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踹定情(上)
“小姐,春桃去给你和城主大人准备午膳。”
“去吧。”
她舒服地躺在贵妃椅上,房间里的狼藉已在春桃的巧手下恢复原状,而门外,那位导致火烧百花楼的始作俑者正猫哭老鼠地与大夫说着话。
“城主,紫烟姑娘的脚只是一般的扭伤,只要每天敷老夫开的药,每隔四个时辰换一次药就好。”
“添福,随着大夫去拿药吧。”
咦?这大夫老怪怪的,笑吟吟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有点发麻,“对了大夫,我好像从没有见过你,原来的林大夫呢?”
“林大夫啊……”
那小老头般的大夫摸了摸那长长的须子,忽然道:“林大夫也是扭到脚了,老夫是他的师弟,刚好过来看望他。”
“原来是这样,请代我问候他。”
他客气地说着,微笑,不过那小老头般的大夫却依然立于身前,不离开也不写药方子。
“大夫是有话要说吗?”
“老夫觉得公子满脸的倦容,脸色苍白,似是长期无法入睡的症状,需要老夫给你把脉,开张方子吗?”
他错愕了一会,脸色微微失神,但旋即又恢复了惯有的温吞,眼见着大夫伸手要给他把脉,他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在背后,“谢谢大夫心意,添福,随大夫去吧。”
说罢,也不顾是否失礼,越过大夫,却见到躺在贵妃椅上一直看过来的她,那目光,似是追着他来,想到这里,他不禁脸一热,坐到离她三步之远的琴桌前,低头轻掂琴弦,转移不了自己的在意,也转移不了她的注视。
从没有哪个姑娘会这么不知羞地直勾勾看着他。
“紫烟姑娘,何故一直看着我?”
是他按捺不住打破了沉默,不过她却没有搭话,仿佛他在上演独角戏。
转身,迎着那依然毫不顾忌的目光,“姑娘到底在看什么?”
“我在看……”
瞧她忽然坐直,又凑前,以双手托腮的姿态倾斜着身子看他,柔细的发,滑落于那仿佛极是柔软的胸前,衣襟半敞,从他的角度甚至可以瞧到那抹胸底下的……他赶紧转开视线,可脑海里却丢不开她那撩人的姿态。
忍不住,便是一阵急咳。
而她,意外地瞧着他这奇怪的反应,还有那蓦地红透的耳根,才狐疑,就听他说:“姑娘请自重。”
她不自重吗?
低头看看自己,发没有乱,衣服没有乱,也根本没来得及对他说“不自重”的话吧?
不过,他是不是咳嗽得有点厉害?
瞧他咳嗽得人都弯起身来了,额头顶着琴弦,她只好翻身起来,单脚跳过去,给他递茶、扫背,孰料,他居然受惊匪浅地站起来,就像——那日在书房里蓦地见到夹在账本里的春宫图时一样的反应。
“姑娘请保重。”说罢,便一边咳嗽一边快步离开。
像是多留一会都要被妖精生吞活剥似的——咦?妖精是指她吗?
“小姐,城主怎么又走了?你怎么不留住他呢?”
他是不是要留在这里,****什么事呀?
不过,他胸前那道凶险的伤疤……
在春桃的搀扶下,她来到八仙桌前用膳,却见春桃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有话要说?”
“那个……小姐,我看城主这么喜欢你,如果、如果城主接小姐回去,小姐能不能也带着春桃?”
“呃?”
“春桃可以做很多事情的,烧菜煮饭都可以的,不过、不过……春桃不会做女红。”
“谁会接谁回府了,而且,谁说姑娘就必须要会做女红了。”
“会女红可以讨好未来的相公嘛……啊,不对,女婢要说的是,城主不是说了要对小姐负责吗?”
春桃才说罢,就见添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送药,“紫、紫烟姑娘,城主吩咐小的给你送的药,大夫说了,每隔四个时辰要换一次药,所以、所以添福到时候再给小姐送药!”
真是来去匆匆,想必是不放心那位走在路上都可以被风吹走的主子吧?
紫烟忍不住笑了,指着被添福放在桌上的药,“你瞧,这就是那位城主大人口中的负责。”
像他那种张嘴闭嘴都是圣贤的书生,又怎么会对一名烟花女子负责呢?
他啊,既是书生还是一城之主,若不是要找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终日吟诗做伴,就是要讨个精明能干的给他好好筹谋打算,再不然,找个乖巧的小家碧玉在身边,他说去西妻子不敢说要去东……反正,无论如何不是她。
“可是小姐的表情好失望哎。”
她微愣,看着春桃擅做主张端到面前来的铜镜,看着里面那个樱唇微翘,香腮含怨的自己——真是见鬼了!
“啊,刚刚那位小哥说四个时辰换一次药,小姐,说不定城主会给你亲自送药来耶!”
“谁稀罕啊!”
“可是小姐你瞧,你笑了耶!”
顺着春桃的手指,不小心看到镜中的自己,她赶紧把铜镜压下去。
她、才、没、有、要、期、待、他、来!
不过,就在这时,门廊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只听大娘气急败坏道:“寿二爷,寿二爷,我们家紫烟是有规矩的,身上没有胎记的客人不见,而且,紫烟的脚扭伤了,现在真的不便……”
后面的声音戛然止住,虽然声音还远着,但耳力极好的她还是听到了刀剑出鞘的轻响。
寿二爷?他的二堂弟?
“春桃,扶我起来。”
她才轻道,门已经被粗鲁地踹开,背光里,只见两位护院双手环胸好不威风地站在门外两侧,而一位身穿着黑衣锦袍的男子徐徐步入。
“这不是好好地站着吗?你就是那个教我大堂哥花了几十万两的婊子?”
在背光里,那深邃的轮廓线条显得格外的阴险。
这人说话好不客气,眼见着春桃要挺身维护她,她赶紧按住了春桃的手臂。
“寿二爷、寿二爷,你这……”
“大娘,我有位客人在你这里昏厥过去了?”
“呃,寿二爷是指韩老板吗?”
“给我准备一下,今晚我要在这里好好宴请韩老板压惊。”
这人,说风就是雨,忽然又指着一直安静不说话的她,“你,今晚给我好好侍候韩老板,若出什么差错了,别想在苏陌城混下去。”
是夜,清风和着微微的雨粉,滋润着新绿的叶芽。
书房里,烛火淡淡,纸窗映出了房中人的专注。
添福把雨伞搁在门边,推门而入。
“药已经送去了吗?”
迟迟未等到添福的回话,他不禁疑惑地抬起了头来,却见添福满脸的愤愤不平,似是过于生气而说不出话来,而且,手里还拽紧着本应送到紫烟身边的药。
“怎么了?是她不肯用我要你送的药?”
“不是,是……城主!寿二爷他居然在百花楼里面举行夜宴!”
他微愣,没想到他的二堂弟已经知道他“又”乱花钱的事情了,“钱是你寿二爷赚回来的,他要在百花楼举行夜宴这也是无可口非。”
“可是他的那些护院不让我进去,还、还让城主喜欢的紫烟姑娘去招待那个韩老板!分明就是要丢城主的……咦?城主!城主!你要去哪里啊,这大风大雨的,你的身子……”
“备轿!”
谁还管什么身子啊!
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姓韩的老色鬼白天时看着紫烟那色迷迷的表情他就……
就莫名地不对劲了起来。
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城主,添福好高兴哦。”
坐在轿子里,忽然闻得添福在外感动莫名的声音,他撩起帘子,“你莫名其妙高兴什么?”
“以前不管寿二爷做什么,都没见到城主这么积极地跟他起冲突,可是这次城主二话不说就赶过去百花楼,添福……添福总算对得住老城主的遗愿了!城主终于肯拨乱反正了,真正当个城主了,呜呜……虽然、虽然城主是为了美色才这样。”
“不会说话就别说。”
谁为了谁了,他只不过是,瞧不顺眼那姓韩的老色鬼,瞧不顺眼那家伙家中妻妾成群,还要染指……
“城主,其实你是喜欢上紫烟姑娘了吧?不如你就把紫烟姑娘接回家好了,添福从没有见过城主这么在意过一位姑娘呢!”
“别乱说话。”
他的身子那么差,又如何能娶妻?这样是会耽误别人的幸福的,尤其,是像她那样充满着灵秀之气,叫人心动的姑娘。
如此的美丽,仿如从神话之中款款步出的洛水仙子,只怕在这世上,也再难遇见第二个了吧?
虽然不知道她为了什么理由非得留在百花楼里,又是要寻找什么人,但他想,能当她相公的人,定非是寻常人吧?总归,不会是像他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眼一黑就蒙阎王召见的人。
“可是……”
被他轻轻瞪了一眼,添福赶紧替他放下撩起的帘子。
“城主,你再不行动,寿二爷又不知道要紫烟姑娘陪些什么奇怪的人了。”
帘外依然传来了添福嘀嘀咕咕的埋怨,他正要开口,不料,喉咙蓦地一痒,他赶紧捂住嘴巴,免得咳嗽的声音又要引起添福的啰嗦。
但……真糟糕,这两天,他咳嗽的频率是不是变频繁了?
慢吞吞地想着,轿子终于停下。
添福抢身来为他撩起了轿帘,透过那敞开的八人大门,看到的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的厅堂。
“什么人……啊,城主大人。”
守在百花楼外的,分明就是平素守在二堂弟身边的两个护院,见了他,异常诧异,居然忘记了要退开。
呵,诧异啊……
谁会想到正人君子到连与姑娘对望都脸红的城主会上妓院?
喉咙又是一痒,他赶紧屏息闭气,忍着额上新渗出的薄汗,带着添福阔步而入。
大堂之内妓女云裳飘动,正舞动着俗艳的舞步,空气之中,是香气夹杂着酒气,不过,环顾四周,可没有见到那位色迷迷的韩老板,只有看到白天守在百花楼外等候韩老板的手下,左拥右抱地放浪形骸,使得他禁不住拧了眉。
尤其,当他发现他那位二堂弟正在角落里一边品着酒,一边用放任的视线注视过来,仿佛已经等了他许久的时候。
“大堂哥,我就知道你会来。”
“韩老板呢?”
“大堂哥什么时候那么关心生意上的事情了?”
姑苏益寿一边指挥着怀里的妓女给他倒酒,一边拍了拍手掌,不一会儿,大娘便笑吟吟地领着什么人过来。
“来,小玉,快见过城主,寿二爷。”
他抬眼,这才看到大娘后面跟着位小家碧玉般干干净净的姑娘。
还没会意,就听姑苏益寿说道:“大堂哥,这位是韩老板特意给你准备的姑娘,说是生意人不做亏本生意,跟你交换的。”
交换!
“韩老板在哪里?”
“他?酒未过三巡,就迫不及待地……”
没等姑苏益寿说下去,他捂住欲咳的嘴,匆匆撩着衣摆上楼去了,可是,来到紫烟的房前,这举起敲门的手却迟迟敲不下去。
他在做什么呢?那么紧张做什么?
可是,屋内忽然听到一声低呼,像是惨叫似的,他没有多想,便推门而入。
“紫烟姑娘!”
月色,借着敞开的门扇照进屋内,他一窒,看着床幔后探出的玉指,轻轻地撩开了窗幔,而从里面走出来的佳人,虽不至衣衫不整,但那头瀑布般的发丝有着几分的凌乱,而且,在她走下床来的一刻,他分明看到了那趴睡在床上的男人光裸肥厚的身体……
他,僵直着,看着她一瘸一瘸地来到面前。
“你怎么又来了?”
那语调,分明是不欢迎他的。
“你,我听说……”
“听说你家寿二爷要挟我,不侍候韩老板就别想在苏陌城混下去?”
她看着他,只觉得他紧绷着脸,怪怪的。
“二弟他当真这么要挟你?”
“你自己去问他啊。”
发现他不说话,一味地看过来,那目光闪烁个没完,她不禁侧头看他,发现他避开了她的视线,却又忍不住看向床的那边,她不禁恍然大悟,“哦,你是来接韩老板的?他喝高了,你差人把他带走吧。”
“等等,你有没有……”
“真龌龊,你以为我被那老色鬼……”
自己说到一半,脸也红了,只好轻哼一声,不想理他。
“紫烟姑娘你莫生气,我只是因为在门外听到……听到你惨叫了一声……”
“谁惨叫来着?”
他意外地看着她也开始闪烁起来的目光,还有那莫名嫣红醉人的小脸。
“好啦,你快走!”
他该不会是看穿了她在撒谎吧?她总不好告诉他刚刚自己低叫的原因啊!
她伸手就要把他推出去,可是,却忘记了自己有伤在脚,不过也奇怪,这脚非但用不上力来,还一直发麻,那麻感从脚踝的位置直窜上膝盖大腿……
“紫烟姑娘!”
他眼见着她的不对劲,适时扶住了她的腰身,却又在扶住的一霎,胸口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惊讶着她的纤细,心动着那仿若无骨的柔软,而且,她靠在怀里,只觉得鼻息间尽是淡淡的桂花香气。
如此清新的味儿,霎时驱散了踏入百花楼以来一直闻到的俗香酒臭。
“紫、紫烟姑娘,你可不可以……站好?”
他试着推开她,可是却骇然地发现她的身子真的很柔软,他连推开她也做不到,生怕一不小心就会伤了她。
“紫烟姑娘?”
“抱歉,我的脚麻了。”怀里,终于传来了她纳闷的声音,似乎很沮丧,“我只好拜托你了。”
“拜托我?”
“麻烦你,抱我过去坐下好不好?”
抬起来的眼眸,少了那些虚假的妩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尴尬,还有说不清楚的柔弱娇态。就待他想以这要求太有失斯文拒绝之时,她忽然失望地叹息了,“算了,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抱得起我?”
说罢,她忍着麻痹之感,欲转身,却猛地被他从后拦腰抱起。
若非她够镇定,定然低叫了出来。
不过,凑近里,对上他那仿佛生气而半眯的眼眸,她赶紧别开了脸。
待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贵妃椅上,她才要舒一口气,却听他道:“姑娘,不好意思,我刚刚耳鸣,你可以把话再说一次吗?”
她微微一愣,忽见他的手逾越地捏住了她发麻的脚,麻痹的触感使得她霎时皱紧了眉。
“紫烟姑娘,我刚刚耳鸣,你可以把话再说一次吗?”
这人!
感觉着他的指头越发不规矩地揉捏她的小腿肉,麻痹的感觉,酸得她是半点也使不上力来!
“你、你……你一介书生,读的是圣贤书,不知道女子的脚不能随便让人碰的吗?”
若随便让男人碰了,可是要嫁给他的!
她紧张地红了脸,想抽回脚,却又因为怕了那麻痹的酥软之感而迟疑了。
哎,刀伤剑伤她尚且不怕,唯独是怕了这酥麻之感,真丢脸。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记得姑娘是江湖中人吧?而况,姑娘现在身在妓院,做的不就是送往迎来的事儿吗?”
感觉他指下的力度又大了些,她的脚酸得几乎要痉挛,双手紧紧地抓住椅子的边缘,深怕自己受不了真要一掌劈了他。
“我不杀人的,尤其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可别逼我破戒……啊!”
该死,他以为她的脚是破布,可以随便揉捏吗?
一恼,忍不住抬起脚便踹过去,“你别得寸进尺!”
因她还是顾忌着他的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出脚时,力度七除八扣地,便让他轻易就挡住了。
“紫烟姑娘,你的脚不麻了吧?”
“咦?”
她诧异地动了动脚踝,虽然扭到的位置还是有点痛,但真的不麻了,再瞧他,狼狈地以手挡住面门,却依然笑得温暖,似乎……刚刚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脸不禁一红,咬了咬唇,她终究讷讷地开口:“谢谢。”
“谢就不必了,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方才姑娘拜托我的时候还说了什么?我耳鸣,没听清楚。”
这人!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她深呼吸,“本姑娘心宽体重,只怕是十个大男人也抱不起,还是劳烦公子请旁人一起帮忙扶我坐下。”
他居然说:“姑娘确实很重,只是这重量对于堂堂男子汉而言,还不算什么。”
她瞪他,却见他笑意不减,而且那眉呀眼的,看过来时居然越发的温柔。
直觉危险,想逃,却见到手边竟然停着某种生物,心跳差点就停了,她飞快地抱住了他——
“快!快打死它!”
“喂,紫烟姑……娘,你……”
他吓了一跳,随即,见着了那伏趴在椅垫之上的蟑螂,顿悟了,唇边的笑意也越发的深远了。
伸手过去,衣袖轻甩,那蟑螂便吓得跑不见影了。
“好了。”
“真的好了?”
她的声音带了颤抖,极是可爱。
没想到她身为江湖中人,居然也会害怕这种昆虫。
他以前常觉得姑娘家是易碎的,需要保护的,柔柔弱弱,却不知道世上还有如她这样的姑娘,冷漠的,多变的,有点孩子气,会把人惹恼却又不由得为她牵挂的……
让人忍不住,想要为她做什么。
所以,他才会对她的事情如此的在意。
而像如今这般搂着她才发现,方才一直不得安宁的心神,见到那裸着身体趴睡在她床上的韩老板后一直揪紧着心的感觉,原来是因为……
是的,他动了心。
徐徐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离开了他的怀抱,他对上那双心悸未定的眼眸。
“还记得我说过我要对你负责吗?”
她皱眉,疑惑于那温柔如潭的眼眸,只觉得在那样的注视之中,仿佛整个人被他吸住了。
还未反应过来,竟见他深呼吸,猛地,再次把她拦腰抱起!
“喂,你……”
“我要带你回去。”
她震惊地,看着他。
“你、你要带我回去哪里?”
“自然是我家。”
既然对她动了心,又如何能计较那么多,如何能再任由着她留在这种烟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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