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疯狂
黑暗的屋子让我失去了判断时间的能力，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除了进来过人添过灯油，送过饭，便再没有人了。
我终于知道，原来禁锢也有不同，见不到阳光的日子，会能把人逼疯的。
心里盘算着应该已经有两日了。这两日里，那个幕后的人没有出现，夏林宣也没有出现，就连滕兴都没有再出现过。仿佛真的只是用我来威胁赫连昭一般，一切，都静悄悄的。
试图和送饭进来的人说话，可是他们都如哑巴一般，根本对我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初时的镇定和平静渐渐消磨殆尽，我开始有些焦躁起来。
就在我觉得快要爆发的时候，那铁锈斑斑的门再次打开了。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滕兴，还有一个我并不认识的男人，看上去有些凶悍的样子。要见正主了吗？我心里想。
“夫人，大人要见您。”滕兴倒是还算恭敬地说道，那男人却站在一旁冷冷的，一言不发。
我扫了他一眼，抬脚走了出去。
终于走出那黑洞洞的屋子，深深吸了口气，马上意识到这里还是很危险的，不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穿过一条黑漆漆的长廊，走到尽头便看到了光，看天色应该是黄昏了。
天边的晚霞火烧一般，红得艳丽，雾霭霭的光芒下夏林宣的影子拖得修长修长。
他站在那里，迎着阳光的方向，脸色氤氲不清，竟有些阴邪的感觉。见我走来，他勾起嘴角笑了，“夫人这两日住得可好？”
“夏大人盛情款待，焉有不好之理！”我微笑着回道。
他摇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可惜……”却又顿在这里不往下说。
我明知道他是故意停下等我接他的话，偏就紧抿嘴唇，不发一词，等着他下面的话。
等了片刻，见我不搭话，他只得继续说下去：“可惜夫人这么聪慧美丽，赫连昭却不懂得怜香惜玉，空负佳人啊！”
我眯起眼睛，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呵呵，我们本想以夫人的性命安危来要挟他不要蹚这趟浑水，免得吃力不讨好，还沾了一身腥。这也本是好意不是？可惜他赫连昭敬酒不吃吃罚酒，偏不听劝。这倒也罢，居然对夫人您的安危视若无睹，还说要杀要玩悉听尊便。夫人啊，夏某人为您不值啊！”他虽是叹息，却紧紧盯着我，看我的反应。
若说我心中没有一点波动，那实在是骗人。
可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要哭吗？还是求饶？无论他的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我都不能让他看扁了，求他，根本没用！
夏林宣见我没有任何反应又接着说：“夏某猜测，或许能够从夫人身上取一件信物，让赫连昭信服您确实在我们手上，又或者可以让他知道，我夏某人也不是吃素的，吓唬吓唬他玩玩就算了。”
说到这里，眼睛迸射出骇人的光芒，忽然眼眸一转，又柔声道：“夫人以为……可好？”这声音让人不免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你想干什么？”我心里一寒，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警惕地问。
他阴森森地笑，使了个眼色，滕兴便将我反手绑起。
“没什么，只是想从夫人身上取点东西……”他一边靠近我，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不待我说话，原先那个长相凶悍的男人上前一步道：“夏大人，主公吩咐不可操之过急！”
夏林宣不耐地看了他一眼，“本官用得着你教训吗？”
那人眉头微皱，顿了顿，便又退后两步，站在我身侧。
瞪着眼睛看夏林宣凑到我面前，用那锋利的匕首轻轻靠在我的脸颊上，刺骨冰凉。
他狞笑着说：“美人如玉，可惜这玉要是缺损了，不知道还美不美！”刀尖在我的脸上险险滑过，从脸颊到颈项，凉飕飕地透彻入心。
说不怕，那是假的。可是即便我怕得要命，我也只能死死地盯着他，不敢有其他举动。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已经疯了，而对于一个疯子，是没有理可讲的。
“让我想想啊，取哪里好呢？”他自言自语着，刀子肆意从我的身体上滑过，“啧啧，真是可怜啊，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这葱葱玉指，纤长娇嫩，就切下一根，看赫连昭心疼不心疼！要怪，你就怪他不识好歹吧！”
闭上眼，我几乎绝望，等待着那痛彻心扉的疼痛感，却听到“嘡”的一声，
“你干什么？！”是夏林宣的怒吼。
惊讶地张开眼，看到方才站在我身侧的男人拔剑拦住了夏林宣的匕首，硬生生地说：“夏大人，请你不要忘了主公的吩咐擅自行动，这样主公会……”
话还未说完，夏林宣“啪”地挥开他的剑，怒声道：“主公，主公！不要总是用主公来压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他妈不过是一条狗！主公，现在出了事，摆不平了，主公就想丢车保帅了！我没那么傻，我得为自己谋条生路！”
“夏大人，你逾矩了！”男人沉了脸，提醒他的失态。
可是现在的夏林宣，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整个人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逾矩？出了事就把我扔一边，想让我做替死鬼？没门！我今儿还就逾矩了，来人！”
一声令下，立刻出现了一帮侍卫，夏林宣道：“把他给本官绑起来！”
“夏林宣，你好大的胆子！”那男人没想到夏林宣居然连他也敢捆，怒声斥道。
夏林宣冷哼一声：“先拿下你，等我立了大功，主公一定不会怪我的！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
一群人蜂拥而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情势急转直下。
男人武功不错，终究双拳难敌四掌，几番纠缠下纵身跃上房梁道：“夏林宣，你等着，主公不会放过你的！”几个跃身便不见了身影。
夏林宣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冷笑着，忽而转过眼来看我。
顿时，危机感涌上心头，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铺天盖地，我心里暗叹一声，看来此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啊！”惨叫声起，不过并不是我发出的。
声音出奇的熟悉，我有些疑惑地四周环顾，却见原本还在嚣张狂叫的夏林宣已经捂着手腕倒在地上，手腕处潺潺地流出暗红色的血液。
“什么人？”滕兴大喝一声，所有的侍卫都警戒起来，居然没有人看清是谁动的手。可是我的心里却隐隐有了些眉目。能有这般出神入化的武功的，我认识的恐怕只有——
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翩落下，果然！我心里暗叹一声，为什么每次救我的都是他？
楚裕眼带讥诮地看着一干围着他蠢蠢欲动的侍卫，唇角上扬，“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你？”滕兴显然是认识楚裕的，惊异地张大眼睛往上方的围墙周围看去。
他这么一看，我也想到，如果楚裕来了，那么赫连昭是不是也来了？毕竟，楚裕现在的身份是赫连昭的谋士，那么……
“好一个奸细，戏演得真不错！”沉厚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我仰起头，赫连昭挺拔的身姿立于房梁之上，自上而下，睥睨一切。
滕兴干笑两声，“王爷，好久不见，近日可好？”
“拜你所赐，怎能不好！”赫连昭冷笑一声，“没想到阁下身为夏大人手下第一勇将，居然肯纡尊降贵，自扮山贼，实在让本王开了眼界！”
我一愣，绝对没有想到看似貌不惊人的滕兴会是什么第一勇将！
“王爷过誉了，滕兴不过是个奴才，只懂听从主子的吩咐，其余一切，也不过是各为其主，还请王爷海涵！”滕兴倒是不卑不亢，一扫以前憨厚朴实的模样。
“好一个各为其主！”赫连昭蓦得声音一沉，“你的主子是谁？你又是为谁效命？”手一扬，一指直指向捂着手腕呻吟的夏林宣，“是这个已经丧心病狂失去理智的东西吗？你吃的是我赫连朝的米，喝的是我赫连朝的水，穿的是我赫连朝的衣！如今，你却有脸振振有词地跟我说各为其主！你想过没有，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赫连昭的话让滕兴浑身猛地一震，眼睛中闪着犹疑的光芒，某些他深信不疑的东西已经在他脑中动摇了。
“滕兴，你的命是本官救的，如果没有本官，你全家早都死光了，还谈什么赫连朝！”夏林宣咬着牙骂道，“快点替本官将他们拿下，日后定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给我上！”
毕竟是他的手下，一句话所有的人立刻围攻上来，我倒抽了一口气，来不及仔细看，只觉得眼前一晃，楚裕的身影居然已经挪到了夏林宣的身后，一手制住他的脖子，一手随意地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冷冷笑着，“你不是很喜欢玩这东西吗？要不要爷陪你玩会儿？”
夏林宣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他根本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楚裕就已经拿住了他的命脉。他的功力，绝对不容小觑。
“大人！”滕兴惊叫一声，狠狠地瞪着楚裕，目眦欲裂。
“识相的，都别动！”楚裕随意地扫视了一圈，目光跳过我的身上，未作停留。
滕兴突然右手一动，我眼前一花，整个身子向前蹿去，跌入他的怀中，这才看清，是一条黑色的软鞭缠绕在我的脖子上。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了吗？”赫连昭眼皮都未动一下，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我根本没想过要逃！”滕兴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嗡嗡的，“我只求你们能放大人一条生路，我愿意以自己一命，换大人一命！”
我颇为惊讶，想回头奈何动弹不得。
原本对这滕兴的鄙视，怨恨都被这几句话冲散了，无论如何，他是个忠勇之士，只不过忠错了人！
赫连昭微微眯起眼睛，“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手轻轻一摆，围墙上方居然出现一排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个个手执弓箭对着下方。所有的人都呆了，慌了手脚。
“你……”滕兴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手上一紧，我便觉得呼吸突然紧窒了起来，有点喘不过气，“你别忘了，你的女人在我的手上，弓箭无眼，难免会伤到她！”
“我根本没想过救她。”他用嘲讽的眼睛看着滕兴，“女人而已，我多的是！是你们自作聪明，以为本王宠她，就会救她！本王宠的女人多了，你们尽管都给抓来！”说得轻描淡写，语意中尽是残忍。
“赫连昭，你不是人！”夏林宣近乎绝望地叫道。
赫连昭微微一笑，“是不是，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到底谁是你的主子？说出来的话，还可饶你一命，否则……”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赫连昭，没有任何表情，也什么都没有说，仿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个看客。
“哼，我要是说出来，一样是个死字！”夏林宣冷哼一声，啐了一口，“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赫连昭摇摇头，“本王金口玉言，言出必行，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
“这……”夏林宣有一丝犹豫。
滕兴见到，有些着急脱口道：“大人，不能说啊！”
听到他的拦阻，夏林宣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本官了！”然后又看向赫连昭，“果然饶我不死？”
赫连昭点头道：“不但饶你不死，若你肯拿出证据来证明你不过是受人指使，本王还可保你官职！”
话一出口，夏林宣的两眼顿时放光，“绝无虚言？！”
“绝无虚言！”赫连昭很肯定地点头。
“好，我说！”夏林宣使劲吸了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咻！”几道划破空的声音响起，寒光一闪而过，一道奔向夏林宣，另一道直直奔向我的面门。
“云兮！”
“大人！”
声音同时响起，我张大眼睛做不出任何反应，便觉得身后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跌去，瞬间落入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终究是离我近的楚裕快了一步，赫连昭站在我面前半步处，伸出的手顿了顿，握成拳垂落身侧，厉声道：“去把那个人给我追回来！”
“是！”一些侍卫已经奔了出去。
他深深地看着我，见我望他，别开眼看向地上。
我目光循着他的手势怔怔落在地上，才看到面前的地上垂落了一枚暗器，如果不是楚裕眼明手快，或许此刻那暗器就不是在地上，而是在我身上了。
“大人……”滕兴哭腔浓重的声音传来，我侧目望去。
夏林宣已经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喉咙上插着一支同样的暗器，只不过暗器已经没入喉咙深处，露出一点尾端。
那人的目标明显是夏林宣，我，不过是个转移视线的而已。
冲着我的暗器只有一枚，而对付夏林宣的却有三枚之多。是以滕兴击落一枚，用身体挡住一枚，却仍然拦不住那必杀之意。
他后背的伤口一片湿濡的暗红，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紧紧抱着夏林宣的尸身痛哭不已。
赫连昭长叹一声：“你倒也算一条汉子！”
滕兴仿若未闻，木然道：“我知道主公是谁，主公就是六王爷赫连铭！大人是被他灭口的！我要为大人……报……仇！”
话音却渐渐低了下去，整个身子轰然倒地。
楚裕放开我走过去看了一眼道：“暗器有毒！”
我的心中却是一惊，幕后主使人是赫连铭？他如此处心积虑，派人安插卧底又让人掳掠我，还指使人作梗赫连昭的赈灾，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起在王府的时候，赫连昭与赫连铭一派兄慈弟恭的祥和，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还有救吗？”赫连昭平静地问了一句。
楚裕摇了摇头，“剧毒，已经扩散了！”
赫连昭叹了口气，“没想到，功亏一篑！”抬眼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此时，方才去寻那个放暗箭的人的侍卫们也回来了，俯身道：“回禀王爷，刺客武功太高，我们追他不上，让他逃脱了，请王爷治罪！”
赫连昭摆了摆手，“你们下去吧！”
“谢王爷！”侍卫很快退到一边，那些残余的夏林宣的余党已经散坐一团，被押了下去。
“身手如此敏捷，而且还会声东击西来扰乱我们的视线，这人很不简单。”楚裕冷静地分析道，又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暗器喂毒，显然是早有准备，六王爷身边有此等人物，王爷不可不防。”
赫连昭微蹙眉头，沉思道：“此人较你如何？”
我以为楚裕会谦虚一下，或者借此自夸一番，却不料，他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抬头道：“不相伯仲！”
“你是说……武功？”挑了挑眉，赫连昭接着问。
“是！”
赫连昭却轻轻一笑，“那就不必多虑了，你比他还多了一样——谋智！那本王何足畏惧！”
“王爷过奖了！”楚裕垂首恭敬地说。
不再多话，赫连昭紧上两步揽过我，轻轻握住我的一只手道：“你受苦了！”
“谢王爷关心，云兮给王爷添麻烦了！”我侧开身子，不动声色地脱出他的怀抱，屈身行了个大礼。
他怔了一下，脸上迅速滑过了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嗯，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转过脸道：“来人，送夫人回府！”
我垂下头，不再看任何人一眼，随着领路的人往前走去。
弯弯曲曲的回廊一如我心，百转千回，说不出的纠结，说不出的麻木。痛吗？似乎也不是很痛了，只是有一点点麻，有一点点冷，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出了门，发现竟然不是软轿而是马车，不免有些诧异。不过我也只是微微一愣，也没有多作询问，只上车便是。
马车晃动着，我的心思也开始缥缈起来。
赫连昭，应该早就知道了我的行踪了吧？这么些天，即便没有发现我留下的记号，已经失狂的夏林宣也不会不找他。可是，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直到方才……
好吧，就算是为了引出幕后主使，可当那些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对准我们的时候，他真的就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死活吗？还是说，他太信任楚裕的能力了？
如果那枚暗器真的射中了我，他是不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他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伤心？还是我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而今天，我是实实在在地被利用了一把？
不知道咯到了什么，马车突地颠簸一下，我一震，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轻轻挑起帘子，我惊讶地发现居然不是回连城府的路，一个侍卫骑着马小跑到我边上道：“夫人有何吩咐？”
“这是去哪里？”我轻声问道。
他抬眼看了看前方，勒住马绳道：“回王府啊！夫人是不是累了？要不属下禀明王爷，歇一会儿？”
循着他往前看去，赫连昭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背脊挺得笔直。
“不用了！”我摆了摆手，扯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