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情
自从燕洲兵马连败,城池连失之后,边将千里驿马一封封简报将战事传回京都龙渊,以求圣断。
不久,边城的探子便往狼图传回来了口信——燕洲皇帝此次派遣了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烈火将军——南弈出战。
“南弈确实是一员猛将!”夕殊负手浅笑,站在狼图的黄金大殿上,向着狼图帝王乌木夜落下这么一句批语。
“两军对垒,你可有把握胜他?”乌木夜金黄帝冕上玳瑁耸动,扬起浓眉眯视他,虎视眈眈。
“论单打独斗,狼图军中皆未必有他的敌手!论行军计策,狼图之内也未必有出其右者!论两国军力,狼图大军没有必然胜算!”夕殊慢悠悠,缓缓而论,斜眸视之,妖异非常,只唇瓣一抹笑肆意轻慢。
乌昊与龙飞将军皆是冷冷哼声。
他恍若未闻。
乌木夜唇边森然一笑,眸深入晦,沉声问道:“如此说来,连凤将领也不是他的对手?此人大才!”
夕殊浅浅一笑,深谙他在用激将之言。
裘袍衣摆微扬,不动声色地回转脚步,俯身在案台上握起一杯羊脂烈酒,仰首一饮而下。
黑湛眸色当中,瞬间闪过一丝绝杀之意,这却不是因为乌木夜所言。而是,他已经筹谋了这个时机良久,他便是要让凤云丰通彻心扉,他先是杀了他的女人,如今,他又将要取其兄弟的性命!他要让凤云丰一尝孤绝萦梦与仇恨钻心的滋味。
乌昊一挑眉,看不得他轻慢的态度,厉声喝道:“凤夕殊,我父王在问你话呢!当真放肆!”他便准备拍案而起。
被乌木夜一记横眼扫住了他的动作,将他僵坐在地。
夕殊统统将之掠入眼中,仍然慢悠悠地放下了酒杯,故意地看了乌昊身旁坐着、盛装出席的辰嫣一眼,魅笑如鬼,而后,足下一正步伐,冷声说道:“我可以让南弈——一战而死无全尸!”轻飘飘的话落下,却是冷酷入骨。
“狂妄!”乌昊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忍受不住地呸道。
夕殊嗤嗤轻笑,不搭理他的话,挽袖负手望了一望宫殿外阴郁的天色,眸色深浅变幻,冷冷说道:“南弈纵然无敌,可惜性烈!何况,他是燕洲皇帝的生死之交,结义兄弟,如今燕洲一连挨打吃败仗,内政自登基以来也就未曾稳定,这城池又一连被夺,朝堂上此刻借机的上书作乱,纷纷弹劾的私心朝议还真不知能乱成什么样子?如今……南弈放下京都宫卫军领保卫皇帝的重任不干,跑来这荒漠重新领军开战,自然是旨在速战速决,好解了凤云丰内乱外紧的燃眉之急!所以,我们此刻应当紧闭城门,高吊城桥,任他在城外百般挑衅辱骂一概不得理会!他们箭来盾挡,兵来下石,梯来挥刀,守住城墙,绝不出战!只要谨记二字——忍与守!”
“胆小之辈!狼图城池连坐,难道还怕他一个……”乌昊撇嘴又呸道。
乌木夜眉头一皱,紧紧盯了他一眼。
乌昊神色一僵,眸光冷闪两下,不敢再出声作乱。
乌木夜眸中凝光,回转看住夕殊,心内暗想,此人不仅对燕洲朝廷内乱极为熟悉,便是对方的将领性情,君臣纠葛也是一清二楚!此人,来狼图究竟为何?此人,身份又是如何,为何影子属一直没有上呈密报?
是此人深藏不露,行踪诡秘,还是有人包庇?
他森冷的目光不由一掠而过列座于阶下左二的辰嫣,心中隐隐猜测!
辰嫣眼角一下冰凉,承了乌木夜那探视凛然的目光,袖中双手一握指骨僵白,脸上却仍是一派淡定。伸手握起了酒杯,淡淡地抿了一口,目光不敢稍移半寸。
夕殊看了一瞬乌木夜阴沉多变的神色,背后手指一张一合似乎对于眼前的一起尽数了然于胸。眸底深处轻轻浅笑,不屑一顾,只是继续说道:“只再等三个月,雪天重临,冰雪开始侵凌荒山……”他抚了一下袖子,昂首迈前几大步,抬手骈指指住高高挂起的羊皮漆蜡地图其中一处已用朱砂描画的山脉地形,“燕洲边境原属兵马为战早已折兵损将,故此南弈这一次从国内调配的必定是西南之军。西南军常年守僵酷暑之地,一下子来到这严寒边境,纵是身体强健,也不能似狼图大军耐得严寒,此为天时!再者,寒天一飘雪,便要加大了他们的军棉军粮的开销,燕洲国库早已盈亏,就是这十万军马筹措军饷粮草这一项也能逼凤云丰捉襟见肘,内外难顾——此刻,狼图便要捉住时节,趁他们粮草已绝,新粮未至之机,狼图大军即可出兵挑战。燕洲军中兵马抵受严寒已久,必早有怨气,再加军力久困城外无战之功,必有涣散!南弈更不会无功而返,朝堂利刃容不得他徒费兵力,所以必定出战,是时,我们便可早埋伏兵力,引他到此处,此为地利……”
那里地图上标明鬼鸣峡,地势复杂,易守难攻。
乌昊听着,依然微微冷笑,不以为然,“南弈既是沙场名将,难道这些弱点他自己不知道,还要白白出城来受你之当?”
夕殊黑眸一湛,唇角含了一抹邪笑移睇着他,说道:“他当然知道!如果他能在城内守关,等到边境雪天一直至明年四月,国内军饷得缓,那时便是对狼图极不利之机!所以,我要让他为势所逼,不得不出城作战!”
龙飞微一皱鹰眉,说道:“如何个为势所逼?”
夕殊笑笑,眸中有冷意闪烁,“内外兼攻!派细作散拨谣言一派鼓催南弈畏战;一派假传证据有边将欲降狼图内外合应……届时,燕洲纷乱的朝堂必定更加动荡,就算南弈不战,背上笔诛口伐,如利刃相加!”
乌木夜闻言,不由拊掌,大笑,“如此甚好,让他们未战先乱,我们便得了先机!那么如何外逼?”
夕殊眉峰微扬,笑颜冷利,将胸中计策徐徐道出来:“派一骑兵将已占的城池中燕洲的百姓,分配赶出边城,赶往瞿城!民怨四起,流离失所,朝堂民议纷纷内外相煎,南弈能忍到何时?”他眸光之中的狠色,让殿上众人心头一惊。
辰嫣抬眸而视,心中微动。那些虽然是燕洲的百姓,但是他本也是燕洲人,此计虽妙绝,但此心也极冷极狠!为了两国相争,便要把苦难加诸到无辜的百姓身上吗?她心下一时不忍,眼眸略转,即刻拱手向乌木夜朗声禀道:“大王,他日大胜,这些城池里百姓将是狼图的百姓,如非不得已行此计策,末将恳请大王允令,逐赶当中不得任意蹂躏,不得滥杀无辜!”
乌木夜深眸微转,深感此虑甚佳,不由转首望她亦笑,据案点头说道:“准奏!”
夕殊唇角一动,忽而欲言又止,随即垂眼含笑,步回玉案之前。
乌木夜微微一笑之后,复而问道:“难道凤将领与南弈有过节?”
“大仇!”夕殊复举壶斟酒,黑眸泛起一丝残酷的冷笑。
乌昊见父王接受了他的计策,心中急躁不甘,手指一抓酒杯问道:“凤将领又如何能知道敌营的粮草何时将尽?这事事关重要,何况探子回报南弈对粮草一事一直严密防备。你想知道,他还防着呢!”
夕殊扯唇,回眸直视于他,嗤笑道:“此事又何必去探他的粮库?只要去看看这十万军马每日三餐进食何量,近日有否减少,加上天寒消耗的数目,他们的粮草还有多少根本骗不了人!”
乌昊俊脸涨红,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辰嫣含唇暗笑,敛下了眉睫,盯着杯子。
乌木夜恍如未闻,眼角微跳,敲案说道:“那么,凤将领对于此战是否已有全盘计划?”
夕殊艳红的唇瓣一笑,说道:“若由末将亲自运筹算计,领兵统战,三千兵马足矣!”
“当真?”乌木夜闻言,不禁挑眉——三千兵马,可以对战十万大军?
夕殊看了一眼他将信将疑的神色,了然他的顾虑,邪魅说道:“大王,我们再打一个赌!如果凭三千兵马拿不下南弈的性命,我颈项上的人头届时大王尽可让人在战场上拿下!”
他此语一出,辰嫣手中的酒杯一颤,一双明眸直视住他,眸中一丝惊恐闪过。眉心一点烈焰般的朱砂微微颤动。
乌木夜与之对视半晌,眸光倏闪,心中错落,“痛快!痛快!那如果你斩杀了南弈,又想得到什么赏赐?”
夕殊垂眸一笑,伸手抚摸了一下尾指。
辰嫣心头怦怦直跳,纤眉一蹙,她知道那狼斑子就曾经戴在他的尾指之上。难道,他是为了她而拿性命出来做赌的?
龙飞与乌昊各看了她一眼,大家心中皆是猜测不已。
夕殊将各人的心思看尽,他这二十多年所经历的尔虞我诈,腥风血雨,非比常人,还有什么人的心思猜不透?他魅然邪睨,说道:“大王为江山,我为红颜!”言下之意,江山红颜,古来英雄求之。
乌木夜一怔之后,继而扬眉大笑。
乌昊在笑声中捏碎了水晶杯,酒色溅了一身一袖。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乌木夜眸色森寒,只要不是无所求就好!江山与美人,他要的定然是江山,而乌昊太子妃何惧天下没有!
更何况,此人日后的生死未定……
乌木夜睥睨了身旁欲动的乌昊一眼,震住他的举止,冷冷一笑,朗然答应道:“好!本王与你一言为定!”
夕殊高举手中的酒杯,朝他遥遥一敬。垂首,眼眸却望向辰嫣微微绯红的脸颊,邪魅一笑,将杯中美酒啜饮而尽。
此夜,夕殊心怀叵测地望着窗外骤然纷纷落下的大雪。
酒坛挂在指间。他已经成为了狼图的将军,近日新封的荣耀。
可是,他在乎的,又岂是这一个小小的虚名?
一个人独自饮酒。
举杯,敬苍天。
酒在指尖摇晃,恍如命运般的动荡。
南弈终于被逼出战了!他想要的人,凤云丰也收不住!夕殊冷然一笑,目光黑湛似箭,如此被狼图大军压境,频频大胜占据城池,他凤云丰也要动疑了吧!一向自诩冷静隐忍,深谋远虑的凤云丰如今是否已经对自己当初的姑息,当初的谋算,痛——心——疾——首——
昏灯如豆,摇晃着窗上的人影,人微醺。
他扬唇而笑,为自己的心思,为凤云丰苦撑朝政局势的焦头烂额!
“你曾经杀了我,你还记得吗?”
一个清泠泠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夕殊倏然一惊。
“就在龙渊城门外往西的荒林里,你在黑夜里举着你的追风箭,瞄准了我的咽喉……手指一松,尖尖的利箭逆风而来,瞬间穿破了我的咽喉,将我的灵魂在那一瞬间火辣地撕裂开,灰飞烟灭……”
“你究竟是谁?”夕殊冷声问道。醉酒过后的眩晕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脑子里隐隐地勾起那一丝朦胧的记忆。
“我是谁?难道你还想不起来吗?”
背后的声音问。
夕殊倏然转身,他瞧不见人影,地上连灯光照下来的影子也没有,可是,他明明觉得她就在身后,一阵薄薄的冷汗湿了衣衫。
“你又何必找我?你曾经害得我如此惨死,难道不明白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什么吗?”声音凄凉地说。
夕殊冷笑,薄唇边撩起一抹邪意,妖魅地笑着。
“难道我凤夕殊还怕别人来报仇吗?你想杀我,就尽管来吧!”他双手一张,似乎无限洒脱。
“我今天不是来报仇的!我才不会向你报复!”
“为什么?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对手?”夕殊狂妄地轻笑。
“不是!我今天来是要看着你还要去杀死多少人?要去屠杀多少人来满足自己心中的仇恨?我是来看看你身后又增加了多少条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丧命的冤魂在跟着你,形影不离地跟着你!”
阴森森的声音,让人悚然。
夕殊浑身一战,自己也不由在想如今已有多少条冤魂在跟着他?
“一个悲剧是否就要用另一个悲剧去填补,那么你又是造成了今天的多少个悲剧?你曾经是受害者,而如今又将自己身上的怨气发泄在别人的身上,而今的你,你自己看看,和当年令你受害的人又何不一样?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怪责别人的罪过?你今日也犯下了同样的错,是否别人也可以向你征讨,要求你偿还?”
声音一声声地逼近他的耳膜,夕殊只觉四面八方的声音笼罩而来,被他害过的人都似乎在向他讨债。
“如果可以的话,我今日是否也可以要求你死在我的面前来填补我的仇恨?如果可以的话,我让你立刻死在我面前,你死还是不死?”
这一道声音再一次地逼近他。
夕殊只觉天旋地转,是啊,如果他的仇恨可以发泄在别人的身上,甚至是那些无辜的人的身上,那么,别人是否也要来向他讨债?他是要还,还是不还……这么多的血债,他还得起吗?
他又是凭什么来逃避这样的仇债?
一时之间,夕殊只觉得自己的头颅几欲裂开,灵魂也为之崩裂!他曾经想,他曾经,如今,将来,都无数次想着要去报复凤云丰,把母后身上受到的屈辱加倍地在云丰身上讨回来,虽然父王已死,他的母后已亡,但是母债子还,天公地道——
他要杀死凤云丰身边那些最亲近的人,他要让凤云丰终生遗憾,终生孤独,终生痛苦,终生处于地狱囹圄之中,他要让他偿还母后所承受到的一切冷落凄凉,一切悲伤哀怨——至死不忘的眷恋与埋怨!
死不瞑目的眼睛,始终没有合上……
一直,一直地看着他。
仿佛要他为她讨回一切的屈辱,一切她在那座辉煌的后宫之中失去的东西。
他在她面前发誓,他要将这一切的一切统统加诸于凤华耀与南宫翠微的儿子凤云丰身上。
那时,他惊呼着,怒吼着,穿越过重重空旷的宫殿,无数的廊柱在他身后倒退,无数耀目的宫灯在他身后闪烁着凄凉的光芒,乌漆漆的夜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承担着这样的痛苦,与这样日日夜夜无法安定的哀怨!
他崩溃了,屈服了!
他成魔,成疯子——
夕殊倏然撞进一个人的怀里,这个怀抱香软而温柔!双臂搂住他欲倒的身躯,轻轻拍拂着他的背,一声清越好听的声音关怀地问道:“夕殊,怎么了?你喝了这么多的酒!”
“辰嫣……”夕殊收拢双手,抱住陷入他怀中的少女。
他将头搁在她的肩上,枕着她柔滑的衣裳,发丝轻轻地拂动在他的脸颊上,妖美的脸颊上一双眼睛矇矇眬眬,他呢喃着不成语调的话问道:“我错了?杀了那么多的人,他们……他们会来向我讨债的吧?”
辰嫣倾耳认真地听着,不由得笑了,弯弯的唇角扬了起来,睫毛乌黑,“谁敢来找你讨债啊?你不去找别人讨债,别人就已经很庆幸了!你这个人,一喝酒就发酒疯,不喝酒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疯子,喝了酒还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呢?”
说着,她轻声地笑,声音清越如铃。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来向我讨债呢?”夕殊迷迷糊糊地听着,仍然是迷迷糊糊地问着。
辰嫣的眼眸如星般一闪,正色说道:“谁敢来向你讨债,他都必须先问过我的刀,都必须踏着我的尸身走过去!夕殊,我会不顾一切去保护你!”
她说得这样的真诚,让他的心头一阵梗塞。一朵火花从他胸膛里燃起,从来没有人说过要保护他,也从来没有人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承受,在忍受,在忍受着这个世界遗留下来给他的恨。
夕殊的手抚摸上了她的脸。
她的脸火热,她的唇也火热,就正如他此刻的胸膛,充满了火花,一触即燃的焰火爆发了出来。他拼命地压抑自己,压抑自己——已经压抑得太久了,太久了,久到自己也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失去了人的常性。
他吻她,他火热地吻她。
她没有挣扎。
他的吻宛如火山喷发,大火燎原。他的吻就仿若他的人一般,狂热而邪肆,简直是肆无忌惮——他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谁也阻挡不住——她也不能阻挡,无力阻挡,他能够让她情迷意醉,不堪一击。
他顷刻之间冲过了她的防线,吻上她的肩颈,衣衫——在他的手中节节败退。他漆黑的眼睛,俊秀的眉,艳红的唇,就在她的眼前,妖异地迷惑着她的一切反抗,“不要在这里,不能让下人们看见!”
她微弱的声音在讨饶。
夕殊狂肆地一笑,反手将她抱了起来,显得那样的轻而易举,他手臂的力量在她柔软的身上显得那么的彰显他的狂傲与霸道。
大迈几步跨进屋内,一脚狠狠踢上门。
他的吻始终不离她的唇瓣,他的舌尖撩拨着她的舌齿,仿若一条灵蛇探入了她的口中,肆意地燃烧着她身上的每一寸火热,腾腾的蒸汽,逼得她脸红耳热。
辰嫣轻声浅笑,只要对方是他,她就不会后悔。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她似乎这一生就在等待这个能带给她莫大震撼的少年,这个将她克制到义无反顾的无力反抗的克星。
“假如我今天对你怎样了,日后却不迎娶你,你会后悔吗?”夕殊忽然将她纤腰一折,仰靠在自己的胸膛前,调笑着问道。
他的眼色却是那样的魅惑人心,似乎不应承他也不行!
辰嫣摇头,弯起眼眸笑道:“你不会不迎娶我!”她的声音笃定如磐石。
“你凭什么这样说?”
夕殊狂笑道,纤长的手指一抚而过她的朱唇。
“因为我也是独一无二的龙辰嫣,你不娶我,能娶谁?”
辰嫣的眼眸一挑含着傲气,手臂勾住他优美的颈脖,无限妩媚地说着。
夕殊哈哈大笑,反身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床榻,将她禁锢在身下,眼色如钩,勾住别人的七魂六魄。
辰嫣脸颊上桃花渲染,长发半身缭绕如烟,肩上衣衫半解,宛如一朵艳红紫绚到了极处的芍药,灼潋妖娆,又宛若满榻流淌着雪花玉光,不胜晶莹剔透。
帷幔应声而落。
窗外柏树清妖低吟如诗。
雪花漫飘,一点点,一层层从天上旋落枝头窗棂,如珍珠般洁白无瑕。
他的恨,发泄殆尽了。
然而,他的爱呢?
窗外的雪花如絮,惶惶地等待着日出后的光明。
柏树暗影沉沉。
夕殊抚摸着她熟睡后的肌肤,依然柔滑如丝,微凉如玉,他的手指在那儿溜滑流连,默然轻笑。
这个少女,他爱她吗?
正如自己说的那样爱她吗?
他不知道!
也不确定!
自己在尝遍了痛苦之后,还会去爱一个人吗?还会去期盼谁来爱着自己吗?还会让那种叫爱的东西来左右着自己的行止与想法吗?还会让它来向自己叫嚣着,让自己臣服于它,让它给自己带来任意的伤害吗?
这个问题,他似乎不需去回答!
“可怜的人啊!”夕殊对着睡梦中的辰嫣低喃。
辰嫣被他的指尖撩拨着一动,迷糊地问道:“你说谁可怜了?”
夕殊俯首吻吻她的脸,动作是这样的充满了宠爱的意味,然而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却自在黑暗里充满了嘲笑,他唇角微扬,笑道:“这里除了我,自然就是你,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辰嫣回转身来,依靠着他的胸膛,问道:“为何可怜的人必定就是我,不能是你呢?”她不服气,不服气他如此的自大自傲。
夕殊的手指滑过被下的肌肤,轻笑,“自然只能是你!”
“这是为何?”辰嫣眨了眨矇眬的眼睛,睫毛微颤。
“那是因为你爱上了我的缘故。”夕殊用着至高无上的王者般的语气说道,声音无端的慑人。
辰嫣却是格格一笑,伸手搂住了他的腰,翻身趴到他的胸膛上,挑拨着他的尖尖鼻端,说道:“不是只有我可以受制于你,你也可以受制于我的!”
“是吗?”夕殊在她的身下宛如邪魅般蜿蜒泛笑,眼眸如晶石般吸住她近在咫尺的目光,不能动摇。
他的手指,在她弧度优美的背上轻轻滑过,令她浑身一个战栗。
顷刻之间的翻身,令辰嫣措手不及,已然被人禁锢在了身下,脸颊畔是他嗤嗤低笑的脸,她摸索着他的笑容,又是惊愕又是甜美。
她伸手搂住他,宛如婴儿般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呢喃着如梦般的话语:“夕殊,我这一辈子到此为止,最快乐,最幸福,就算这一刻了!请你以后千万不要给我带来痛苦,好吗?不然,我会加倍地恨你,就像是仇人一样加倍地恨你!说不定那时候,我是会真的杀死了你,再追随你一块下地狱!”
夕殊默默地听着她的话,他忽然默默地不吭声。
“怎么……”辰嫣手指摸索上他的薄唇,“已经在想着要怎么背叛我吗?”
夕殊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咬,问道:“辰嫣,既然你觉得以后会痛苦的话,为什么还要爱上我?如果不爱上,那么不管我背叛与否,你皆不会痛苦了,是不是?”他的声音里难得地含着从来没有的惆怅。
低喃的叹气,宛如月光照过溪水般清莹。
“如果一个人没有爱过,痛过,又怎么算是活过!若然要活得跟行尸走肉一般的话,我宁愿我没有活过!”辰嫣轻轻笑着,任由他啮噬着自己的手背,任由麻麻痒痒的疼觉流转全身。
“我宁愿实实在在地活着!更何况是要爱上一个人,爱上一个怎么样的人,从来就由不得自己来控制,我又何必去折磨自己呢?为了以后也许会带来的痛苦,而去逃避此刻可以深爱,我觉得不值得!”
辰嫣攀上他的肩头枕着,轻轻地在他的脖颈间呵气。
“我就喜欢痛痛快快的爱,痛痛快快的恨,没有隐藏,没有躲避去爱一个人,一心一意地将他爱至自己生命的尽头,为他燃烧尽一切也在所不惜!”
她的话,一不小心触动了夕殊的心。
他的心,在她的身前怦然一跳,宛如雷击。
“那么,纵然以后我也许会带给你满身的伤痛,你也绝不后悔此刻爱上了我这么的一个人?”
他的话里,埋藏着他的心机,只是这一刻辰嫣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会怎样的叫她撕心裂肺!
“不会后悔!”
她梦呓般在他的耳边呢喃道:“纵然是爱你爱到灵魂为之灰飞烟灭,我也绝不会后悔!我是狼图的儿女,我是龙辰嫣,爱就爱了,绝不会说那一句后悔的话!凤夕殊——你就认命了吧!”
夕殊浅笑,他忘了去看,自己这一刻的笑意是多么的真诚。
她的唇吻上了他的嘴。
带着甜蜜而诱人的芳香,迷人欲醉。
这一刻的唇舌交缠之间,他们彼此的命运也开始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再也分解不开那一丝一缕的交织。
大战将临。
边城既动荡,也热闹。
这里远离狼图帝都,没有太子的烦扰。
辰嫣与夕殊十指相扣,悠然走在大街上,到处晃荡。但是四处也可见,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就那样的蜷缩在墙角,衣食不继,眼睛里闪烁着惊疑,或者搜寻着地上是否有别人遗弃下来的食物可以充饥。
夕殊默然地看着,指骨一下子握得僵白,冷酷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蒙。
辰嫣没有留意,只拉着他指向前方的人群密集处。
“夕殊,你看!听说边城里来了一批匠人,是从燕洲边城而来,他们会耍皮影戏,我们过去瞧瞧!”她对这新鲜事儿,特别的感兴趣。
夕殊微微邪魅一笑,任由着她拉了过去。
边城的百姓都认得他们是城里的将军,都是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一道白纸屏风搭起了一道戏台。
灯影之中,桃花隐隐。
两个书生正在眉目传情。
辰嫣不禁诧异,摇摇晃晃了夕殊的手,暧昧地看住他,笑道:“你们燕洲已经有这样的故事?”
夕殊嗤地一笑,笑她断章取义,解说道:“他们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
辰嫣眨眼,“为啥要女扮男装?”转眼瞧了一瞧屏幕上的皮影,又回首看住他优美的脸颊。
夕殊微微一笑,笑中藏着天生而成的邪意,艳红的唇轻吐话:“因为女子不能上书堂,所以她便要假扮男装去书院。结果与这一个少年相知相亲,两个人就在书院的日日夜夜中起了爱慕之情。但是这个少女的家里是官宦人家,她爹爹要她从书院回去准备婚事,嫁入另一家官宦之家,以便攀附权贵……”
他淡淡地说着,平静得没有起伏。
辰嫣却是听得心潮翻涌,似乎屏幕上的少女就是她。
而那一个可怜的少年,就是她身边的夕殊。
原来,世间从来就不缺少这样的悲剧。
“那后来,他们怎么了?”辰嫣痴痴地望住皮影在眼前晃晃荡荡,心下戚戚然地问。
“这里就是说少女在回家的路上,少年依依不舍地相送,一共送了她十八里的路。少女暗示自己是女儿身,让他考取了功名之后,一定要去她家提亲,她等着他来!”夕殊缓缓地说着,声音缓缓地变黯然,“后来,少年果然考取了功名,也果然到了她家提亲!”他感觉到辰嫣握住他的手一紧,似乎有什么动情了。
他回视她一眼,唇边压住一抹笑。
“但是少年的官职太小,如何与高官之家相提并论?于是,少女的爹爹便狠心棒打鸳鸯,将她锁在了家中,防止她与少年私奔。她母亲更是到少年的家里,让他写下绝情书,要他与自己的女儿一刀两断……”夕殊的声音顿了一下,他感觉到手背上滴下了一点清凉,然而摇晃了一下心绪,继续说道:“结果那时,少年被她母亲逼得无奈,只好写绝情书,谁知书未曾下笔,胸中热血依然溢满纸张,因情而疾,昏厥了过去。不久之后,更是病死了!”
辰嫣听到此,不由抬头再次去看他,眼眸之中惊恐交集。
夕殊仍然是那么残酷地冷冷一笑。
却宛如西山的残阳,那最好的一抹艳红染在了他的唇畔,邪妄而凄艳。
“少女知道之后,伤心欲绝,双目血泪淋淋。奈何父母还是要她上花轿,出家那天,要求经过他的坟墓,要前去拜祭。父母虽然答应了她,却让人绕道而行,最后却还是被狂风吹塌了道路,不得已,还是经过了他的坟墓。少女撕开嫁衣,跳下花轿,一身白裳坟头哭喊他的名……坟墓在天色忽变之下裂开了缝隙,少女便跳下了坟,与他同穴而眠,终于永不分离……”夕殊絮絮地低语说着。
辰嫣的泪水簌簌下坠,心痛如斯。
“而后,两人双双化蝶而去,痴缠人间,凄美红尘。”
这一句话,从他的唇齿之中说出来,竟是特别的契合,特别的哀怨,仿佛命运正在预示着他的前世今生。
夕殊倏然负手离开,决然地转身。
辰嫣一怔之后,急忙跟上他的脚步,眼中泪水尚自未干。
“辰嫣,你身为边城守将,实不该在大众之前落泪!”他冷冷地说着,脚步一刻不停。
身上自有一股凛然的气势,让人不能放肆。
辰嫣抿唇一笑,望着他长袍裹身的挺拔背影,这就是他燕洲王爷的脾性与气度吧!
双手一抹泪眼,疾步追上,一伸手,依然握住了他大掌,十指交缠,紧紧握住,低语说道:“我绝不是那个娇柔的少女!只会任人摆布!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和他在一起!”
街外,夜色青黛,灯火如星。
一袭浅紫衣袍之上,长眉间细细朱砂妖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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