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嫁豪门赌就赌
城楼上正在敲着四更鼓,萧丝染蹲在离城门不远处的墙角,一言不发。
呼延礼保持挺拔站立的姿态看着她,已经有整整一个时辰了,他确定这女子一会儿肯定站不起来,不过也没有要阻止她继续消沉的打算。
最后还是没有见到知府大人。那位大官儿的发妻不是省油的灯,从仁义礼智信到闺房敦伦,与萧丝染进行了旷日持久的口水战,最后并没有分出输赢,而是以一方退场休息,一方被拒之门外告终。
呼延礼本以为她会站在门口,一直等到知府大人出现为止,没想到萧丝染呆立了没多久,忽然间把头饰和嫁衣都扯了下来,扔在别院门口后重重踩了几脚,又朝喜娘和轿夫、乐手说了句“散伙”,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呼延礼跟着她。出于保护弱女子的道义责任是其二,最重要的,他想看看萧丝染接下来想做什么——这女子行事出人意表,让人好奇。
可是他没想到,萧丝染竟然只是蹲在这里,直到天快亮了都不曾动一动。
呼延礼一个武人自然无妨,僵立着吹风权当练耐力,这娇弱的姑娘脱下嫁衣之后,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夜深露重,极可能感染风寒。
可惜呼延礼只有侠义之心,并无温柔之意,因此丝毫没有想到这一点,纯粹担心她一个单身女子被人欺侮,因此站在这里保她不受人滋扰而已。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萧丝染连续打了十来个喷嚏,呼延礼才意识到她吹了一夜风的严重性。
“你……你要不要去烤烤火?”
萧丝染撑着肿胀的眼皮看向他,声音嘶哑:“你不知道现在是初秋吗?哪里会有烤火的地方?”
呼延礼看见她的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本薄施脂粉的美丽脸庞被冻得有些发青,眼里布满血丝,周围一圈又红又肿,唇脂的明艳色彩变淡且晕开到下巴上,干裂的嘴唇昭示刚才逞口舌之利时的盛况。
“你等一下。”
他飞身上了最近的屋顶,举目四顾,看见对面中庭便有一口水井,悄无声息地跃下。不多时,一个白瓷大碗便出现在萧丝染面前。
萧丝染迫不及待地接过,咕嘟咕嘟将一碗清冽井水尽数喝下。
“还要吗?”呼延礼问。
萧丝染闻言,先是露出期待的表情,随后又倔强地摇了摇头。
看她那么渴,原来只要喝一碗水就够了,女孩子的肚子就是这么小吧。呼延礼心里这么想着,口中“哦”了一声,再度跳上围墙。
回来的时候见呼延礼竟真的双手空空,萧丝染充满怒意地瞪着他——她刚才的这种表现,很明显是还想要水的,怎么这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呼延礼被她瞪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真是头只有四肢发达的蠢牛!萧丝染悻悻低下头,不去理他。
“你要不要烤火?”呼延礼又问。
萧丝染这回知道此人一根肠子通到底,只缓得一缓,便点了头。不过这大半夜的,哪里找地方去烤火?
呼延礼离开一会儿,便抱了一大捆干柴回来。他在萧丝染对面蹲下身,很快用柴火搭出一个周正的锥形,随即自怀中取出火石与纸媒。
四更的街头十分寂静,连各户豢养的家畜都已经入睡,打火的声音就显得分外响亮。正在敲打的当儿,忽然听到不远处一声呼喝:“谁在那里?”
呼延礼往发声的方向一瞧,远远看见兵丁打扮的两人持矛朝这边而来。想到朝廷向来的禁令,入更以后任何百姓不得在街上随意走动逗留,他轻喊一声“糟糕”,拉起萧丝染的手就跑。
才踏出一步,只听“砰——”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呼延礼这才记起,蹲了一个时辰的少女的纤细的双足,是不可能用来干任何事情的。
萧丝染狼狈地趴坐在地,低低呼痛,揉着完全麻痹的双腿。
呼延礼二话不说,将她背到自己肩上,施展轻功,足不沾地地往城外而去。
这个时候,城门自然是关闭的。萧丝染感到耳畔风声呼啸,起先不敢睁眼,后来渐觉这大胡子男人的行动十分平稳,她终于忍耐不住好奇心,张开一只眼睛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那只眼睛睁开的时候,好巧不巧,正是呼延礼脚尖向竖直的墙壁借力,一点一跃,飞过城墙的刹那——耳边响起的尖叫声过于惊人,呼延礼一时忘记运气,两人直直往下掉,他慌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总算完好无损地在城楼上站定。
尖叫还在继续。呼延礼头痛地将她放下,飞快地点了哑穴,再把人往肩膀上一扔,重新催动内力,飞身下城楼。
“我的妈呀!那那是啥?”
很多年以后还有人在说,某年月日,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曾亲眼看见有个长毛怪兽,背着一捆柴火,呼啸着从常州城门一闪而过,那尖叫震耳欲聋,以至于城楼的地面都因此塌陷了几分。据说那担柴火是从城墙根下老李家拿的,少了柴火的地方竟然留下了为数不少的银钱。李家人用这笔钱当本金,做起了绸缎生意,三代以后成为两江巨富,李家后人为感激“背薪大神”的恩德,在当年堆柴火的地方建起一座“背薪庙”,塑了个猩猩狒狒加钟馗的神主,香火世世不绝。
那是后话。而现在,“大神”和他的“薪”已经在城外林地里烧起了篝火,安静地对坐着。
“你会飞?是哪里的鬼怪吗?”萧丝染惊魂未定。
“那是轻功。”呼延礼好笑地看她一眼,嘴里问着别人是不是鬼怪,眼睛里却闪着好奇的光芒,这女子胆识的确不错。
“轻功……是什么?”
“就是使身体变轻的功夫。”这个解释很不错吧?呼延礼有点小得意。
“怎么变轻?”根据她刚才与他身体相贴的感受,这男人肌肉结实,全身上下绝对没有任何轻飘飘的感觉。
……身体相贴。身体相贴?
萧丝染的思路突然凝固。刚才这个男人和她身体相贴了!
按照时下的规矩,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子三更半夜混在一起,而且还有了“亲密”的接触,要是不认命成婚,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萧丝染茫然看着眼前很努力在解释怎么变轻的男人,非常确定此人绝对不是自己想要嫁的对象。
她不是挑外貌,外貌最不重要了。也不挑脾性,即使此人脾气似乎很好。
她只要一样,权势。不需要很大,只要足够保护自己以及家人的权势,那就足够了。
这个男人就算什么都好,也唯独没有这一样。
况且,也远远没到什么都好的程度。
所以,这件事就天知地知她知他知,反正这男人似乎也很怕别人硬要嫁给他,所以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喂!”她出口,打断对方费尽心思组织通俗言语、用以解释何谓轻功的努力。
“什么?”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对吧?”为免痴缠,还是确定一下比较好。
虽然呼延礼觉得她的问题十分突兀和奇怪,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有的。”
“我先说清楚,我是觉得不会——”萧丝染的警告停止于呼延礼用手指出的地方。
“有火堆。”呼延礼一脸正经,指出两人之间存在着一个火堆。
“……”萧丝染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种人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
“其实,我只是在说一个冷笑话。”很久很久以后,呼延礼试图为当时的行为做出合理解释,以便匡正自己在爱妻心目中一路滑向低谷的形象。
“哦。”彼时的萧丝染淡淡应了一声,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专心致志盯住锅里的西洋新菜式,默念这回一定要成功。
不过不成功也没关系。萧丝染转念又想,身后可怜兮兮缩着肩膀那位,应该会很乐意吃下去的,对吧?
“可怜兮兮缩着肩膀那位”发现妻子忽然转头,给了自己一个温柔美丽又可爱的(看小白鼠的)笑容,不由得抛弃一切低沉情绪,两眼冒红心地在心中低呼:“看,她还是爱我的!”
呼延礼知道这桩婚事不成,自己要负大部分的责任,不过他依然认为萧丝染嫁给那位知府大人的话,并不会过上很好的日子。尤其在见过原配夫人以后,对于萧丝染凭借自己的强悍气势挣得立足之地这一点,他也有了很多的担忧。
其实如果他真心想要帮这个忙,大概写个几封信,就能让知府大人把萧丝染风风光光接回家去,可是他实在不觉得这桩婚事有任何可取之处。就算萧丝染的目的是觅着能够依仗的靠山,也应该更珍惜自己一点,选择更好的对象。
萧丝染听了他诚恳的劝说,面无表情地看他半晌,道:“如果能够找到你说的那种人,我何必死死抓着那个糟老头子不放?”她先用双臂围成一个大圈子,又拿手指画了小小一个圈,“你和我不一样的。你是个身怀绝技的大男人,行走天下,当然眼界开阔,可我是个平凡女子,足不出户,平日能够遇见的最高贵的人,也不过是地保里正而已,好不容易来了个知府,我能被他看中,已算造化不浅。你觉得我要再等多少年,才能够碰到第二次这种机会?而且到那时候人老珠黄,必然谁也看不上我了,难不成要去对方家里当佣人吗?”她经历了这一夜的挫折,再端不起之前盛气凌人的样子,只是淡淡地述说情况。
呼延礼边听边思索,点头道:“你说得的确不错。既然是我的疏失,那么我来帮你物色合适的人家如何?”
“你?”萧丝染摇头轻笑,“你是江湖中人,能够为我找到什么好人家。”
呼延礼扳着指头数给她听,“武林中一些大门派,像是丐帮、漕帮、燕山派、泰山派、混元谷、鄱阳庄之类,在官场上也很有几分面子,大致数起来,大概有十来个堂主以上的年轻人没有成婚。至于朝廷,皇室最近几年为了储君之位纷扰不休,少有能前途无虑的皇子。权臣里,李丞相家还有个小儿子正在适婚年龄,冯少保的长子刚刚丧妻,镇国大将军年过三十仍然独身,不过有关他的传闻不是很好。唔,我看若是要求得安稳,还是从开国元勋后代中找较为合适,坐享高官显爵,又可以不问世事。”
“……你成天打听这些事吗?”知道得这样清楚,难不成他是武林中专事做媒之人?这么不能干的样子,生意想必也难做吧。
“我有个好友,生平爱好就是探听这些事。”呼延礼说到这个朋友,眉眼间都露出愉快的表情。
“你说的那些,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接近吧。”萧丝染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就会心动。曾有媒婆上门提亲,说什么对方是皇亲国戚,结果她私底下一打听,根本只不过与一名九品宫人同乡而已。
呼延礼眼带犹疑地瞅她,过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不妨我带你去接近看看?”
“带我去?”萧丝染瞠目,这么逾矩的要求,他竟然随随便便说出口,“我凭什么跟你走?”虽说他身怀重金,可怎么看都是个落拓武人而已,别说朝中显贵,就算武林名家,都未必肯买他的账吧。这么一走要是落个私奔的名声,她日后可更难找到好人家了。
“说得也是……”呼延礼摸着颌下胡碴,看萧丝染的眼中露出不像是莽汉该有的光芒,“要不,就凭你不甘心在乡野埋没此生?”
萧丝染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么有分量的话来,诧异地望过去一眼,讪讪地道:“我也不是不甘心。”她说了这句话后,又想也没有必要对此人解释太多,就让他认定是自己爱慕虚荣,反而能少废许多唇舌。如果他并非单纯莽汉,而是有着深厚人脉的武林豪杰,真能帮上忙,也未可知。
“你真能带我去匹配高门?”她也知道这么问十分幼稚,毕竟没有骗子会直言自己的企图。但想要离开这个小小乡下,到外面看看的念头,在疲于失败婚事的萧丝染心中,飞快茁壮起来,似乎比找到值得倚靠的婆家都来得迫切。
呼延礼面色一整,说出承诺:“尽我所能!”
萧丝染端详熊熊火光中的男人良久,慨然道:“那就赌这一把,你要是打着把我卖掉的主意,也请留些银钱给我家人。”她用的是玩笑口吻,心中却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呼延礼注视萧丝染,目光中带些欣赏,“既然如此,我先送你回家,把事情对你家人交代一二。”
眼见女儿灰头土脸回来,身边还跟着个绿林豪客打扮的虬髯大汉,萧家人自然惊诧万分。
大哥萧墨悲当先冲过来,抓住妹妹微凉的手,连声问:“阿染,出了什么事?”
萧丝染肩膀一耷拉,道:“我被退亲啦!”
“难道是被发现——”萧母发现有呼延礼这个外人在场,赶紧掩上了嘴巴。
萧父走到女儿身边,不知所措地问:“阿染,你、你没事吧?”
二老的神情十分单纯,一个紧张,一个关切,天真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
萧丝染将最后一点黯然收起,换上了有些夸张的疲惫,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安抚父亲道:“我没事,就是很困想睡觉。”
萧家人看她神色如常,便迅速地放下了大半的心。
萧墨悲道:“看你这么累,先回房去睡一觉吧。”
“饿了吗?要不要先吃饭?不过,”萧母讪讪一笑,“早上吃的地瓜粥只剩下一点点啦。”
萧丝染摆摆手,“不用,我不饿。小赞,替我去烧个热水,我洗个澡睡觉。”
“哦,好的!不过姐,那个师爷公子为什么不要你了?”说话的少年人一边答应着去厨房,一边还不忘提问,他与萧丝染的容貌有几分相似,还是个未长成的孩子。不过呼延礼首先注意到的,还是“师爷”这个不该出现的头衔。
“因为他。”面对家人好奇的眼神,萧丝染下巴一点,将一切都推给了呼延礼,随即拖着步子走向简陋屋舍的后半进。
“小赞,我先睡觉了,热水你不用管,下地干活去吧。”
“啊?喔。”听到“下地干活”四个字,萧诗赞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从厨房门口倒退着走回来,没精打采地拿起铁锹和耙子,拖在身后往门外走,地上的沙土印出浅浅的痕迹。
“你等等,我也去!爹娘,你们好好照看阿染!”萧墨悲也背起锄头抓过犁,跟在弟弟身后离开了家门。堂屋门口,留下了呼延礼和萧家长辈大眼瞪小眼。
这家人也未免太没防备心了吧!若他是个歹人,现在完全可以将这两个手无寸铁中年人杀害,然后进去把他们的女儿侮辱一番,再拿走所有值钱的东西扬长而去。
不过除了女儿以外,这个家似乎也真没有别的什么值钱了。
呼延礼环顾除了简陋桌椅之外没有任何摆设的正屋,心中如此叹息。
满脸斯文的萧父对呼延礼作了一揖,和气地道:“萧某见过这位壮士,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长相端庄的萧母则将二人让到桌前,笑道:“你们坐一会儿,我去倒水。”
呼延礼怔愣地看着萧母离开的背影——作为闺女刚遭遇退亲的父母来说,他们真是够优哉游哉的。他不好拂主人之意,便在萧父下首坐了下来,将昨日今晨的种种是由简略向其述说,最后自然少不了拍胸脯保证,能够再替萧丝染找桩好姻缘。
萧父听了,看着呼延礼半晌,才用呆呆的口气道:“你是说,阿染要嫁的是个老头子?”
“……没错。”
“我……完全不知道!”萧父一张脸怒得通红,规矩放在桌上的手颤抖起来,“阿染一直对我说女婿是县衙里的一个师爷的儿子,虽然没有大好前程,但能安稳度日,嫁过去也是正室,我才点的头!”
萧母端着水壶上来,萧父猛然捉住妻子的衣袖,颤声道:“你可知道阿染嫁的是谁?是上次来过的那个肚子和老南瓜一样大,年纪足够当阿染爷爷的知府大人!”
呼延礼还来不及因为萧父的说法而笑出声,就听到一阵匆促的脚步声,披头散发的萧丝染出现在门口。
呼延礼没有注意萧家父母的悲愤表情,也无心顾及萧丝染懊悔的脸,视线完全被她一头长发吸引。
光泽明亮的发,从肩头柔顺地直直倾泻而下,竟然长过了膝盖,如一匹上好黑缎般披散在身后,与她倔强的神情和略显苍白的脸色映衬,看起来既高贵不可侵犯,又荏弱得惹人怜惜,这罕见的美丽秀发,竟让打出生到现在都没尝过情动滋味的呼延礼,莫名心旌荡漾起来。
“啪!”
响亮的巴掌声将呼延礼漂浮的思绪拉回当下。
萧丝染被打得头侧向一边,白皙的手捂住脸,肩膀微微缩了起来,腰背还是挺得笔直。
呼延礼心中一阵不忍,赶紧上前隔在了母女中间,将萧丝染护在身后,劝道:“伯母,有话好说。”
萧母气呼呼地道:“我和这样一点不珍惜自己的人,没有好话说!”
萧父长叹一口气,“阿染,你一个姑娘家,不要担心太多家里的事情,找个能真正对你好的男人嫁了,这就是爹娘最大的心愿了。”
呼延礼听到身后一声小小的吸鼻子声,只听萧丝染幽幽地道:“我只想让自己有点用处。”
“你为什么总这样见外?”萧母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绕过呼延礼,拿开女儿的手,心疼地抚着她红肿的脸颊,“就算我不是你的亲娘,眼见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么糟践自己,也会心疼。况且,一家人现在的日子虽然苦点,但也踏实安稳,没有什么不好。”
萧丝染摇头,“锦衣玉食了半辈子,现在的日子,你们过不惯的。”
萧父也走到身边,替她撩起垂落的额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阿染啊,凡事不能强求,尤其你不过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也要有志气!”萧丝染想也没想地就冲口而出。
萧家父母对视一眼,笑了起来,眼中是满满的宠爱。萧母拔下插在头上的梳篦,替她梳头,边梳边道:“好好,你有志气,爹娘及不上你。若果真有志气,就找个合意的夫婿,不要把自己看轻贱了。”
“找就找!我当然能找到好人家嫁了,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吃香喝辣吧!”萧丝染接过梳子,一撩裙摆站到了矮凳上梳起头来——她若站在平地上弯腰打理,长发就要拖地,因此这矮凳是每日清晨必备。
萧父的脸上出现几分忧虑,“听你这么说,是打定了主意要随这位壮士离家远行?”
“对啊。”萧丝染朝呼延礼做个手势,示意他把钱拿出来,“他会留下足够咱们家两三年花费的银钱,你们省着用,好好看着诗赞,别让他被隔壁大叔骗去赌钱。”
呼延礼从怀中摸出终于可以用出去的金叶子,递给了萧母。
这些金叶子兑换成银钱,不要说用它个两三年,若不大手大脚,十年都足够了。
萧母也是识货之人,眼见这笔钱数额不小,便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呼延礼。
呼延礼会意,又拿出一枚黑漆漆的椭圆物事,摆在了桌上,“您别瞧我长成这样,可是从不打家劫舍,家里做的是正经生意,这钱也是正途得来,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去打听一下呼延家的崇文堂。这铁胆是家中信物,如有急难,府上请持此物到常州天顺当铺求援。”呼延礼口中解释,心中暗想:也许涂存雅的《飞来月钞》还应该再扩大一下发售量,踏出名为“江湖”的圈子,他这张堪称正字标记的脸竟啥也不是了,还到处被人怀疑是强盗来着。
圆圆的铁胆被随意放在桌上,本当滚落地面,呼延礼用内力将桌面按得沉降一分,才使其静止不动,萧家父母难解其中窍门,各自暗暗纳罕。
萧父舒了口气,道:“既然阿染你想去,那就去吧,我们没办法让你过回原本的生活,至少不会绑住你的脚步,出门看看也好,长见识。他们汉人搞什么缠足,将女人都关在家里,实在是荒谬之极——”
“老爷!”
“爹!”
母女俩同时阻止萧父继续说漏嘴,见呼延礼自顾自出神看着简陋庭园中唯一一棵石榴树,仿佛完全没有注意萧父方才的话,不由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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