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假摇光
摇光殿内。
大殿之中,再也不是水滴为门,竹叶为帐,石沙为毯,所有的旧景全部都被撤去,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金碧辉煌,珠玉光彩脉脉流动,地面洁净无尘,摆设装饰焕然一新。
主人正坐在正中的大椅之上,眼睛半垂,座旁有仙童半跪,双手高高拖着酒杯和瓜果,手掌微微颤抖,不敢抬头。
“你抖什么?”座上之上的嗓音毫无情绪。
仙童抖得更厉害,手掌还要托举着不敢晃动,生怕自己再有什么动作惹恼了他。
“说啊。”他冷淡的声音让仙童再也忍不住,全身簌簌发抖,手腕一歪,盘中的一颗仙果滚落在地,仙童顿时脸色惨白,玉盘和酒杯纷纷掉落,他纸片一般伏在地上,惊恐得语不成句,“星……星君……星君饶命!饶命!”
座上之人挑开眼,“我问你话,你不答,还打翻盘子,我该饶你?”他冷冷一笑,挥袖而起,“来人!把这小奴拖到往生台丢下去!”
往生台在天界东南,望下去黑云翻滚,凄风呜咽,从上跳下,便是灰飞烟灭。此处一直作为对犯下弥天过错的神仙或仙奴的最大惩罚,推下往生台,化作灰烬。
门口的天将应声行事,在仙童绝望的哭叫声中,高傲冰冷的神仙只是扬了扬下巴,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这赫然就是凌怀素的脸。
只是唇角上那一缕冷酷阴鸷的笑,从来不属于他。
拖着仙童去往生台的天将眼中忍不住流出一丝恻隐,叹了口气,低声喃喃:“已经第九个了……”
摇光星君突然之间性情大变,整个天宫里无人不知,众仙闲暇时忍不住窃窃私语,但畏于紫微帝君的威严,谁也不敢当面讲出来。
仔细说起来,从前的摇光,其实一直都是狂妄自大无法无天,众仙不喜与他交往,又不能得罪,莫不敬而远之,奇怪的是,某次他下人界一遭之后,再回来,居然整个变了样子,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但性情就像换了个人,虽然一样的冷漠疏离,但说不上为什么,就是没了那股血腥气。
还是无法轻易靠近。但是,偏偏就有了吸引人不得不靠近的奇特感觉。
但是一夜之间,这个摇光不见了,他忽然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甚至更加恐怖,为所欲为,冰冷无情。
但紫微帝君完完全全地放任,视而不见,其他众仙自然也只敢在心中偷偷反感。
“仙子!仙子!快回来!这里不能擅闯!”摇光殿外守门的天将正自哀叹自己的苦命,被派来这里受罪,忽见一团紫色由远及近,一阵风似的直奔过来,到了跟前二话不说,直冲冲往里闯。
他吓了一大跳,不管这团紫色到底是谁,要是真的直闯进去,肯定没有好下场!他赶紧拦上去,看清之后更是大惊,“荻仙,是你!”
荻焰着急往里冲,爱理不理看他一眼,也有点意外,“大胡子!”可不是,站在眼前的,正是晋仙仪式当日那被她扯了胡子的红衣天将。
天将不由分说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荻焰手脚并用地挣扎,“别拦我!放开!我要找素素!”
“什么素素?”天将脸色突然一变,死不放手,毕竟有过一酒之宜,他不能看着她去闯祸,“那里面只有摇光星君!哪里有什么素素!”
荻焰一仰脖子,大喊:“你知道什么!素素就是摇光星君!”
天将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当心被他听见了!你要是发起怒来有你好看!”
荻焰不听,用力地想甩开他的钳制,被他捂着嘴,闷着声音喊:“放我进去!素素才不会把我怎么样!我要见他!”
还不等天将把她的嘴捂得更紧一点,就有一道冰冷的声音慢慢地插进来:“谁在喧哗?”
天将的冷汗当时就冒了出来,赶紧放开荻焰,拉着她一起低下头去。荻焰不听话,硬是挺着脖子,把头抬起,看到玉阶之上,红衣如血的人。
对视的瞬间,荻焰不由得皱了皱眉,素素怎么穿起了红衣裳?血红血红的,还是白色更好看。怎么眼神也不一样?表情,表情也不对劲。这时候顾不上问什么,她紧几步迈上台阶,踮着脚伸手覆上他的额头,“素素,你是不是不舒服?神仙也会生病吗?”又摸了摸自己的,歪着头咕哝:“奇怪,没什么不一样啊。我再试试——”
她再度想把手伸过去,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心里一惊,素素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她探究地看着他,慢慢收回手,转而去拉他的衣袖,手指还没有碰到的时候,血红袖子狠狠一扬,她整个人飞出去,狠狠跌在台阶之下。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本君?”
荻焰伏在地上,好半天,才慢慢地直起身,伸手抹掉嘴角渗出的血,抬起头瞪视着那袭高高在上的红衣,“你不是素素!你是谁?”
天将在一旁拼命地使眼色,紧张得不知所措。荻焰仿佛没看见,笔直地盯着他,眼中通红,拼命大吼:“你是谁?”
摇光星君瞥她一眼,鄙夷地冷笑,淡淡吩咐:“愚昧小仙,拖去杖仙亭杖打三十,扰我休息,不可饶恕!”他转过身,打着哈欠迈回殿内,斜看了一眼红衣天将,“若敢徇私,你便自己去往转生台!”
“你站住!”荻焰飞快地一跃而起,直冲上去要抓他的衣服,“你把素素藏到哪去了?素素在哪?”
一道幽光横栏面前,她伸出去的手被震得剧痛,再次重重摔出去,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杖打五十。”殿门缓缓合住,他平静无波地改口。
荻焰翻身又要跳起,被不知何时上前的红衣天将用力按住,捂住她的嘴,急促地小声说:“要是不想没命,快点跟我走!”压住荻焰继续剧烈挣扎的手脚,把她拖走,低声挣扎,“我……我……”手指间是她嘴里喷出的血,天将咬咬牙,终于悄声说:“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
四下黑暗,沉寂无光。
黑暗之中的人静静睁开眼睛,转了转头,什么都看不到,侧耳细听,仿佛有细细水流声,他动了动手臂,铁链哗哗作响,在静谧中格外刺耳。
一丝光都没有。
他费力地眨动眼睛,光华脉脉的眸子成为黑暗中唯一的亮。
“怎么,不挣扎了?”一道低沉雍容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让这冰寒的四周更加寒意弥漫。
凌怀素低声地笑,眼前猛然之间光芒四起,黑暗被彻底隐去,四周的一切都被清清楚楚地照亮。乍看之下,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被手腕粗的铁索扣在墙壁之上,全身上下覆满寒光凛凛的铁链,墨色长发纷扬垂下,半遮半掩住无瑕俊美的脸,眸子褪去了曾经的墨蓝,变成为人时的纯黑,上挑的嘴角毫不掩饰殷红的血迹。血色与低笑声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紫微帝君漠然看着他,“别怪本君把你囚在这里。摇光已经归来,若是放你自由,谁都无法确保你不会出来添乱。本君决不允许他再出一点差池!”
凌怀素唇角勾着笑,抬眼看他,“那就杀了我,对于你来说,不是易如反掌?”
紫微帝君静默不语,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玉衡自毁千年法力,为保你性命,本君已经应下,自会做到。”
哈哈,玉衡啊玉衡,当年初见,不过是千篇一律的无情神仙,时至今日,为得到那狐王的欢心,竟肯对狐王的一个小小旧友做到如此地步!到底谁无情?谁有情?凌怀素晃了晃哗哗作响的铁索,“那么,帝君打算一直把我囚在此处?杀不得,放不得,却一直挂在心头视为祸患麻烦,”他挑眉一笑,“如此一来,帝君岂不是要夜夜失眠了?”
紫微大帝眉峰一紧,眼中长出暴戾之色,“住口!愚昧凡人!莫忘了你那心爱的荻仙,她的命格,可是由你掌握的。你若胆敢惹出一点麻烦,牵连到摇光,那位荻仙就是神形俱灭的下场!”
凌怀素倏地沉默下来,他眼中带着暗沉的血色,笔直平静地看着紫微帝君阴鸷的眼睛,良久,低下头去,长发遮住脸,只露出染着血的嘴角,勾出卑微的笑容,“帝君所言极是。我自会听话,你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就如曾经说过的,我不过是帝君座下的一条狗,刚刚,只当作是这条狗禁不住寂寞,乱叫了两声好了。”
他被囚在此处,身前是只手遮天的紫微帝君,不远处小河流水,水流潺潺响动,不知有多少符灵守在其中,也不知这小小空间里,覆盖着多少术法屏障。
他刚刚扬眉挑衅,此刻卑微谦恭,紫微帝君暴怒的眼这次平息下来,盯了他一眼,“你清楚就好。乖乖呆在这里,她还能多快活几天。”说罢,衣袂飞扬,转身就走。
大步离去的脚步,却被身后响起的声音硬生生截断,凌怀素静静地继续说:“我为了我珍视的人,可以为人,可以为仙。我为人陪她度过寂寞,为仙替她打抱不平,也愿一直俯首为狗,保她平安不受伤害。那么,我自然也可以为妖为魔,不顾一切。帝君,若是有朝一日,你对她太过决绝,我也可以变成妖鬼,纠缠你永不得安宁!”
话音落下,紫薇帝君豁然回身,扬手一划,一道暗黑厉闪劈进他的胸膛,他整个人向后重重一撞,又弹起来被铁链扯住,落回墙壁上。发黑的血顺着苍白的唇溢出,他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反而抬起头,对着暴怒的紫微帝君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他黑发如墨,容颜无瑕,苍白的唇染着血,展颜笑开。
这是……那个总是面无表情唯命是从的凌怀素?!紫微帝君愣了一瞬,不知怎么,在这笑容里,忽然自心底升起一阵凉意。
总觉得,被他困住的这个人,不一样了……又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只是之前,一直被自己刻意隐藏。
难道,凌怀素并不是卑微听话的狗?
难道,他也会反抗?
紫微帝君随即又讽刺地笑了,就算会反抗,也只是一条被扯住了尾巴哀哀叫唤的狗而已!他能做什么?就算他现在就剔了荻焰的仙骨,把荻焰打下往生台,他又能如何?
荻焰瞪着发红的眼睛,看了看一脸为难的红衣天将,起身就要走。天将赶紧拉住她,更加挣扎,极力地压低声音:“你别乱跑!当心再被他发现了!”
“哼!我就是要去找他!我要知道,素素到底在哪里?”荻焰狠狠甩手。说什么他知道素素在哪里,根本就是骗人的!她不要再信这大胡子!
天将又急又气,胡子都快立起来,“你到底找那人做什么?”
“做什么?”荻焰扭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口中喃喃,“我找他问很多话,我有很多很多事要问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荻焰猛地朝他看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胡子,急声问:“你这么说,是不是说明你真的知道他在哪?!你知道他和刚才的摇光星君不是同一个人是不是?”
天将龇牙咧嘴,赶忙护住自己的胡子,实在无奈,四下看了看,低声说:“我告诉你,你就不准再去找摇光星君送死。”
荻焰眼中晶亮,忙不迭点头。
天将犹犹豫豫地,凑近她的耳边,“我也是无意看到的,当时真是吓死了。我早些时候还在南天门看到星君穿着白衣裳走过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他突然穿着一身血红出现,满身说不出的血腥气,跟之前一点都不一样!然后我突然被派来摇光殿外守卫,不小心就看到……”他吞了吞口水,“看到玉衡星君神神秘秘带着一个白衣人走了进去,我好奇,忍不住偷看了一下,那个人正好转头,露出个侧脸,和摇光星君长得一模一样!”
荻焰紧紧地抿着嘴唇。
天将说着秘密,回想起当时,忍不住脸色发白,“过了一会儿,紫微帝君就到了,我没敢再看。里面也没什么动静。帝君再出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小盒,我再回头偷看,殿里只剩下红衣服的摇光星君和玉衡星君。那个白衣服的,恐怕,恐怕就在帝君手中的那个盒子里。”
眼睛都要瞪裂,荻焰紧攥着手,有细细的血丝顺着手掌滴下,是指甲划开了皮肤,留下细小的伤口,她咬牙切齿,语气却格外平静:“他现在在哪里?”
天将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只看到帝君带着盒子往子虚山的方向去了,传说子虚山有很多囚室……”
荻焰转身便走,迈出一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复杂地看了天将一眼,低声问:“为什么他们会那么信任你,派你守卫摇光殿?”
天将挠挠头,有点为难,到底还是说出来:“帝君抽走了我的一根仙骨,说如果我做得好,就还给我,还赐我法力,不用再守门。如果做错了什么,就把我打下往生台化成尘土。”
荻焰紧皱着眉,那张一向爱笑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轻松可言,她轻声问:“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就不怕被人知道?”
天将憨憨一笑,“你送我的酒很好喝。”说着又正色,“你不要再去找他了!很危险的!”
荻焰顿了顿,展颜一笑,“好,我不去了。你快回去吧,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已经杖责五十,被扔到下界。”说完之后,衣袂飘扬,飞身远离,很快不见踪影,只留一抹淡淡的清香,还近在咫尺。
天将傻乎乎地挥挥手,心满意足地以为自己真的救了她一命。
子虚山并不远,向东飞行片刻,便已远远看到云雾缭绕的峰顶。
荻焰的牙都快咬碎,心中把凌怀素狠狠骂了千万遍,双脚才刚刚落在峰顶之上,就觉得身体一轻,直直往下跌去。她惊呼一声,随即眼前白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她凝注心神,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慌张。
她一定要找到他!
雾气终于渐渐散开后,她发现自己身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仿佛是密室中,又仿佛是洞穴,周围尽是起伏不平的山石墙壁,壁上有微微火光。堪堪看清周围环境,耳边就骤起一片刺耳的惊叫,叫声奇异阴冷,叫人毛骨悚然,她匆忙向后退去,只见刚刚还空空如也的面前突然涌出无数幽绿色的幽魂,龇牙咧嘴地四处飞散。
它们混乱地漂浮,突然之间像得到了命令,全部向荻焰扑来。
荻焰惊跳着后退,伸出手去挥开,可这些幽魂凶恶不已,乱嗡嗡扑上来,扯住她的头发衣服四散开去。荻焰又疼又气,她好歹也是个仙,居然被这些小鬼这么欺凌,又怪自己这些年没什么修为,居然都不懂得什么攻击的法术,情急之下,尖声大喊:“我,我身上有凤旸山的米酒,你们喝不喝?”
幽魂突然停住了,忽然之间四散开去,荻焰被扯得乱七八糟,不敢相信自己随口喊的话居然真的管用。正惊奇时,眼前光芒一闪,幽魂尽数消失,虚空中踏出两只异兽,一只是两颗头的狼,一只是九尾狐,两只兽优雅地走近,靠近荻焰的时候,忽然又变成两位长发如瀑的俊美少年。
荻焰看得震惊,只见两个少年一个满脸笑容,一个冷若冰霜,爱笑的那个对她一摊手,“酒拿来,你就过去吧。”说完又喃喃自语,“仙子真聪明啊,这么多年了,来的人只知道拼命硬闯,从来没人贿赂我俩。天知道我俩每天放幽魂有多辛苦。”
荻焰连忙捧出两壶酒来,爱笑的那个接过来,塞给冰块脸一壶,自顾自仰头一喝,赞道:“美味美味!”他看了荻焰一眼,“仙子来此凶煞之地,所为何事?”
荻焰舔舔干涩的唇,不安的眼中燃起一丝光亮,慌忙上前跪倒,“我来找凌怀素,凌怀素,你知道吗?告诉我他在哪里?”
“凌怀素是谁?”爱笑地抓抓头。
冷脸的看不过去了,哼了一声:“不就是前些天让你神魂颠倒的那个!”
爱笑的恍然大悟,一拍手,笑哈哈道:“你找他啊,他就在这子虚山囚牢最底层……”还没说完,紫衣身影已经心急火燎地飞掠而去,片刻都无法停留。爱笑的遗憾地抓抓头,“怎么走这么快,我还没告诉她动作要轻点,别让人发现……”自言自语的话,换来旁边冷脸的那位一个极度鄙视的眼神。
四周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冰冷和疼痛同时袭上身体,侵入五脏六腑。凌怀素在黑暗里勾了勾唇,不愧是东海寒铁,果然名不虚传。
冰冷和疼痛,这些感觉,时间久了,就会成为习惯。身体可以去适应,然而心却不能。
如果心也能……该多好。他就能在晋仙仪式上忍住冲动,不让她发现自己,就能在她苦苦追问的时候,不觉得难过和抱歉,就能与她毫无瓜葛,她不会因自己而受伤,至少,他也能在还回灵魂球后,就赶紧离开,不要给她幻想……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她喜欢着他,等待他,追逐他。而他回报的,只有危险和伤害。
现在,也只能死人一般呆在这里,无计可施。
远远传来一声巨响,凌怀素眉峰一跳,循声望过去,依然是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这里重重守卫,道道阻碍,一只小虫都飞不进来,安静得如坟墓一般,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声响?
还不等细想,“轰隆——”又是一阵巨响。
锁链哗啦啦一动,说不出为什么,凌怀素忽然全身紧张起来,他越是紧绷,身上的锁链就越是收紧,全身一阵剧痛,他被牢牢扣在石壁之上。
“凌怀素!你在吗?”一道高高的明亮的女声破空传来,紧接着响起的,是连续不继的巨响。
凌怀素一下子呆住了。
“凌怀素!你说话!你回答我!”轰响之中,那道声音固执地拔得更高,而且越来越近。
胸腔中的那颗心仿佛突然停住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哪里都满满的,装的全是她!凌怀素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半张的唇迅速干涩,喉中沙沙作响。
那道熟悉的声音混在连续不断的轰响里,竟然意外的清晰无比,渐渐地,带起了哭腔,她总是笑着,大笑傻笑,为什么一遇到他,就总是流泪……“素素!我来了!我来找你了!你回答我!”
这个时候,如果不回答,能让她自己放弃,乖乖回去安身立命吗?
凌怀素张大眼睛,瞪着眼前无尽的黑暗,不知道答案。
“素素!素素!……”
喉咙里沙沙作痛,眼睛也酸痒得快要睁不开,凌怀素微微张开唇,唇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小焰……”声音那么低,低进了脚下的尘埃里。
那道声音不再喊了,只剩下接连不断的噪声,“轰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声势浩大。她不再说话了。
身体无法自制地紧紧绷住,铁链已经嵌进皮肉里,凌怀素陡然惊慌起来,张着唇,胸口沉沉地压抑着。她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受伤了?再也忍不住,顾不得其他什么利害关系,哑声大吼:“荻焰!你还在吗?”
没有回音。
有沙石噼里啪啦滚落在地的刺耳声响。
“荻焰!”凌怀素眼中充血,铁链哗啦啦响彻这漆黑的洞穴,“你说话!”
风声忽起,有点点荧光靠近,照亮乌黑的四周,凌怀素呆了呆,眼中血丝遍布,惊慌还没有褪去,就看到浅浅光亮之中,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她的头发被撕扯得纷乱,又落满了细沙尘土,衣衫破烂,脸上一道道的伤口,犹自滴着血,她站在那里,又脏又乱,几乎不堪入目,她对他展颜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却是凌怀素见过的,最美最美的笑容,“我就知道,不假装消失,你是不会回应我的。”
她毫不理会自己的模样,精神奕奕地叉着腰,上上下下打量他,“我记得素素最爱干净了,现在怎么这么脏?”
凌怀素皱缩着一颗心,松了口气,浅浅笑道:“你比我更糟。”
两人遥遥相对,皆是满身伤痕。
荻焰扬起小脸,随着动作,伤口中渗出的血液顺着下颌滚下,她晃了晃手臂,踢踢腿,“我能蹦能跳,你就不行啦。想要比我厉害,就快点出来!”
凌怀素温柔地望着她,“我……出不去了。”东海玄铁制成的铁链已经勒进身体里,他牢牢贴在坚硬的石壁上。
荻焰嘴角颤了颤,赶紧抿住,大声说:“我就知道!素素需要我帮忙了是不是?”她咧开嘴笑,“别担心,我就是来救你的!”说着摩拳擦掌,就要向着遍布的法阵跨近一步。
“荻焰,你愿意听我的话吗?”
荻焰抿着嘴,警惕地看着他。想了想,看着他黑发之下雪似的脸色,轻轻点点头。
“听我说,你现在就转身,立刻离开这里,回到凤旸山,或者其他地方,哪里都可以。不要再来找我,以后,自由自在地,做个快乐神仙。”
荻焰直直地瞪着他,嘟起嘴来,满脸的反对。
凌怀素低下头,全身上下无法忍受的痛,“多谢你等我那么久,多谢你……喜欢我。”他抬起头看着她,似笑似哭,“但是真抱歉,我对你,并没有同样的感情。”
荻焰动来动去的嘴角蓦地僵住。
他低声喘息,颤抖着划开一个笑容,“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和你重逢。我早就忘记了你,如果不是你一直纠缠,我根本不会和你扯上关系,”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厌烦,根本不想看到你,为你做的所有事,只是不想亏欠你,再给你纠缠我的理由!”
荻焰怔怔地望着她,眼眶一点点红起来,泪水包在眼眶里,就是不肯落下来。
他们身处在这子虚山的最底层,他在洞穴最深处,身上铁链绑缚,牢牢困在石壁之上,她满身狼狈,站在洞穴之外,相隔着无法跨越的法阵阻挡,只能借助她带来的微弱的光亮照亮彼此,甚至看不清楚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只能听到冰冷的话语,一字一字,像细小的刀,准确无误,全部扎在胸口。
他微微地开合嘴唇,对她说:“上次匆忙,没有来得及对你说,本来以为没有机会了,今天正好。”
荻焰满身满脸的伤口忽然都疼痛起来。
凌怀素抬起脸来,洞口微微的荧光照亮他的面容,干涸着血迹的嘴唇用力地扬起,他那么专注地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模样,口中说:“从此以后,离我越远越好,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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