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飞星传恨(少年游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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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飞星传恨(少年游系列)(薇凌)

第一章 恨

燕洲,新德八年,四月。

狼图以东与燕洲以西交界之处,边城之外两军对垒,十里连营相对,预备开战。

今日,雪花如雾飞花。

狼图龙字军里,各营将士皆在帐内砥砺兵刃养精蓄锐,以备明日大战。

辰嫣倏然掀开帐篷的一角,望住那个满头散发的少年——

他姓凤,凤——夕——殊,从燕洲来。

他从不隐瞒自己与燕洲的皇帝的不共戴天之仇,他来狼图别无所求,就是为了让他的故土燕洲,一败涂地!

当日,在金黄大殿里,狼图王问他凭什么?

那时,他一身布衣破败不堪,却依然神采奕奕,精致高贵的面容,优美绝艳的红唇勾魂摄魄,长得妖美过人,眼神如箭。

她却在他的眼眸深处看到了疑似冷酷的多情,或是多情的冷酷。

他手臂上的伤有血汩汩而流,而他仿佛浑然未觉,磐石一般的声音里,由着恨意一闪而过,“不着急,就让我再为你狼图赢下十场战役,你再问我凭什么!”能在战场中救下领兵亲征的王,自然有狂妄的资本。

众臣的抽气声,他置若罔闻。

如今,他已经为狼图赢了燕洲九场战役,明日,将是第十场!

就在方才,他们才刚刚一起从帅帐共议军情回来,这个少年总是与她父亲的意见相左,句句挑衅,纵横之术兵家之言句句精辟鞭挞,在军中少有人敢于如此挑衅将军的权威!

辰嫣默默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何这样大的风雪,他还伫立在帐篷之外,迎着北风,仰望东方天际,那双黑湛的眸子里一片冰凉,那一闪而过的仇恨仿佛是她的幻觉。或者,是那些九个城池中,千万的生命洗涤了他的仇恨!莫非,必须要拿无数生灵才能换得他片刻宁静?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

他的眼睛永远是那样的深沉,没有人能够看透。

父亲说,这样的眼睛,为人最是不可测。

那里面终究是藏着什么?为什么,有时候他的眉头眸角处看起来是那么的忧伤,仿佛曾经受到过深刻的伤害,让人有一种深深为之怜悯心疼的感觉。

他的眼眸忽然一转,看见了帐帘后的她。

辰嫣亦望着他微微一笑,这一笑,宛如寒冬里的芍药染上了清露。

这个姑娘的目光,很多次都被他发现了。

她从来不逃避他的对视。

纵然他装作看不见,眼角的余光依然可以看见她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流连在他的身上,似乎在探究着什么好奇的事情……甚至是秘密。

她的父亲是狼图国内荣称第一,震慑四野的沙场名宿——龙飞。

龙飞一直对他有着戒备之心。

夕殊邪魅地一笑,这一笑妖美多情。他看着她,以前都是回以她冷冷的眼色,甚至有点不屑一顾的神色,但是今天,也许是他的心情特别的欢畅,也许是她父亲的防备让他忽然想挑战。

辰嫣似被这一笑晃了眼睛,微微错开了眉目。两颊似芍药醉于轻风,染了些微的霞光醺意。眉头微动,那一双飞扬纤眉之间一点腾然朱砂,在一身苍甲铁凯的映衬之下,却似一抹燃烧而起的妖袅烈焰。

这种美,肃杀而艳极,宛如一幅逼入别人眉眼之中的画。

夕殊这一笑,笑得真真切切。

他并不是爱上她,而是他从她的眼神之中读到了她对他的仰慕之心,宛如冰山的一角初现。

夕殊知道,眼前的这个机敏而冷艳的少女,却有可能是他最坚实的盾牌,不管他是攻,还是守!

她不但是狼图开国功臣龙家的后裔,在狼图有着世袭永禄的爵位,龙字军营里的右翼少将,有着仅亚于父亲的调配军中兵马的能耐。最重要的是她掌管了负责狼图国对他国军机要务的密报侦察机处——影子属。

她将是他必须夺下的第一道城池。

当夕殊露出了他营造而起的邪魅眼眸,定定地盯紧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的心,能逃过他的掳杀。

龙辰嫣,自然也不会是例外。

翌日。

朔风煞扫,黄沙滚滚。

营中旗幡招展,鼓号长鸣,兵马声沸。

骑兵营,箭矢营,战车营各司营将领十万人马急速按军令列队肃然而立,横竖一线,将兵盔甲鲜明,此刻却是人不语、马不嘶,静静候命。

微薄云烟翻滚,朝阳倏露。照映之下,处处皆是甲胄的烁烁苍青。

龙飞主帅一扬缰绳,策马于前,浑身苍胄铁甲如同石雕铁铸般,手中大刀将要高举,等待一声号令,全军开拔。

当是时,却有人快他一步驭马出列,横跑过来,卷起一抹黄沙,停在龙飞身侧,翘唇而笑,魅然眉眼飞扬如妖。

龙飞眉骨青苍,须戟上扬,眼中杀意闪现。

黑马之上,夕殊苍甲白缨,却是谦谦而笑,侃侃而道:“龙将军,今日一战不仅是我与大王十战之约期,更是要为狼图国再上一城,你也不希望输吧?”

他微微挑眉望着龙飞。

龙飞按捺着手中长刀,一脸隐忍,沉声喝问:“凤将领,你可知道如今是在大战之前,军不可乱纪?”若不是眼前这个小子有惊世之能,使他狼图赢下了燕洲九场战役,换作别个,他早已立刀砍杀军前,以肃军纪。

“不妨!我只是要一物件便走!而只有得到这一物件,我今日才能旗开得胜!”夕殊说得字字如珠玑,一字一字清越无比,齐刷刷的十万大军人人听得一清二楚。

龙飞身旁,一身戎装冷冽的辰嫣,翘首望着他,不知道他此刻阵前求的究竟是什么?她眯了眯眼,眉间朱砂微动如艳魄。

龙飞沉眉铁颜,咬牙低问:“你待如何?”

夕殊黑眸睨视着龙飞一脸赭褐之色,那一双鹰眸中的锐芒湛湛,他蓦然而笑,笑得高深莫测,笑得挑衅放肆。却是一转眸,盯着目光一直注视在他身上的辰嫣,辰嫣被他的目光忽然一视,心中一抖,她回目对视,静然以待。

夕殊轻抿一笑,伸手向她,问道:“将你手上的狼斑子给我!”

他凝视着她,邪气十足。

不像是一个将要上战场生死搏杀的人,而更像一个凛然贵气的王侯。

竟然在这十万大军面前,出言向她讨狼斑子。

纵使辰嫣一向在战场上出入,早已不重视女儿身,此刻还是由不得脸颊上“刷”地微微一红,心中巨创,猛然一挑双眉,目光凛然地审视着他被盔甲上的颊当、喉轮遮挡了的面容,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变幻。

“放肆!”龙飞厉声怒吼。

夕殊无视于他的怒气,只一直凝定辰嫣,咄咄逼人地问道:“如果这一场仗胜了,你愿不愿意嫁我?如果这一场仗败了,你愿不愿意你这一只狼斑子伴我共埋黄土?”他的眼睛,此刻如魔,直可看穿她心底最深之处的隐藏。

龙飞眉头倏陷,目中冷意乍寒。

绝不能让辰嫣沦陷在这一个人的身上。

他阻止的话来不及说出口,身畔的辰嫣已然一拍马颈,毅然决定:“好!”纵马趋前,来到夕殊的身旁,卷指脱下狼斑子,并亲手将那一枚代表着她终生意属的信物套进了夕殊含笑递来的左手,最小的尾指之上。

她望着他嫣然一笑,不管他此刻的意图是如何,她都应尽责确保狼图的胜利!若然,此刻这一枚狼斑子能解决了父亲与这个少年之间的争持,她更应义不容辞地出列解决这个难题,而不至于在这十万兵马之前折损了父亲的威严。

也许,还有一点私心,她也确保了这个狂妄而深沉的少年免去了暂时的性命之虞,在军中,便应军令如山,不可儿戏!

辰嫣手腕微转,握住他的手,朗声说道:“我希望你戴上它,能把胜利带回狼图!然后,再把我抱上你的花轿!”

身后十万大军轰然一声:“狼图必胜!狼图必胜!”甲戟齐鸣。

顷刻之间,震动之声充盈四野,贯穿耳膜。

龙飞抿唇一线,心下忧虑剧增!

他始终看不穿这个笑得妖美过分的少年——他的眼神多变,为人实在是不可预料。那一身凛凛然的气度,那样邪妄肆溢的言谈举止,绝不是一个只能驾驭百万大军的将才——隐隐然,眉目睥睨之态,透露出他的野性与心机,绝不亚于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来历是神秘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只是监视着他。

遵王意旨,一有异动,当可先斩后奏。

夕殊盯住辰嫣,眼中闪过一丝赏识之情,面上却仍作淡然之色,手指紧了一紧,才低头轻轻一笑,抚摸着那枚闪闪发光的狼斑子,他的嘴唇艳红如血,像情人般亲吻它。一抬眸,重望住冷然若定的辰嫣,伸出修长的手轻抚上她的容颜,唇边一点笑意徐徐地泛开妖异,岿然高举左手,扬声高宣:“我会为你而赢!”

这一扬手,隐隐然有中军之势,十万甲兵竟然被他拨动情绪,又是万众一声:“必胜!必胜!”万众铁甲颤动,手中之戟铿锵作响,尖上蒙雪,利光烁目。

夕殊蓦然收手,勒缰转马,绕辰嫣人马一圈,轻扬铁蹄卷起黄沙微尘,朝她望来,目光似箭。

风沙过后,她才看清了他的脸,眼睛不禁被他灼亮的眼神炙得一阵滚烫,心漏跳一拍。

夕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神色变了又变,终是火光落定,归为一笑,才双腿一夹马身,绝尘而去。

赤色大氅逆风翻飞,抖成龙行之迹,苍甲,黑马。一人、一马在阳光下烁烁耀眼。身后将士被龙飞一束,森肃生威,衬得他人更桀骜不驯,宛如鹰博长空,凌云之志,身负不可一世之态。

这一枚狼斑子虽与此刻战局无关,但龙飞的地位在狼图军中不可取代,却可以动摇,他敢于一再挑衅他第一将军的威严,便是为以后自己的筹谋做下伏笔!

他不能永远只做龙飞手下一名小小的将领!之前九场战役所建立起来的威势,今日牛刀小试,效果斐然。

夕殊黑眸沉沉,满意地一笑,无限邪魅。

龙飞神色铁青,目中寒芒愈盛,扬手虚按,重整军纪。

辰嫣深深一吸,才呼出胸中一口被他迫视之时的憋闷浊气。

当即拍马入列,眉目冷肃。但一颗心却是微抖,这个人竟敢在大战之前,当着十万大军之面,向她讨问狼斑子,向她与她父亲开战,此举疯狂之极,若然她不许,他又该如何办?他就这么的笃定!

辰嫣蓦然一笑,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叫她为之汗透重衫,攥住缰绳的手心,此刻冷汗仍在!

被父亲一双严厉告诫的眼眸一瞪,不由虚按了腰间悬剑,收拾心神。让自己在这一风一雪中,缓缓地沉静下来,等待开战!

荒芜的大漠一时之间,风沙蔽天,戟甲刺目。

双方战鼓雷鸣。

夕殊为左翼前锋,领着麾下一千兵马冲锋陷阵杀入对方阵营。对于燕洲的阵营变化,他了如指掌,一千兵马在他的指挥之下,又经了九场战役的磨练,早已对他唯命是从。

一千人皆是夕殊在狼图军中挑选的精英,再加于整顿成精锐。

沙蹄奔腾以破风之势,仗着马力如箭般冲杀入了对方的雁形阵中,见缝便进,遇人便杀,绝不留情,血腥漫天。

这一千人被夕殊驯得骑术精悍,手上刀斧利刃,能各自为战,也能互相配合,简直就如庖丁解牛,瞬间能把燕洲阵形分解得七零八落。

狼图后方大军见对方阵形已乱,龙飞一声冷喝,辰嫣作右翼前锋当先领兵冲入,加快对方的阵形龟裂,手中长刀飞舞,眉间一点细砂跳跃艳丽如血,所到之处无人匹敌。

刀甲相触之声此起彼伏,双方阵中越杀越酣,石溅沙地,武兵相争,呼吸之间便有伤亡。狼图兵将士气凶悍,宛如野狼啃咬羚羊,将燕洲兵马杀得溃不成军,沙塌崩离,将损兵残,群马无首。

燕洲将领远眺之下,赶紧鸣金收兵。

狼图那方战鼓未停。

一众兵将又追出数里,斩杀伏地,呼号白刃宛如潮水骇浪。

夕殊满身苍青盔甲在飞血漫溅的嘶吼声中回眸,沙场已然碧血千里,哀鸿遍野,尸骨中迎目而去倒是燕洲战甲居多。

心中蓦然一道回逆,神魂竟然禁不住狂抖!

一股尖锐的刺痛贯穿甲胄胸膛,不由握紧了手中祭血的长剑。

天际乌云翻滚,苍漠无情。

他眸中寒光陡灭,神色倏变。

攥住缰绳的大掌拽住趵沙抖鬃尚欲奔腾的骏马,挥剑指天大喝一声,领兵扬蹄回营,不再追杀。

他来到龙飞马前。

龙飞凝目相询,狠声责问道:“为何不将对方兵马斩绝?”旧日燕洲箭锐阵奇,狼图军虽是狼虎之师,双方纵然胜负各场,却使他折兵损将甚多,对于燕洲,他早有刨地相剜之意。

夕殊斜斜看住他,不屑一笑,冷冷说道:“回龙将军,此刻对方出战大将已戬,一盘散沙何必追赶?此去对方瞿城城墙坚实,如今又尚未是破城之机,多斩不过是多几条人命!”目光,语气之中尽是嘲讽冷讥之意。

他一抖马缰,也不等龙飞的回答,便已扬长而去。

龙飞攥住长刀指节已然泛白,盯住他的背影,眉须上腾便要压抑不住满腔怒火。

辰嫣观视着两人之间火线一触即发,不由赶紧趋马上前,温声说道:“爹爹,我们今日已胜!将士们等着回营庆功呢!”她一点笑意眉间斜扬,陡然驱散了疆场之上的黯然戾气。

果真,依他所言,十场战役皆是狼图所胜,燕洲大军节节败退。

两军边境城池,彼消此长,易主而治,狼图领地扩张,步步侵蚀邻国疆土。

狼图太子乌昊陪同大王乌木夜前往绶州犒劳大军,别院行馆的庆功宴上,有功者皆在列,人人在欢笑,只有她对面而坐的夕殊满脸寂寂,神思不定。虽然还是那样的笑着,那样的应酬着,但是她可以看出他眉间的忧伤渐渐地在深邃。

当狼图王乌木夜问他要什么赏赐的时候,夕殊蓦然回神,黑眸微敛,伸出手,直直指着他恰恰迎面可望的辰嫣,目光再也不挪移半寸,唇角略动,笑言道:“回大王,我要她!在大军出发前,我已经问过辰嫣少将,胜战后可愿意嫁我?”

说着,他不缓不慢地举起左手,凑于身旁火光之中。

尾指上的狼斑子,在灼亮的悬烛火光中越发的熠熠生辉,五彩炫华的光芒照耀着他妖美的容颜无人能及,险些倾国倾城,幸亏他是一名男子。

大殿之上一下子静默了,皆是微微侧开双目。

大臣们都知道,太子乌昊也喜欢辰嫣少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场仗争,他们也许已经奉旨成婚。

而此刻,龙家女子的终生意属之物,却出现在这个外来少年的手指之上。

乌昊一身赭色华衣裘服此刻显得他轮廓鲜明的俊脸铁青,眼角微敛,横眼看向辰嫣。

辰嫣只对望着殿中一人,凤眉黑眸的夕殊。

冷艳之容,在他如此灼视之下,两颊被逼出一丝霞光,相持不敌气息微乱。

乌木夜正有此意让辰嫣当太子妃,她是狼图里独一无二的女子,尚不说品行容貌,单单是龙家为狼图五代宗臣,为狼图的世代护国将军的渊源,就早已是狼图皇室中的第一太子妃人选!

殊不知,她的狼斑子竟然已经送给了这个少年,黯脸一沉,虎眸中煞气猝燃。

他们狼图的皇室还来不及开口之前。

龙飞眼皮突跳,解围道:“在阵前,小女只为了鼓励凤将领勇猛杀敌,为我狼图谋胜算,绝非婚嫁之意!小女只是以大局为重,请凤将领明辨,不要曲解小女本意!”

夕殊眉梢轻扬,眸光湛黑,横他一眼,邪气顿生,“果真如此吗?”

他问的却是对面相视而望的辰嫣。

龙飞的大掌在桌旁紧紧攥住辰嫣的手臂,他在警告她。

辰嫣望住夕殊的目光,唇角微动,却未能说出一句话。

她本不是这样畏缩的女子,但是父亲给她的命令,她不能背叛他的意旨。

对望的炽热眼眸之中,彼此举重若轻地呼吸着此刻静谧无声的空气,她的欲言又止映入他的眼眸深邃之中,一抹妖艳的红晕在他颊边淡淡晕开宛如微醺,他的眼眸似箭,让人心旌动摇,一下,一下地被他侵凌。

辰嫣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眉睫。

乌漆的眼眉下,是犟气,是不安的眼神,她不甘心,但是父亲的力道越来越紧,紧拽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垂下眼眸的那一瞬间,大殿上的所有人都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白雾成霜。

唯独夕殊不屈不挠地望着她,望着她侧眉低目、佯装温眉顺眼的样子,他不为人知地一勾唇角,艳红的唇瓣笑意妖异。

他从未真心要她,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当真有一点想得到她的回答。

也许,这样一个冷艳无羁的女子,如此不甘的屈服实在是让人的心有些颤动,看着她睫毛如翼般微扇,如芍药般绚丽的唇瓣在挣扎。

谁也会动了怜惜之心。

夕殊缓缓地自席间站起身来,一袭玉色丝绸锦袍落地无声,宽肩长腿,腰身精窄,袍摆随着步伐一开一合地张扬,目光灼人万分,他妖艳如魔。恍若无人地走在这行馆大殿之上,只望着大家以为他深深倾心的少女轻笑如烟花魅影,轻声如情深若海地问:“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啊!”

他的声音,宛如静夜低歌,飞进她耳中,禁不住心头一痒。

一步,一步,又一步地来到辰嫣的席间,隔着玉案长桌,他俯身而下,瞳中浅光微荡,唇边细细轻笑。

玉袍宽袖微荡,露出手腕,夕殊缓缓在尾指上脱褪下那一只光华耀目的狼斑子,光晕一直映照在他那精致而高贵的容颜之上,低眉忧伤如雪。辰嫣五指一颤,不由微微抬眸,与之对望,他眉间的失落刺得她心头轻荡。

他手指一动,将狼斑子推到她的面前,低声如夜:“既然姑娘无心,夕殊不强求!”他长睫一合一开,蓦然一笑,“若然我此刻死在战场上,就再也不知道这个残酷的真相,那该多好!”

他明明不伤心,却说得催人泪下。

辰嫣为他的虚言,眼角微现湿意,心上也似湿了一重,芍药如霜覆清华。

夕殊的手一收,宽袖荡出一重水纹,放脱了狼斑子,长指一卷,眸光中的去意仍然依依不舍。

辰嫣心口猛然一热,一抬眸灼然凝视住他那双湛然黑瞳,张口欲言。

龙飞眼力老辣,见她一动,手腕便已一转制住了那腰间穴道,使她不能言语。

夕殊了然地回眸转身,对着狼图王轻轻一揖,神色沉沉,鬓边发丝松脱滑下缠绕了双眸瞳光,“末将不胜酒力,请大王容我先行告退!”

他雍容优雅地后退三步,不待狼图王下旨,已然一转身,直起背脊玉衣如水长身挺拔地走出了行馆大殿,将狼图人统统抛在了脑后,桀骜不驯至极。

辰嫣长睫一眨,凝眸默默地送走他最后的背影,脑中却又闪过那双似箭湛眸……

深夜如斯,月晕照。

军阀别院,林木森森。

月水亭外光华如水。

亭侧两株松柏,挺拔苍遒,峥峥树影映照到他的一身绸衣裘袍,微散长发,精致五官上来,却如诗般优美,如花般诗意。指下琴声细细挑起,一声声泠泠轻响,深入人心底之处。

众多曲乐经耳,却从未如这人的琴声这般撼动她的心。

此刻她却在他的琴声中听出了悲伤惆怅,宛如午夜梦回般沉吟,深深地拨动了她心中一根丝弦,随他琴声起起荡荡,悲悲戚戚。从不认为这样轻狂肆意的人,竟然有这样细腻的情感与这样精越的琴艺。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不敢相信。

夜宴散了,瞒过父亲,她情不自禁地就来到此地。

四月的劲风吹拂着人簌簌生寒,她已然忘却。

她只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来自燕洲的少年,他带给她的是一种有别于狼图人的旖旎。

她任由自己的心沉浸在这样一挑一拨之间,缠绵如诉的琴声。

他并不有意抚琴,只自幼习来,此刻深夜越是寂寥空荡。夕殊轻轻地拨动丝弦,渐渐地想起往昔掩藏在心底的种种往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声声弹出的是无尽的绵绵忧伤。像一个多情的女子在哭诉着倾国倾城的易逝,时光的荏苒;又像是一个深情的男子在怀念着往昔的相依相守,温柔如水的伊人。

而那个曾经倾国倾城的女子是谁?

而那个情深怀思的男子又是谁?

一个人在这幽幽的琴声中惆怅,一个人在这默默流逝的岁月中缅怀往昔的一切温柔情感。

他此刻的眸子,是未曾有的温光润泽,瞳光深深浅浅,如夜色的委婉。

随风摇晃的枝叶在他身周投下一片稀疏的阴影,越发显出他那无人能企及的孤孤落寂。她的心口一缩,眸色微暖,唇角轻柔!她想去深究他,为何如此忧伤,又是为何如此难以排解,更是为何如此的缠绵悱恻的琴声——究竟,究竟是在怀念着谁?

辰嫣微微抿紧了唇,唇角松了一松,又缓缓抿起。

夕殊抬眸,有那么一刻,目光没有落点地望着前方一个遥远而不可及的地方,那里面满满的思念,流溢出来如水般浸透了她一心一身。茫然的眼神,使这个在战场上凶猛如鹰,在大殿上嚣张如枭的少年,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脆弱!

是的,是脆弱——

辰嫣怔了一下,心底腾然起了一圈波澜,湖水潋滟如月色醉人!

愣神之后,徐徐望见渐渐走近的辰嫣,夕殊湛黑的眼眸深处徐徐变幻了神色,那一种神色当中细细地参合了一种冷酷的浅笑。

他望了她一眼后,手指一捻“嗡”的一声撩拨琴丝,已不再成曲调。

辰嫣恍然回神,不知道自己的脚步如何驱使自己走到了他的跟前。

她垂睫,轻咬唇,开口道:“对不起!”

夜风拂来,悄悄摇曳她颊边青丝,朱唇轻启,带着她口中一抹酒香撩入夜色之中,传入他的鼻间,泌了他的心神。

夕殊再次抬眸,瞧见清然月色之下她两颊轻红,不知是酒气未散,还是此刻夜色撩人,唇角微微一弯,略略一笑,“姑娘无意于夕殊,并不是姑娘的错,是我强人所难才是!”

他越是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如此不经意,她的心底越是一阵紧绷。

辰嫣傲然回望住他,微微一笑,说道:“你……没有强人所难!”

“哦?”

夕殊眉间微褶,垂睫微微一笑,邪气魅然,“……姑娘要违背父亲的命令?”

辰嫣纤眉一挑敛了些许锋芒,唇角一软似要笑起来,最终是含住笑意,眼眸渐渐亮了一亮,看着他说道:“原来你都知道!他……让我为了狼图抛却性命,我在所不惜;但他要让我违背心意嫁给我不喜欢的人,那却是万万办不到!”

夕殊闻得如此执拗无羁之言,不由倾眉望住她。

这个少女只有二十岁,却有着不同一般少女的坚定。更绝不同于燕洲女子的矜持委婉,她果断,她决绝,她执意如同男儿。

辰嫣蓦然一笑,美人如玉,月轮清辉之中芍药扶风低唱。

手臂一抬,殷红滚着白裘毛的敞袖微滑露出手腕,左手手指一动,已然在右手脱下那一只他在大殿上还了给她的狼斑子。

两指捏住将其举了起来,斜眼睨住夕殊凤眉湛眸,柔情般低问:“我此刻还是给你,你……还要它吗?”

晕红精美的狼斑子在她略细的手指尖上,熠熠生辉,晕照出五彩绚烂的光芒,闪烁着她如天幕星辰清亮的眼眸以及如花夺目的笑意。

这一刻,是什么迷惑了夕殊的眼睛?

他一展眉峰,凝定她,伸手摊过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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