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命运之轮
眼前突兀地出现阴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起头来，蒋诗韵冷漠而怨恨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给予她莫名的恐慌和压迫。
“蒋师姐……”她不知怎么开口，只是喃喃地唤了她一声，“我来看看师兄……”
蒋诗韵冷冷地望着她，“他已经睡了，回去吧。”
“我……”容洗月低下头，“只是看一眼便走。”
蒋诗韵看着她垂首无辜的模样，多年的嫉妒与愤恨终于在一瞬间爆发，湮没了十多年的修养和自持。她向下冲去，一把推开她，“滚！”
她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孤女！”在这一刻，她抛弃了所有作为名门淑媛的高贵，变得比市井妇人更加尖酸可怕。
没有想到蒋诗韵会突然发难，容洗月把握不住重心，从数级阶梯上跌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鲜花香草从手中飞出，花瓣四飞，散落了一地，
容洗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中刹那之间阴霾密布，“咳咳……你说什么……孤女？”
“你本来就是个孤女……”蒋诗韵一步一步地从阶梯上缓缓地走下来，神色阴沉得可怕，“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浣日是与谁交手而受了重伤。他中的便是铸剑楼主的烈火掌！他是为了帮你报仇才变成那样的……”她蹲下身来，抓住容洗月的肩膀，指甲深深地陷入她的肌肤中，“你说，到底是不是那样的！是不是？”
容洗月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反抗和挣扎，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是的……是这样的……”
蒋诗韵一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容洗月的头被打得向一旁偏了过去。蒋诗韵推开她，仿佛泄愤一般在那些洒落的鲜花上狠命地践踏起来，“没有他的保护，你不过是个废人！”红色的花汁四溅，宛若鲜血。
“不要……”容洗月伸出手，她的花，她准备放置在凌浣日房中的花，这样被人践踏着，就仿佛是在践踏着她的心一样。
蒋诗韵一边用力跺着，一边哭出声来，“你为什么这么狠毒！容洗月……你知不知道，他那么天赋异秉的一个练武奇才……从此以后都没有办法再修炼内功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未来的江湖中流砥柱，一方霸主……可是，一切都被你毁了！自从你来了之后，他为你受了多少次大大小小的伤？但是这一次……你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蒋诗韵的话听在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容洗月惶然四顾，“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
他在她面前微笑如常，总是安慰着她他不日便会康复，没有想到竟是这般严重的状况。
“你这个孤女，为什么总是为这里带来不祥，为他带来灾难？”说到后来，蒋诗韵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住手，诗韵。”一个不怒自威的女音从阁楼中传出。
蒋诗韵惊愕地望向外院，施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外面，想来她们之间的争吵已经尽数落入施茗的眼中，一直等到蒋诗韵疯狂的情态过后才出声。
“师……师父。”蒋诗韵嚅嚅地开口，此时的她披头散发，神情恶毒，十几年来失控的一刻却被一向威严的师父所看见，羞愧顿时涌上脸来。
施茗神色如初，但眼中却有悲痛的光芒，“你们过来，我有话要说。”
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一个身穿白色貂皮外衣，手捧紫金炉的背影伫立在阁楼的窗边。良久，一声叹息飘出：“诗韵……你为何如此？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啊。”
他拍拍双手，召唤一个弟子上楼来。
“师兄有何吩咐？”那名弟子躬身道。
“去跟着夫人和小姐，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凌浣日淡淡地道，“回来禀报我。”
“是。”弟子颔首。
站在一片鲜花飞舞的夜花都中，施茗指向那片宽阔的森林，“从夜花都走过去，穿过那片森林，就是山庄的墓地。那片墓地人迹罕至，埋葬的不仅是山庄历代庄主和高手，还有无数前来山庄的复仇者，背叛者，挑战者。”
不明白施茗到底想要说什么，容洗月和蒋诗韵都低垂螓首，不敢回话。
“生死有命，贵贱轮回。终有一日名剑山庄也可能会败坏在哪一代的传人手中，连先祖的坟墓都不能保全。几乎每一位庄主临死之前都带了一件当世的珍宝入殓。而为了防止外人破坏这个家族的最后一道防备，每一位庄主的墓地中都有重重机关，就连自己家族的传人进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施茗缓缓地转过身来，神色越发的凝重，“在我的祖父这一代，墓地的机关设置尤为巧妙。而祖父的陪葬品，乃是当时天下的疗伤灵药，七夜石。只要有七夜石，不管是多么严重的内伤，只要七天，便能得以痊愈。”
话说到这里，两位少女已经隐隐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浣日受了那般严重的内伤，若要在武林大会之前痊愈，只有用先祖的陪葬品，七夜石。”施茗的目光在容洗月和蒋诗韵之间流转。
她们几乎同时抬起头来，“师父，我愿意去！”
“莫要想得如此简单，”施茗轻声叹道，“地底的机关重重叠叠……更何况，为了守护地墓，祖父当年携带了很多毒蛇进入地底。只怕，它们到现在都还活着。”
“师父，”容洗月单膝跪地，“既然师兄是为了我而身受重伤，请让我进入地底为师兄取来灵石。”
施茗点点头，眼中的光芒变幻莫测，“难得你有这样的心，但是在地底十分危险，随时都有可能丧生。我已经挑选了十名山庄弟子与我同去，倘若你们愿意，也一起去吧。”
“多谢师父。”容洗月和蒋诗韵齐声道。
“七夜石？”听到弟子的回报，凌浣日抚摸着手中温热的紫金炉，“那是什么？”
“洗月和师姐也准备与师父同去地墓……”胸口突然微微一热，为了在武林大会之前治疗好他的内伤，母亲已经准备铤而走险了吗？虽然多少年来他对她的严厉相加早已经习以为常，但心中却明白，她对他的爱护之心胜过任何一个人。
“什么时候开始？”凌浣日问。
“就在今夜。”
“今夜？”眼皮轻微一跳，仿佛什么不祥的征兆。走到窗边，紫色的天幕毫无异状，繁星满天，银河横贯天际。
“多么好的天气。”仿佛在自我安慰一般，强行压下心中那股渐渐升起的不安预感，“帮我准备一下，我也要去墓地。”
“但是，师兄你……”弟子惊愕。
“我不能让他们有什么危险。”凌浣日微微笑道，然而笑容中却隐含着不自知的担忧。
“师兄。”看见凌浣日出现在墓地中，守候在墓旁的众人都吃了一惊。
“浣日，”施茗语气中微含责备，“你怎么不在阁楼上休息？”
“呆了那么多天，”凌浣日微笑道，“也觉得乏了，出来走走。”
容洗月看见他，却并没有像往日一样上前来，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这个墓穴，他曾经是来过的，很多年前，母亲带着他在先祖的墓前叩拜，曾经打开过一次。然而，他只是站在外面粗略地看过。
听说这个墓地是半环形的，里面有一个很特别的机关，入门是一个悬挂的巨大齿轮。一级级的齿轮仿佛一级级的阶梯，墓地的半空中有一个半环形的走廊，而环形的缺口正对着齿轮的最下方。稍有不慎，便会从齿轮上坠落地底。
齿轮之下一直通达地底。不知道那齿轮离墓地的最低层有多深。只知道小时候他调皮地丢了一块石子下去，半晌方才听到回声。
而且在那墓地的最底层，并不是先祖的灵柩，而是一群看守墓地的毒蛇。供奉先祖的墓室便修建在那凌空的第二层。
控制转轮的机关便设在墓穴旁，那转轮是活动的，因此必须一个人来执掌着那个齿轮的稳固。
“由我来吧。”凌浣日开口道，山庄的弟子中恐怕没有内力能那样持久的人。
“先让其他弟子执掌吧，”施茗道，“倘若他们支撑不住了，你再援手也不迟。”
五名弟子由容洗月带领，剩下五名由施茗和蒋诗韵带领，分别从转轮的两边而下。安排已罢，弟子们的腰间吊着绳索，相继爬进地底的墓穴。
容洗月一脚踏进墓穴，又回过头来看了凌浣日一眼。不知是否因为夜色的朦胧不清，他竟然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仿佛有某种永远诀别的意味。
仿佛她一旦进入那个地方，就永远不会再出来一样。
那种不安的预感在胸中翻腾涌动，他站起身来，想要阻止她，“洗月，等……”
然而在他开口的同时，容洗月的身影已经完全地没入了地底。
从齿轮的最下方跳上了那个半环形的走廊，她终于舒了一口气，“呼，好险，”
她解开身躯上的绳索，沿着那半环形的走廊向前奔去。
“怎么……怎么这么多房间？”容洗月的头立时大了起来，走廊的两旁全是一模一样的墓室，从外表根本分辨不清哪一间的墓室放置着老庄主的灵柩。
她转过身向几名同门道：“大家分开找找吧，千万不要触碰到了机关。”
她一道门一道门地挑开锁，寻找着灵柩。
在走廊的另一边，蒋诗韵带领的其他弟子也一样忙碌地搜寻着。
施茗远远望着容洗月的身影，美丽而威严的眼中，浮现出某种决绝和阴毒的光芒。虽然是她师兄唯一的骨血，但是……和她那美丽蛊惑的母亲一样，她的母亲夺走了师兄，如今她，也要夺去自己的儿子吗？
这次凌浣日受了重伤，尚有痊愈之日，但她存在于凌浣日的身边，总有一天，他会因为这个女子而死。七夜石根本不是祖父墓中陪葬的宝物，而是死在名剑山庄一个盗贼身上的灵石，她从那盗贼墓中取了来，放置在自己祖父的墓中。就是因为，这里有这样一个巧妙的机关。
容洗月再次挑开一道门的锁，一副巨大的灵柩摆放在墓穴的中间，两盏鲸鱼油脂长明灯正再祭台上静静地燃烧着，一颗半拳大的珠子在昏惑不明的墓室中放出幽幽的紫光。
“这是……”容洗月惊喜地呼喊起来，“七夜石？”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剑柄，将那颗七夜石从祭台上挑了起来，幸运的是，并没有什么机关。她并不知道，真正的机关，也并不是在这里。
容洗月倒转了剑柄，将珠子拿在手中。奇怪的是，施茗说这珠子作为先祖入殓的陪葬品，应该有很多年的岁月了，珠子竟然光亮圆滑，好像是不久前才被人放在这里一般。她凑到那祭台上去看，也是一样的光洁，几乎没有什么灰尘。
“奇怪……”容洗月拿着那颗珠子反复复地看了几遍，门外突然传来了同门的惊呼——
“容师妹！快走！有人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地墓的门就快要闭合了！”
齿轮上已经爬上了几个同门，墓外的几个身强力壮的弟子正拉着机扣，竭力保持着转轮的平衡。
“快接住！”容洗月来不及多想，呼喊一声，手一扬，七夜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抛向离自己最近的同门。七夜石接连传递，最后递给了一个已经爬上转轮的弟子。
那弟子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以更快的速度向上爬去。
“凌师兄！”那名弟子一爬出地墓，立即奔到凌浣日的身边，气喘吁吁地将七夜石呈上。
“已经拿到了？”凌浣日的眼光却并没有集中在七夜石上，他定定地望着地墓，“已经出来了几人？”
地墓的入口在不断地缩小，十名进入地底的弟子相继爬出地墓，然而施茗，蒋诗韵和容洗月的身影却犹未出现。
容洗月一路从走廊奔到转轮之下，却在对面望见了施茗和蒋诗韵伫立的身影。她们宛若两座雕像，静静地望着她。
地墓的门即将要闭合了，为什么她们还站在这里不动？难道是在等待她吗？不，不是的！容洗月心中惊颤，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感受到她们诡异的目光，如此恶毒而且期待。
她感觉到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不可逆转的圈套之中。
“师父，师姐，”她开口道， “你们……为什么不上去？”
施茗沉声道：“等你。”
容洗月浑身一颤，不敢再面对施茗那可怕的目光，仿佛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她飞身跃上那齿轮，正欲向上攀爬，忽然感到对面的重量猛地一沉！
施茗和蒋诗韵竟然在她攀上齿轮的同时也跃了上来！
她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和混乱，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地墓的门已经缩小得只能勉强一人通过。在这样危急的状况下，蒋诗韵却微微地笑了，一如平日般高贵而温柔，“师妹，你猜一猜，他究竟会选择谁？”
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底，她猛然之间仿佛明白了她们的意图，“你说什么？你们……你们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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