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在哪里!”
米筱筱像一只失去幼崽的母狮子,愤怒的就要朝着浅川影久扑过去,却被洛慕天紧紧的抓住了手腕。她蓦地抬头,眼眶泛红。
“冷静。”
他用口型安慰她。米筱筱咬紧下唇,用力拽着洛慕天手的五指,关节泛白。
“这位就是费尔罗家族的洛慕天吧。”
他看向洛慕天,而后目光落在米筱筱身上,只一顿,礼节性地一笑,全然不在意她先前激动的态度。他看上去彬彬有礼,但是武士特有的硬朗却不能被掩饰,米筱筱觉得自己似乎还能闻见血腥味,那是深深存在于武士的骨血里的。
一切都如米筱筱所猜测。
洛慕天只不动声色地向对方走去,米筱筱却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很紧。她紧步跟着他,视线不由自主四处打量——羽然,羽然你在哪里?
“影堂远在日本,怎么它的堂主浅川影久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是为了舍妹的婚事。为了京津堂的堂主萧桀,和舍妹浅川雪奈的婚事。”
浅川影久嘴角掀动,洛慕天和米筱筱都是心下一震。
米筱筱记起上次萧桀突如其来找她,让她为自己生孩子的事情,还有当时他多番欲言又止的神态。她抿了抿嘴唇,想不透他的意思。
但无论如何,他不过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尽管听到他与人联姻的事,她发觉自己内心的震动程度,竟浑不似那个以为漠然冷静的自己。
她正有点心神紊乱,身旁的洛慕天却只微笑着。
“既然两家要联姻,又为何派人来行刺费尔罗家族的人?还是说,影堂认为我已经不是费尔罗家族的人?”
浅川影久不慌不忙地抬眼看他,那视线似有若无的瞟过米筱筱和他紧握的双手。
“你可知道,日本跟其他一些亚洲国家一样,也有所谓的女系家族?”
洛慕天也约略听说过,只知道在女系家族里,只有女性才是继承人。浅川影久这样说来,他已经猜到了几分。这时只听对方向室内展手。
“请随我来。”
洛慕天随浅川影久走去,米筱筱正踌躇,却已被洛慕天一手拉过,踏入室内。他听到她低声在他耳边挣扎。
“我不该跟你进去……我只想把羽然带回去。”
“你早已在这漩涡当中了。难道你以为,你说要退出,就能够退出?”
他头也不回,嘴角不动地低声回应。
走在前头的浅川影久,默默听在耳中,只面色不变地招呼二人坐下。米筱筱慢慢坐下,戒备地看着他,心里猜想着:眼前这人,对于洛慕天突然带来的自己,竟像没看到一样,似乎对与西京门有关的人没有兴趣,又像对不明来历的自己毫无防备。这时,只听浅川影久又开口,声音沙哑。
“我对费尔罗家族最小的候选继承人十分地欣赏。”
“欣赏到以刀剑相加?”
这样说着的洛慕天,却是嘴上含笑。在一旁看着的米筱筱心想,这些年过去了,他依旧是时刻都能保持斯文和冷静的人。哪怕是被逐出了家族,一个人流落到被人痛打落水狗的地步。
“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会探得出来您是否只是徒有虚名?”
说着,浅川影久拿起桌面上那一枝花,用手指向那枝花的茎部。
“从刚才回来的手下臂上的伤口看来,就可知原来神枪手洛慕天,也是个善于用刀剑之人。那把武士刀并不好用,不过是把钝刀,但你落下的切口却平整,可见下刀极快。”
言讫,他把花丢入花瓶中,正襟危坐。
“只是——您的刀法未免过于凌乱。”
洛慕天看着他的双眼,忽然失笑,米筱筱只觉得他的手掌紧了紧。
“我听说影堂跟二刀流的佐佐木小次郎有点血缘关系,但恕我对冷兵器毫无研究。至于从兵器使用中看出一个人的个性、心态那一套,更是不太相信。我对亚洲的了解,仅仅是从母亲带去的书籍罢了。”
他忽然微微弯下腰身,逼近对方,依旧斯文笑着,却略微散发着压力。
“但影堂的堂主,该不会找我研究这个吧?”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浅川影久嘴角扬起,整襟危坐,双手搭在膝盖上,双臂有力。
“影堂是女系家族。一旦浅川雪奈跟萧桀结婚了,我便不再是堂主了。跟您相比较,我二人可算是同病相怜。”
“同病相怜?”
洛慕天轻声失笑。然而浅川影久并不愠怒,带笑解释。
“一个自小极力意图掌权、却被赶出家族的候选堂主,和一个即将失势的堂主,难道不是同病相怜么?”
洛慕天的目光一沉,已是变得森寒。
浅川影久又拿起桌面上那支花,不急不缓地。
“不知道二堂主的刀法凌乱,可是因为这个?”
洛慕天调整坐姿,迅速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脸。
“既然你知道我被逐出家族,就该知道我本来并不会遭此待遇。到底是我不能掌权,还是我不愿掌权,你可打探清楚了?”
浅川影久却手里握着那支花,看似漫不经心地,却是铿锵有力。
“一枝花在被刀切下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需要土壤。”
“恕我对打禅语毫无兴趣,也缺乏那种悟性。如果浅川堂主没别的事,我想要回去了。”
洛慕天轻轻一笑,说得轻巧,语气中却有种难言的怒意,像是心底的某一块缺口突然被挑起,滋滋地往外冒着烟,却寻不着出处。
洛慕天一回身,拉起米筱筱就要往外走,却忽的听浅川影久的话在身后紧追不舍。
“我不能继续当影堂的堂主,不过是因为家族规定。但洛慕天一直受制于兄长之下,如今连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不可,难道不觉得窒息?”
洛慕天顿住了脚步。
浅川影久盯着洛慕天纹丝不动的背影,声音嘶哑。
“我听说您出生的时候是双胞胎,却只有你一人独活。您的父亲与母亲因此内疚,将那一个早夭儿子的疼爱也加诸于你身上,却也连带着那一份期望和压力。您的身体里常年住着两个灵魂,一个绢狂一个懦弱。如今一个已经灭亡,您等待着另一个也灭亡吗?”
米筱筱的心突然一震。她抬起脸看着洛慕天,觉得这一刻的他很陌生。
房外刮起了夜风,沙沙沙地掠过庭园中的枯草木。这风鼓动着三人的衣袖,每个人都显得极不真实。
月光轮转到洛慕天的脸上,只见他眉宇微微跳动。夜风刮过他细碎的短发,沙沙地摩挲着,像是一种无声的诱惑。
米筱筱忽地意识到:今天晚上,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她觉得心口突突地,跳得飞快。她抬起眼来,却发现浅川影久似乎嘴角含笑,正不时看向自己。
洛慕天头也不回的拉着她飞奔出去。米筱筱心焦的频频回头。
“羽然……”
“羽然在家里。”
她惊愕的长大了嘴,洛慕天一把将她推上车,发动引擎,挂档,车子离箭般射出。
车内的气氛很是沉闷压抑。
米筱筱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夜色,只默默想着刚才见到浅川影久的情景。身旁的洛慕天也一路无话,只缄默地看着前方的路。
她忽然意识到,这并非回家的路。她猛然回头。
“这里……”
“刚才浅川影久那番话,你也听到了。如果贸贸然把你送回家,我怕你会危险。”
顿了顿,洛慕天复又补充到。
“先到我那里。”
这样跟以前依附于萧桀夜枫的生活,又什么不一样?
米筱筱强压心头的纷乱,故作笃定地。
“危险?跟你在一起,岂不是更危险?浅川影久单刀直入地把这番心思告诉你,本来就没为你留下多少选择的空间。他的潜台词清楚得很:要不就跟他合作,要不就是死。而且羽然还在家里,我不放心。”
洛慕天冷声一笑,方向盘猛的一打,米筱筱因为惯性用力的往他身上靠上去。她赶紧坐直身体。
“只有这两条路?呵呵。”
车子却蓦然在路边停下。一直淅淅沥沥的小雨骤然大起来,打在车顶棚上,噼噼啪啪的吵人心绪。
他忽地转过脸来看向米筱筱,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别过脸,却被他一把拉到身前。洛慕天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开始怕我了,因为浅川影久的话。”
米筱筱心头突突的跳,因为他的动作,脸上蓦地热起来。她不自在的要抽回手,却抽不动一分。
“我和哥哥,都很爱你。请你相信这一点。我们都愿意为了你抛弃一切,家族,权力,金钱,都无所谓的,只要可以和你在一起。我们共用一个身体没有错,可是你不要把我们当成2个人啊,因为我们也共用着一个心脏呢。你摸一摸,它在为你跳动。”
他说罢将她的手放在他胸口上,米筱筱指尖突地跳一下,他却用力将她的手掌按下去,非要她紧紧贴着那颗鲜活跳动着的心。
“它是真实的,对吧?我对你的爱也是真实的。”
“我要回去了。”
米筱筱慌张的用力抽回手,不知道为何对这样的洛慕天感觉到不自在。她不知道此时要如何表态,只是咬唇不语。洛慕天低低的叹息一声,伸手拉过她到怀中,轻轻吻着她的前额。她肩头一颤,要挣开他,他却坚持,她便作罢。
她承认,浅川影久的那番话,让她对他起了怜悯的心,也起了害怕的心。一个身体里存在着2个人,是不是像人格分裂一样?
“我先认识的,究竟是你还是、你哥哥?”
她说着咽了一口口水,对于要将一个人当成两个人来对待,终究感觉到十分的不习惯。
“有什么关系吗?他已经死了。”
说着,他目视前方,发动车子,另一只手却仍紧紧握着米筱筱的,不愿放开。米筱筱抬起脸,很坚持。
“有关系。”
他快速的回头瞄她一眼,看她微微嘟着嘴似乎撒娇,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来。
“是我。”
她蓦地觉得松了一口气。当他在住的公寓前停下时,米筱筱的手已被他捏得滚烫温热了。
“我想要回家。”
下了车,站在车旁的米筱筱坚持着。
“你还是不能接受我吗?”
洛慕天只轻声地。米筱筱一抬头,迎上了他的眼睛,他咬着牙。
“舍弃一切也不能和你站在一起吗?你还要我怎么做才行?”
“你并没有……”
米筱筱坚决地,却由不得她说下去,洛慕天已用手拗过她的脸,逼她直面自己的双眼,和平日的温柔不一样,这是他哥哥的一面吧?她亦不做徒劳挣扎,只铮铮地睁眼看他。
两人目光相对。耳边,洛慕天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沉重。他紧紧地看着她,俯下脑袋。
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轻轻触碰滑过,触碰处一片滑腻柔嫩,带着让人心神不宁的温度。他抓住她脑袋的手缓缓松开,侧过一张脸,就要吻到她唇上——
她一下别过脸。
洛慕天僵住了。
未几,他冷冷地,钳着她下颚的手加大了力气。米筱筱回头看他,神色平决。
“我只有小小的心愿,想要过最平凡的生活。而这些,你给不起。”
“最平凡的生活?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洛慕天哑然失笑,米筱筱平静地点头应道。
“或者对你来说,这都是很庸俗的事情。但我从小便是这么想着的:努力念书,长大以后赚很多的钱,买了房子给母亲和羽然,搬出去住,不用再挨父亲的打骂。直到现在,我才突然发现,原来缺乏安定童年的自己,是这样渴望平稳安定的生活……”
洛慕天紧紧捏住了她温热的手,她却执意挣脱。
“何必这样辛苦?这些东西,我哪一样不能够给你?……”
“不,你无法给我安定平稳的生活。”
米筱筱摇着脑袋,她抬头看进他眼睛,声音中也含着让自己惊讶的悲恸。
“以前温柔斯文的洛慕天不可能,现在一心要为哥哥报仇的洛慕天,更不可能。所以,放手吧。”
她的手指轻轻松开,一只一只地,从他的指间滑落,从他掌心的温暖滑落。
她转过身,脑子里响起的,只是萧桀那句——报仇也好,生存也好,靠自己的双手吧。
眼角滑下温热的液体,她抬手拭去,惊讶于自己对洛慕天的感情。这时却只听身后的他不依不饶。
“我不会放手的。”
她只觉得他的声音极度地森寒,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快步往前走去。身后的他亦没有追上来。
那不过是‘洛慕天’的气话吧?那个懦弱蜷缩在哥哥翅膀之下,孩子气的气话。
一切都结束了。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头也不回,快步走在路上的米筱筱,并没看到身后那双紧紧盯视着自己的眼睛。
回到公寓的洛慕天甩甩头,一手解着衣服扣子,一手打开趟开衣柜的滑门,顺手从里面抽出一架衣物,扔到床上。
把门趟上,他的目光却忽地顿住,停留在巨大的衣柜外层。
那几乎占据了整个衣柜表面的海报上,是米筱筱穿着学校制服,在校园内的小路上平静走着的样子。她正视着前方,浑然不觉远处的摄像头。她的眼睛澄明清亮,只是因为过于早慧,而略带不安。
洛慕天立在这海报前,伸出手指,轻轻地划过上面她的脸,然后停留在那微微开合的嘴唇上。
手指在那薄薄的纸质上摩挲着。
他把脸贴过去,将唇印到那片唇上。
那触感却是冰冷而平面,缺乏温度,缺乏质感,缺乏真实的存在感。
他突然捏住拳头,狠命地捶在衣柜上。衣柜滑门承受住拳头的力量,发出砰砰的声响,微微颤动着。
他回身,抓过床上那套衣物就朝衣柜上砸去。那衣服软软地自海报上滑落。他瞪着海报上米筱筱的那张脸,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现在的你,已经到家了吧?羽然又犯病了,而且比往常任何一次都厉害。不知这次,你是不是会哭着来找我?”
他的嘴角扬起,似笑非笑。他没有哥哥的深谋远虑,也没有哥哥的耐性和智慧。他不知道要如何逼她靠近自己,所以用最极端的方式。
上前一步,他猛地伸手撕掉了那张海报。因为力道过猛,在撕碎海报的一霎,衣柜门被力道所冲,向一侧滑开,露出来挂在里面的一套校服。浅色衬衫上,一圈传统的黑色衣领,过膝的折叠短裙。
那是米筱筱所穿过的校服。
洛慕天看着那校服,神色慢慢平伏下来。他靠近衣柜,伸手揽过那套校服,把脸埋在那衣领中,深深呼吸,心里怀想着这衣服的主人。
门和窗户却在一瞬间被猛然撞开,子弹和人影在一瞬间都闯了进来。他迅速的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躲进了柜子和墙壁的安全三角,手中的枪快速的回击。
公寓中的米筱筱好不容易才让米羽然安静下来,那还多亏了萧桀留给她的几支镇定剂。她气喘吁吁、一身大汗的瘫倒在羽然的床前,想着T市果然是不能住了,她和羽然还是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手机却在这安静的夜里,蓦地响了。
“喂?哪位?”
她快速的接起,连来点号码都没来得及看。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手轻脚的往门外走去,不想将羽然吵醒。电话那一头传来粗粗的喘气声,还有间或的乒乓声。她心中蓦地涌起一股不安。
“喂?是洛慕天吗?”
电话那头却仍未有回答。她怀疑是自己信号问题,正打算摁掉打回去,一道沙哑的男声却突兀的响起。
“绝对不能让他坏了萧堂主的大事!抓住他,在那边!”
又是几声清脆的枪声!米筱筱忽然疯了一样拉开大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