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有正义与邪恶的战争
[从一开始，要活下来，就得战斗，与各种各样的东西战斗，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与镜中的自我战斗。
命运是迈出一步就不能缩回脚步不断消失的地毯。]
最近，良贞他有一项烦恼。
那就是——时常看到幻觉。
“你蹲在冰箱前干什么？”一家之主的爸爸，从报纸后伸出戴着眼镜的脸。
眉毛向下耷拉，双手半蜷托腮的小少年，以眯成一线的眼睛盯视着冰箱一边皱眉回应：“没什么。”
只是冰箱里原本应该有四人份的蛋糕，现在却只剩下分布在盘子边缘的蛋糕屑，啊啊啊，难道，这也算幻觉的一种吗？
良贞苦恼地抱住脑袋。
升上高中后，他加入了推理社，而这个月的活动主题就是围绕身边看似平凡却埋藏着不可思议的解密。
简单说，蛋糕消失是一件看似平凡的小事。
但家里会吃蛋糕的人，只有他与小胖（良贞对里香的昵称）。
蛋糕是昨天晚上，才从打工的地方拿回来的，那时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小胖在刷牙，对，明明就是穿着睡衣一边刷牙还在抱怨他回来弄出的动静好大，不可能在刷牙之后，疯狂地一个人蹲在冰箱前偷吃掉四人份的蛋糕啊！
那么，为什么仅隔一个晚上，蛋糕就只剩下了这么点？
啊啊，这是“事件”还是幻觉呢？
最近，良贞时常听到妹妹房间传来吵架的声音，但是强行突入后，又只有跷脚趴在床上看漫画的妹妹自己。
“我明明有听到声音啊。”
“是幻觉！幻觉啦，讨厌，不要随便进入女孩子的房间！”
但是……
幻觉还是在升级。
有时洗完澡，良贞舒舒服服地搭着毛巾走过走廊，才想拿一瓶可乐清凉一下，就看到有年纪相仿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害得光着膀子的良贞还保持搭着毛巾的傻样，就大喊：“妈！你有私生子啊？”
就是本着做人不能迷信幻觉的道理，他才会加入推理社啊。
为什么还是不断看到这种不可能存在的景象呢？
唔唔。
如果妹妹房间里的声音是幻觉，走廊上的少年是幻觉，那么此刻，被咬掉的蛋糕，一定也是幻觉。
关掉冰箱。
打开冰箱。
无论怎么看，也是空盘子啊，TAT！
但是这个一定是幻觉吧！反反复复只有自己出现幻觉，实在太糗了，良贞决定若无其事地捧出蛋糕，并且故意说着：“真是个大蛋糕呀。”
一边恶狠狠地向着蛋糕盘子里空气的方向伸出叉子，做出切下一大块的动作，再恶狠狠地咀嚼。
“这孩子怎么了？”妈妈将早饭端上桌，一边投去怜悯的一瞥，为什么吃空气？
“嘘。”爸爸摆出莫测高深的脸孔，摇了摇手指，“青春期的小孩子是很难懂的，我们不要干扰他。”
“怎么不吃？你不是喜欢红莓馅饼吗？”
M记里，穿着泡泡纱的少女，奇怪地望向对面拎着手帕优雅地擦拭嘴角的少年。
“我吃饱了。”
“真奇怪，明明才只吃了一点……”
“昨晚的夜宵吃多了。”
“夜宵？啊！你偷吃了良贞的蛋糕吧！”
“有什么关系，就当成是你吃了就好。”
“才不好！他都已经开始叫我小胖了！真是的，明明是个鬼怪，却还要吃点心，你太奇怪……了！”
说到一半，被少年冷冷的视线贯穿，噎得后半句又吞了回去，里香觉得自己好窝囊。
难得的假日，在家里却不得安心，阿慎老是晃来晃去，根本不肯乖乖待在戒指里，一不小心就会被良贞发现，所以她才宁可带他一起出来呀。
盯着她，少年强调：“我不是鬼怪。”
“呼……原来你是在生这个的气，那就这样说出来嘛。”真是的，她又没有超能力，他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托着脸颊的少年，身体没动，只有目光向这里转来，那个因说出心中想法而变得杀意更盛的可怕眼神，让里香反而不那么害怕了，这、这家伙是不是傲娇啊，一定要用凶恶来掩饰害羞吗？
“今天暖乎乎的，应该去哪里玩一玩。”趴在桌子上，里香的皮鞋在桌下相互磨蹭，“对了，打电话给明月，一起去游乐园！”
“不许。”
“为什么嘛？”
“哼，那个女人有妖气。”
“哼。”里香的眼睛也眯成直线状，“明月也有妖气的话，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人值得信任了。”
“她和你喜欢的那个人太过接近，也许会受到不良影响。”阿慎的手指点来，“我是在认真告诫你。”
“我喜欢的那个人……”里香茫然了一秒，才面红耳赤，“你是说凤秀吗？你搞错了！他喜欢的是……”
“反正他很危险，以后不要靠近他。”
里香虽想赌气反驳，但不知为什么，想到了那天舞会上的事，嘴边的话又变得缩了回去，隐约觉得阿慎的话有道理。
“不过那一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虽然墨玉结果没出事，但凤秀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你啊，”这次阿慎终于用正眼望她，却只是感慨着，“还真是迟钝呢。”
脸孔由青转红，再由红转青，每句话都要备受奚落，终于让里香决定发火，“你这过分的家伙！”摞下恶狠狠的话，伸出小皮鞋往对面踢了一脚，里香负气地转身离开，因此看不到少年在身后瞬间泻落出的柔和微笑。
M记里，人影晃动，很快窗边换上不同的顾客，少年好像从未曾出现过地自该处消失，而里香则气鼓鼓地走了出去，直接进入与M记相连的商场一层卖场。
“喂，小慧吗？我是里香，要不要出来玩……哦，这样啊，那好吧，下次再见！”
“荀竹——我是里香，可不可以去你家玩？诶？你还有表哥？第一次听说，哼……好的，下次好啦。”
盯视手中的手机，穿着泡泡袖春装，头发往两边梳去的少女，嘟起嘴巴，偶尔就是有这种时候，平常有空大家全有空，想要找人陪自己，却一个个扯出借口，虽然还有明月的电话没有打……但有点介意阿慎刚刚的话，结果像被他吓到了似的，变得有点不敢拨。
一定是最近遇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才会害她变得小心翼翼。
举着手机站在那里呆看屏幕的里香，没有留神后方有两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青年，正晃着肩膀靠近。
“小妹妹是在等人吗？”
“男朋友来得这么晚，害你生气对不对？”
“和我们去玩吧！”
两张脸从左右分别靠近，里香吓得缩起肩，把手机放在胸口左瞧右望，讨厌，阿慎这个时候怎么不在？
“里香！在这边！”
清脆的声音拔地响起，有娇小的少女，在人群涌动的百货公司电梯旁边，跳跃着挥手。
两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少女背后无言静立着的银发青年，偏头嘶了一声，笑着走开了。
里香被吓得心脏怦怦跳，对面的少女已经跑了过来。
“没事吧？里香！”
“唔。”心里还有些紧张，真是的，她才只有十五岁呀，现在的流氓真是不知羞耻。
不过……
“墨玉怎么会在这儿？”
面前的少女披着黑色长发，两边各挑起一些盘好，系着绿色的包包，大概因为梳了这么可爱的发型以及新剪短的齐眉刘海，看起来也没有往日那么阴郁。
“我是出来买东西的，因为自己住，很多日用品都要买。”和在学校时的冷淡感不同，向自己笑着说话的少女，让里香也渐渐放松。
“自己住？真好。”
“有什么好的。”
“没有人打扰啊，像我，根本是故意跑到外面才能躲清闲，在家里反而觉得精神好累。”
这种话，以前墨玉一定会很介意，觉得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今天，她却只是笑笑罢了，反正再怎么说，里香也一定不会懂，但是不懂，也没关系，因为现在的墨玉，也有她自己小小的幸福了。
“我买了很多东西，超市正在大减价，洗浴品全部买一送一。”
“难怪。”
墨玉抱在怀中的锅子以及放在锅子中的铲子，大套中，中套小，都要摞到鼻子那么高了。
“里香不是来买东西吗？”
“没有啦，我只是闲逛。”
“太好了，我有事想和里香说，里香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陪、陪你一下？”
虽然被一贯冷淡的墨玉这么说，有点受宠若惊，但直觉想起上次被推下山的经历，里香又有些怯懦。
反而是墨玉不好意思地摇手，“那个、放心好了！我不会对里香做什么！”
“哦……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变成里香好尴尬，没想到墨玉这么直接。
其实以前，她都没机会和墨玉说话，而且墨玉对她总是很冷漠，让她觉得墨玉是不是很讨厌自己……
如果有机会能这么聊天，里香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她，所以她才会对她做那种事，存在矛盾也没关系，里香乐观地认定，只要两个人平心静气地谈谈，把问题解开就好了。
“这附近就有游乐园哦，我们去那里吧。”怕里香又怀疑她别有用心，墨玉主动提出去人多的地方。
“好！”里香振奋了一点，对墨玉露出友善的微笑，“你拿着这么多东西，要不要我帮你拿？”
“哦，没关系。”墨玉回过头，“银十字，先把东西拿回家好吗？”
有着及腰银发，全部拨拢在左侧的青年，穿着衫衣长裤，就站在几步后的扶梯旁，被少女招呼，立刻走了过来。
“小心被太阳晒。”
接过墨玉手中的物什，翻手一扬，青年拿出一顶帽子，扣在了少女的头顶。墨玉仰脸对他笑起来的表情，连旁边看着的里香，都莫名其妙地感到了安心，觉得露出那种表情的墨玉，应该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那个人是你哥哥吗？”两个少女往游乐场走去，里香一边问。
“嗯！”墨玉笑得很甜，“是哥哥哦。”现在看起来像哥哥，以后等她长大了，两个人会不会变得像情人呢？然后再长大，就换她做银十字的姐姐，反正银十字的样貌不会改变。
“真好。”为什么人家的哥哥就那么帅，她的哥哥就……一想这种事，里香的眉眼就平伸成“==”状。
而被以前就憧憬着的里香，发表这种艳羡之词，墨玉更是不自觉露出自持的微笑。
只有不幸的人，才会想要毁坏掉周遭。
哪怕是一点点自握成拳的手指缝隙处泄露的微小幸福，只要有这样的东西，人就会变得开始想要去守护。
墨玉从银十字那里，得到了梦想中被关爱的温柔。
以前只是以前，比起以前，永远是现在更重要。
墨玉想要和银十字在一起，然后守护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家人，有人做伴，觉得好开心，即使在学校里状况和之前一样没有改变，但只要下学，想到有银十字在等她，就会像欢乐的小鸟一样，连不如意的事，都变得可以忍耐了。
因为这样，她才不想要战斗。
回不去过去的世界也无所谓，她不要当皇女、公主，只想在小小的蜗居里，与某个人相互关爱，过最最简单却不必再害怕着谁的生活。
得到了银十字，觉得连性格都变得有勇气了，可以敢于向里香主动打招呼，这样两个人在游乐园玩，也觉得好开心呢！
“里香！里香！我们去坐魔天轮吧！”
怎么回事呢？里香有点二丈和尚摸不着头。
不过……墨玉她这样看起来好可爱，原本就美的脸蛋充满光辉，天真无邪的，以前都不知道她是这么单纯的孩子。
“唔……但是那个……我怕高。”
好丢脸哦，但还是说了出来。
“呀，里香也有弱点呢。”戴着太阳帽的少女吃惊地回头。
“当然啊，而且还好多好多呢。”里香不好意思地吐舌头，“我很笨啊。”
“那就去坐旋转木马吧！”
“好的！”这个她也喜欢。
两个人去排队，坐旋转木马，还去小丑那里，买了气球和冰激灵，嬉笑着玩闹，让里香也觉得好舒服，好开心。
也许她和墨玉，能成为好朋友呢。
两个人舔着冰激灵，坐在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长椅上。
“呐，里香，我说过有话想要和你说吧。”
“嗯！”里香想，也许墨玉是想说要和她和好的事吧。
“里香也听说了吧。”
“呃？”听说了什么？
“黑皇和空黎的事呀。”
里香的表情空了一拍，墨玉怎么会知道空黎的事！
“你你你知道吗？”里香紧张得都口吃了，“为什么阿慎他一直叫我空黎，还有难道你连阿慎的事也知道了？”
这下换成墨玉露出一脸问号了，“没有告诉你吗？”
“阿慎他根本什么事都不肯和我说呀！”
“唔……那我，到底要不要讲呢？”
看着墨玉显露困惑的面孔，里香只差扔掉冰激灵空出手来摇晃她了，“当然呀！”
“对啊，我、就是想要和你谈这件事，才约你来这里的。”云影飘移，地面上映照出少女细瘦的小腿以及低头思考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的确，按照银十字的说法，她和里香的前世，是敌人，但是……对现在的墨玉来说，又没有一定要与里香交战的理由。
所谓会发生可怕的事……是指像舞会那天突然爆炸的温室吗？但那又不是里香的意愿。
对一直也过着辛苦生活的墨玉来说，就算未来也还是有很多磨难，但因为有银十字与她一起承担，她就可以忍受下来。
“我不想和你战斗。”抬头，少女第一次无比认真地直视里香的双眼，“虽然我不懂黑之皇女的心情……不过我想，她应该也不是讨厌空黎。”如果黑皇就是自己，那墨玉就有这样的把握。
不想战斗。
根本不想和任何人战斗。
想要的只是小小的幸福，只要能平静地生活就可以。
“就算公主的事，全是真的，但是，正因如此，好不容易，我们不是都来到不需要战斗也可以生存的世界了吗？”墨玉微笑着，“说不定，这才是黑皇的愿望。”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希望我们能和平相处。”拉着里香的手，墨玉在对面笑着，“只要我们自己决定不打仗，不是就可以了吗？”
而从墨玉那里第一次听到“黑皇与空黎”的完整版传奇，里香整个人还有些不可置信地呆愣着。
“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
比起阿慎说的“祖先大人”，或是她乱想的“吸血鬼版”，都还要惊悚，不过……正如墨玉所说，就算是真的，也全是过去的事呀，只要她和墨玉好好相处，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嗯！”对着墨玉的笑容，里香也露出笑脸，虽然决定回家以后，一定要暴打阿慎来出气！但是……每一世都追随自己而来的保护者——按照墨玉的说法，里香就是会因突然想到阿慎的脸，就面红耳赤了起来。
“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完全被蒙在鼓里。”
“我以为里香知道呢，一直没法找人商量，能和里香这样谈话，我也觉得心里舒服多了。”而且这样一来，她就能避免和里香战斗，银十字也就不会变成在温室中定立契约时她所看到的幻觉里那种破破烂烂的样子了。
“可是……墨玉……”
“嗯？”一脚迈出，又因里香的声音而回眸，“怎么了吗？”
看着少女天真回眼的样子，里香把想要说的话在舌尖里滚来滚去：“那个……为什么墨玉可以一下子接受那样的故事呢，像异世界和公主这种……”
“唔……”墨玉不知道要怎样与里香讲，因为她做过那样的梦……在梦里，有自称是空黎的里香。
“啊，”里香慢一拍地慌乱挥手，“我不是不相信墨玉的意思哦！”其实她做过那样的梦，难道在梦里叫她空黎的美人就是黑皇？
太过超出常识的故事，让里香隐约害怕了起来，也许该回去再问问阿慎，说不定阿慎会反驳，会笑话她，会说她是一个编故事的好手呢。
“我、我该回家了。”
脚步后退，里香又对着墨玉用力笑了一下，挥了挥手，“有机会再一起来玩哦！”
“嗯！”墨玉也挥挥手，“呀……”
手缝里原本夹住的气球不留神飞往天空。
“要小心。”
大大的手从旁伸来，拉住气球的线。
粉白色的衬衫，银白色的长发，微笑着的青年是——
“银十字！”墨玉欢快地仰头，“你来接我吗？”
“主人和空黎在一起，我有些不放心。”
“不要紧，里香其实人很好。”
“很好吗？”
“对，虽然是个迷糊的人，时常弄错一些大家都不会弄错的事，不过里香很热心，有点爱管闲事，但是也蛮可爱的。”墨玉滔滔不绝。
“主人和她，是好朋友？”
“……”欢快的脚步骤然停下，墨玉的笑容停滞，但只一秒，又用力笑了起来，“虽然、虽然不是，不过我一直都有注意里香，所以才会知道！嗯！不过现在，有银十字就可以了，你不会笑话我的吧。”
“怎么会呢，我喜欢主人。”
墨玉抱住银十字的手臂，把头靠上去蹭了蹭，“我和银十字定立契约后，就像变得有勇气了。”只要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的家人，她就不会在像以前那么介意里香。
里香是否幸福，根本没有关系，因为，她也很幸福啊。
“你看，银十字。”墨玉向前伸手，“这里有好多鸽子哦。”
“那个……”青年的表情稍嫌勉强。
“怎么了？”回头，少女露出担心的目光，“银十字，你不舒服吗？”踮脚，摸一摸他的头。
“我只是……不太想靠近那里。”闭上眼，用左手抱住肩膀的青年，微拧眉尖。
“对不起。”墨玉连忙道歉，“一定是我让你拿太多东西，手是不是很酸？”强行去拉银十字的衣袖。
银十字一时没有闪开，衣袖被卷起，露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怎么会这样……”墨玉受到惊吓，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什么时候受伤的？”她用力抬头向青年大喊，“这是怎么回事，银十字？”
“嘘。”食指搭在唇上，青年依旧笑眼弯弯，“没有事，主人。”
“骗人！我命令你！说实话！”
不远处的鸽子受到女孩大声说话的惊扰，纷纷飞走，在白鸽扑飞的美好场景中，银发的青年看不出是在忍痛的表情，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主人距离空黎太近，这个身体判断有误，自动进入了战斗模式，所以……所以主人每被空黎碰触，伤口会直接反应在我这儿……”
虽然他说得那么细语轻声，墨玉却还是替他觉得好痛地瞪大眼睛。
“为什么不早说呢？如果是这样，我再也不和里香说话了！也不会让她碰到我！”
“……嗯。”
虽然银十字微笑应声，墨玉却觉得这个笑容里一定还有其他秘密！一定不是只这样就可以！令人心急，不知该如何去做。
快要啜泣起来的脸孔紧皱着姣好的眉头。
看着少女如此担心的样子，银十字伸出指尖，试图抚平少女眉间的褶痕。
“你的手指好烫，银十字，你在发烧对不对？为什么呢？”因为你明明就很强，可以操纵植物，可以瞬间转移，你还说根本是与人类不同形态的生命……
“银十字，你到底是什么？”
“妈妈！气球飞了！”
有小孩子稚嫩的嗓音，打断了墨玉的咄咄逼问，二人回头，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往这里迈动着胖胖的小手小脚，年轻的母亲在身后追逐。
小孩子抓着的一把气球，红的、黄的、蓝的，往天空飞去，不管怎么哭闹，失去的东西，还是不会真正回来地飞往碧空。
头发偏垂到左侧，青年微皱眉睫，像忍耐着什么痛苦一样地朗声回应：“如果主人不打算战斗，就不用担心我会受到什么伤害这种事了，因为不能为主人而战斗的武器，原本也没有存在用途。”
“武器？”
“我，就是主人您的武器，名为银十字的圣剑……”
所以才说是，不同于人类的生命形态，永远忠诚，可以依附着主人的血，无论穿越怎样的世界，无论历经怎样的轮回，都能够奉召前来！
“怎么会这样呢……”
原本不想和里香战斗，以为不战斗，银十字就不必受伤，自己和银十字在一起就行了，不夺回女王之位，不回到什么真实的故乡，墨玉愿意当作那些事都没有听过，只唯一保留下传说中的银十字。
继续做这小可怜一般的孤女也没有事，以后也会生活得很艰辛也没有事，但是、但是……
墨玉颤抖着终于问出：“假如我一直都不和里香战斗，银十字你……”
还捂着手臂低头垂立的青年，仿佛不知所措地抬眼，“……作为没有用途的武器，我会渐渐消失。”
“怎么可以！”墨玉激动地驳斥，“我们不是已经定下契约了吗？”
慢慢抬头，青年难为情地笑着，“所以，按照契约，我一定会服从主人你，保护着主人，直到我消失为止。”
“一直也守护着你，直到我消失为止。”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即使银十字的“一直”是他的永远，对墨玉来说，还是不够。墨玉握紧拳，任由指甲嵌入掌心，但是马上，就被站在旁边的青年，把她的手指一根根重新打开。
“银十字……”
肩膀微微发抖的少女像重下了决心般地骤然抬头，紧皱的眉头有着固执认定却含着一丝悲壮的意味。
“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消失的！”看着那个还在用手帕为她擦手的青年的手指，少女用尽全力如此大声说着，即使现在有人答应给她财富美貌和国家，也不能交换走她已经拥有已经得到的银十字。
什么才是幸福呢？
天秤的哪边，才是重量的倾向？
那是从以前开始，直到以后，都无法在天下最全的词典里查出符合个人心意的答案词条。
我不想要战斗，因为我也拥有了幸福——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
我必须要战斗，因为我要守护这幸福——除“他”之外，无法再次恋慕谁的幸福。
与墨玉在游乐场分手，时间还只是下午四点钟左右，犹豫着要不要再逛一阵再回家的里香，最终决定顺道去买家人都喜欢吃的甜点。
这样一来，即使被阿慎偷吃了蛋糕的良贞，也会消气吧。
微妙地思考着，自己还真像养了麻烦的宠物猫啊。
“唉……请帮我拿五块苹果派，再拿一盒一口酥。”往小窗口里递交零钱，里香捧着刚出炉还热呼呼的甜点，往巴士站走去。
大脑有一半，都被墨玉讲的故事所充斥，她准备回家后，好好逼问阿慎，不过仔细想想……总觉得前世的自己还真可怜。
望着被黄昏的光线晕染，变得不再澈透的天空，里香想，“苍蓝的公主？”怕怕地摇头，她不想成为那种悲情的角色。
被命运选择，还能自我安慰说我就是命运之子。
那么被命运抛舍呢？
里香有点不明所以突如其来的害怕，拎起点心盒，快步往巴士站跑了起来。
想要快点见到爸爸妈妈，甚至是最爱和她吵架的良贞，只要在家里那个暖融融的椅子上坐上去，就会觉得很安心，自己还是那个最最普通的女孩，从以前开始，里香接触过最多的评价就是“平凡”。
要是能变成小慧那样的美人就好了——偶尔，里香也有这种对朋友的羡慕。
不过，里香却没有一次，讨厌过自己的平凡，相反的，所有普通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她都很乐于尝试，就像为了证明自己的普通一般而乐在其中的心情，让此刻的里香暗自害怕了起来。
也许真正平凡的女生，不该如此乐衷于自己的平凡。
不过里香还是觉得，和家人安乐地生活在一起，就很幸福，很幸福。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样的事呢？
像这种需要经历才会感悟的道理，为何她却从最初开始就安心地乐在其中。
“讨厌啦！”
里香用力摇头，不愿再想这些麻烦的事。
“一定是因为听墨玉讲了那样的故事，我才会乱想，就算那些全是真的，又不会发生什么，因为……”
呆呆地抬头，里香看着周边，黄昏渐浓，不知为何，巴士站只有自己孤零零地站立，周边的景色隐约陷入淡雾的模糊，因此感觉可怖，但是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的，因为她已经和墨玉说好了，只要两个人不去战斗，叫做命运的东西，也不能强迫她们。
不管做的梦多可怕，也只是醒来就会消散的东西。
不管过去有过怎样的牵绊，她们还是得真实地活在现在的世界里。
里香如此想着，背后却突兀的传来少女的喝斥。
因那个喊声而回头，脸颊忽然吃痛。
里香呆呆地抬手捂脸，视线下垂，看到掌中出现的血渍，才意识到脸颊已经受伤，痛觉要迟一拍才传来。站在对面道路上的，是不久之前，还和她一起坐在长椅上舔食冰激灵的黑发少女。
“墨玉？”里香呆呆地叫着。
视线投注，看到了少女的掌心，紧握着还在不断冒出鲜嫩绿枝的细长藤条。
就是那个东西，像灵活的会伸缩的鞭子般，伤到了自己……
穿着白衬衫以及收腰长裤，打扮非常素净的青年，扎系着银色马尾，立于黑发少女的身后，他的手掌虽是空的，却双手张开着，放在少女肩后，似乎是在帮忙调整少女攻击的力道和角度。这种超出现实，只在动画片里看到过的景象，让原本就迟钝的里香更是呆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发什么呆。”黑发的少女喝斥，“里香，小心一点！”接下来，动作与语言相违背，少女挥动手指，掌间藤枝开出白色小花，那伴随着绿枝的白花朵朵旋舞飞向里香，里香只能下意识地举起包包挡在脸前。
“呀。”
脸颊周边传来断裂之声，里香及肩的头发被削断，一绺绺飘落地面，手掌，肩肘，小腿，颤抖不停，全都被那尖锐的花朵削出如线血丝。
显然，对手也不熟悉这样利用操作系的生物来打斗，但是要对里香造成伤害已是足够。
“我以黑之皇的名义召唤山樱！”黑发少女面无表情，只是平摊出双掌，那绿叶白花的枝条抽于其中，自少女掌间围绕生长，眼眸一抬，少女盯视里香，“——那即是我的敌人！去吧！山樱！”
枝条呼啸，像手爪般增长袭来。
里香双脚一软，坐倒在地，反而躲过头顶凉丝丝的袭击，粉红色的点心滚出盒袋，在里香脚踝处的地面打转，鼻子里还能嗅到甜丝丝的气息，为什么她却已经遭遇到如此脱离现实的画面？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约好不会战斗吗？”里香困惑地问着，“为什么突然又要袭击我？”
墨玉只是咬唇不语，好似厌烦那般地盯视着她，“你说得太多了，与其说那些有的没有的，为什么不好好应战呢？不小心一点，接下来会伤得更惨！”
“我才不会那样的方法！我根本就没有那些力量！”就像要和墨玉的话对抗似的，里香大声喊着。对，她只是普通、平凡的女学生，才不会那些奇怪的妖异之术！
墨玉以眼神示意银十字，“……会不会搞错了呢？”因为里香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什么能力啊。
“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银十字，首次地直接向里香说话，他的声音在里香听来寒彻入骨，冷漠无情。
比起攻击着自己的墨玉，里香害怕的反而是站在墨玉身后的他，这个人，明明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却有种非常可怕恐怖的感觉。
“主人，你要小心，空黎是狡猾之辈，就算死都会拖着别人一起。”青年握住墨玉的手腕，叮咛道，“不能对她心软。”
“我知道。”墨玉应声，看起来很沉着，内心却同样矛盾重重。里香倒坐在那里，身上好多的伤，全是被她掌中的枝叶打伤的，但是为什么不攻击回来呢？这样单方面的施暴，让墨玉觉得很讨厌。
她受不了弱者的脸孔，那会让她联想到以前的自己。
“认真一点！”怒喝着，伸出左手掌心，“怒放吧！山樱！”
茂盛的枝条如浓稠之鞭，即将打到面前，里香以手掌捂脸，大喊：“阿慎！”
“吃掉它，飞鸟！”
沉朗的低喝在距离里香最最近前的位置响起，里香颤抖地睁开眼帘，看到的是少年单膝跪地，单手下沉按住地面，横挡身前的背影。
有无数只体型瘦削的白鸟，围绕少年，尖长的喙啄向樱花之鞭上盛开的白花，泛着丝光的白花陨落，力量也随之消逝，反而是飞鸟的体型增长，变大，转瞬之间，变长的羽翼已覆盖住里香与慎的身体，成为美丽的盾羽。
回头看去，吓得缩成一团的少女脸上，都是眼泪，卷发的少年凝视着里香，伸出蜷起的手指，蹭向她变脏的脸。
“……所以说你是笨蛋啊。”
轻轻的似乎总在嘲弄谁的笑音，却又有着难以表达的沉重。
黄昏与夜晚，只隔在一线之间，而现在，夜色往前侵袭了一格，周边即被笼罩入暗淡幽蓝。
立于道路中心的少女，使用了花障，造出迷墙，行人路过只会看到昨天还没有发现过的细长樱树摇摇荡荡，不断泼洒粉红与青白的落樱。
“染井吉野樱，还没有到盛放之时。”银发的青年双肩环抱，悠然望天，“请暂时欣赏应季的山之樱。”
顺手抄住自空里飞落的白色山樱，捻到鼻尖处，似乎是在轻嗅着，青年的眼神转为专注，凝视向少年往他这边睇来的视线。
徐徐地，徐徐地，任由眼角扩散开来笑意。
青年主动招呼：“呀，是久违的故乡人。”
“假作风雅还是算了吧。”少年毫无表情，手背上托着白鸟，依旧不减防备姿势，“偷袭落单的公主，未免也太没有骑士精神。”
“所以我并未出手啊。”食指和中指在脸前晃荡，夹住的白花转瞬捻碎，眼眸上抬，射来寒气逼人的凛冽视线，唇角，却微微笑着，“这是公主与公主的战争，我要参战，也会等到你出现。”
“不要！”墨玉执拗地转头，“银十字不要出手，我来消灭里香。”
“啊？消灭？”半坐在地上的里香愕然抬头，她是蟑螂吗？
“真不好意思。”慎冷冷插嘴，“我可不能只是看着你做这样的事啊。”
墨玉双颊通红，双掌交织外翻，虽然银十字有教给她使用自身力量的方式，但她还是不太纯熟，况且，里香那种受伤的眼神，也让她觉得极不自在。
“墨玉！等等！”也许是因为阿慎在，里香终于能够镇定一点，至少可以有说话的空隙，“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说过不想与我作战！这不是你自己的想法吧！”会不会是墨玉身边那个可怕的人，让她这样做的？里香充满怀疑。
“不用说了！”
墨玉握紧拳。
虽然不想和里香交战，不、是根本就不想和任何人交战的！但是、但是任由命运就这样随波逐流的话，自己，不，银十字就会……
眼瞧着黑发少女身后的粉白色迷雾越变越浓，慎回头叮咛：“里香！拉住我的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白痴，现在可不是说话的时候！”
确实。
就以墨玉为中心，在她的脚侧两旁，生长起逆向攀天的树藤，已经渐渐在头顶搭成互织的穹隆。
各种花朵随少女激烈的心情变转疯狂生长释放出强劲的力量，被卷入她的力量领域，连呼吸都会随之紧张。
“想想办法啊！”一不小心，吸入粉红的雾障，里香咳嗽起来。
“你是在命令我与他交战吗？”
慎只是盯着那前方垂手而立若有所思的青年。
呃？
那个恐怖的人？
里香想：打败这家伙，说不定墨玉都会一起得到解脱，没错！虽然墨玉说阿慎什么都没有告诉自己，但也许墨玉才是被那边那个银发男人给骗了！
紧张的手指揪紧阿慎的背，里香担心的眼神对上少年无表情回头问询的视线。
“你能打败他吗？那样的话，是不是一切就可以结束？”
面对少女如此发自本心的提问，少年却弯起眼眸露出无法看穿真正心情的面具般的笑容，“结束？才不呢，我与他动手的话，战斗就会正式开始，在有一方死去之前，绝对无法停止，这样，也要吗？”
虽然听不懂阿慎说的话，但是总觉得那个面具般的笑脸下，传来了淡淡的哀愁，也许是被墨玉弄出的这些飞舞的樱花影响，才会让里香产生这样的错觉，但迟疑着却握住了阿慎的手。
里香说：“我、我讨厌战争。”
眼眸变幻着如虹色泽，不知为何，少年的眼神突然也像充满了迷雾。
樱花如雨，急急落入二人之间，在那流金霏雨的粉白幻象之间，里香看到的是，身着宽袖连身白袍，在腰间扎系长长腰带的少年，左耳带着耳环，一头浓密的茶色卷发，正驻足回眸，表情于震惊里带着不信的愕然，还有一丝藏于深处的哀怨。
“啊啊。”里香抱住头，刚刚好像想起了什么讨厌的事。
“主人，就是现在！”
银十字的声音穿透迷雾。
伴随的是墨玉略带犹豫的声线：“嗯……但是……”
摇荡的樱雾，仿佛也随心情的动摇变得稀薄了一刹，里香在呼吸稍微畅快的空隙里，用力揪下胸前佩戴的天鹅胸针，使出了唯一学会的异常笨拙却实在有效的方法。
“变大吧！飞鸟！”
像澎胀起来的气球那样瞬间变身成具象化的巨大白鸟，骑在上面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