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浣日问剑(少女江湖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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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迷雾

“不好,妖女要逃走了!”

“快抓住她!”人群立即又沸腾起来,一窝蜂般地向着曲清绫逃离的方向追去。

“走开!”曲清绫仿佛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语音中透露出焦急的情绪来,“别拦着我!”她的手指向下一拂,八条银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各勾住了八个人,向两旁一扔,压倒了十多个人,河边顿时一片混乱。

曲清绫马不停蹄地向前走去,双手不断地挥出,银色的光芒在空中交错,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无人能加以阻挡。

“铁律公子,请你出手拦住她吧。”

“凌公子,她杀了那么多人,绝不能让她逃走啊。”

他手一举,身边嘈杂的人立即噤声,“恐怕……其中另有隐情。”他沉声道,话音未落,所有人只见白光一闪,凌浣日的身影已经飘了出去。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袂相擦声,转眼之间,凌浣日已经从追赶上来,与她并肩前行。

“凌公子,我现在没有时间再与你继续讨论名剑山庄的惨案。”曲清绫连目光都未曾回转一下,语气更是焦躁与不耐。

凌浣日微微一笑,“曲姑娘,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你这样匆匆忙忙地赶回葬月宫,是怕葬月宫也和名剑山庄一样,在主人离开的时候遭到毒手吧?”

曲清绫冷笑地道:“就算是如此,又与你何干?莫非你还真的相信了我所说的话?”

凌浣日沉默了半晌,在她以为他已经准备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我相信你,所以准备与你同去。”

“葬月宫门派事务自然会由我自己解决,不劳公子费心。”

“曲姑娘何必这样敌意相向?”凌浣日却始终平静如初,没有丝毫恼怒的痕迹,“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更何况我去葬月宫,也是为了能多有一些证据和线索。”

“呵,原来……”曲清绫一声冷笑,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信任。他与她同去葬月宫,便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同门是否在葬月宫的手中吧?心中明明是这样的打算,却展现出一副仁慈高洁的面孔,当初的她,便是迷失在他那虚伪的面具之下了吧?

“曲姑娘,”他突然开口唤道,“我们以前并没有什么过节吧?”

“不,”她回过神,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口中挤出言不由衷的三个字,“并,没有。”胸口忽地一紧,心脏漏跳一拍,是她伪装得不够好,这么快,他就要认出她来了吗?

“哦,我也记得是没有的。”他微笑道。只是他的幻觉吗?这个在他身边以揭开他伤疤为乐趣的女子,带着伤痕与死亡气息的女子,绝美冷艳的女子,这样特别的人,倘若曾经相见相识,又怎么会忘记?但他竟没有丝毫的印象,可见是从不曾面过面的人了。

曲清绫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淡淡的失落却从心中升起,忘记了吗?

十年了,她只是当初他施舍给怜悯的一个孤女,想必也没有被记得的必要吧。

一切静默如常,葬月宫的大门牢牢地紧闭着,无数火把将葬月宫的府邸围了一圈又一圈。

“既然杀了那么多门派,为何又不敢做敢当?”

“再不出来,我们就连这座府邸也一起烧了!”许多人高举着火把大声地叫嚷着,葬月宫外一时间沸腾如海。却始终有点虚张声势的意味,叫嚷的人虽多,并没有一个愿意进去的人奋勇献身。

“若他们出来,此时此刻,你们还会有命在?”一个冷如冰雪的声音忽然穿透了沸腾的人声。

方才叫嚷得最厉害的人此时上下牙齿打起了寒战,“曲……曲清绫回来了……”

而让人惊讶的是,曲清绫的身后竟跟随着名剑山庄的铁律公子,并且看他们的神色,暂时并没有争锋相对的意味。

“莫非是铁律公子也被这妖女所蛊惑了?”

“美则美矣,一朵毒罂粟,再怎么说铁律公子也不过是个男子罢了……”

人群渐渐窃窃私语开来,凌浣日恍若不闻,仍然保持着贵公子不愠不怒的神情,人群自动退开,现出一条通往大门的路。

大门缓缓地打开,庞大的府邸宛若睡狮,弥漫着说不出的幽深与诡异。

没有血腥味,也没有打斗之后留下的痕迹。一切都干净整洁,一如平常。

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就好似住在这里的人集体外出了一般。

曲清绫心中一沉,葬月宫已经出了意外,然而那个幕后的人却做得如此的巧妙,她的罪名,今日是难以洗清了。

已经换了一个身份,就连近在咫尺,曾经亲如手足的凌浣日,都无法辨认出她就是容洗月。那么,又会有谁,处心积虑地想要陷害她?

一定是,那个女人以前的仇人吧?心里突然凉了半截。以为顶替了那个女人的身份和生命,做完了一切她要求她做的任务,她从此以后便恢复了自由之身。

竟然没有想到,她恢复自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陷入更大的困境。

“定是葬月宫的人得知府邸将要被包围,提前逃走了吧?”

“这妖女定是把人质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把?”

“再不交出来,我们便自己冲进去搜好了!”

耳边又响起了如蚊鸣般喋喋不休的声音:“总是这般烦人……”曲清绫双手一扬,几道银光从空中闪过,“住口。”

她收回手指之后,无数缕长短颜色各不同的头发飘飘扬扬地从半空中洒落。

轻柔的发丝拂在大家的脸上,所有的私语声都在刹那间消失了。自己的脑袋原来此时还在脖子上,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只有正厅的字联发生了变化,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辨认不清。

凌浣日已经先一步走到正厅中,剑气一割,字联从墙上掉落了下来。

“原来是翻了个面,重新写上了字。”凌浣日展开字联,布面上墨迹淋漓,犹未干涸,“七月之半思无终,地狱门开待君来。”字迹刚健狂野,力透纸背,似乎并不是出于女子之手。

“在其他门派都留下了我葬月宫的名号,却在这里露出真实的面目,”曲清绫沉吟道,“想来定是想逼我去见他吧。”

七月十五日乃是鬼节,地狱门开,是要在这一天取她的性命吗?

但是,思无终,这却又是出自于一个男人的手笔。

我对你的思念永无终绝,在七月十五的这一天,我将来迎接你与我同归地狱,永生不离。

曲清绫只感到身上起了一阵莫名的恶寒。但是这句话,为何又如此的熟悉?

我,凌浣日,从今之后生命保护容洗月,直至最后一刻,若不能同生,愿携手同归黄泉。

但是在听到凌浣日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并没有厌恶与恐惧,只有狂喜和感动。

她忍不住转头望了凌浣日一眼,却在半空中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应该是曾经深爱你的人吧,因为我……”他欲言又止,眼中的光芒刹那万变,他曾经也对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若不能在七月十五之前赶到‘地狱’,被掠去的人便会有危险,”凌浣日直视着曲清绫漠然的眼睛,“我与你同去。”

曲清绫立时便拒绝:“我并不需要。”

仿佛在意料之中,早已经知晓了她的反应,凌浣日喟叹一声:“如果曲姑娘拒绝与我同行,即便是武艺再高,也是出不去的。”

在葬月宫的府邸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声浪滔天,人声鼎沸。火把重重叠叠地将葬月宫严严实实地包起来。

“与其又多伤生灵,沾染血腥逃离这里,”凌浣日轻声道,“为什么不与我同去地狱之门,洗清自己的罪名?”

“好,”曲清绫颔首,“就让我看看,江湖上一向视之为公正道义象征的铁律公子,究竟会公正到什么地步?”

“我凌浣日愿意生命担保,至七月十五之日之前,真相未确定之前,各路人马不得加害于葬月宫主。若灭门案真乃曲清绫所为,我将手刃她以慰亡灵。”凌浣日一字一句地道,声音伴随着内力远远地传了开去,清晰地进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曲清绫的面上微微变色,手刃她?好一副仁义高洁的模样,她的手指攥紧,他以为,她还会如十年前那般愚蠢,作为他虚伪仁义的牺牲品。

“好,我同你去。”

“曲姑娘,”凌浣日转过身来,“同去同归,我将为你洗刷罪名。”

一连行了十余日,周围的景色渐渐变幻,走过水网密布的江南,跨越滔滔奔涌的黄河,草木渐渐稀疏苍黄,显出荒芜的气息。

他们一路相顾无言,既不似情侣,亦不如朋友,只是作为一对同盟者般相互关照。

七月十四日,晨光微曦。他们被一座高山挡住了去路。

“这乃是进入冥都的最后一道门,生死关。”为他们引路的人停住脚步,指着高耸入云的山峰,“进入黑冥都,须得跨越过这座山,才能到达。”

曲清绫淡淡地道:“只是一座山而已,即便高,也没有什么难攀越的。”

“它之所以难以跨越,并不是因为它的高度,”向导解释,“攀上山崖,将会有两道门,一道通往黑冥都,另外一道之下是无底的深渊,每一次一个人只能选择一道门。唯有两道门同时开启的状况下通往冥都的道路才会开启,打开生门的人可进入黑冥都。但打开了死门的那个人,却将会牺牲。因此,每年都有人会葬身在生死门之下。”

凌浣日开口道:“难道这么多年来人们来来往往,却并不知道哪一扇门才是通往生之道路吗?”

“它乃是会变的,相传洞穴中由黑冥都的创城之主按照八卦五行设计,第一次的选择和第二次的选择未必相同。”向导沉默下来,每一年都有人会因此而葬身,在生命的危急关头,甚至连兄弟和情侣都会互相背弃。

那传世城主做出这样一个机关,究竟是为了考验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展现出人性中最丑恶自私的一面?

“多谢你。”凌浣日将银两交付于他。

他双手合起,向他们一揖,“凌公子,曲姑娘,请多多保重。”

他转身离去,却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了那两个人一眼。男子白衣飘扬,风神俊秀,淡然若鹤。女子轻灵绝美,不似生人。

从他们淡然的眉间看不出深厚的感情,既不似朋友,亦不是情侣。但有一种更加深沉的,他无法看透的悲伤与感情却深深地埋藏在他们的灵魂中。

他衷心地希望这对璧人能够一起通过生死门,进入黑冥都。

在生死门之下互相离弃的例子,他早已经看得太多。

明明知晓他们其中一个人会牺牲,在听完向导的告诫之后,他们竟然毫不犹豫地开始向上攀爬,好似心中都已经有了各自的主意。

还是……猜不透啊。凌浣日在心中暗自叹息,身边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女子,心机却深沉得并不在他之下。至今他仍无法从她的眼神和情态中看出她内心的真实所想。

淡漠了十年,他竟然有一次对一个女子的过往萌发了好奇之心。

在她以往的岁月中,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曾经爱过怎样的人?

曲清绫面色沉冷,如同一只大雁般在岩间迅速地攀爬,她并不知晓在凌浣日的心中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但是她却不会再像十年之前那般坐以待毙。

即使是她打开了死门,她也绝不会独身赴黄泉。她必然会将他一起带入地狱。

只是攀岩了半日,他们便达到那洞穴中。洞穴千回百绕,怪石嶙峋,尽头便是两道丝毫不起眼的石门。

他们对视一眼,微微欠身,“请。”

他们几乎是同时触摸到门柄,一条白色的腰带忽然递到她眼前,“曲姑娘,请拿着它。”

她瞟了那条带子一眼,抬起头来,“何必?生死关必然要有人牺牲,这一条腰带又能有什么用?”

凌浣日微微一笑,“也许并没有什么作用,但这毕竟是能联系我们的唯一纽带,有一分希望,好过没有希望。我不愿意见到我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伤亡。”

“因为我们乃是同盟者?”曲清绫却并不伸手接过腰带的另一端,“若不是,你是否会袖手旁观?”

凌浣日微感诧异,“同盟者可算作是朋友。”

在以往的数年时光中,他可曾真正将容洗月当作是平等的朋友和师妹看待过?他俯视着她,始终带着怜悯和施舍的意味。曲清绫接过腰带,在手臂上缠绕数圈,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不,我没有朋友。像凌公子这样的朋友,我更高攀不起。”朋友……名剑山庄的各位师兄妹可能算作是朋友?然而最后毁灭她一生的人却正是他们。

然而,淡淡的温度却从那条带子的彼端传到她的掌心中,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熟悉的脉动。乱我心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她的心,竟然莫名地又乱了起来了呵。

一条白色带子联系着的两只手同时推开了门。

她只推开了一条细缝,一股强大的吸力突然从门的另一端溢出,她在推门之前已经竭尽全力地稳定了自己的身形,却仍然被身不由己地吸了进去。

身边忽地一片黑暗,巨大的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一切都和十年之前的情景有某种微妙的相似之处。

她心中一沉,她打开了死门。

而相对的,凌浣日打开的生门。

真是……不公平啊。

那样强大的下坠力道,连凌浣日都在瞬间被拖拽到了死门的关口。他抓紧腰带,竭力与那巨大的吸力相抗衡。

“曲姑娘!”他在烈风中焦急地呼喊。

“我在。”黑暗之中传来她漠然沉冷的声音,然而那漠然的声音中却有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我拉你上来。”

“腰带已经无法支撑。”曲清绫回答。

他向下伸出手,“抓着我的手,快!”

借着从门口射入的微弱光线,她看到他焦急的脸庞,时光仿佛猛然之间逆转回了十年之前那个夜晚,两行清冷的泪水从十七岁少年的脸上滑下,“洗月,对不起。”

报仇,她要报仇。那是那一夜她说了千百次的话语。

她在十年之后回来不就是为了报仇的吗?她要杀了凌浣日,与他同归黄泉。

她向上缓缓地伸出手,一支锋利的分水刺在她的指间闪烁着幽幽寒光。这分水刺上所淬染的剧毒,只要轻微刺破一点皮肤,便足以让一个绝世高手丧命身亡。

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只要她抓住了那只手,刺破他的手指,便能拉着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她的手指渐渐地接近他了,他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便伸手在空中探索着,“曲姑娘,你还在吗?我定会救你上来,同去同归,既然我们已经击掌为盟,你怎能先行毁约?”

她的手指颤抖起来,那颤抖迅速波及到了全身,手臂定在半空中,无法再伸出去一分。

内心深处隐隐有种渴望,活下去,为什么不能和他一起活下去呢?

只要活着,每一天的生活都会有变数,而不是一眼就能够望得到尽头。

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曲姑娘,是你吧?”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忽然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手一松,分水刺从指间掉落。

“叮”的一声脆响传来。那是钢制的分水刺与地面相撞的声音。

原来,脚下不到数米的地方即是地面。

她打开的才是生门。

她松开他的手,身躯轻轻落到地面。

“凌公子,我已经打开了生门。”

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分水刺,放入自己的衣襟中。

凌浣日走在她的身后,目光沉冷。如果,他并有听错的话,刚才那一声轻响,乃是某种钢制暗器与地板相交的声音吧?

她在方才的那一刻……竟然是想要杀了他吗?

但是为什么,她有那样难得的良机,却最终并没有下手?

他依稀能够回想起第一次与她相见时,她看着他的目光,冰冷而怨恨。

她究竟是谁?

黑冥都乃是一座位于西域的城池,溟水自东向西横贯城而过,城市的四面八方都是荒漠。传闻溟水乃是地下黄泉的一个分支,所谓的“地狱”应该便藏在那条溟水之下。

他们到达黑冥都时,是七月十三日的傍晚。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笑嘻嘻地迎上前来,看来生意甚是兴隆,笑得连嘴角都已经斜到了一边去。

“两间客房。”

凌浣日话音未落,小二的脸上立刻现出为难的神色来,“客官,我们这里,现在只剩下了一间上房了。”

“奇怪,你们这里不是冥都最大的客栈吗?”曲清绫问,“更何况此地偏僻遥远,哪里会有那么多客人?”

“公子,姑娘,你们有所不知,”小二赔着笑脸,“冥都虽然地处西域,平日渺无人烟。但是在每年的七月十四左右,四面八方的人源源不断而来,几乎城里全部客栈都爆满了。只是因为我们这家客栈是最大最昂贵的,所以每年这一天才或许有一两间的空置。您看,”小二推开靠街的一扇窗户,“那街上密密麻麻的人并不是乞丐,而是远道而来的旅客,客栈都爆满了,只得睡在大街上了。公子和姑娘乃是人中龙凤,想必是一对恩爱夫妻,即便同住一房也没什么不便吧?”

曲清绫冷冷地瞟了小二一眼,仿佛挨了刀子一般,他立即噤声,好似自己在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吧?

凌浣日道:“罢了,那么我们便定下那间上房罢,但是有什么样的事,竟然让人宁愿露宿街头也要到这里来度过这一天?”

小二笑道:“两位是第一次到这冥都来的吧?应该不知道这里有一条河,叫做溟水,传闻这条河是通往黄泉的一个分支。在七月十四这一天,冥都将会举行幻世节。七月十五乃是鬼节,七月之半地狱门开,鬼魂将被放出。而在十四之夜向十五过渡的一段时间内,如果站在溟水的岸边,将看到自己爱人的倒影。”

“爱人的倒影……”凌浣日喃喃地道,“如果死了,也能够看到吗?”

曲清绫心中一颤,抬头望向凌浣日,冷静自持的他眼中突然有了迷茫。

小二摇摇头,“这我便不清楚了,只知道到第二天客人们离去的时候,都说自己看到了。但是我每年都去水边凑热闹,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倒影。若是公子和姑娘去,说不定能看得到对方的倒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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