步啊,就要如此功败垂成了吗?
不甘心呐,好不甘心呐!
青色的血液不住地从他嘴里吐出,苏和泪眼婆娑地看向一旁的君回,哭道,“你把他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你快救他啊!”
君回脸上亦露出意料之外的错愣,他喃喃低语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忽然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雨来,一滴,两滴,三滴……
雨势渐大,可是都冲洗不掉墨燹不停吐出的青血,苏和的眼泪掉得很急,那一刻,她甚至忘了怨恨君回想要她的性命。
墨燹,墨燹,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她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刻,苏和忽然怨恨起自己的无知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去想知道,可是现在她的心很痛,她已经分不出是什么痛,又为什么痛。
她明明是讨厌墨燹的不是吗?初见时便那样异常的反感,后来墨燹又诱她离开君回,搏斗时还刻意攻击她转移君回的注意,墨燹他还是,三千年前,哄青狐真元,置青狐于死地的墨蛇啊!
明明是这样不堪啊,明明他是这样自私的啊,可是为什么在最后的刹那他会救了自己?以他性命那样天大的代价?
他可知,他这样做让她再也无法对他心生怨怼,他可知,现在的她已经不反感他了,她可以看着他墨如琉璃的眼睛了,她还想告诉他,他的眼睛那样漂亮,像世间最珍贵的宝石一样,三千年前,青狐初见墨蛇之时,便是为这双如琉璃一样的眼眸所吸引,那样的黑,那样的亮,引得青狐起了无尽想要探寻的欲望……
墨燹,墨燹……
我宁愿你再欺我哄我诱我骗我,也不要你对我如此,如此啊……
阴沉的天空电闪雷鸣,隐隐似有声音在叹息,悠远绵长,带着远古的苍凉与悲悯,“雨薇,你为神千年,可堪透其中始末?”
君回冷然笑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滚着,奔腾着,似要冲破身体爆破开来一样,“噗——”殷红的血液染上他白色的衣衫,如点点红梅映于寒雪,美,且妖,如今更添了悲。
“原来,我才是多余的那一个,我才是啊!”他悲恸道,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天道,天道如此,我原本应该明白,我既然千载为神,又何来陆上姻缘?三千年前的青狐,本就是为度墨蛇得道而存于空桑山之上,我竟,我竟未堪出其中因果。”
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叹息,雷公电母为其傍势,电闪电鸣,“因你那时,已入情障,眼里心里,只得青狐一只。”
君回惨然笑道:“三千年,三千年,我竟等来这样一个答案,这样一个,答案吗?”青狐真元被墨蛇吞噬后,他独自立于空桑山上,空桑山上,花草不生,终年有雪,空桑之水东流而下,他竟渐渐觉得寂寞,时而幻觉青狐还蹲坐在他旁边,又或者正在绕着他走着圈圈,它嘴里总喜欢说他是它的花儿……
他是它的啊……
千年后,他惊诧地发现自己原本洁白的本相染了青意,再千年,他已变成玲珑青,三千年后,他的本相竟化为青薇,连无上法相亦变为青眸,他竟,堕妖了……
盘古开天辟地,六道轮回,天神堕妖,闻所未闻,一时举世震荡,惊动四海八荒。
那一刻,他终于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他其实是在空桑山上枯等了三千年吧。寂寞的,绝望的,守着与青狐过往的记忆,直到执念成痴,天神堕妖。
怎么可以不恨呢?
那青狐从未将任何事物放进眼里心上,连真元都可轻易舍去,以致魂飞烟灭,这样无情的一只畜生,他怎么会对它起了****妄念?
他怎会为它成痴,白雪染尘,堕入妖道?
不甘心啊,怎么可以甘心?
怒,恨,怨,恼,羞,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痴恋,他入了人间寻她转世,从未想过找到了她要怎样,可是他既然为了她已经狼藉如此,那么她只能够属于他,那是她欠他的——三千年的业障。
可是,可是……
狂风骤雨中,那弱不胜衣的肩头悲怆而无力地耸动着,她没有大哭出来,可是他却可以听见她内心痛苦的嘶叫。
青狐的情缘不是他,无论三千年前抑或是三千年后。
三千年前,青狐为助墨蛇得道,舍了本元,魂飞魄散;三千年后,墨蛇历经情劫,还青狐一世情意。
这是他们的因,这是他们的果。
而他,他……
他竟一直以为是青狐愚痴,它从来对一切事情都不上心,对“危险”这个词更是没有任何的概念,被骗去真元魂飞魄灭,只怪墨蛇太过狡猾。
那寂寞的三千年里,他有时会想,若是那时他不那般倨傲,若是那时他肯将青狐护于足下,若是那时……
也许,青狐就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了吧!
日日想,夜夜想,终成了魔障。
可是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世间万事,终有天道,因果循环是早已写在司命册上的,六界之中至高为神,他是早已离了司命辖管的,故——
他一直都是戏外的人啊,三千年前,雨薇与青狐在空桑山上相伴千年,不过一方萍水尘缘,他竟独自因此生了情根,种了情意,有了情果——
情至痴处,痴意成执,执意堕妖!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一人的独角戏,他一人的悲怆。
怨不得,怨不得呵……
他这妖道堕得不冤啊,一点也不冤呵!
那苍老远古的声音轻轻叹息,似为苍生悲悯。
墨燹胸前忽然出现一丝墨光,在这格外湿沉的夜空里光茫四溢,墨光渐渐绽开,一颗圆形的黑色物什浮空而出。
苏和泪流满面,视线追随这黑色物什而去。
它停在半空中,轻轻旋转,墨华流转,美不可言。
四面八方传来钟磬声,万古佛音清唱。
君回身形巨动,“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脚力不支,跌跪在地,他唇间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三千年前的雨薇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堕为妖道?三千年前的雨薇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惧这梵音佛乐?三千年前的雨薇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陷入如此可笑可悲的境地……
他竟,自作多情到如此地步,如此……
远处天际的声音悠远绵长:“三千年修道,墨蛇终成正果,赐以神元,护以神体,得以,位列神界!”
最后一字刚落,一缕金光破空而出,墨色真元层层金光绽放,苏和只觉光华刺目,神圣不可亵渎,一时竟不能仰望。
那金色真元旋转由慢至快,由快至慢,悬于空中,金光万丈,再看,其周身已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金光渐渐敛于这人形,而人形渐渐轮廓分明,他双手在胸前合十,无比虔诚。
风吹云动,远处日出第一缕霞光抚照大地。
这一夜,竟是这样的短暂而又漫长。
悬浮于空中的墨燹回眸,与苏和一笑,身形渐敛,竟渐渐变得透明,苏和大叫一声:“你去哪里?”
墨燹没有开口,可是声音却如梵音传入苏和耳中:“来于何处,归于何处,你我尘缘已断,后会无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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