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包容和宠溺
还没下课顾川南就写纸条问苏夏要去了储物柜的钥匙，苏夏一时尚不能会意，等到讲课告一段落，微一侧头，顾川南的课桌上已经空了。直到下课都没回来。
苏夏隐约有预感他要做什么，奇异的酸软的感觉涨满胸腔，做课间操时也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完操后上楼，看见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啃苹果的男生，才松了一口气。
“顾川南！”转头对萧知寒说了声抱歉，冲上来抓住顾川南的胳膊拉他到另一边的楼道。
顾川南被这番动作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什么。”苏夏也分辨不清自己没来由的伤感，只是看到他的一瞬，心就无限地柔软了下来。
顾川南狐疑地打探她几眼，恶作剧地笑了，一边啃苹果一边说：“不会是为午餐的事情哭鼻子了吧？”不等苏夏反驳，将一样东西扔了过来，“呐，钥匙还给你——放心啦，便当已经搞定了，就放在你的储物柜里。”
“呃？”
“我特地选的非常卡哇伊的饭盒哦，绝对会给你的印象值加分的。”
苏夏被这个说法逗笑了，“什么啊……我一直都不是走卡哇伊路线的，萧知寒又不是不知道。”
“也是啊，超人小姐是走自然路线的。”顾川南“伤脑筋”地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办，现在去换？”
“哈啊？”苏夏受到了惊吓。
顾川南笑了起来，揉了揉苏夏薄薄的头发，“其实超人小姐是走天然呆路线的啊。”
“我才不是天然呆。”苏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现在这个时候，饭店不是都没有开门吗？”
“唔，‘门’是开了。”顾川南快速将苹果啃干净，带着苏夏走了几步，一扬手，果核准确投中垃圾桶，“但是还没到午饭时间，也就几个服务员姐姐在打扫卫生。”低头看了看袖口被女生抓住的奇怪姿态，指使着，“帮我拿一下纸巾，对，裤子口袋里。”
苏夏空出一只手拿出面巾纸，顾川南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享受她的“擦手”服务。
“这种事对我来说当然是小CASE啦！”在苏夏追问“然后呢”后，得意地扬起眉，“忘记我是号称‘下至8岁，上至80岁女性通杀’的阳光美少年了吗？我才拜托她们帮忙，服务员姐姐们就丢下抹布去厨房忙去啦。”
苏夏忽视掉对方那种“人帅就是好啊走到哪里都能受到优待”的得意，转身将面巾纸扔进垃圾桶。
顾川南蹭了过来，“他们的大厨还没到啦，不过那几个姐姐的厨艺也很不错的，我尝了一下，好吃到爆。”拍了拍苏夏的肩以示鼓励，“菜色也特地挑了你和萧知寒同学都吃的。呐，今天就好好地和萧知寒同学享受两人世界吧，不要再担心了，嗯？”
苏夏注意到“两人世界”的说法，迟疑了一下，“……那你呢？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笨蛋！”被顾川南戳了戳脑门，“萧知寒同学之所以这样提议，不就是想和你享受两人的午餐时间吗？我去凑什么热闹？当800瓦的大灯泡吗？”
“那你怎么办？午餐都吃些什么……有、有人陪你一起吃吗？”苏夏慌张地抓住对方的袖子，却又在下一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
太情绪化了。说是自作多情还是一相情愿，一直把对方当依赖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吧？
顾川南怔愣了几秒，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喂喂喂，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会让我以为你舍不得我耶。”
苏夏松开了手，摆上了轻松的表情，“那就谢谢你啦。”
“少给我打官方表情！”顾川南笑呵呵地跑开几步，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扔了过来，“今天的份例。”
苏夏轻巧地接住，顾川南摆了摆手，转身跑开了。
苏夏双手捧着苹果，蹲在楼道里慢慢啃着。
我啊，其实非常非常的不安。
之前得到你那么多的帮助也就算了，可恋爱这种明显是有钱有闲的人才能干的事情，我明明知道对我来说很奢侈，还是一头栽了进去；栽进去也就算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你。
没办法坦率地向萧知寒承认“我妈妈现在正在乡下种田，也根本不可能有我妈妈做的便当”，没办法对萧知寒“没想到苏夏的眼光还很不错”的赞赏坦白“这些衣服都是顾川南买的”，更没办法对坚持要送自己“回家”的萧知寒说出“我家在农村，我现在寄住在别人家”的事实。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虚荣地维持着我光鲜的外表，伪装成你们的同类，只是为了能和你们平等地站在一起。虽然可以用“我没故意要骗谁”来为自己开脱，但是故意含混不清、误导别人的判断，却是不争的事实。
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生，爱慕虚荣，寡廉鲜耻。
靠你的包容和宠溺包装出来的光鲜的外表，到底能维持多久呢？
顾川南特意避开，给苏夏和萧知寒让出来的两人世界的计划，到最后还是彻底被打乱了。
“咦，原来苏夏你今天也带了便当啊……”前一秒还在嚷着“知寒，我要吃你的糖醋排骨”，下一秒因为看到苏夏手中的便当，笑容生生刹住。杨子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便当，扬起更加明媚的笑脸，“啊，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们俩是约好了的，昨天晚上去知寒家看保姆阿姨忙着做便当，就跟着凑热闹，也叫家里的阿姨帮忙做了一份……呐，不介意我当个大灯泡吧？”
说着配合着做了个“拜托了”的可爱动作。
萧知寒微笑着点了点头，“没关系的，那就一起吧。”
在萧知寒的课桌上铺上报纸，三人的饭盒摆在一起。杨子琪熟练地将自己的鸡翅夹给萧知寒，很坦率地表示要“以物易物”：“我的排骨呢？”
“既然这么喜欢吃，不会叫你们家阿姨做吗？”萧知寒将排骨拨了一半到对方的饭盒里，转而问苏夏：“你要不要？”
“我家阿姨做的没你家阿姨做的好吃。”杨子琪一边啃着排骨，一边抬头问，“苏夏你不会不吃排骨吧？不要就给我吧，每次知寒家做排骨都归我一个人。”
苏夏迟疑了一下，秉着君子不夺人之好的想法，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故意不给面子，换上轻松的表情大大方方地一推自己的饭盒，“呐，你们想吃什么就随便夹吧。”
萧知寒同学的行为总是出乎苏夏的意料，看对方的筷子伸过来时，苏夏还不能反应过来。等到嘴里被塞进一块排骨时，苏夏傻眼了。
下一秒脸就红了，胡乱低下头认真啃排骨。想了想似乎应该礼尚往来，快速夹起一块水煎包放进了对方的饭盒，“那个，谢谢啦。”
萧知寒怔了一下，旋即垂眸暗笑。
“啊，等一下！”杨子琪忽然叫了一声，同时把萧知寒的饭盒拿了过来，“知寒是不吃葱的，你都不知道吗？”
“哈啊？”苏夏正愣住。
杨子琪一边细心地挑着上面的葱，“知寒脾气好，因为不是特别讨厌，所以在外人面前总是勉强自己，可是你不是外人啊。说起来，”抬头冲苏夏眨了眨眼，“苏夏你这个女朋友当得有点不称职哦，都比不过我吧？”
这种东西怎么能比。自己恶补的那么多资料，跟十几年的青梅竹马相比，根本就是三岁小儿和武林高手的差别。
所以苏夏只是心平气和地笑了笑，“我一直比较粗心大意的啦。”
萧知寒倒知道这种时候要发挥爱妻本色，“不关苏夏的事，是我没说。”
不知道是不是苏夏的心理作用，总感觉这顿饭吃得不愠不火，气氛有些诡异。杨子琪倒是一如既往的活泼高调，一个劲地和萧知寒谈论两人吃过的美食，听在苏夏的耳里，全部都成了炫耀。完全插不上话的自己，反而显得多余。
我和你认识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一年，其中有半年的时间一直处于“敌视”状态。你走过什么样的路，看过什么样的书，遇到过什么样的风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能听着别人诉说和你的青梅竹马，亲密无间。
要用力握着筷子好几次提醒自己对方不是故意，才能压抑住心底翻涌的酸楚。
即使如今挂着“萧知寒的女朋友”的头衔，面对杨子琪时那种习惯性的自卑还是像打开的水龙头，怎么关也关不掉。
总算萧知寒没忘记自己的立场，筷子在两人的饭盒中不时地来回搬运，身体力行地实行“资源共享、互通有无”。
苏夏起身准备将骨头之类的垃圾扔到垃圾桶时，被杨子琪喊住。
“苏夏已经吃饱了吗？那要不要来喝点汤？”
因为分不清对方只是客气地问一声还是真心，苏夏迟疑了一下，考虑到拒绝别人可能会驳人面子，点点头表示：“那谢谢了。”
本来好好的，结果因为萧知寒这个时候插了一脚，伸手表示“还是我来吧”，杨子琪一惊，一下子打翻了保温瓶，汤水泼了两人一身。
“小琪。”好脾气如萧知寒也无奈了，“你是小学生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嘛。”杨子琪傻眼半晌，对眼下两人“落汤鸡”的处境却忍不住笑起来，“大不了我赔你嘛，话说回来，你身上这件裤子还是我送的吧？”
“是你送的你就要拿汤喂它吗？”萧知寒内心深感无力。
“这一款的JACK&JONES也才五百多而已啦，下次你生日我送你PRADA的总行了吧？”杨子琪转身征询苏夏“有纸巾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旁边的萧知寒已经将一包纸巾扔了过来。
“对了，知寒你有带备换的衣服吗？这裤子不许扔！好歹是我送的呢。”
萧知寒朝两人打了个去换衣服的手势，同时提醒杨子琪：“你身上的衣服不换下来吗？”
杨子琪这才慌慌张张地尖叫着冲到储物柜边找衣服。
等两人一前一后地换好衣服进来，苏夏已经收拾好了课桌和地面。萧知寒接过她手中的拖把，将装了脏衣服的袋子递过去，“麻烦你帮忙洗一下衣服，可以吗？”
苏夏懵了，为难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在“五百多块很贵重而且是别人送的”和“糟糕的洗衣条件晾晒条件+肯定又会惹阿香不高兴”的现实前妥协了。硬起心肠将袋子退回去，“那个，对、对不起，我怕我洗不好……”
虽然事实如此，但这个理由怎么听都像是敷衍。
萧知寒的手一时僵住。
“我来洗我来洗吧。”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杨子琪夺过袋子，“是我弄脏的嘛，当然应该由我来洗。”
压抑的情绪涨到了满点。
“所以，你又说出了‘明天午餐不用陪我一起吃了’这样的蠢话？”看到那缩成小小的一团貌似动了一下，是个轻微的点头的动作，顾川南不由叹了一口气，本来想戳对方脑门的手因为找不到落手点，只好改为揉了揉对方的头发。
“你这根本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嘛，难怪刚才萧知寒同学脸色黑得像锅底。”时间是午休，地点是教学楼天台，对面大楼的风向标在微风里轻轻摆动着，偶尔发出细微的声响，“不是说了一切都交给我吗？我可以叫王阿姨做好便当然后我再带给你嘛。还有，为‘男朋友洗衣服’这种恋人之间的甜蜜小事件，怎么能假手他人呢？可以放学后到我家去洗嘛。”
顿了顿，看那小小的一团还是没有动，男生心软了下来，有些伤脑筋地抓了抓头发，“也是，放学后你和萧知寒同学一起走，没办法去我那里，而且阿香那边也不好交代。”
苏夏总算抬起头来，“我是真的怕衣服会被弄坏啊。我房间的钥匙又不在我手里，衣服又不能拿到阳台上去晒，只能挂在房间的窗户上，根本就晒不到太阳不说，你弟弟还喜欢在我房里玩，好几次都拿小刀把我的衣服划开几道口子。”抬起胳膊给对方看腋下的一道长长的口子，为自己的话佐证，声音闷闷的，“呐，这里就是前几天划的。”
可是这些，全部都不能和萧知寒说。
“咦，这个是你自己缝的吗？”顾川南倒是被那细密的针脚吸引住了，“很漂亮嘛，不注意还以为这件衣服本来就是这么设计的。”
苏夏稍稍转移了注意力，“我妈的手艺更好呢，衣服破了个洞就直接绣上一朵花，一点也看不出来。”
“以后有什么事情，都找我商量，好吗？”顾川南注视着她，眼神无比的柔软，“都说了一切交给我，你只要放心地做个幸福而骄傲的公主就行了啊。”
苏夏沉默了一下，“……可是，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怎么不好了？”
苏夏深吸了一口气，“顾川南你不觉得很为难吗？你也有自己的事情吧？不能总为了我的事情而耽误你的时间啊。”
“喂喂喂，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顾川南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尴尬了几秒，又换上无敌的没心没肺的表情，“我不是你的王牌军师吗？”
“可是……”
“好啦好啦。”顾川南显然不想继续进行这个话题，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啊，什么时候才能坦率一点，多依赖别人一点呢。”
同样的，萧知寒这边也有诸多懊恼。
无论何时，苏夏永远是萧知寒预料之外的女生。
萧知寒成绩好性格沉稳并不外向，然而也不是那种一味只知道读死书的人。处理人际关系方面，他向来得心应手。也一直毫无悬念地从读书起就一直顶着“班长”这个身份。中学开始男女生的心理就明显有了变化，男生方面倒还好处理，女生中间开始流行小团体主义，“攀比”和“打压”成了主旋律，表面上整天腻在一起仿佛双生儿，背后给各自的人际关系设置障碍的情况很多见。比想象中要复杂，但是这并不妨碍萧知寒在交际方面的如鱼得水。
苏夏却不在此行列。
最初是向琳琳打赌“你别看她一副圣女的样子，那是因为没人和她好，有人搭理她，保证她也会在背后说人坏话使绊子的”，彼时萧知寒正被苏夏莫名其妙的“敌视”弄得很困扰，因而也没阻止这个莽撞的游戏。
向琳琳向来说风就是雨，拉了看苏夏最不顺眼的叶翩跹来玩这种“拆穿她的真面目”的无聊游戏。萧知寒一直冷眼旁观，两人先是拼命对苏夏好，一副“你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的架势，对对方的不满之类的小秘密也天天与苏夏“分享”。两人没听到苏夏的抱怨，也没等到苏夏的背后告密，自己就先陷入了“你跟苏夏说我的那些坏话，其实你心里也是那么想的吧，不要以为苏夏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就不知道”这样的猜忌中，最后闹得一拍两散。
萧知寒不知道苏夏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两人的小把戏，但毫无疑问的是，苏夏远远比想象中要来得深不可测。
虽然看起来人际关系并不好，很多时候都显得格外的不合群，可无论做什么事都滴水不漏，让人完全找不到她的错处。
喜欢的心情却不会因此而减少分毫。追溯到最初，开学典礼上，由校长给三名奖学金获得者颁奖。穿着明亦中学的制服的苏夏继自己之后走上主席台时，萧知寒着实吃了一惊。事后也确认了，对方果然是那所本市各大中学打油诗里最后总结的那句“吃喝嫖赌在明亦”里的明亦中学毕业的。三人毫无悬念地都进了号称“重点中的重点”的实验班，虽然那之后第一名的顾川南彻底跌到万年第三名——这家伙一直不学无术能保持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那个叫苏夏的女生，和自己的竞争从来没能让自己松懈过。
同自己的勤奋相比，苏夏的课余则清闲得过分，整天捧着从沈峦那儿拿来的“课外书”看得津津有味。
虽然有做作的嫌疑，萧知寒意外的并不反感。
从中学起许多人都学会了表面上故作轻松，背地里铆足了劲开夜车。在萧知寒看来完全不可取，如果充分利用下课十分钟时间课前课后稍微预习和复习一下功课，自然事半功倍，并不需要做开夜车这种本末倒置的事情，更不用参加什么补习班或者请家教了。
虽然认定苏夏是开夜车一族，但她显然很懂得劳逸结合，从不迟到，上课也很少出现精神不济的状况。
如同班里传言的那样，“苏夏敌视萧知寒”，可萧知寒同样地把对方当成劲敌。不同的是，敌对的立场背后，掩藏着深深的喜欢。
像萧知寒这种优秀又绝对美型的男生，从小就是女生的话题中心人物。初一时因为不懂得处理满储物柜的情书攻势，因而被女生围追堵截，让他苦恼之余很是不能理解——“有这种热情怎么不用在学习上！”
即使如今已经长成八面玲珑的模样，某些观念还是没办法得到改善。
对小女生那种叽叽喳喳、情绪化、两面性、“不思进取”等等，虽说不上讨厌的程度，但也绝对不会喜欢。能够宠溺地包容是一回事，能不能认同则是另外一回事。
和顾川南那种看似花心其实很容易被打动的个性完全不同，萧知寒对小女生哭哭啼啼的“真情告白”完全不为所动。与其放低身段祈求惹人反感，还不如多为自己考虑一点，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未来也可以活得轻松一点。杨子琪也曾批判过自己“知寒你啊，虽然看上去很温和，但很多时候都傲慢得欠扁呢”，可萧知寒并不认为自己这样就是傲慢。
而苏夏和那些小女生完全不一样。
像苏夏那样的女生，坚韧隐忍，不肤浅不浮躁，眼神干净，目标坚定，永远安静自若的模样。用顾川南的漫画术语来说，就是“内心很强大”。
明明这一切的一切，全部是他喜欢上对方的理由，可为什么反而成了两人恋情的阻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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