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战争(江雨朵)
我杀了人。
有谁能来救我。
斩断时间的星轨,让一切到此为止。
如果这里是噩梦,拜托你——
让我苏醒。
第一章 截然不同的启始与告终
“假期一下子就结束了。”
冬日的残韵还未曾消散,从窗口望出去,树枝依旧光秃秃。食之无味地扒着碗内的粥,里香说着自己也知道只是玩笑的话:“呐,所谓的寒假,难道不是整个冬天,都可以趴在被窝里的意思吗?”
“你的脑袋里长包了吗?”
即使是玩笑也要吐槽,正是良贞最令她讨厌的特质。里香狠狠地瞪视良贞,后者却浑若无事地背起篮球。
“老爸老妈,我走了哦。”
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里香想着,好歹也要和我打一声招呼嘛。
后者却像深谙她心事般,自门廊处转头扬唇,悻悻说道:“你等五百年以后吧!小、香。”
“什么?!”里香双手撑桌,一下子跳起来,“不许那样叫我!”
“每天早上都这么吵。”戴着眼镜的一家之主躲在报纸后抱怨,“真不懂当初怎么会生出双胞胎啊。”
没错。
里香与良贞,是少见的龙凤胎。
无论体型的纤细度、还是脸孔与手掌的比例,全部一模一样。虽然有性别的差异,但也许是男孩子发育较晚,而青春期还没有盛大地降临。直到升上高中以前,二人都像一对陶胚娃娃,一模一样,时不时,令初次见面的人大惊小怪一番。
“还好现在不在一个学校。终于摆托了那个烦人的家伙!”半路上,与约好一起上学的好友小慧汇合,里香唠唠叨叨地抱怨。
“可是我好羡慕呢。”提起这个,小慧就双手交握在胸口,一副小花乱开的架势,“有兄弟姐妹的人不知多惹人羡慕。更别说还是双胞胎!人家也好想要嘛!”
“这样啊……”里香皱着眉,勉强想象了一下,“如果良贞是女孩子的话……”说不定会有不错的效果呢。
“才不呢。”小慧马上又换出另一副态度。卷卷的马尾在脑后拂动,娃娃脸上一张小嘴嘟得高高的,“姐妹又另当别论!一定马上就会被拿来比较。不是都说,双胞胎中,有一个会比另一个聪明吗?”
“唔……好像是有人这么说。”
“但不会有人拿你和哥哥比吧!”小慧找到证据般单手叉腰,另一手呈八字形向前戳点。
“这个……”虽然令人沮丧,但那是因为良贞和她一样笨吧。
“被我说中了吧!”来不及破坏小慧的美好想象,对方已经一脸高兴地绕到其他话题上了。
……
小慧的全名其实是叫林慧姗,但不知为什么,比起“小姗”这样的昵称,大家就是会叫她小慧。
也许是因为高明月从一开始就那样叫她吧。
里香升上这家高中后,才认识的小慧。因为是从完全不同的学区考过来,起初还担心会交不到朋友,结果在开学典礼上,就被坐在后面椅子上,一头卷毛、看起来神经大条、总是笑嘻嘻的小慧搭讪了。
小慧说话时,有点含混不清,但因为是个美女,所以不会被人嘲笑,更何况,还有青梅竹马的高明月随时保护在侧。
明月也是女生,但个子又高,腿又长,还被称为篮球队的希望之光,不过脸孔有点凶巴巴,像个大姐头。
“好久不见——亲爱的!”
教室的门一推开,小慧就向坐在桌边冲她挥手的明月抱了过去。
“你这个笨蛋女人!我正在吃早餐啊!”
一手推开像圣伯纳犬般的友人,明月慌张拍打掉落在身上的煎饼渣。而戴着大眼镜被二人的光辉遮掩而变得像吉娃娃般不起眼的另一位友人,则趁势抬头与里香打起招呼。
“寒假过得怎么样?”
“提起寒假,就想起寒假作业了。”突然放弃了打闹,高明月一本正经地转过脸,十指一扣,接着猛烈摇晃起眼镜少女的双肩,“荀竹!快点把数学作业拿出来。”
“什么?难道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里香也心虚地双掌合十,“拜托啦。至少,对一对答案吧。”
“你的化学那么好,为什么物理和数学却会一塌糊涂?”甩出作业簿,接受着友人们金光闪烁的膜拜,理科全能的荀竹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神态。
“因为化学很有趣啊。蓝的、红的,一起注入,产生反应,不觉得很神奇吗?”里香的梦想就是将来当个药剂师。
“那物理实验也很神奇啊。”为什么把实验全推给她做?
“反正我就是不懂物理啦!”轻易感染小慧强调式的说话口吻,里香也以口头语加重反驳。
“荀竹是才女,所以不会了解啦。在她眼中,全部功课都没有区别!”明月就着反身跨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豪迈地抄着作业。
“哦?”单手托腮,缓缓撩起中分的长发,个子矮小,满脸雀斑还戴着大眼镜的少女,斜眼睥睨着友人,“是因为里香我才会劝告。如果是你……我根本早就放弃了。”
“啧。你这毒舌女。反正你是头脑派,我是体能派。”不拘小节的明月丝毫不以为忤,在二人面前反转铅笔,蹭地划下一条白线,“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意识鸿壑啊。”
“哦哦哦哦好浅的鸿壑。”
“这就是英吉利海峡吗?”
四个人闹成一团的时候,坐在前面的男生,快速转头提醒:“嘘。老师过来了。”
“高明月你是这个班的吗?”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头发呈地中海式日渐稀薄的中年男子,挺着西装也无法掩饰微突的小腹,正从门口探进头来,作势瞪目。
“不论三班还是四班,都是英华学园的同学啊。”明月假笑着耸肩。
“哦。那么无论是学生会长,还是篮球队长,好歹也是学部的委员啊。你给我快去参加会议!没听到校内广播吗?”
在年级老师的提拎下,明月乖乖溜出,在门口又后退一步,扒着门框,向里香她们笑眯眯地比出V字手势,“中午一起吃饭哟!”
“你们几个,”已经一脚迈出的罗老师,借势回头,“既然这么喜欢高明月,就友情帮忙,去领新的器材再送到活动教室!”
“什么?”里香和小慧一并发出惨叫。回头一瞧,荀竹早就捂着耳朵低头埋首于课本中,一边默念: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
“没办法。被抓到了。”
里香可不敢不听老师的话。罗老师不但是篮球队的指导老师,还教着她们两个班的数学。一旦面对自己功课弱项的任课老师,里香就变得气短。
“这下明月可高兴了。”把领来的新物资放在小推车里,小慧一边说,一边冲着朝阳伸了个懒腰。
“新篮球和软垫。”里香也笑,“一个学期马上又会变得破破烂烂了。”
“消耗品嘛,残破也是正常啊。”
早上还没有进入正常上课的时段,操场上空落落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教室里等待开学典礼。只有各司其职的委员长们,偶尔匆匆跑过身畔。
“还是觉得冷。”小慧缩了下脖子。
“一冷就好想吃红薯。”里香也以共鸣回应。
两个人商议着中午的午餐,一边走过学校的丁香树。里香下意识地抬头,在薄云淡淡的蓝天映衬下,竟然看到枝上结出的小小花苞。
“哎,有花苞。”
“哪里哪里?”
“喏。”
“好奇怪哦,现在又没到丁香开花的时候。”
“不过也只有一簇呢。”里香抬头检查,在叶子也几乎都没长齐的树干上,真的只有一处骨节,长出小小的花苞。
“也许是哪里突然吹来的暖流吧。不管怎么说,也是春天吗?”
里香偷偷想,也许是因为有凤秀在照顾丁香树吧。不过因为这是里香的秘密,就算是面对大大咧咧的小慧,里香也很怕被看穿。
几乎一入学,就注意到了园艺社的社长程凤秀。和从外校考进来的里香不同,荀竹也好,程凤秀也好,不少优等生都是从学园的初中部,直接获得了免试资格,直升进入本校高中。
提起程凤秀,是英华学园的风云人物之一。
从初中时代,就在学校建立了新园艺社,一直也是优等生,又是美少年,不但在学生间非常有人气。听说因为和校长有渊源,连老师也对他礼让三分呢。
据荀竹的小道消息声称,今年高三的学长们一毕业,程凤秀就是接下来的会长人选。
不过,不管是聪明,还是对植物有爱心,都不是里香会注意到他的理由,一定要说为什么的话,少年那澄澈中带着隐隐微青的瞳孔,一头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褐色短发以及不论何时,都洋溢周身的温润气质,才是令里香没办法不去在意的地方吧。
说穿了,果然还是因为对方是优雅美少年。不过鉴于竞争者太多,里香也只敢停留在暗恋阶段。
“快走吧,磨磨蹭蹭下去,又要被老师念了。”小慧加快步速,一边笑着回头。
位于中廊往下的地方,要经过一处坡度浅长的石阶,小慧只顾回头与里香说笑,不注意却磕碰到了正往上行来的少女肩膀。
“好痛!”
两个人几乎同时出声。
里香伸手要扶的时候,小慧已经单手扶栏稳住了身体。
“好像扭到脚了。”小慧踮起脚尖,试着活动了几下。
“你就是因为总是马马虎虎的,才会有那么多伤口!”明明是个美人,结果却有好多细小的伤疤。看着小慧马上又不在乎嘿嘿傻笑起来的样子,里香露出了真拿你没办法的脸色。
“怎么了?”
站在构造以有缺口的圆环为图样,以此螺旋递进的上层台阶处,有人从那里探出半身,向位于中心的少女们俯望。
橘子头的少年从说话者背后抢先探眼,“一年级的小鬼。”接着提高音量,“喂!走路要注意。”
“你、你说谁是小鬼啊?再说你自己也是一年级吧!”完全不擅长与男孩子们打招呼的里香,之所以会面红耳赤地回话,全是因为开着幼稚玩笑的橘子头,是她最喜欢的凤秀的好友,而正以温润视线向这里望来,一手扶着石阶的校服少年,则是凤秀本尊。
一见到程凤秀,里香就紧张起来。
学校没有硬性规定要穿校服,但几乎在学校碰到他时,少年总是穿着标志般的紫蓝色西装搭配白衬衫与蓝色领带。没有其他同龄的男生,可以像凤秀这样,把西式校服穿扮得如此出色。
“喂喂,你们两个,撞到人,也不懂道歉,现在的女孩子啊。”橘子头已经擅做主张,轻轻一跃就从上方那里灵敏地跳下。
在凤秀面前,被人这样责备,里香的脸都红了。小慧可怜兮兮地活动着脚腕,“我也有被撞啊……”
在两个体型已经很纤瘦的少女脚边,踉跄跌倒的另一位少女,从站着的姿势俯望过去,感觉更像只小猫一般。
黑色的长发辫成辫子垂过了腰侧,被凤秀迭声问着有没有事才抬起来的脸孔,羸弱苍白。只有恍若玄潭的眼眸格外深浓,散发出强烈不可思议的风味。
“墨玉同学,可以起来了吗?”
里香呆呆站着的工夫,凤秀已经扶起了那位少女,又半蹲在她身前。帮忙拍打尘土,一边轻不可闻地叹气。
明明没有受到凤秀的斥责,里香却突如其来地感到了羞耻。那个虽然看到了自己,却没有做任何停留的眼神,也令里香有些小小的难过。
“又不是我故意去撞她……”小慧扁扁嘴,还是拉起里香的手,“走了啦。”
“嗯……”
不知道凤秀会怎么看自己,一想到这儿,里香就觉得好忧郁。最令人气馁的是,很可能,凤秀从来就没有注意到她。
“刚才那个女生……”小慧边走边说,“不就是我们班的吗?”
“嗯。”
“和你一样,姓很奇怪的那个,叫墨玉。唉。想不到,程同学会认识她呢。”
“是啊。”里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无论是哪里的班级,都会有荀竹这种貌不惊人但头脑聪慧性格顽固、被男生认为不好惹却又暗自钦佩的才女;也有慧姗这种外貌娇艳但个性迷糊一正一负相互扯平的搞笑类型;加上容貌比不上慧姗、运动比不过明月、才智当然也不敌荀竹,但指数平均、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里香,变成了随处可见的小团体。
一起吃饭、相互约好在车站见面,一起上下学,路过街心的小公园,还会像小学生一样跑去玩滑梯。每一天也是些平常小事,一走入人群、立刻湮没不见。
然而也有,不管在哪里,都会格格不入的特异类型。
“刷——”
门被推开。
适才在中庭,与里香等人相撞的墨玉,低垂着头,没有向任何人招呼就直接走向自己的座位。
“还好老师不在。”小慧没什么心眼地说着。
“嗯。”荀竹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她与里香面前的那张地图。
“呐、呐,黑龙潭就是在这个位置。”
满意地用铅笔画了个小圈,荀竹向对座笑道:“还好,这次的地方,距离不是太远。”
里香只是探头瞄了眼,就头大起来。
“坐车也要好几个小时吧。”真不懂,学校为什么要有秋游啦、春游啦一类的活动?
“只要不上课,难道不是这样更好吗?”
不知自何处冒出来的明月,双脚开开地蹲在地上仰头。
还来不及责怪你怎么又跑过来了,里香先听到男同学的笑声。
“不行啦。”轻浮的声音说着,“这里可不是你的座位哦。乌漆抹黑的怪物的位置,大概是在教室后面的壁橱里吧。”
里香皱起眉。所以她才和良贞处不来,因为这个年纪的男生,除了凤秀例外,怎么看起来全都幼稚得还像初中生,甚至是小学生啊?
明月回头,就看到瘦瘦小小的少女,低头站在座位旁,略略有些茫然的瞳孔,大而乌黑,身边并没有人为她解围。
“喂!”
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明月已经先吼了出来。
不敢惹这位篮球队的大姐头,适才还嬉皮笑脸的男生已经收起油滑的腔调,慌张张地摆手。
“这可是我的位子啦。”
“对哦,开学新换了座位,她来晚了不知道吧。”小慧说。
“好吵啊。”荀竹合起地图,脸上忽然冒出小小的颗粒,“里香、里香!”
“唉唉?又来了吗?”里香来不及管后面的闲事,连忙探过身体把荀竹的书包拉出来,熟练地找到药片,塞到她嘴里。
荀竹有着严重的过敏症,作为好友又担任卫生干部的里香,最了解她的状况。
“真麻烦诶。”明月也因此收回注意力,“你真是太惨了。”
“少在那里同情我。”荀竹喝下水,“为我着想,就更要保持我周边有清洁的空气呀。”
“她是说让你快点回你的教室去。”小慧哈哈笑起来。
“可恶哦!”
几个人打打闹闹着,教室里,当然有五六组、甚至更多这样的小团体。谁也没有,或者说无暇注意,绑着黑色发辫的少女,茫然吃力地寻找着空出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
这个世界是魔界。
墨玉从很小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
最开始的记忆,是妈妈为她套上小小的袜子。现在已经变得记不清的妈妈的脸,在记忆里也是模糊一团,但那张欠缺五官认知的脸孔上,唯一被记住的,是一直也是微笑着的嘴唇。
“走吧。”
那样的妈妈,就站在场景虚浮只有线条的门的那一边,向着儿时的她招手。要把她带去哪里呢。
“你在这里学钢琴,要听老师的话。”
那是一家私人开办的音乐教室,有很多小朋友,但在墨玉的记忆里,看不清他们的脸孔,都是平板的只有嘴形的五官,就像另类的恐怖世界。
没有图案和颜色,只有线条的小孩子们伴随嬉闹声奔跑过身侧,五线谱和简谱倒是异样清楚。
唯一看不清的,只是人类。
“妈妈,我不要去那里!”
“这么任性的话,学不到东西。”
小孩子的强调,被大人错误地误读。呜呜哭着,但是没有人了解墨玉心中的想法,就像没有人能看到另一人眼中的世界。
长大了,就可以变成,能够说清想法,让母亲了解自己的意愿,什么也可以自行决定的大人吧。
墨玉从不能说清语言的儿时,就有这样的想法。
但来不及长到足够大,原本就是单身母亲的妈妈,却因事故离开了她。墨玉再也不用去上音乐教室,也不会有人为她支费任何最基本生活条件之外的费用。
“你那个弟弟的孩子,他自己都没养过,为什么要由我们来养啊?”
婶婶对将孩子被迫塞入手中的事实,极度不满。
“你知道养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啊?”
每次大人争吵,伴随摔打东西的声音,都让墨玉胆战心惊。
“没办法啊,因为有亲属所以不能送到孤儿院。你以为我很想养吗?”
叔叔也对此怨声载道。
“他从小就只会给家里添麻烦。搞大女人的肚子,他却跑掉了。如今那女的死了,法院把这女孩塞给我们养。难道我们能塞回去吗?”
本来就不熟悉的亲属,面目变得更模糊了。
墨玉一个人,总是躲在最最狭小的角落,不敢发出声音地痛哭。在家里害怕与讨厌她的婶婶四目相向,因而养成低头的习惯,明显也影响到了她在学校的社交。
对于十来岁的小孩子而言,学校就是社会。
营养不良,个子矮,手脚无力,不会运动,性格阴沉,不爱交谈……这样的墨玉从小学时代,就无法交到真正的朋友。
更大的原因还有……
她害怕人类。
在邻居面前,会亲切微笑拉着她手的女人,却在进门之后,马上换出另一副面孔。明明一年连内衣都不会为她买一套的叔叔,却以恩人自居。
在同学面前,墨玉总是怀抱着极大的羞耻心。
即使偶尔有那种抱持了“全人类都是我的朋友”的类型,邀她去店里吃蛋糕,她也会因为没有零用钱,而无奈地拒绝掉,从而变成大家心目中更怪的存在。
就算进入青春期后,依旧瘦小的墨玉渐渐展露出未来的美人胚子的惊人清秀,已经无法改变的举止和人们的目光,依然将她锁定成——怪人。
墨玉唯一从别人那里感受到关怀,就是来自园艺社的名为凤秀的少年。无论何时走进校园,时常也会看到在阳光下散发着有如朝露通透气质的少年,微微睐目,带着润朗的微笑,倾心照顾温室里的花草。
不知为什么,就只有这个人的五官特别清晰?
第一次见面时,就像在一个雾气弥漫的世界,被突然戴上了看清一切的眼镜。少女忍不住贴近温室的玻璃,向内仓惶张望。
注意到她的视线,因此回头。见她吓了一跳地退后,少年却旋即打开开朗的笑颜,“是墨玉同学吗?你也喜欢植物吧。那就请进来看吧。”
第一次,被同学叫了自己的名字。虽然仔细想想,因为她和凤秀,一样是从初中部升上来的,或许有过同班的经历,被知道名字是再理所当然的事,但一直以来……鲜少有人,会如此温和地呼唤她。
像恋爱小说里那样的情节,也会发生在我的身上吗?
即使过着每一天也谨小慎微的人生,墨玉也会偷偷产生如这般的少女绮念。
也许少年对她的善意,并非仅只因为他很善良,而是他喜欢她呢?
也许她会像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那样,在吃了很多苦后,也邂逅属于她的王子。
虽然并不敢真正靠近凤秀,连那间设立在校园学部种满植物的温室,墨玉也只敢在上体育课时,才因距离接近,而偷偷凝望。
墨绿的树叶、鲜碧的藤株,芽黄的茉莉,温朗的少年。
仿佛连围绕在周遭的空气,都是不一样的。
……
不过那样的幻想,对于今天的墨玉而言,已经像是前世的事了。一切都结束了。与昨日无所区别对他人而言阳光依旧的开学第一日的道路,对墨玉来讲,只是不知何去何从,依照本能做出的行动。
在寒假结束的倒数第三日。
瘦小得连蟑螂都没有打死过的墨玉,杀了人。
因太超过日常生活的范围,直到现在,墨玉都还处在恍恍惚惚的地步。
婶婶在半年前,认识了条件更优越的对象,干脆地和叔叔离了婚。然而男人却把离婚的原因,归绺到墨玉身上。
“都是因为要养你这种没关系的拖油瓶,才会害我们吵架!”
其实是叔叔喜欢喝酒的缘故啊。
墨玉无法反驳,也欠缺反驳的立场。
心中想着“说不定真是自己的错”、“因为自己是多余的存在”、“没有必要的人”、“不管在哪儿都被大家排斥的人”、“也许我不是正常的人”……
悲哀的是,最后的那一条,在杀了人的现今,变得好像正确的预言那般。因为正常的女孩子,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
那个晚上,一如往常喝醉了的男子,走入了墨玉正在洗碗的厨房。以为只是如常的挑衅打骂,却从男子浊浑的视线里看到了更加危险的兽性。
嘴里喷涌出的气息很臭。
因压过来而逼近的脸孔很丑。
为什么世界上全是这些丑陋的东西呢?
悲惨的鸣叫在胸膛内嘶吼,就像有一直关押着的野兽在咆哮着呼唤出笼。
瞪得大大的眼睛看着白色天花板,手指往一旁摸索着伸去,拿起了就放在一旁案上的刀。
脖子往下的地方,有一寸最软弱。
不知为什么,就是知道这样的事。
仿佛有细细浅浅的语声,在脑海里对她细语轻声。充满慈悲与怜悯。被那海妖般的绵滑声线诱惑着,提起手,抓紧刀,再用力刺下。也许只要歪一点,就会刺到墨玉自己。但是那样也没关系。墨玉已经不能再忍受,遭遇到比现在更多一点点的不幸。
胀满的气球,爆破了。
大汗淋淋惊恐万分地把男子推开,接着看到男子发出野兽负痛般的哀嚎向她扑来。害怕得要死掉了。她以为会被杀死,但男子却在手指将将碰到她头发的瞬间之前,力颓倒地。
紫红的血,浓稠鲜烈倾流满地,像异样柔软的妖物,从男子身下,一寸寸侵袭原本洁白的地板。她害怕地不断缩起身体,还是无法阻止那片紫红往她的方向蔓延。
“妈妈!妈妈!”
明知是不会得到回应的……呼唤,墨玉还是近乎痉挛地大声哭喊。
好希望有谁能来救我!
好希望有谁能听到我的声音!
回答我吧!
回答我吧!
我在这里啊!
除了厨房里传来的水龙头没有拧紧的滴答声,房间里,再无其余。没有人能够帮助墨玉。
就算哭得累极而睡去,睁开眼,面前还是不会消失的噩梦。
只有窗外的时间还在运转。
整整三天,她和那个男人的尸体相对。
完全丧失处理事情的能力,况且她也不具备能面对这种状况的理性。很怕被人发现,但一定也是早晚的事。
再在那个房间里就会疯狂,而这时,已经是开学的时候了。
墨玉选择了常人看来最愚蠢最不可思议的行为——她如常地上课去了。
因为不去的话,就会有人知道发生了异常的事。那样,即使平常再怎么没有人关注她,也会因为义务而被迫来关注。她杀人的事,就会被发现。
脚步虚浮,就像第一次走上被阳光照耀的地面。
墨玉的大脑充斥各种奇怪的事,就在那时,与小慧以及里香、在中庭的回廊处撞上。
女孩子真讨厌。墨玉想,总是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个没完,而且目中无人,像明明撞倒了她,她们却只懂关心她们自己。
“墨玉。”
被拉了起来,注意到了凤秀就站在身前。
如果是上学期,墨玉还会幻想,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那样也一定会因为这样的小插曲,而一整日小鹿乱撞。
哀伤地抬眼,看向少年。他那双清碧的眼瞳总是微微透着沁人的草绿。褐色的头发,微风里俏皮柔软地拖曳着,几乎也要垂到她的鼻尖。
墨玉握紧手指,已经根本没办法做普通的人了。她是个罪犯,一定会被抓起来,关上一辈子。反正无论怎么想,都没办法和他有什么可能。越是被温柔对待,只会更加觉得悲惨。
几乎呜咽着,墨玉抽出被少年握住的手。跌跌撞撞,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找到教室的方向。
教室里的大家,看起来都和上学期相差无几,顶多只是女生们发型上的变化,连讨论的话题,甚至是调皮的男生针对她的欺负,也是令人羡慕的缺乏新意。
对。
羡慕。
她好羡慕大家,无论是优等生的班长小美,还是看起来冷冷的,永远只关心和她自己有关事项的荀竹。
“喂!”
胡思乱想的时候,高明月已经为帮她,向男生吼了一嗓子。
墨玉跌跌撞撞地找到自己新的位置,一边坐下,一边向着靠窗谈笑的四人组投去一瞥。
里香正手忙脚乱地帮荀竹翻找药片。
虽然似乎帮了她,但她们马上又回到属于她们的窄小世界里。可是那个窄小的世界,却让墨玉无比的向往。
嗯,其实,她最最羡慕的人,不是聪明的荀竹,也不是高大的明月,而是被这些优秀的朋友所围绕着、因为旁边都是出挑的人,因而并不显眼,但时常也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暖微笑的——里香。
考上这所高中,参加入学典礼的时候,墨玉就坐在里香的旁边,好几次都想鼓起勇气和看起来很亲切的里香说话,希望这次能顺利的交到朋友。
“你的头发是染的吗?”
但是,被坐在里香身后的少女,意外地抢走了搭讪的话。
“当然不是啊。”里香慌张张地护住头,“我的头发,天生颜色就比较红。”
“这样啊。”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可爱地笑着,“好好哦,我好喜欢这个颜色呢。对啦,我叫慧姗,不过你可以叫我小慧!你呢?”
“我?唔……叫我‘里香’好了。”
“姓呢?”
“……那个姓太怪异了。”提起这里,少女露出超沮丧的面容。
“是什么?是什么?”在小慧的死缠烂打下,连墨玉也好奇地悄悄关注着她们的对话。
“其实、其实……我姓百里……绝对不许叫百里香哦!也不许叫小香!”
“为什么?”慧姗还在犹疑,“不是很帅的姓吗?百里耶。”
终于忍无可忍的里香五官都拧在了一起,“虽然姓百里很帅!但是像我哥他叫良贞然后是百里良贞就无所谓还有点像大侠,可是我的名字是‘香’哦!百里香你不觉得听起来好蠢好像某种调味料吗?”
“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实在说得太大声音了,那一圈的同学们,彻底爆发了即使教导主任的威严都无法压抑的大爆笑。
里香因为名字,被同学们笑话了整整一个星期。
但是奇怪的是,并没有因此成为大家会欺负的对象,也找到了属于她的好朋友。反观墨玉自己,似乎在错失了第一次搭讪的机会后,就没有能和里香说上话的时机。
莫名其妙变得心情微妙。
原本是喜欢里香,但一厢情愿未能顺利投掷出去的橄榄枝,结出的却是苦涩的果实。
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明明,里香都没有和她说过话,但也许,正是因为没有被注意到——这点,才让墨玉更加的不甘心。
“我家因为住公寓,不可以养狗。好想养一只狗。”
“哦?里香想要养哪一种的?”
“杜宾一类的。狼狗最好!”
“根本是做梦嘛,现在的城市区根本不让养那些类型,你还是养吉娃娃好了。”
“哼,吉娃娃已经有了啊。我哥就是啦。”
每次,听见里香她们谈论这种话题,墨玉都很羡慕。和朋友一起吃盒饭,一起聊小小的苦恼,未来的梦想,多好。而她在烦恼的却是不知道叔叔婶婶今天又会不会争吵,是否要拿她出气。下学期的学费他们还肯交吗?念完高中,自己该怎么办?
但即使是当时的烦恼,在现如今看来,也变成了遥不可及。毕竟,那时的自己,至少还拥有名为——未来,的存在。
讨厌秋游春游的几大理由之一:大概就是要起得特别早这件事。
一大早,里香就睡眼惺忪。在门口穿鞋时,还在喷嚏不断。
“你可别去污染大自然的环境哟。”良贞戴上帽子,也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自己才是吧!”里香凶巴巴地回话。
哼,一点也感觉不出有哥哥的好处,全都是因为良贞没有当哥哥的样子。比她早五分钟出生的良贞,如果说是里香的弟弟,反而会让她心理平衡一点。一定是因为在肚子里就像现在这么霸道,抢夺了她的营养,才会害她身体不够强壮。
不过相同的理论,良贞也时常这么念叨。
所谓的双生子,就是这样的孽缘吧。
会觉得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孩从小相互掐脸打闹而有趣的,也就只有为人父母的人了。
“鱿鱼干!拿走了!”
临出门前,发现里香的零食包里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良贞不客气地一把抓过,还冲里香恶劣地扮了个鬼脸。
“妈妈!爸爸!你们看!良贞好过分!”
但不管里香怎样气急败坏,一看时间,也只好急忙忙赶往学校的集合点了。
因为是年级行动,几个班共坐两辆大巴,明月相当自然地跑来和里香她们一起坐。
“走开啦、走开啦!”
被啪啪拍背的男生,只好不情不愿地搬到稍远的地方。
“我带来了算命的扑克哟!”
占据了他人位置的明月,盘起双膝,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样。
荀竹托着脸看窗外,欠缺表情的面孔纹丝不动。小慧奇怪地问:“怎么了?还在困吗?”
荀竹转头,无表情地回答:“我晕车想吐啊。”
“哇哇哇千万别提那个字。”小慧宽海带泪状地捂耳朵,“一听到禁语我也有那种感觉。”
“你们真是吵。”里香眼疾手快,一人一片酸梅,堵上她们的嘴。
“真不给面子!”明月拍胸,“到底听不听本大姐的命理大奉送哦。”
“这种吉普赛扑克是小学时代流行过的,拜托你现在还要玩。”荀竹一副不打算给面子的样子。
里香却觉得很有趣。
“现在全是塔罗牌,不觉得吉普赛扑克反而新鲜吗?”
明月高兴道:“果然还是里香识货!作为奖励——第一个给里香算!”
里香选择测试:今日的运势。
“唔唔。”明月眉头拧紧,聚精会神。
荀竹吐槽:“只是对卡片而已,用不着发功吧。难道接下来,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吗?”
“嘘!听好了!”明月挺直腰背,“今天是你命运转变的一日,将遇到改变你一生的人!”
“呃?”小慧大感兴趣,双手高扬,“那我也要算!”
里香怦怦心跳,命运的大转变?改变一生的人?偷偷往斜前方窥视。程凤秀和朋友,正坐在前排听着MP3聊天呢。
平常都因为不同班而没有办法接近。
难得有机会和凤秀近距离相处,也许应该把握机会,试着和他说话看看!里香一边给自己加油,又忍不住暗自气馁。她就没办法,像明月那样,大咧咧地直接和男孩子交谈。
在忽喜忽忧的忐忑不安中,大巴上了盘旋的山路,拐了几个险弯,已经距离目的地近在咫尺。
黑龙潭地处清凉。高密的树木与盘山交错的石块构成电脑CG图似的影像。阳光经过层层的天然屏障,散发出宝石般的柔和。
“就这样一口气爬到山顶吧!”明月露齿一笑,回头做了个自信满满的挥臂动作。
“也就只有你还这么精神了。”把随身携带的小包系在前颈,走了一半山路,就已经感觉疲惫的里香,一副酸梅脸地回应。
大家已经分成三三两两的团体,选择在顶峰汇聚。因为小慧走得太慢,连累了她们几个,已经远远落到大部队的后面。
“放弃、放弃!你们走吧,我要在这里休息。”
荀竹在大树下,变魔术般地从小包里一抖,铺出橘色格子布,双脚开开地倒在了那里。
“我也要!”小慧也一脸看到蜜糖的表情扑过去,却被明月一把抓回。
“不行!你要好好锻炼!”
“荀竹为什么可以在那里?”小慧哀叫。
“天生体质差和只是懒还是有区别的!”
两个人照例吵吵嚷嚷。里香想,这也算是感情太好的表现吧。无聊地举目梭巡,不由得一怔。
身后的道路,被距离拉长变作蛇样蜿蜒。
石板路因道旁从生的杂木,充满了多余路障。
墨玉本来就处在神魂不守的状态,走得也就比谁都慢,与其说她不想来参加这种郊游,不如说她根本不想做任何事。
明明她的未来已经结束了。
却不得不装模作样地混杂在这群幸福的人中央,脚步虚浮地走着,更生气的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还是可以感觉疼痛与疲乏。
“很不舒服吗?”
清朗的声线,让墨玉一下子抬起头。
果然是程凤秀。
除了他……其他人,哪怕是同班的女生们,也不会有人来关心自己。
“你……”墨玉想问,怎么你也走得这么慢呢。但是在凤秀的面前,总是变得比平常更无措,舌头打结,说不出话。
“因为小嗵和金青实在太懒了。”笑容温润的少年笑眯眯地指指后面,他那两个像随身保镖般的友人,果然正在后面盘膝玩纸牌。
“我们决定就歇在这里!爬山一类的体力活,果然不是我的长项呢。”少年的眼睛弯成窄窄的细线,“而且啊。黑龙潭最有名的又不是山。爬山那种事,根本没必要特意来这里做啊。”
“哦……不过……”墨玉这才像找到自己的声音,一点点地开口,“山顶不是有龙王庙吗?听说很灵验。”
“哈哈,那种传说怎么可以相信。”凤秀笑着伸手,轻轻地碰触了只及他下巴高的少女的头,“墨玉同学,你真是天真的女孩子啊。”
别人这样说,墨玉一定会认为是嘲笑,但是凤秀这么做,却像是带着凉软软的关切,让她觉得害羞。
“一起坐下,就在这里歇歇怎么样?”
被这样邀约,感到很动心,但是墨玉又害怕,如果继续和这么温柔的凤秀相处,她一定会忍不住吐露自己的罪行。
无论如何,不想被程凤秀知道她杀人的事,更不想被他知道,她险些被侵犯的事。
即使是可以为自己的罪行,做出辩解的理由,但是墨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种令她羞耻的事。
她也想要成为大家眼中,能够被羡慕,或者至少是,普通的女孩子。
“那、那个……我还是想要上去看看。”
墨玉说完,就像用了全部力量那样的握紧拳,头也不敢回一下地向前跑去,与呆呆地站在那里的里香擦肩而过,耳边的头发跳脱出来拂过里香的脸,有着仿佛令人怀念的香味。
里香不由得目光追随墨玉的身影。
“在看什么?”明月大咧咧地打着招呼,却又马上发现站在后面的程凤秀,“喂!程程!你也不可以偷懒啦,走啦!”
真好。
里香想,明月和凤秀他们是同班,所以才能这样亲切地称呼他的昵称吗?真希望明年分班的时候,她也能和凤秀分在一起。
荀竹和小慧说什么也不肯再往上走,于是与那边的小嗵、金青他们,干脆四个人留下打扑克。
里香难得地得到了可以和凤秀一起行动的机会,却因为有明月在,没办法多说什么。
“墨玉同学今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默默地走着,没想到,程凤秀一开口,说的却是墨玉的事。
里香敏感地瞧向他。
“程同学,和墨玉很熟吗?”
“呃?”少年很意外地笑了,“熟的应该是你们吧。你们都是女孩子,又是同班,我只是以前在初中部时,和她有说过话。”
“因为你很关心她……”
“那种程度?”
“只是简单的爱管闲事啦。”明月插进来,拍拍程凤秀的肩,“这个人就是那种老好人,天生的学生会长。”
“别乱讲,我又不是会长。”
“马上就会改选啊,我们投你的票好了!”
里香也说:“嗯!会给你投票!”
虽然只说了两三句话,但是里香因此充满了快乐的心情,也不觉得脚酸了。
明月忽然凑到耳边小声咬耳朵:“怎么样,要抓紧时机哟。”
“讨厌!”里香的脸倏地红了,“什么、什么抓紧时机啊?”
“哎呀,你能骗过小慧,但是怎么可能骗得过我啊。不然我才不要拉他和我们一起走,全都是为了你呀。真是个不懂我苦心的家伙!”
明月的音量渐大,还好凤秀为找和其他人汇合的道路,到前面看路去了。
“我我……”里香结结巴巴,“我才不要讲,而且……”里香总觉得那个清丽的少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中。
“我不管了,反正你自己努力!”明月做了个充满爱的加油手势,一溜烟地向后跑了,还大喊着:“你们自己走吧!我要回去找小慧!”
“什么啊!”被丢在原地的里香,又羞又气,可是落满阳光的山道上,已经只剩下她与他。
少年搞不清状况地笑着。
“那我们继续走吧。”
“嗯。”里香也只好跟上来,心紧张地怦怦跳。
“真奇怪,大家像一下子就走不见了。”
“因为我们在后面耽搁的太久了。”
“也许再等一会儿都能碰到下山的人了。”
“哈哈。”里香不由得笑了,“没想到程同学还很幽默。”
“不知道墨玉有没有碰到老师和同学们。”
果然……又扯到那边去了。里香悄悄地泄气。
“你好关心她呢。”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忐忑地问了:“难道……难道程同学……很喜欢墨玉?”
敢问出这句话,里香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太想要知道了,想知道她暗恋的男孩子,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被红日与树影混合涂抹的山道,宛若明信片般的重彩,随云影晃荡产生微妙的飘移感。穿着校服的少年和少女,隔着一臂的距离相互注视。少女的发辫有丝丝绺绺跳脱在脸颊边摇荡着,告白般的画面,却随着少年开朗的笑声,幻灭般地被打破了。
“怎么可能。”
即使是平日,也穿着校服的少年柔和地笑着。眉前跳跃的发丝,在风中拂动,遮掩住微微拧起的眉宇和瞳孔内瞬息而逝的冷淡。
“呃?”
“大家都只是同学不是吗?”
“哦、哦,这样啊。”
“快走吧。”
里香赶紧加快脚步,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身后巨石的背面,已经不想继续无意义攀登的墨玉,其实就半蜷着膝盖坐在那里。
巨石外的世界还是阳光充沛,但遮蔽着墨玉的这一小片世界,却充满了阴影。
眼睛只盯着双脚之间那一小片漆黑的泥地,手指不自觉地敲打挖掘。墨玉咬紧牙,眼泪却一串串打落其间。
为什么这么残忍?
连她怀抱着的一点点美好幻想都硬要打碎。她不敢奢望美好青涩、少女都会拥有的第一次的恋爱,因为她已经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但是一直以来都以为,其实凤秀,是有一点喜欢她的。
至少,她对他来说,一定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
所以才会对她温柔地笑。
才会温和地摸她的头。
那样的事,除了凤秀,从没有其他的男生对她做过。
而随着里香的问题引出的回答以及那一刻浮现在少年脸孔上不自觉的冷漠,却让墨玉觉得自己受到了最大的捉弄与屈辱。
不是应付追问的暧昧言辞,也不是害羞,而是直接回以“怎么可能”这么冷淡傲慢的句子。
但即使如此,长久以来,少年给予的温柔态度,也不会凭空化无。结果,只有对里香的怨恨,因此变得激烈了起来。
本来最初是希望和她成为朋友的。
但是自己却被她疏忽着。
那种完全没有恶意的无视,反而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里香一次也没有参与过同学们对墨玉的捉弄,可是不知为何,比起捉弄过她的对象,墨玉却对里香更加怨恼。
为什么看不见我的痛苦?
为什么你自己每一天那么的幸福?
虽然墨玉也知道她的不幸和里香没有任何关系,也并不是里香造成或抢夺的,但一直以来能以理智克服忍耐的心情,却让此刻处于崩溃边缘的她在遭到最后一击之后,产生了郁愤偏激的心理。
我、我也想要得到幸福。
想拥有照顾我的朋友。
也想要可以被我照顾的朋友。
也想有自己喜欢的人。
也想享受暗恋甚至是被拒绝的那种微酸甜蜜与痛楚。
为什么全都没有?
包括此刻拥有的自由,一定很快也会失去了。
一想到这里,墨玉的腿瑟瑟发抖。她再也不想回那个有用床单包裹住的尸体的房间了。
就算把婶婶丢弃在家里的香水全都洒在地板上,那种腥咸的味道也无法飘散,墨玉只能用棉花把窗缝全都堵死。结果失去了清新空气的房间,变得更加阴暗难闻。
叔叔是个和其他人没有来往的无赖。因此墨玉的罪行,才能在这个缺乏相互关怀的世界,暂时得以掩盖,但是……究竟会拖到何时?
墨玉在夜晚,数次看到了死人变成僵尸向她走来。在哭喊得喘不过气后才挣扎着发现,那只是个梦。
那时,墨玉又会想,全是梦吧,一切也是梦。
可摇晃着走向厨房,又会看到横倒在那里的块状物体。
就像掉进了重复着的噩梦。
现在墨玉已经有些快要分不出,哪边才是噩梦,哪边又是现实。
无意中听到的里香和凤秀的对话,更是把她推向更沉重的恐怖当中。连那个唯一会关怀着她的人……也有那种冷漠表情的话……说不定,现在的同学,也都是不能相信的鬼怪!
即使眼前是青天白日的场景,说不定一闭眼,就会变成充满怪物的异域。墨玉胡思乱想着,手颤抖地捂住脸。
实在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墨玉同学?”
这个时候,里香却为了回来找发觉掉落的胸针,而注意到墨玉颤抖的身影。
隐藏在角落处的少女,被吓一跳般地回头。目光游移,带着做梦般的眼神,让里香担心地接近。
“那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怎么说呢。里香的心情有点复杂。原来凤秀不喜欢墨玉啊……那么墨玉就是和我一样的、有着相同心情的二人组喽。
隐隐有种同伴的想法。
会因为喜欢着同一个人,而产生亲近意识,也只有里香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才会产生的心境。
“要不要一起走呢?”里香微红着脸,招呼着往日并不相熟的同学。
“你没有和程凤秀一起走吗?”那矮小的少女悄声问着。
里香笑着想,果然和我一样,在担心情敌呢,嘿嘿。
“没有啦,我的胸针刚才掉了,看。”里香笑眯眯地举起手中天鹅型的胸针,“是妈妈送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所以我很珍惜。”虽然很想和凤秀一起爬山,不过还是妈妈的礼物更重要。
像这种会对特定异性产生憧憬,但不靠近也可以独自陶醉也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想法。
里香一心有着说不定找到同伴,可以成立“暗恋程同学”同好会的会员的心情,主动和墨玉寻找聊天的话题。
但不管是……爱操心的妈妈,喜欢搞笑所以没什么庄重感的父亲,或是今早还抢了零食的双胞胎哥哥以及想要养狗却不被允许的遗憾……
听起来,全变成了针对于墨玉的炫耀。
“怎么变成只有我一个人说话啊?”里香笑着回头,“呐。墨玉呢。”
“我?”
少女呆了一呆,眼瞳瞪得大大的。
近距离地站着,里香清楚地看到墨玉总用低头掩饰的脸。洁白的小小的脸孔,乌黑的像柔软的黑珍珠似的眼瞳。虽然乍看不起眼,却原来是这样的美少女呢。里香微微地羡慕着。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墨玉轻声回答,忽然拉过了里香的手,“喂。”
“嗯?”注意力还集中在墨玉脸上的里香,下意识发出鼻音。
“我们也去山顶看看吧。”
“好啊。不过……”里香觉得大家应该已经往回走了,不如到山脚去等反而更快,但是才初次和墨玉有这么近接的交谈,优柔寡断的里香,又觉得不要拒绝比较好。
这一次,墨玉走得蹭蹭快。里香都惊异面前矮小的身躯怎么有这样的爆发力,被拉扯着向前,一路说着“等一下”的里香,最后一段路几乎完全是被墨玉拉着才走了上去。
“好像……走错了吧!”站到比较顶峰的位置,里香却产生“糟糕”的心情。因印在旅游手册中宛如标志的吊桥,并没有出现,倒是远远隔着虚空,看到同学们在对边往下走的小小身影。
“我们好像爬到另一边来了!”搞清了错误的原因,里香一瞬间发出惨叫。真是乌龙,这下又要挨明月的教训了。
“墨玉?墨玉?”
但是回头,却瞧到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少女,表情怪异,只冷冷地瞪视着自己。
“呃?”
里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虽然马上稳住了身体,但下一秒,却被迫发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惨叫。
骤然伸出双臂当胸一推的墨玉,将背对虚空的里香从山顶推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发出激烈呼喊的里香,四肢扑腾着落往无尽的虚空。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来不及思考。里香因惊骇睁大的眼瞳中所见到的:只是冷冷站在山顶朝她俯望着的黑发少女。
山顶的风呼呼吹过,掠起身型瘦小的少女漆黑的长发,神情冰冷,只有双手在体侧蜷起,松开,指缝里满是粘腻的冷汗。
又再次杀人了。
这一次,心理在异常的边缘徘徊,反而没有那么恐惧,脸上挂着无尽的空茫。墨玉摇晃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用手撑在石头边沿,她把头往前探去,风呼呼地吹来,黑发缭乱。一不小心,就会跌摔下去,但是精神已经超越了保持理智的界限,世界再怎样也没关系了。
已经不想质问为何自己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
因为马上,她也会到里香所去的那个世界……
墨玉啜泣着,啜泣着,缓缓起身,张开双臂,毫无犹豫,如一只小鸟直直扑向山涧。一切烦恼、嚣躁、无法实现的愿望,因而悲惨的心情,对于别人的喜欢、向往、因此产生的悲伤、渴慕,渴望着得不到的事物的挣扎、渺小,都随着掠过耳边不断向后的风,彻底消失吧。
包括,此刻,悲伤的心。
终于可以不用再向谁做无用的祈祷。
然而,下一秒。
察觉出不对劲的墨玉被迫睁开眼睛。
眼前是奇异的景象。
山涧的雾气缭绕在眼底,向上看,是透彻的蓝天。黑发滑过脸畔向下飘垂证明着万有引力的定律并未丧失效力。只有身体怪异地保持了向前扑出的动作,宛如在这涯边凭空悬浮。
脚踝处传来强大热力,就是那股力道,不可思议的力量,将她牢牢吸住。
超越了常识的直觉,令墨玉极为缓慢地回头。适才站立着的山顶的石块旁,有株摇摇荡荡细小的植株正在不断向上抽枝生长,就在那里,裂开的地面中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掌。
墨玉的眼睛瞪大,瞳孔瞬间收缩至极限,牢牢盯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前倾的身体,只有脚尖还未曾完全离地。那只手,就那样擎握住她,指尖灼热充满力量。只是一只手的力道,就拉扯住了试图告别世界的墨玉的生命。
随即,白色的线,从那只手周边有裂痕的地表中游动流走,如潺潺溪水,在累积一定量后,倏然射向天空。墨玉瞪大眼瞳。那像竖琴般横亘眼前的白线渐渐稠密,织成丝丝绺绺,触手般缠绕着拉向墨玉,将凭空倒下的少女身体,硬生生搬回到直立的位置。
墨玉已经不能做出反应,只能瞪眼呆瞧,缠绕着她周身的异物。
这次看清了,那并非什么白线!
泉水般自地面涌出的是白银色的卷曲长发。
一点点地、咕嘟嘟地冒了出来,起先是额头,接着是眉眼,最后是整颗头颅。棕茶色细眉向上斜掠,睫毛是浓密的白霜色。抬起眼睫,向她望来的眼瞳渲染着黎明时天空最浅的淡紫。低垂着头的男子像植物那样从地面深处摇晃着生长迸裂终至破土而出。
高挑的身材包裹着中国风的淡紫长袍,U型领镶嵌着白色滚边,牡丹图纹在绸绢布料上精细描绘栩栩如生。
他像一缕幽魂,无比轻盈地自土中脱身,却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土,好像没有脚一样地漂浮在少女面前,就像自童话里渔夫不小心打开了的魔瓶中,逃逸出的俊秀鬼怪。
四目相向。
墨玉因惊骇发不出声音。
青年却像在确认什么似的,认真凝视倒坐在地的少女。
然后,微微地,他微微地笑了。
薄薄的嘴唇,有着漂亮的棱形,带着小半圆的弧线向上轻勾,说不出的清秀。单手按胸,青年潇洒地向她跪拜,下一秒,秀气的下颌再次抬起,微睐的眼眸温柔的直视着她,“好久不见。我的主人。”
胸前摊开的五指,还缠绕着银线般的长发。
在那之后的青年的胸前,挂着被红色颈绳深深包缠的银色十字。
身体不断堕落。
里香难受地闭上眼。
失去重心的感觉,带来无尽恐惧,手脚出于本能四下扑腾,却抓扯不住任何依凭,像落到深海,只能无助下陷。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里香的心里充满不情愿、委屈以及对于会就这样死去的恐怖感。
救救我。
妈妈!
爸爸!
谁也好!
眼前浮现走马灯般的场景。
幼稚园里背着相同颜色书包的良贞,正挥舞着树枝淘气地拉扯她的头发。
“小香是胆小鬼!爱哭包。”
“呜呜。妈妈,哥哥欺负我。”
穿着粉红浴袍的母亲从浴室探出头来的笑颜。
“小香要和妈妈一起洗澡吗?”
一家四口站在动物园里,爸爸背着她看长颈鹿。
每一天、每一天、像照片般在眼前五花缭乱地旋转。
饭盒的菜色,良贞新染的头发,还有不久前和荀竹一起去过的商店街……包括今早良贞调皮的鬼脸,此刻全都一一转过里香的眼帘。
怦怦。
怦怦。
心脏也像察觉危机般地,加快了跳动。
像个柔软的婴儿在胸腔内啼哭、鼓荡着。
猛然间下坠的感觉陡然停止,至今为止摔降的力道,作用在里香身上,令她难受地干呕起来。
“咳咳!”
已经……摔到底了吗?
为什么身体竟然不觉得痛?
里香担心又害怕地睁开眼。
“哇哇啊啊!”这是什么啊?
眼前是洗荡澈蓝的天空,她还是以摔倒的姿势仰面平躺,并没有绳子一类的东西拉住她,怎么可能会停在这种上下不挨边的半空!
“为、为什么?”
里香惨叫出来。迷惑的大脑像要涨破了。
“……”嘲弄着她的笑声,带了些懒散而又低不可闻。
里香一点点转移视线,因为不知道会看到什么,而紧张地握紧了拳。
面前的虚空里,有朝露的湿气一点点勾勒成型,流沙幻象般显现少年的身影出现在如水镜破碎的空间。
淡茶色的头发。
淡茶色的瞳孔。
漂亮端整至极,却宛如物体的虚线。
如处异端的少年,穿着艳丽衣饰,带有强烈的异族感,无表情地抱臂环肩,慵懒傲慢地站在对面。
里香无意识地撑坐起来。
“呃?”
身下应该是没有东西的啊。
惊奇地往下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巨大的白鸟,正静静地拍打翅膀,托住里香的身躯。
而站在鸟尾的少年,却轻得没有重力一般,简直就像鬼魅……
“你、你是什么人?”
实在太突然了,里香来不及整理这一连串的突发事故,只能凭借本能慌张提出摆在面前最直接的质问。
“是你救了我吗?”
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飞鸟?
为什么少年一点也不害怕?明明就站在稍微踏错半步,就会摔下去的巨鸟的尾翼上。对啊,哪里来的这样的怪物,难道这里是《整人大爆笑》吗?
她是不是,被同学们联手捉弄了?但是即使如此……里香已经彻底混乱,总觉得不管往哪个方向想,也是异常。
“对啊,是我救了你。”
看起来与里香年纪相仿的少年,一开口,好听的音色就滑落出来,却像深入骨髓般地带着厌世的懒散。
“你打算因此报恩吗?”
接着,那张漂亮的脸孔露出惹人讨厌的笑容。
少年忽然把头一昂,双手叉腰,看也不看里香地说道:“说不定我是你的祖先吧。”
“啊?祖、祖先?”
“不然……”少年低头,食指点唇,看着她,坏心眼地笑了,“我为什么要这么巧地救到你?”
那个终于向她看来,但是无论怎么想,也没法形容成是善意的眼神,让里香后背凉飕飕地彻底哑口无言。
“主人?”墨玉不可置信,这是什么?面前的人又是谁?
像了解墨玉的想法,银发青年手缠银发按在胸口,“请呼唤我的名字,只献给您的名字,银·十字。”
“喂,你叫什么?”冷淡的少年凤眼乜视,“现在的你,叫什么?”
“银十字?”这是谁?墨玉慌乱非常,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奇妙的现实。
“现在的我?”这是什么意思?墨玉双手抱头,拜托,是梦的话,就赶快醒来呀。
“不要紧,不用害怕。”察觉了墨玉的慌张,青年向她认真地凝望,银色长发随着歪头的动作通统顺流到左侧,露出明丽的脸颊,“不管吾主遇到怎样的痛苦,不,一定是因为这样,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那些事已经全部结束了。”
单膝跪在墨玉面前的青年,高高地抬起美丽凛冽的脸,仰起漂亮得不可思议的下颌曲线,“因为从现在开始……”那只适才破土而出抓住她的手,向她伸来,在戴着花型古朴的戒指的手指后面,是青年逐渐打开有如夜色渲染温柔至极的笑颜,“都会有我陪伴着您。”
“你……”
“我是您的幻影,您的骑士,无论多少次,都会为您而来,而您而战。”乍听起来简直就像甜言蜜语的台词一般,却因说着的青年,那高傲美貌下,不容置疑的诚挚目光,变得让人无法一笑了之。
“这只鸟又是什么?”里香害怕地抱住鸟的颈项,为什么她非得停在这个上下不着地的空间和他聊天?拜托!如果是来救她的,什么祖先什么也好,至少也该把她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嘛。
“我怎么知道。”少年懒懒的,“这是你自己的东西吧。”
“哎?我的东西?”
“对,一定是身边的东西,现在的你,也就只剩这点能力了,嗤,每次都要靠濒死的力量把我搞出来,为什么你就不能死得干脆点?你对这人世也未免太留恋了。”
“你你你!”本来就有点迟钝的里香,被一连串的攻击,弄得张口结舌眼泪汪汪。
“你在期待什么?”
一手撩开额发的少年,露出更加恶毒的笑容。
“难道是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吗?哦哦,因为这样,才不想死吗?”
“你你!”这下,里香的脸已经涨红到快要滴血。
“我怎么知道吗?”少年一副好辛苦的样子,望着天空叹气,“因为啊……”他用怎么也谈不上高兴的表情,举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那被过分蓬松的头发掩盖的额角,“因为不管我是否同意,你那些低级幼稚的思想,都会被这里接收到啊,所以算我拜托你,今后不要想一些没有水准的事,这样害我也会很辛苦。”
“啊?”里香已经因一连串难于消化的情报,变得只能发出单音了,知道她在想什么?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