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男生的友情
原本以为那家伙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可是后来几天的迹象表明，莱伊竟是难得认真，有心帮她“制造机会”接近洛斯塔了。
表现在于他不仅会时不时冒出，还要拉上她在洛斯塔身边转悠，连进餐时都要自作主张地安插她的位子。范雪儿一开始还有些别扭，因为她知道那三人之间似乎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只要洛斯塔有时间，必定三人一起用餐，现在又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人，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可是洛斯塔和凯奇什么都没说，仿佛对莱伊的心血来潮已见怪不怪了，待她一如平常般的客客气气。到后来范雪儿干脆将洛琳也带上，这样至少有一个人是真心地为能接近卡西的“黄金三角”而高兴。
好奇怪，明明除了一向被自己嫌弃的莱伊之外，其他两人都是那样优秀又赏心悦目的男生，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兴奋呢？反而总记挂着上次的失态，比往常更加沉默地埋头苦吃。
莱伊想逗她说话，她不理，倒更愿意与那个安静的侍卫长凯奇交谈，就在简短的一言两语以及平日的旁观中，渐渐看出了这三人的相处模式——
洛斯塔就像莱伊的监护人，总是挑剔他的毛病，语气中纵容的无奈却多于真正的苛求；莱伊嘴上虽然挂着“洛斯塔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怕他呢”，可总在不经意间泄露出其实他最在乎的仍是洛斯塔的看法；而凯奇则游离于两人之外，不时充当调和剂，也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性子安然无争的侍卫长，莱伊偏偏流露出强烈的竞争意识。
一句话，男生之间的友情，有时比女生的还要复杂。
范雪儿有时会这么想。
可说她一点都不羡慕倒是假的，因为，别说赢得男生的好感，自己连与同性之间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呢。唯一能做的只有淡化自己的存在，不发脾气，不追问是否已找到了送她回家的方法，省得惹人讨厌。
只有莱伊，因为最坏的一面全都给他见过了，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斗嘴。
几天的时间就在飞行船安稳的航行中平静地流过了，就要进入玛莎行省的当日，范雪儿学完几个新的卡西文字，丢下石板到舱房外透气，刚走出升降梯便觉察到了控制室里的异样。
“还未确定究竟是什么物体……”几人从她身边匆匆经过，留下不明所然的话声，环视一圈，人人面上都带着紧张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事？
“范妮小姐！”一直待在上面的洛琳瞅见了她，神情竟也是紧张兮兮的。
“怎么了？”
“他们好像发现了不明飞行物体，原本以为是其他商会的飞行船，可大小又不符合。”
“哦。”难怪他们这么紧张，她待久了才发现，这个世界的人们似乎把“在天上飞”当成一种很不得了的事，除了因为飞行技术落后，似乎还与能在天空飞翔的生物太少了有关。
她至今还没见过鸟儿的影子。
身边的洛琳突地抽了一口气，扑到最近的舷窗上大叫：“小姐，你快看！”
其他人的反应与她如出一辙，范雪儿眯起近视的眼，竟然能看清楚出现在飞行船左侧天空上的物体，也许是因为那东西不算小的缘故。
长长的、有些透明的条状物体，像是头部鼓起的眼镜蛇，更确切些，让她想起了生物课本上脊椎动物初成形时的胚胎照片。
大得惊人，即使是从这个距离看去，也能瞧出那东西的体积不是一两个人可比的……也许有四分之一飞行船的大小吧？只是因为身体像果冻那样透明，没有眼睛、飞行速度又慢悠悠的，给人的感觉倒不恶心，反而有些傻头傻脑的。
“是蟊。”
她回头，见棕眼的侍卫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莱伊和洛斯塔也在一旁，也许是因为这是视野最清晰的一扇舷窗。
“蟊？”
凯奇点点头，安静的神色中带着不自觉的凝重，“在所有怪物中，这类算是攻击性较低的一种，可是很棘手，看到它鳍翼后那些细线了吗？如果让它降落到了地上，那些细线很快就会繁殖成成形的蟊，把周围所有生物的养分都掠夺走，对住在那附近的人们而言无疑是一场大灾难。”
“边境的结界已经破裂到这种程度了吗，连这种东西都穿了进来……”银发的摄政官喃喃。
“我去解决它！”莱伊二话不说，就要往舱门冲，可却被其他两人同时拦住了。
“不行，即使你的龙息把它的主体冲碎了，可断了的细线落到地上，后果仍是不堪设想。”
“凯奇说得没错。”
虽然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忧虑，可见了这几人严肃讨论的样子，范雪儿识趣地避到一旁，不出声打扰。
莱伊却烦躁地转了几个圈，抱头大喊：“啊啊啊！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东西飞过去，然后不知在哪落地扎根吗？”
“所以请你安静点让人想想对策好吗？”洛斯塔叹气。
“有什么好想的——”他突地住了声，“……洛斯塔，飞行船上是不是有重设结界用的晶石。”
“有啊，怎么？”
“给我五块，”少年龇牙一笑，两眼闪闪发光，“我想到怎么对付这家伙了。”
“……”洛斯塔狐疑地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
“快点呀！安啦，你就信我一回好不好，我什么时候搞砸过？”
他想了想，莱伊虽然总是惹出事来，可造成不可收拾后果的大错似乎还真没犯过，于是叹了一口气示意身边的卫官。
“谢啦！你让人调转飞行船的航向吧，给我腾出地来。”
看着黑发少年干劲十足的背影，凯奇突然说：“我猜到他所说的方法了。”
“我也想到了，”洛斯塔一面下令一面道，“他想把晶石布置在蟊周围，设一个小结界，在结界中冲碎它。”
“能成功吗？”
“只能信他一回了。”银发青年又下了一道指令，“给各大商会放出消息，暂时禁止他们的飞行船进入玛莎行省。”
“穿过结界像蟊这样的大型怪物应该只是少数，否则我们收到的就会是紧急报告了。”
“我也希望如此，总之防患于未然。”
就在有条不紊的布置中，飞行船缓慢地改变了方向，从打开的舱门方向掠出一道人影，直直飞向慢悠悠漂浮在空中的怪物。
范雪儿的目光跟随着那道大鸟般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看不见的角度了才回过头问：“如果有飞翔的怪物的话，飞行船就不能航行了吗？”
“不安全，人们在天空上没有防护措施，如果碰上攻击性的怪物，很可能被迫坠毁。”凯奇补充，“这也是向来飞行船坠毁的主要原因，技术方面的差错反而是其次。”
“奇怪，没有防护措施就加上呀，配置武器也行，你们既然有军队，就应该有杀伤力较大的地面武器吧，两者不能合一吗？在我的家乡，天空上的兵器往往是最可怕的。”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她有些纳闷，可是一见到凯奇和洛斯塔一瞬间变得古怪的神情，就知道他们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似乎也不是很奇怪，如果这个世界的飞行船真的很少而且只限于商用的话，防护问题被忽视也是难免的，而且大家真的很习惯性地依赖守卫者来对付怪物呢。
洛斯塔与凯奇对视一眼，沉吟：“理论上不是不可行的……”
头一回，他对范雪儿扬起并非完全出于礼节的笑容，“范妮小姐，稍后能不能请你到会议室一趟，我突然想多了解一些你家乡的事情。”
“啊？好、好的……”她吃了一惊，有些无措地答应下来。像是终于被了不起的大人物正眼看待了的感觉，惊讶大于欣喜。
窗外突地传来刺眼亮光，众人不由齐齐回头，只见距离船尾一段距离的空中，耀眼的白色光球越扩越大，“嘭”的一下，破碎了。
“似乎成功了呢……”那个几乎没长脑袋的冒失鬼所想出来的方法。
凯奇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以前就说过了，莱伊其实很有担任守卫者的天赋。”
“这一次我勉强赞同，”洛斯塔的神情也轻松下来，“不过你这话千万不能在那家伙面前说。”
范雪儿环视着船舱内无一例外欢欣鼓舞的人们，突然意识到……好像那个臭屁的家伙是真的很了不起呢。不过，在看到大家都涌向舱门迎接像英雄般归来的少年时，她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扭头看向窗外。
“哇哈哈哈！我说过吧？本少爷一出马，万无一失！喂，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厉害？”果然，不出一会，全大陆最不能夸的人就自动跳到她面前，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词。
她嘴角抽了抽，正要打压他几句，书记官却在此时走过来，“范妮，你是不是与洛斯塔大人约好了？他让我带你过去。”
莱伊的眼一下子瞪大了，圆溜溜地就像好奇的小动物，“洛斯塔主动找你？为什么？”
莫名地，范雪儿微扬起了下巴，“你想知道吗？偏不告诉你！”连她自己都明显感觉出语气中存心的意味。
少年眨了眨眼，没有哇哇大叫地追问下去，反而挤出一句：“不错，你行啊！对洛斯塔有意思的女孩子多得是，能引起他注意的却没几个。”
所以这家伙所谓的帮她“制造机会”，也是看准了她没希望，成心在旁看好戏？现在倒真的佩服起她来？
不知为什么，范雪儿没有得意，反而有些兴味索然地丢下一句：“他找我，只是想了解我家乡的情况啦！”说罢转身就走，总觉得越看这个家伙的脸越生气！
“等等，我也要去！”
“不行啊，莱伊大人，洛斯塔大人吩咐了，他不想再听你在他面前炫耀功绩……”
身后传来莱伊与书记官的纠缠声，她只当没听见。
傍晚时分，飞行船降落在玛莎行省最大的城镇中，先一步到达的政府军队驻扎在边境方向离此地还有些路程的地方，本来以洛斯塔的作风能乘着飞行船直接与军队会合是再好不过，可惜只有大城镇才有让巨型飞行船安全降落的建筑设施。而一进城镇，第一件事不是启程往军队的驻扎地，而是身不由己地应付接驾的当地官员，至于当天晚上的洗尘宴会更加逃不过。
不知是不是因为突然发现范雪儿口中“家乡的事情”很有价值，洛斯塔在与她谈了半天之后，彬彬有礼地邀请她充当他在晚宴上的女伴。虽然很惊讶，范雪儿却没有胆子拒绝，回头与洛琳一说，小女仆比她还要兴奋，立即就着手替她梳妆打扮。
那时她们已经从飞行船上下来，稀里糊涂地被人簇拥着乘马车到了当地的市政厅，一路上都没来得及看这个城镇的风貌，又被安排进了单独的房间，感觉整座楼上上下下都有人进出，都在忙着布置晚上的宴会。
对于洛斯塔的邀请，说不高兴是假的，可也有种“那个人认为你是麻烦的女孩时，就彻底地无视，现在发现你好歹有些用处了，所以才改变态度”的感觉。不过范雪儿并不怪他，人家到底是摄政官呢，放在她原先的世界相当于个大国的总统吧？洛斯塔明显是个尽责的政治家，连她这个异世界的人这一路上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凡事都只为政府、为卡西大陆的利益着想”的气息。
一往直前认真的男生最让人敬佩了，不像某个成日无所事事的家伙……哼。
才刚想着，窗格上一声响，那“某个家伙”又像平时那样不请自来地从窗边冒了出来。
“莱伊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呢！要是碰上范妮小姐在换衣服怎么办？”她还没有出声，洛琳就已经咋咋呼呼地替她埋怨了。
少年见到她们正在做的事，脸上明显一怔，露出古怪的神情，“你要参加晚上的宴会？”
废话，不然她为什么要像木偶一样坐在这里让人玩弄头发！范雪儿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难道不参加？问这种白痴问题！”
“嗨，那种宴会有什么好玩的！别去了，陪我到一个地方。”
“那可不行，范妮小姐可是洛斯塔大人今晚的女伴呢！”
他的表情更加精彩了，“洛斯塔邀请你的？！”
什么嘛，这种看不起人的语气！“你觉得很奇怪吗？”
莱伊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抓抓头，“就不能不去哦……”
“……为什么不去？你不是好心地要帮我制造机会吗，既然如此，现在该是替我高兴才对吧！”范雪儿有些冷淡地冲口而出，话一说完自己先怔了一下。
她怎么会用这么奇怪的语气……
定了定神，正要开口问莱伊他想去的是什么地方，门上却有人敲了几下。
“啊，服装师来了，范妮小姐，我们赶快去试礼服吧！”
她犹犹豫豫地被洛琳拉起，回头望去，蹲在窗棂上的少年一动不动，蜜色的面上一双黑眸直直望着这边，不知是否光影斑斓的关系，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总觉得他好像很失望呢……
那天晚上，她真的没有在宴会现场找到莱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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