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门见山地说:“章先生,废话咱就不多说了,直奔主题罢。我上午一回局里,认真阅读过你太太这桩案子的卷宗、详细了解事发经过之后,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罗副队他们抓错人了。我先说说我的三大疑点。第一,昨晚十点多钟,童颜接到梁梦秋‘打’来的电话,将电话内容转告给你,你当时只说了句‘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就进了厕所。但当你从厕所出来,再拨打你太太的手机时,对方已经关机。如果童颜真是杀人凶手,如果罗哲推理正确,如果那个深夜电话真是童颜用放置在浴室里的手机和微型录音机炮制出来的,那么打完电话之后,童颜并未离开过卧室,又怎么有机会立即关闭手机呢?而且我检查过你太太的手机,是那种老式的三星牌,并无自动关机功能。第二个疑点是袋子。今天早上小吴在童颜住处靠近浴室、厕所窗口楼下的垃圾堆中搜寻到一个塑料垃圾袋,里面装着微型录音机、磁带等作案工具。今天上午我又特意去童颜家里看过,她是个极爱干净的女人,厨房、厕所、浴室的墙壁上都悬挂着一叠准备用来装垃圾的塑料袋。也许因为她是搞摄影搞艺术出身的缘故,就连选购垃圾袋这样小小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很有讲究,每个屋子里放置的垃圾袋颜色式样都不尽相同,厨房里放的是纯白色的袋子,浴室里放的是带玫瑰花图案的袋子,厕所里放置的是印着卡通人物的塑料袋。而小吴捡到的那个垃圾袋,正是一个带卡通图像的白色塑料袋。所以我基本可以肯定, 这台微型录音机不是从浴室丢出的,而是自厕所窗口丢出的。第三,什么电话中夹杂着花洒流水声,什么进卧室时没看见梁梦秋的手机后来却又发现手机放在电话台上……等等,这些对童颜极为不利的、引导罗哲怀疑到她身上的线索,基本上都是你的一面之辞,所以可信度大打折扣。综上所述,我大胆推定,假如真的有人用手机和微型录音机导演了这场离奇的杀人案,那么这个凶手绝不会是童颜,而是你——章显学。”
面对刑侦大队长的指控,章显学宛如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说:“范大队长,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章显学自问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定要含血喷人冤枉我行凶杀人?昨天下午五点半我就离家出门,去市区花苑小区等候童颜回来,直到夜里十点多钟接到我太太的电话才立即赶回。你说我杀人,那我问你,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杀人了?”
“你昨天下午五点半离家出门,这是没有错的。但是你出门之后,并未立即去你要去的地方,而是连人带车躲进了离你们家院门不远的湖边树林里,等着童颜到你家来。”
“笑话,我怎么会知道我妻子约了童颜到我家见面?”
“你当然知道,因为就是你用你太太的手机发短信约童颜来的。你太太早已风闻你与童颜的关系,见到她以为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所以并未起疑心。童颜说她只在你家跟你太太单独相处半小时就离开了,这也是真的。你躲在树林中看见童颜离开之后,便立即返回家中……”
“胡说,谁说我回过家?你有证据吗?还是有人看见我回去了?”
“你是在童颜离开后、约莫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回家的,当时无人看见,但却有人听见了。我们走访过你家邻居刘嫂,她住在你们家东面,两家之间只隔着一道一人多高的院墙。昨天傍晚刘嫂在自家院落里浇花,约莫六点钟光景,她听到院墙隔壁你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直走到你家里去了……”
章显学似乎终于抓住他的破绽,满脸不屑地道:“仅凭隔墙听到的一阵脚步声就能断定是我回家了么?你这个刑警队长平时破案都是这么自以为是草率行事的么?”
范泽天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接着往下说道:“你们家看门的那条大狼狗是最近才买的,对不对?这条狗除了认得你和梁梦秋这对男女主人之外,其余的人谁也不认,除了你们夫妻二人,其他人只要一靠近大门它就会狂吠不止,是不是?而当时刘嫂听见脚步声靠近你家大门时,并未听见狗叫,这说明进去的一定是你们夫妻二人中的一个。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在童颜离去之后,你太太并未出过家门,所以昨天下午六点钟返回家门的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你。”
范泽天看了章显学一眼,见他再也无话可说,便停下来喘了口气,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接着说:“你回到家以后,用了半个小时时间完成下面的‘工作’:逼迫梁梦秋录下那段‘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的话,将从童颜影楼暗房中偷来的氰化钾放进咖啡中,以武力逼迫她喝下或者强行灌进她腹中,眼睁睁看着她挣扎死去,把她的尸体抱上床,伪造好自杀现场,开足冷气破坏尸体自然变化使法医无法准确判断出梁梦秋的具体死亡时间,擦去留下的可能会引人怀疑的指纹,然后拿着微型录音机和梁梦秋的手机,悄然离开。然后花了三十分钟时间驱车赶到童颜住处楼下等待情人归来。”
“他毒杀梁梦秋后离开家门大约是什么时间?”罗哲忽然插问一句。
“应该在傍晚六点半左右。”
“可是今天上午我们走访过章家左右邻居,都说章家昨夜亮灯时间在七点二十分左右。难道死人还会在家里打开电灯吗?”
“这不难解释,章显学下午六点半杀妻离家时就已经把家里所有电灯开关打开了。但当时天色尚早,外面看不出屋里有灯光。下午七点多时,天色渐渐黑下去,这时外面才能辨出屋内的灯光。其实灯早就亮了,但别人却以为是天黑以后才亮起来的。章显学是想用这个办法来证明家里晚上七点钟过后还有人活动,这样梁梦秋在深夜十点多服毒自杀就有人相信了。”
“哦。”罗哲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范泽天又把目光转向章显学,说:“从你家坐出租车到童颜的住处花苑小区大约需要三十分钟。童颜如果出了你家直接坐车回去,必定会赶在你之前到家,而你下午五点半就出门赶到花苑小区等候童颜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为了制造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你不得不在一边作案杀人的同时一边拖延童颜回家的时间。所以那个打电话非要请童颜亲自给自己的宠物狗拍照而事后又找不到踪影的妇女便极有可能是你花钱雇来的。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从世上蒸发掉,只要咱们多花点时间,一定能找到这个重要证人。
“其实昨晚你只比童颜早一会先到其住所楼下,但你却装出一副早就到来、等候多时的模样,让童颜信以为真。两人一阵缠绵过后,童颜进了浴室,你却进了厕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你妻子的手机和微型录音机,开始拨打童颜的家庭电话。那段录音前面你故意留了一段空白,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童颜从浴室出来接听电话。童颜接完电话之后,你立即跑进厕所关掉手机,毁掉磁带,把录音机装进垃圾袋,当作垃圾扔到了窗外楼下的垃圾堆里。然后驱车赶回家,悄悄将你妻子的手机放回去,然后梁梦秋就‘服毒自杀’了,然后你为了达到你一箭双雕、陷害童颜的目的,又提供虚假线索,故意将警方的注意力引向她身上……”
听了刑警队长这番有理有据精妙绝伦的推理,宛如毒蛇被人打中七寸一样,章显学顿时目光闪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豆大的汗珠直滚下来。
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很快便掩藏起自己心虚气短的一面,抬头盯视着范泽天,强作镇定冷声笑道:“大队长,你编故事的本领可真高明。你说我处心积虑行凶杀妻,好,那我问你,梁梦秋再怎么说也是我的结发妻子,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来比海深,我与她并无深仇大恨,我为什么要如此狠心向她痛下毒手?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意跟我离婚么?还有,我妻子意外身亡,这反倒是一个成全我和童颜的好机会,我又为什么要挖空心思诬陷自己的情人是杀人凶手呢?”
范泽天胸有成竹,说:“这就涉及到你的杀人动机了。你是一个为人谨慎处事稳重虑事周全的商人,若说仅仅因为你有了婚外情、妻子不愿意跟你离婚而致使你冒险行凶杀人,显然说不过去。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下决心要杀死自己的结发之妻呢?记得警方为童颜录下的口供上记录了这样一件事:童颜和你相识不久,就逼你离婚娶她。你回家跟你老婆说了,当时你老婆说了这样一段话:姓章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离婚’这两个字,我就叫你身败名裂扫地出门一分钱你也别想拿到。就是这句话使你投鼠忌器,暂时放弃了迫其离婚的念头。这是一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婚姻法中有明文规定,夫妻离婚时有过错的一方应给予无过错一方一定的经济补偿。也就是说假若你们夫妻打离婚官司,因为是你有婚外情而导致家庭破裂,所以你太太可以多分些财产,但也绝不至于让你身败名裂一分钱也得不到。梁梦秋说这句话,显然是另有所指。根据字面上的意思推测,似乎是她手中抓着你的什么把柄,一旦她将这把柄公之于众,将会令你身败名裂,不名一文。她手中抓着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呢?这时我想起了她在你公司所任的职务,她以前是你公司的会计,现在是你的财务经理,她如果真的握有让你不得不受制于她的把柄,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财务、账目上的把柄。为此今天中午我专门调派人手在没有惊动你的情况下传唤了你们公司的一些财会人员,检查了相关账目,发现你的账目与公司收支情况严重不符。经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发现为了达到偷税漏税的目的,你授意财务人员做了一明一暗两种账本,明的是做给税务局的人看的,暗的是做给你一个人看的。而出人意料的是,我们局的电脑高手破译了你妻子的个人电脑密码之后发现,她把本该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和保存的暗账在自己的电脑中复制了一份。我们对过你的明暗两种账本,粗略估算一下,这么多年来你偷税漏税金额至少在数百万元以上。这件事一旦让税务稽查人员查到,你身败名裂不说,只怕还要受罚坐牢。所以我说,消除隐患,以求自保,才是你杀妻行凶的最主要目的。”
“那他又为什么要嫁祸、陷害自己的情人童颜呢?”尽管罗哲觉得大队长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还是对他指责自己抓错了人的事有些不服气。
范泽天看了他一眼,丢掉手中的烟头说:“这一点本来也令我大惑不解,但自从今天下午咱们在蓝天咖啡屋的玻璃墙外看见他与那个皮肤白皙、戴眼镜的年轻少妇约会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过来。”
罗哲点点头说:“当时我也看见了,那个女人挺有气质的,而且长得有点像童颜。”
“不,你错了,不是那个女人长得像童颜,而是童颜长得像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卓燕,今年二十九岁,是章显学的高中同学兼初恋情人。高中毕业后,他俩都考上了大学,但章显学家境贫寒,没有钱上大学,最后不得不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改而去学能挣钱养家糊口的裁缝手艺。而卓燕却有幸迈步走进了大学校园。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楚南市一中任教,并且跟一位警察结了婚。后来章显学虽然也结婚成家,但却念念不忘自己的那位初恋情人。特别是他发迹之后,这种要找回初恋感觉的念头更是与日俱增。所以当他在一次酒会上遇见与卓燕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摄影家童颜时,就意乱情迷地把她当成了卓燕,喜欢上了她。但是就在不久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他得知卓燕因与她的警察老公性格不合而离了婚,他顿感机会来临,于是与她频频接触,终于再次赢得了初恋情人的欢心。但他如果想彻底得到她,与她结婚,梁梦秋和童颜却是他眼前两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梁梦秋握着他的把柄捏着他的软肋,对他的威胁就不用说了。即便是童颜,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她曾为他堕过两次胎,并且买通医生悄悄保存了胎儿的血清样本,准备一旦章显学翻脸遗弃她,或者不跟她结婚的话,她就以此为证据去法院告他。她还用自动相机拍摄了不少两人在床上上演激情戏的镜头。 这些都是可以给章显学以致命打击的重要证据。在这种情况之下,章显学如果想要真正与他最爱的人双宿双飞,就不得不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同时除去这两个女人。经过他一番处心积虑的谋划,这起毒杀发妻,陷害情人的悲剧就发生了。”
“不,不,”章显学忽然激动起来,脸色煞白,声音哽咽地说,“这件事是我一手造成的,不关卓燕的事,请你不要在这里提她的名字,请你不要提她的名字……”
罗哲彻底明白过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头儿最后一个问题:“你好像并未调查过那个与章显学在咖啡屋约会的戴眼镜的女人,怎么会对她的底细这么清楚?”
范泽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章显学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落寞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她的底细我当然明白,你刚来咱们局上班不久,可能不知道,卓燕的那个警察前夫,就是我。”
看着头儿脸上隐隐掠过的一丝痛苦表情,罗哲忽然后悔自己问了这样一个冒失的问题。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离这个故事拉开序幕的时间,正好是二十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