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挫败感
回到住处时，屋子里反常的一片漆黑。抬头看看同样悄无声息的楼上，在喊人和“王阿姨可能已经睡了”之间踌躇了一阵子，半晌才想起自己有钥匙的，忙不迭扒开书包去找。
头顶上的声控灯无声地熄灭之前，苏夏终于顺利找到被她遗忘许久的钥匙。大约是怕她会弄丢，顾川南还很细心地在钥匙上放了一个可爱的龙猫挂件。
才转动钥匙，门边无声地开启了。有风穿室而过，窗帘模糊的剪影在黑暗中轻轻飘荡。苏夏反身关门，转头时，对上了一张扭曲的形状恐怖的脸，心脏几乎在一瞬间停止。
许久没从苏夏那里得到满意的反应，顾川南关掉手电筒，不满地指摘着：“我特意劝服王阿姨配合着营造出来的恐怖气氛欸，超人小姐你太不配合啦！”
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应，顾川南困惑地回头，脸色接着就变了。
打开灯，明亮刺眼的灯光顿时流泻在室内。苏夏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转动。
顾川南神经一下子绷紧，没心没肺的笑脸也渐渐挂不住了，“超人小姐……”没反应。
“苏夏……小夏。”这下子是真的吓到了，手指搭上苏夏的肩膀，却止不住地轻轻颤抖。顾川南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对方的神色，语调无比的温柔下来：“小夏……你别吓我啊……”手臂以无比温柔的弧度圈过来，清新温暖的气息包裹上来，“小夏，没事啦没事啦，我开玩笑的啦……”
王阿姨从楼上冲了下来，“少爷出什么事了？”对客厅里的状况却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个……”
苏夏眨眨眼，从石化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伸手去推男生。顾川南顺势放开手，回头依旧摆上那副没正经的笑脸，“我们在开玩笑啦。”
王阿姨也摸不清状况，“哦”了一声又回楼上去了。
顾川南随手把手电筒扔到一边的沙发上，自己却伸脚勾过一把椅子，趴在椅背上下巴枕着胳膊，坐得相当的没正经，“超人小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和朋友们一起去玩吗？”
见他问话，苏夏也不好直接上楼。只好灰溜溜地在沙发上坐下，脸色却因为“居然真的就被吓到了，好丢脸”而红了起来。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这句话好像问得很失礼，这里怎么说也是他家，苏夏只好换上轻松的语气为那句话进行注解：“这个时候不应该守护在你家公主殿下身边吗？”
“和公主殿下去影吧看了一场恐怖电影。公主殿下说不够刺激还不如回家玩游戏。”顾川南看着苏夏仍旧有些红红的耳朵，有些自恋地笑起来，“看来我很有吓人的天赋嘛，连超人小姐都能被我吓住，明年的试胆大会我一定要扮鬼。”
“这种事情值得这么炫耀吗？”苏夏内心深深无力了，“而且不要叫我超人小姐啦，我会很惭愧的——我胆子很小的。”
“这样我就抓住你的把柄啦！”顾川南眯起眼双手做了个手枪的手势，“以后就可以拿这个威胁超人小姐帮我做事，我赚大了。”
“那我还真是只能恭候差遣啦。”
看她这么好说话，顾川南反倒怀疑起来，“真的让你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吗？”
“嗯，是啊。”郑重地点点头，加深自己的话的可信度。
顾川南满脸的狡黠，“真的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戏弄我之类的就算啦。我可不能满足你‘在全校面前大叫我是超人’之类的恶趣味。”苏夏眉眼弯起一个很深的弧度，神色里的认真却清清楚楚表明自己不是在开玩笑，“像是跑跑腿搬搬东西之类的啊，或者代你值日之类的都行哦。”
顾川南也渐渐明白过来苏夏的意思和自己的意思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男生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只是静静地垂下漂亮的睫毛，许久没有反应。
“怎么了？”苏夏浑然不知自己在火上浇油，“不要不好意思开口，没关系的……”
顾川南霍地起身，动静大得吓了苏夏一跳。而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则完全出乎苏夏的预料。
手腕被男生一把扣住。单膝跪在沙发上，顾川南紧绷着帅气的脸孔装出来的严肃气氛，却因为眼底泄露的笑意而大打折扣，“再说下去，我可真的要把你给扔出去了。”
“……呃？”
“我要为我逝去的纯洁的友谊默哀三分钟。”顾川南夸张地捂住脸倒下去，眼睛却从张开的指缝间亮晶晶却包含“哀怨”地瞪着苏夏，“而身为扼杀这段纯洁友谊的刽子手的超人小姐，你会遭天谴的！”
苏夏不由满头黑线，“你组织长句子的语言能力还真强。”
“不要转移话题。”顾川南一骨碌爬起来，手指毫不留情地朝太阳穴戳来，“不要妄想这样就逃脱自己的罪责啊。”
苏夏有点心虚，可还是不服气地辩解：“本来就麻烦了你们那么多……”
“哦？那我天天麻烦学校小卖部的大妈给我留门方便我随时逃校，我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苏夏一脸“哦，原来你经常逃校”的恍然表情看过去，被顾川南不满地敲了一记板栗之后，摸摸额头嘀咕：“那是因为你经常光顾她的生意啊……”
顾川南对她的固执内心深感无力，伤脑筋地抓抓头发，最后干脆一把抓住苏夏的肩，把她的视线转过来。
“你啊，就不能多学会依赖别人吗？”
“嗯？”
靠得太近，对方的气息全都喷在脸上，似乎还带着某种好闻的清香，撩拨得苏夏忍不住嗅了又嗅，又觉得这个时候分心不好，转而专注地直视着顾川南的眼睛。情况却似乎更糟糕了，琥珀色眼睛里荡漾着的温暖的色泽，看久了似乎有微微的昏眩感，苏夏不知不觉脸红了。
“回神啦！”顾川南摇了摇她的肩，“不要让人误会你是推理小说中美丽眼珠爱好加疯狂收集者啊！”
苏夏定了定神，忍不住吐槽：“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这叫扬长避短你懂不懂？”顾川南眨了眨眼，自恋地笑起来，“我能理解你吃不到葡萄的心理啊，但是这双眼睛可是公认的美丽，你妄图打击我信心的阴谋已经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谁能打击到你啊，纳西塞斯殿下。”隐约听到楼上王阿姨的声音，苏夏像弹簧一样“噌”的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楼梯口，“王阿姨，什么事？”
顾川南颇为无奈地起身趴在沙发背上，“你不用那么紧张啦。有事王阿姨会叫我们的。”
果然，王阿姨从一间房出来，“没事……小姐什么时候洗澡，我去放热水。”
“呃？”苏夏一下子紧张起来，忙不迭地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匆匆跑到这边来抓起书包就往楼上跑，看她这一连串动作的男生不由有着“刚刚说的那些话全都被当成耳边风了啊”的挫败感。
苏夏正高挽着袖子全力对付制服前胸那一块油渍，旁边的玻璃窗户上忽然传来了“笃笃笃”的敲击声。
苏夏不在意地抬起头，却在瞬间身体僵硬。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她房间的位置是二楼，那么，有什么人能敲击到二楼的窗户？
屋子里不知何时静谧得诡异，她屏息地看着磨砂玻璃上印着的那一团手的形状，凉意慢慢爬上脊背，满是泡沫的手僵在盆中半天不敢动。窗户上的叩击声显得不耐烦了，苏夏悄悄往门的方向退了退，顺手抄起旁边的晾衣竿，硬着头皮问：“谁？”
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没关牢的窗户边沿，苏夏顿时毛骨悚然，窗户却被大力拉开了，同时男生轻快明亮的声音传来：“超人小姐你怎么半天不开门……”
看清屋内的情况，顾川南不由一怔，“怎么了？”
“没什么……”苏夏有些脱力，“你出场不要那么惊悚好不好？吓死活人。”
“唉！”满是玩味的坏笑，“超人小姐原来真的很胆小啊。”
“我有必要骗你吗？”苏夏苦笑着扔掉晾衣竿，冲掉手上的泡沫，看了看窗外，果然那边阳台的侧面对着这边卫生间的窗户。顾川南正踩在阳台边缘上，手肘撑在这边的窗户上，上演蜘蛛侠的戏码。苏夏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伸手去抱住顾川南的胳膊，看下面漆黑不见底，觉得不安全转而抱住对方的上身，“喂喂喂，你千万要小心啊……”
顾川南对自己的处境眨了眨眼，看着苏夏近在咫尺的纤细的肩膀，乐得下巴轻轻一点就靠了上去，笑得肩膀微微颤抖，“我说，这是演《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是在演楼台相会？”
“总比‘少年夜半偷窥少女浴室，不幸坠窗而亡’要好。”苏夏威胁着，“再乱笑我就放手，明天的新闻头条就是这个。”
顾川南倒是想起了正事，拉开苏夏笨拙的双手，攀着对方的肩，双脚一用力，像一尾鱼一样轻盈地滑进了窗户。
“我说超人小姐，你还真的在洗衣服啊？”指了指泡在盆里的衣服，“难怪王阿姨一直跟我抱怨小姐来了之后她都没事情干了，让她无事可做，进而对自己的工作乃至人生意义产生怀疑，这可是你的错哦，少女。”
苏夏悄悄地往盆那边站了站，遮住对方的视线，摆出轻松的表情，“自己的事情就应该自己做嘛，小学课本上都这么写着。而且在阿香那里她也一直让我这么做的啊……”
顾川南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在苏夏考虑“怎么才能成功地将露出来的内衣一角塞回去”时，顾川南却走了过来，点了点女生的额角。
“你啊，说到底，还是不想麻烦别人。”
“家里明明有洗衣机，也有王阿姨在，你是想上演现代版的灰姑娘，还是有精神洁癖？”
“这样也好啊。”苏夏不自在地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鼻尖，讪讪地笑着，“让别人给自己洗衣服，总觉得很难为情啊。”
顾川南倒是厚脸皮地没察觉到自己这样深夜跑到一个女生的房间里有什么不妥，笑得没心没肺，“那是超人小姐你的想法，你让我对看着我长大为我洗过尿布的王阿姨说难为情，保管她老人家小宇宙爆发直接将我劈死。”
“可是可是……”
“好啦，我不打扰你洗衣服啦。”轻轻推了一下女生的脑袋，顾川南笑嘻嘻地跳到门边，“我听王阿姨说你大前天淋成落汤鸡回来，怪不得这几天感觉你说话声音不对劲，是不是感冒了？药之类的我叫王阿姨拿给你，不行的话就打电话叫医生也没关系啊。”
为了省电房间里并没有开灯，卫生间里则是明亮刺眼的白炽灯。男生站在光影交界处，一半的明亮一半的暗淡，没正经的表情里却掺杂着温暖和关心。苏夏鼻子莫名一酸，低低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这天上午有化学实验课。苏夏最后一个赶到实验楼的教室，然后头疼地发现自己那一组的成员已经各自分散，飞入寻常百姓家了。化学老师悠闲地跺到教室最后面，看女生一个人在那里洗试管，不由问：“咦，苏夏，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们那一组的人呢？”
他嗓门太大，一时引得全班纷纷回头。苏夏注意到散落在教室各个角落里的几个成员戒备的目光，笑盈盈地回答：“我一个人一组也没关系啦，可以独自享受实验的乐趣嘛。”
“做实验最重要的就是要和小组成员相互配合，相互学习，你这样不行。”化学老头没被她忽悠过去，抬头看了看前面，“你们小组……嗯，对了，是你。”越过人群指向一个女生，“卓菲，你怎么跑到这一组来了？”
卓菲满脸的不甘不愿，才起身，旁边的男生已经率先站了起来，“老师，卓菲一走我们这一组就少了一个人耶。”
“那你们那一组的人呢？”看男生笑嘻嘻的神色，老头也察觉不对劲，“咦，你们几个都不是一组的吧？快换回来。”
“老师，不止我们几个不是一组，所有人都不是原组的啊。”男生哀嚎，“为什么要我们换啊？”
“咦？还真是……”老头也发现人员变动太大，不由动怒，“你们这些学生，当初分组分得好好的又玩什么花样？都给我换回来换回来！”
教室里顿时怨声一片。
苏夏也觉得尴尬，本来一直是四人一组，全班65人，剩下的一个人就由老师安排随便插到一组。本来身为小组组长的女生不必遭遇这种困境的，但是目前看来已经犯了众怒。苏夏“刷”的站了起来，“老师，不用这么麻烦的……让我随便插入哪一组吧……”
说话的同时，前排的顾川南高高举起手，不等老师点头示意就已经站了起来，招牌的阳光笑脸，“老师，这次就算了吧，顺应民意一次让大家自由组合啦。下课的时候我会把现在的分组情况统计下来交给您的。大家自由选择的分组，相信更具有团队精神和凝聚力的，对不对？”
笑嘻嘻地转向全班。
“是啊是啊。”附和声一片。
老头对得意门生倒是相当的给面子，“听你说得这么好听，期中考的时候全班成绩要是没上升反而下滑的话……”
“唯我是问。”
应承得干脆利落，旋即向全班打眼色，“喂喂喂，都听到了啊，我可是为了你们耶，不希望我被大卸八块的话就好好加油吧。”
老头也被他逗乐了，“顾川南，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我也不把你大卸八块，直接在你档案上记一笔‘煽动同学上课闹事’，奖学金评比资格取消。”
“老师，你太毒了。”顾川南哀嚎，“我还指望着用那笔奖学金去彩衣娱亲呢。”
全班哄笑。
气氛就这样轻松下来。不得不承认，这种能轻松调节气氛四两拨千斤的神通，是苏夏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那学习委员就请加入我们小组……”
“苏夏来我们这一组吧。”淡淡的一如既往的温润的嗓音。
苏夏霍地抬起头来，眼中诧异的神色完完全全展露出来，没来得及掩饰。
顾川南会在解决问题后顺理成章地将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这一点苏夏毫无悬念，但是，为什么萧知寒也会？
不过仔细想想，应该也不奇怪。个性温和的少年，向来乐于对任何处于困境中的少女伸出援手，盛樱校园NO.1王子殿下的称号不是白得来的，女生们的眼睛又不是单凭美貌两个字就能蒙混过去的。
可心跳还是忍不住快了那么几个节拍。
“太狡猾了！班长和学习委员的组合，也太强大了一些吧？这样的强强联手对我们其他小组不太不公平了！”
“你那一组不是有叶翩跹吗？”少年对对方的指摘好脾气地笑笑，“说到强强联手的话，理科状元和数学天才这样的组合才更恐怖吧？我可不能轻易地把一个高手让给你去珠联璧合啊。”
“你们两个啊，平时学习上一直保持这股谁也不让谁的气势就好了。”化学老头赶紧把话题拉回苏夏身上，“苏夏要加入哪个组？”
苏夏一愣。
一下子竟然成为主角了。
比之于顾川南的“啊，对，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征询本人的意见才好”，萧知寒则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始终温和地微笑着，挺得笔直优雅的脊背却有种说不出的强势意味。苏夏垂下眼睛，“我还是去班长那一组吧。”
顾川南哭丧着脸摆出“大受打击”的表情坐了下去。
他身边的叶翩跹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咽不下怨气地讽刺：“真搞不懂你和萧知寒，那种不阴不阳的瘟神有什么好。”
还想补上一句“数学成绩好而已化学成绩又没见得多好”，旁边男生忽然回过头来。
琥珀色的眸子里殊无笑意，男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冷漠得让人根本想不起他有“阳光美少年”这样的称号：“哦？那么每次做实验都只会照抄别人实验报告、考试总要拜托别人照顾的你，又有什么好？”
旁边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诧异地抬头看过来，虽然只是飞快的一瞥，目光中怀疑的意味却很浓。
叶翩跹脸色忽青忽白，变幻不定，平时的伶牙俐齿此时却完全排不上用场。
被指摘的完全是事实。虽然叶翩跹并不是班上唯一一个成绩有水分的，但却无疑是水分最多的。班级前十名的成绩，完全是靠顾川南照顾才得来的。
指甲深深刺进掌心，捉摸不定对方来路不明的忽然翻脸，叶翩跹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插科打诨过去时，正摆弄试管的男生忽然转过头来一笑，“啊，刚刚那个是开玩笑的。”
大大松了一口气，摆出平时笑闹的表情轻捶了一下对方的肩，“啊，我想也是。顾川南你太能唬人了，说得跟真的一样，要不是我是本人知道自己的成绩真金不怕火炼，还真忍不住相信你了呢。”
顾川南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垂下眼睑把玩着手中的试管，唇边却挂了一抹讥讽的笑。叶翩跹心一紧，对方抬头笑，“啊，那这次的实验就拜托你了。相信叶大美女一定做得比我更好，是不是？”
眼神却是冰冷的。两人对视数秒，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的女生一瞬间有些恼羞成怒，“顾川南你究竟什么意思”的质问几乎忍不住要脱口而出，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化学老头快步走向了讲台，顾川南说完之后也没有打算理睬她的意思，将注意力转向了讲台。
叶翩跹咬咬唇，慢慢地咽下那口恶气。
无论是因为私心底的那点喜欢，还是要用对方作为增加自己身份和名气的筹码，她都没有理由彻底和顾川南撕破脸。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