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能反悔吗
中夜时分,突然下起了大雨。永不休憩的影日仍是睁着紫色的眼珠,静静悬浮于漫天雨瀑中,只是薄淡的光线似也给这突如其来的雨封住了,恩泽不到大地,也因而像雨燕般疾速掠过天空的那道黑影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黑影落在山壁上一棵老树横伸出来的枝桠上,收起幻化出的羽翼,甩甩黑发上滴结的水珠,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鬼天气……”揉着鼻子喃喃,“也好,幸亏没有把那丫头拉出来。”回头望了一眼早已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沉沉黑暗,在那儿的某个地方,现在大概是灯火明亮、歌舞升平吧?
没有再多想,他伸头看看脚下,利落地跳了下去。
记忆中,好像就在这个地方……
身手敏捷地在湿滑的山壁灌木中穿行,直至脚下踩到软绵绵又坚韧的触感,才喜道:“找到了!”
借着雨光,能够模模糊糊地看出脚下是一个庞大的椭圆形块,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可是多年的风吹雨打使它早已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某些地方甚至已长出了不小的灌木丛。
爷爷去世那年,洛斯塔告诉他已经安排人在老房子周围种下了茧,所以他才放心地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照料一下。
茧是一种介于动物与植物间的生物,特长是做巢,并且会顺便把它地盘里的东西都裹进巢里。又因为这种懒惰的生物最不喜欢挪窝,巢的质地又坚韧,所以人们都喜欢在空置许多年的老房子周围种上茧,省去照看的功夫。
莱伊顺着椭圆物体滑下去,在侧面费了点工夫开个洞钻入,借着巢穴内壁散发的莹光,幼时住过的小木屋清清楚楚呈现在眼前。他咧嘴一笑,轻轻推开小木屋的门,欢呼一声直接扑上了那张大床。
松木好闻的气息钻进鼻中,他打了几个滚,似乎还在其中嗅到了爷爷的味道。不禁有些出神,枕了双手安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头上那扇熟悉的小天窗,现在从那里透进的只是巢壁的荧光,可是以前,总是浮着梦幻般光芒的夜空景象不知陪伴他度过了多少个晚上。有时碰到影日正好经过小窗的位置,他便整夜不眠,与影日大眼瞪小眼。
而那时,身边还有个老头子偶尔的咳嗽声。
爷爷以前曾在军队里待过,可是因为太热衷于军旅生涯,在家乡待的日子寥寥可数,妻子、儿子、儿媳的葬事都是由邻里操办的,因而在家乡的人们感观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不近人情的老头子,莱伊曾无数次听到别人在背后这么议论爷爷。
如果不是刚出生的自己没有人照顾,爷爷大概还舍不得退役回乡吧,因为不受乡人欢迎,爷爷干脆抱着他在临近边境的山林里建了座小木屋,一来可以少与人打交道,二来守着边境让他有自己仍在军队中的感觉。
不管别人怎么说,莱伊记忆中的爷爷始终是个少话却很有原则的男子汉。
当初被洛斯塔找到,还是个小孩子的他本来对当什么守卫者并不感兴趣,也不想离开爷爷,是爷爷连踢带骂地把他扔出了家门,莱伊虽然恼火地在外头骂了半天的“老头子”,最后还是摸摸鼻子地跟洛斯塔走了,因为知道自己如果不接受这个职位,爷爷才真要不原谅他。
爷爷去世那年,正是边境怪物活动频繁、洛斯塔在政府内也顶着压力的时候,刚刚对守卫者的能力有了点应用心得的自己解决了一次怪物大规模入侵事件,还没来得及得意,就接到了洛斯塔递来的丧信。
十几天之前就到了,一直给洛斯塔压着,其时人已下葬,他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那一次他差点与洛斯塔翻脸,如果不是见到信中说,爷爷最后的遗言是——别让莱伊知道。
一辈子以自己是军人为傲的爷爷、一辈子都在对抗着怪物的爷爷,是不会责怪他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反而为之高兴吧?
正是这种想法支持着莱伊离乡在外这么多年。
怔怔地想完,他擦了擦脸,从床上翻身下来伸个懒腰,对着寂静无人的房间咧嘴一笑,“老头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男子汉不要婆婆妈妈!对吧?”
最后再环顾一眼,他带上门走出,没有再回头,只是在钻出巢壁时摸着那柔韧如丝的破损处喃了一句:“接下来又要麻烦你了。”
不管茧有没有听到,不过最爱惜巢穴的它应该很快就会把破洞回复如初。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已小了,淅淅沥沥的,他在阍暗中辨认了方位,沿着荒木从往山下走去。这么多年来这里显然少有人出没,下到村子的小路已经被野草湮没了。在雨中疾驰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前头出现模模糊糊的灯光。
莱伊放慢了脚步,在进村的路口睁大眼四望,砾石铺就的小路与记忆中毫无二致,远离大陆中心的小山村,时光的流逝似乎也要比其他地方慢上许多。
下雨的夜晚外头更加没有人迹,就连人家的灯光也是稀稀拉拉的,他循着记忆一路走下去,在村里最大的房子面前停下了。高大的主屋漆黑一片,只有门房里传出昏沉的灯光。
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许是等待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哪怕知道他是再也听不见了。
门房的小窗里有人影晃了晃,似是察觉到了这个站在路边一动不动的黑影,里头的人“吱呀”一声推开了窗。莱伊微仰着湿漉漉的脸,与那双浑浊的眼对视。
半晌,对方满是皱纹的面上才慢慢现出了惊讶的神情,“……莱伊……少爷?”
他绽开笑,轻松地打了个招呼:“加利嫂嫂,也只有你会这么叫我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等等我给你开门……啊,钥匙在老爷那儿……”
“不用了,”莱伊叫住原地打转不知先做什么是好的老妇人,“我只是路过看看而已,一会就要走了。”
“……”对方停了下来,趴在窗上努力睁大眼凝望他,突地露出忧伤的神色,“莱伊少爷,你的脸没变,不过真的长大了,我听人说你当上了守卫者……可是露西娅小姐她——”
“我知道。”他打断她,“我那时就收到了信,一会还要去看看她。”
“你、你还记得路吗?”
“嗯,”长大后的少年安静答道,“我还记得那里怎么走……以前我和露西娅不是经常上那玩吗?”
妇人急促地笑了一下,“是啊,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包,唉!”
他们同时沉默了下来,最终莱伊才开口:“加利嫂嫂,你自己保重。”不等对方回应,他便转身消失在了雨雾中。
村里墓地的方向他当然还没有忘,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就经常和露西娅在那个地方比谁的胆子大,对方往往是一个人脸都吓白了仍坚持着不肯服输,还是躲在旁边的他一直等到看不下去,主动出来认输。
那个倔强的丫头,嘿。
冒雨来到了墓地,他在一块块石头中搜寻着熟悉的名字。卡西大陆上的人家习惯在死后埋葬的地方镶进一块石板,上面雕刻着死者的名字,石板的大小质地随家里的财富状况而定,穷人家往往只摆上就地捡的一块石头了事。
露西娅是村里最大一户人家的小姐,她的墓石当然不会草率选定。
很快,他就在新近入土的墓地一块找到了那个名字,光洁细腻的大石板,华丽的花体字镂刻其中,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清晰,颇有那丫头的风格。
莱伊低头凝视了半晌,咧嘴一笑,伸手抹去溅在上面的一点点泥迹,在旁边坐了下来。
就像多年以前与露西娅并肩待在一块的感觉,只不过那时躺在草地上的是他,而露西娅只能穿着秀气的裙子在一旁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时投来又羡又妒的目光。闭上眼,仿佛都能看到那个长发卷曲到腰间、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又倔又傲地说:“哼,有什么了不起,男孩子又不能穿漂漂亮亮的衣服,扎好看的头发!”
喂,你也是没有人愿意和你玩吗?
搞清楚哦,本小姐是见你可怜,才准你在我身边待着,可不是没有朋友才找你玩的!
我长大以后,一定要离开这里……
诸如此类的话,仿佛昨天才被那个人又清又脆地说出一样,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边,仔细想想,他与那个坏脾气的娇小姐到底是怎么玩到一块来着?
似乎是因为住在距离怪物最近的边境山林,唯一的亲人又是别人口中“不近人情的老头子”的缘故,莱伊长到可以独自下山进村子玩耍的年龄时,却被村子里的男孩子排斥,刚认识就打了场群架。
而露西娅则是因为家境太好、脾气又太坏,村子里的小孩都被父母嘱咐过,不敢同她玩。那天她撑着洋伞在路旁看了半天,一直到男孩子们散去,才上前用脚踢踢筋疲力尽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野孩子”说:“喂,你叫什么名字?”
莱伊还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露西娅的感觉是:怎么会有这样粉粉嫩嫩的漂亮生物?
后来才知道,那种生物叫做“女孩子”。
喂,露西娅,我来看你了,没想到你这家伙终于能像你口中“又脏又野”的男孩子一样,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了。
可惜你还是没法离开这个村子,不过这个愿望,我也替你达成了。告诉你吧,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与你感觉很像的女孩子哦!
我知道你嘴上不说,不过心里一定会妒忌得要死。可是,我已经决定要多花些时间陪她、对她好了。
因为,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对你好的机会。
所以,请不要怪我,露西娅……
他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完,突然想起了为什么今晚特别想要范雪儿陪自己过来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收到告知爷爷和露西娅死讯信件的那年,和今天是同样的日子吧。
即使在他独自离开时生气地喊着要永远绝交的露西娅,在他走后却是唯一经常上山看望爷爷的人。偏偏那一年怪物在边境的活动异常频繁,在他长大之前一直保护着他的爷爷,终于没能保护住露西娅,和他自己……
露西娅,爷爷,是你们,让我终于明白了守卫者的意义。
雨不知不觉停了,似乎在告诉他沉浸于过去的时刻也该结束,等天亮以后,他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笑得张狂的少年。
他不会回头看的,因为除了自己,他还要代替两个人活着,怎么敢不活得开心点呢?
又要告别了呢,爷爷,露西娅。
莱伊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站起,握住胸前挂着的晶石张开了羽翼。
直冲向天空。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的离别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承受,也许是因为他现在突然很想见到某个人的缘故吧。
他用力振翅,把黑暗抛在身后。
回程似乎比来时花上更多时间,也许与眼下急切的心情有关,幸好当他望见城镇的轮廓时,市政楼的灯火还未停歇,晚宴似乎刚刚结束。
莱伊直接落到范雪儿房间的窗台上,无声无息地往里张望,女孩子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已经换下了礼服,着着宽宽大大的睡袍坐在镜子面前发呆,蓬松的头发一卷一卷地垂在颊边。
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女孩,她说她的名字是一种冬天时会从天下往下掉的白色碎片,伤心了就会从眼睛里不断冒出咸咸的液体。
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心里会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范雪儿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来,平时总是视线不清的眼睛瞪得老大,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更加煞白。
“吓死我了!”等看清攀在窗口上的是谁时,她重重吐出一口气,把按在心口上的手放下来,走到窗边没好气地道:“拜托你,能不能用正常一点的方式出现!”
莱伊不出声地笑,一双眼滴溜溜地猛瞅着她。
她不是露西娅,没有绿宝石一样的眼睛,肤色不是卡西人的蜜色,脸形也并非标准的椭圆,反而扁扁的,配上小鼻子小眼睛、生气时扭成一团的细眉毛,给人一种又阴沉又弱得要死的感觉。
他记得头一回打量她时,感想就是——“哇靠,竟然有这么丑的丫头!”
现在看得多了,倒也顺眼起来。
可是,她仍然与露西娅不同。
“你跑去哪了?真的连宴会也不参加,害我半途中溜出来——”女孩猛地刹口,懊恼地咬住下唇,似乎很后悔自己说溜了嘴。
她不是露西娅,却有一样的坏脾气、一样口是心非的性子、一样敏感的心……
“你别搞错了,我可不是专程要找你,只是好奇你去的是什么地方而已!真是的,到哪弄得这一头一身都是水?”
莱伊蓦地伸手把她拥进怀中。
范雪儿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紧张地推他,“你、你做什么?放开我啦!不然、不然……”
“不然怎样?”他在她耳边闷着笑问,清楚地瞧见红晕在她脖颈上漫开的速度。
“……不然我大声喊了!”
“你喊吧,多叫几个人,明天咱们一块丢脸。”哼哼,想吓唬他?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脸皮有没有他的厚再说!
范雪儿安静下来,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一动不动地任他靠在她肩上半晌,才迟疑地问:“你怎么了……”
莱伊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埋在她颈间呢喃似的出声:“喂……”
“嗯?”
“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洛斯塔?”
“啊?”
“我好像说过要帮你制造机会吧?”
“……”
“现在可不可以反悔?”
对方半天没有出声,总觉得像是给自己吓到了。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正他现在是后悔了,如果洛斯塔一直不理这丫头还好,可如果他突然对她生了兴趣……一想到洛斯塔光说句话,这丫头就屁颠屁颠地丢下自己飞奔而去,还真令人受不了……
这也是莱伊今天晚上才突然发现的。
他不想把这丫头让出去,哪怕那个人是洛斯塔。
心里下了决心,他拉开一段距离,双手仍是搭在范雪儿肩上,直直看着她说:“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哈!”
啊?答、答应什么了?
范雪儿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很想骂一句“神经病”,或是“要恶作剧找别人去”,可憋了半天劲仍是觉得中气不足,没法骂出声。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不大敢与莱伊对视。
“以后我就不帮你制造机会了。”确切地说,从今天开始他要千方百计地破坏洛斯塔与这丫头独处的机会。
“其实洛斯塔能做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哦!”不信的话让卡西大陆来个全民票选,看“守卫者”与摄政官哪个更伟大,他就不信自己会输,哼哼。
所以,把多余的目光都投注给他吧,专心地陪他玩吧,不要再看别的男生了!
范雪儿扬起眉毛,习惯性地反驳:“吹吧你,洛斯塔虽然和我不熟,可人家至少对我客客气气的,你能吗?”
客客气气地,那意味着……
不捏她的脸蛋?
唉,不行啊,都已经捏上瘾了……
不随便扯她的头发?
这好像更难办到,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嘛。
不从出乎意料的地方冒出来来,吓她一跳?
呜呜,让我死了吧,如果要剥夺这种看这丫头吓白了脸的乐趣!
真是又矛盾又为难哇……
范雪儿即使完全不能理解莱伊内心的挣扎(能理解才怪呢),可一见他犹豫半天的脸色,心头的火气就上来了,“你去死!”
下意识推开他,可没想到平时身手敏捷的少年竟然没有避开,就这么直直坠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忙探出头去看,落在草坪上的人揉揉脑袋坐起来,朝她无声无息地一笑。
还好没事……
她松了口气,突又反应过来——摔死这捉弄人的家伙才好呢!
哼了一声,她“哐当”地关上窗户。
不一会窗外又传来敲击声,前世绝对是只猴子的少年一脸正经地蹲在外头,以讨价还价的语气小声说:“不然这样,你提别的要求,我都答应好不好?”
好啊,你帮我找到回原来世界的方法好了!
差点就要这么奚落他,却及时在出口前止住了。
莫名其妙地,有些忧伤起来。
自己也许,真的只能在这个世界过一辈子了……
即使,真有回去的方法,眼前这个难得正经起来的少年会答应送她回去吗?
总觉得答案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想想,莱伊虽然老爱惹她,可从不曾真正过分,即使不愿意承认,不过书记官说得对,与这家伙斗斗嘴,心情不知不觉就会变得轻松起来。
如果真说有什么要求的话,她的要求正如莱伊所愿——那就是不要再刻意帮她与洛斯塔制造机会了,因为在优秀的人面前,她很容易就变得不像自己起来。
还不如在这个家伙面前来得自在。
范雪儿瞟了一眼窗外的少年,撇撇嘴,“没什么好要求的,你以后少找我麻烦就是了。”
“就这样?”
“……就这样。”傻瓜才对你这种家伙有指望呢!
“那还不简单?”少年咧嘴一笑,“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不欺负你,你也要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别想着塔斯塔了!”
范雪儿目瞪口呆。
这、这就是他要自己答应的事情?
她眼下的心情,不知该形容成是“这家伙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还是“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这家伙太可怕了”。
这、这就是所谓的告白吗?不,感觉像是已经跨越了N步,直接宣示所有权了!
她直直瞪着对方,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莱伊也眼巴巴地回视她,一脸“相信我吧,不会卖了你”的表情。
我才十六岁。
天知道十六岁在这个世界是什么概念!
我还要上学。
切,再待下去,她连汉字都认不全了!
其实,我不大喜欢你这种类型的……不,应该说是最烦你这种型的……
如果这么说,这个直肠子的家伙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对她施暴?
脑子闪过种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范雪儿半晌才冷静下来,斟酌地开口:“我可以……考虑一下吗?”
“好,不过你要考虑多久?”
考虑到弄清这家伙说的话在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她理解中的意义,或者,弄清这家伙到底理不理解自己所说的话为止。
她心里想着,嘴上含含糊糊地应付:“总之到时告诉你就是了。”
“哦。”莱伊似乎有些失望,却没有逼她。不出声地蹲在那里半晌,好像找不到什么事了,他抓抓头,“那,我走了。”
“嗯嗯。”慢走不送。
他刚作势要跃下去,突又回头,“打个商量,你能不能在天亮前考虑完?”
“……快滚吧!”气死人了,在遇到这家伙之前,她明明从来不说脏话的!
把瘟神送走后,范雪儿转身就忘了这件事,熄灯上床,一翻身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她突然醒过来,直直瞪着天花板,莱伊的疯言疯语似乎到这时才真正地被消化理解了。
“……不会吧。”她慢慢地捂住脸,身子在被褥下缩成一团,感觉从脸到脚指头都是滚烫的。
被表白了耶……自己竟然也会碰上这种事!
怎么会?她最讨厌嬉皮笑脸的男生,也最瞧不起与那些男生打闹的不正经女生了,所以从来都会注意不让自己做出什么引人误解的举动,也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事呀!
最可怕的是,她不觉得讨厌、恶心,除了惊讶,剩下的情绪反而像是……开心?
完了完了,她是不是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女生了?
时间悄悄流逝,当耀日开始在天际喷薄它的第一道霞光时,市政楼最高处的一扇窗户也悄然熄了灯,同样彻夜未眠的洛斯塔揉揉发酸的眉心,将公文推开,来到走廊平台上眯眼眺望自己已见过许多遍的拂晓景观。
“大人,你还没睡吗?”打着呵欠路过的书记官见怪不怪地打了个招呼。
洛斯塔回头,看到对方的样子也同样了然,“又在地方文献库里待了一夜?”
“是啊,我也就这点乐趣了。”书记官一拍脑袋,从腋下挟着的一摞文书中抽出两封信件,“对了,这是昨晚一个官员交给我的,已经在这里的收发室待了两天了,就等着大人您呢。虽然不是急件,不过是从首府来的,您不妨随便看看。”
洛斯塔接过撕开封蜡,草草扫了几眼,一言不发地把它们收在口袋里。
凭着多年共事培养出来的默契,书记官立即嗅到了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是坏消息吗?”
“不好不坏。”心思向来与常人不同的银发青年淡淡地答。
“我见其中一封上有首都藏书库的印记,是不是关于范妮的事情?”书记官敏锐地联想到了一个可能。
“嗯,”洛斯塔不置一词,“你先别说出去。”
“……”为什么?
虽然好奇得要死,可是他早已认清了“政客的脑袋是自己这个书呆子无法理解的”这一事实,尤其面前这位还不是普通的政客。于是耸耸肩告辞,却又被青年叫住了。
“你还记得尤西吗?”
“守卫者资格评审团的成员?当然记得,当年莱伊大人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呢。怎么,他这些年不是外派奔走各地了吗?”传闻当年在莱伊的守卫者资格认定问题上,支持方的洛斯塔大人和反对方的代表尤西之间闹了许多不愉快,所以当尘埃落地后,尤西便被洛斯塔公报私仇,安个“外派”名义逐出了首府。不过,依他对银发青年的了解,他是宁愿起用能干的敌人也不愿照顾无能的朋友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当年的决定到底是否正确。”抛下一句莫名其妙话,洛斯塔抽身离开了平台,丢下一头雾水的书记官。
难道……另一封信函是关于莱伊大人的?
他抬头望望一夜大雨之后清新如洗的天色,看不出将要变化的预兆。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