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筱筱的手剧烈颤动着,食指横在他鼻下的一瞬,萧桀睁开眼来。
她只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几乎跌坐在地毯上,却被萧桀一把拉起到怀中。
“我没事。”他低声安慰她,“我只是太累了。”
那种害怕的情绪像是一味药引,把内心五味杂陈的东西都勾起,她的脑中,一下子涌出种种假设:如果没有了他,自己会怎样?
此时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紧紧环抱住自己。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那么大,却原来直到此时才完满。难道马上就要再度破碎了么?她想起刚才那一幕,觉得心有余悸,忽然害怕起来,却硬是咬住了嘴唇,怕自己会突然失声痛哭。
“我没事。”萧桀不擅长安慰人,这时只能更紧地抱住了她。
米筱筱此时才发现,她竟然这样害怕失去这个人。
在封闭着内心感情的那些日子里,她一直对自己的独立、不依赖他人引以为豪。
原来那不过是因为没有所爱,所恨,才能够如此独立,能够跟他人他物毫无关联地生活下去。
她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在这轻柔色泽的室内,在这茫茫宇宙的一隅。室外的风,越发刮得紧了,夹杂着犀利的雨声,涌入这室内。在这静穆中,米筱筱低低的启口:“把消息、放出去吧。让洛慕天家族的人,来抓我。”
萧桀蓦地将她抱紧。
她觉得悲从中来,却死死咬住下唇,拼命挤出一张微笑的脸,坚定的点了点头:“短暂的分开,是为了更长久的在一起。”
说完这一句,她再度哽咽。将头埋在他肩上,只是无声的轻轻呼吸。萧桀沉默着,许久,声音低哑着,“我们去找夜枫。”
车上暖气开得足,米筱筱竟沉沉睡去了。那司机从车头镜里看看她,开口笑道:“竟有人靠在堂主肩头上,还睡得那样沉呢。”
萧桀漠漠笑一下,“我已经不是堂主了。”
那司机的笑容有些尴尬,却又听得萧桀说,“西亚是个有野心也有智慧的女人,她答应过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那司机身子一直,还想说什么,萧桀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别吵醒了米筱筱。那司机笑着不说话,从车头镜里看着这位向来阴霍寡恩的堂主,此时竟然微微侧过一边身子,好让那少女睡得沉稳。他心想:待会枫少出来见到了,必定会对堂主鲜有的温柔一面,恶作剧地嘲笑个不停吧。
那车子沿着半山的路往上,越发接近安藤家大宅的时候,司机低声地询问着:“有人跟踪我们……看起来像费尔罗家族的人……”。后视镜中,萧桀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司机便会意地点点头。
到了安藤家大宅的门前,两扇高大的铜门已经敞开,保镖列作两旁,垂手侍立大门两侧。车子停靠在大门外,萧桀坐在车内,一只手轻轻安抚着米筱筱的背部,像摸着一只乖巧的小猫,同时抬头盯着大宅主楼的正门。
那大木门猛地被推开,夜枫大步迈下台阶,边走边理着衣领。他的呼吸有点急促,却逐渐放慢了脚步,在距离车子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了,看向车上。
萧桀也转过脸来。
曾经在夜家称兄道弟的二人,隔着玻璃车窗遥遥相视。
良久,萧桀苍白的脸上微微漾起笑意,他轻轻拍着米筱筱的脸颊,她慢慢地醒转过来,只听他在耳边低声道:“我们到了。”
米筱筱揉了揉眼睛,抬头看时,已有车童上前为二人开了车门。他们二人钻出车子,她抬头看着安藤家大宅那两扇大门,那日式风味十足的建筑物里面,却有白色躺椅和阳伞,还有草地和泳池,让她恍惚想起与夜枫在那个山间小木屋里的生活。也是在那个泳池,她再一次将自己交给了夜枫,虽然是迫于事态,但是不可否认她那一刻也是愿意的。
一切都仿佛没变。只是这一次,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是萧桀。
她深深呼吸,待要回过身来,却一眼瞥见距离他们几步之遥,是伫立无声的夜枫。他双手插在裤袋中,微微侧过一张脸,目光上扬,只默默看着她和萧桀。
他的嘴唇翕动,良久,才对萧桀道:“你们来了。”
萧桀神色极为平静,像是从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淡然一笑:“是的,我们来了。”
四周的安藤家部众对眼前的一幕,各自揣测着——京津堂要和安藤家联手了吗?一起对付野心勃勃的费尔罗家族吗?这场危机,会轻易化解吧?
站在二楼的米羽然,视线平静的看着下方:夜枫跟萧桀并肩而行,两人都如此年轻多谋,脚步轻快,仿佛世界都被踩在他们脚下。
相比而言,他显得无能。
米筱筱慢慢跟在身后,看着二人的背影,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初次见到他俩的那个傍晚,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时刻。只是此时此刻,她对二人的感情复杂得多。
米筱筱跟在萧桀身后,正要迈入门中,却不觉腿一软,身后的夜枫忙伸手要扶过她,她已飞快地甩开他的手,只接住了萧桀在前方伸来的手。
夜枫一怔,然后默默地抽回手,只无声跟在他们身后,入了客厅来。
大门关上的一瞬,屋内没入傍晚特有的诡异昳丽中,霞光映在客厅中三人的脸上。
米筱筱轻声对夜枫说:“羽然呢?他不知道我来了么?”
夜枫点点头,正要开口,米羽然的声音倏地在上方响起,“姐姐,你来了。”米筱筱转头,视线往上,看见米羽然站在高高的楼梯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羽然。”她笑起来,起身往楼梯走去。米羽然很快走下台阶来,由始至终,视线都未往萧桀的方向飘去一眼。
夜枫的身子深深陷入沙发中,他的目光追随着米筱筱的身影,直到米筱筱牵着米羽然走回来,他才低头看向萧桀。大家都沉默着,萧桀轻轻点燃一支烟,烟尾的一点橘红,在傍晚的黯红天色中,载浮载沉。
“别抽太多烟。”夜枫无关痛痒地打破僵局,忽地一笑,“没想到我也这样婆妈。”
萧桀只是微笑,身体前倾,往烟灰缸中抖了抖烟灰。
又是一阵难耐的寂静。
终于,夜枫问:“你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萧桀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米羽然,他正安静的垂着头,只是握紧了姐姐的一只手在掌心把玩着,米筱筱温柔的注视着他。
萧桀开始用一种不急不缓的语气,叙述着整件事。米羽然始终很安静,视线里似乎只有姐姐,夜枫则紧皱了眉。等事情说完,又陷入了安静。
夜枫又点起一支烟,他觉得心头烦躁,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他视为最大敌人的男人,竟然快死了。他盯着萧桀淡漠的脸,口气隐隐透出焦躁:“……没有其他办法了?”
萧桀盯着手中的香烟,慢慢抬起目光:“去求费尔罗家族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羽然回去继续这个试验,然后偷偷把药带出来。”
夜枫沉默的转头去看米羽然。米羽然始终安静的垂着头,仿佛根本没有听两人的对话。他再看米筱筱,她也只是安静微笑着看着米羽然,仿佛置身事外。他终于受不住这安静。
“羽然,你怎么想?筱筱,你也不劝劝羽然?”
米羽然仿佛现在才听见他们说话一般,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抬起头,然后掉转视线,将萧桀从上至下,凉凉的打量一眼,薄薄的嘴唇开启,“我不愿意。我不想死。”
他说完顿一顿,视线绕着夜枫和萧桀转一圈,“尤其不想为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死。我要活的比你们都好。”
米筱筱放在身侧的手,蓦然抓紧。
萧桀漠漠的笑起来,仿佛早就猜到结果一般。笑声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夜枫:“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筱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夜枫肩头猛地一颤。当他从楼上的窗口看下去,见到萧桀的车子开来的时候,他已经遥遥见到坐在萧桀身旁的米筱筱。
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了:他选择帮助这个昔日的兄弟、曾经的敌人、如今还不算朋友的一个男人。
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他要面对的,比想象中的来得更快更猛烈。他的指甲紧紧抠住裤子,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米羽然却是蓦地站起来,冲上去要扯住萧桀的衣领。
“什么?孩子?你又逼迫姐姐了是不是?我当初就不该让你带走姐姐……”
他的动作忽然停住,米筱筱从身后抱住了他,将脸颊贴在他背上,那声音里满是忧郁的,“羽然,是我愿意的。我想要、一个他的孩子。”
米羽然像斗败的公鸡,忽然颓然的松开手。
萧桀的神色显出一丝疲态,身子斜斜倚在沙发上,把手指按在前额上。良久,他轻声地:“我累了。筱筱,我们回去吧。”
说罢,他慢慢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米筱筱挽住了他的手,背影寂寥。
米羽然反复啃噬着自己的嘴唇,放在身侧的双手不断握紧放松,在那两人就要上车的时候,突然拔腿追出去:“等等我,姐姐。”
只剩下夜枫一个,静静地坐在被渐垂夜幕笼罩下的大厅中了。他听着屋外米筱筱低切的声音依稀入耳。她的声音极轻微,但夜枫仍听得清楚。她对羽然说着什么,带着轻轻的笑意。
然后是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
那一瞬间,夜枫第一次感受到孤独渗入骨髓的感觉。
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上一次,他可以恨萧桀的无情,这一次,他没有了要恨的人。
缺乏了恨的掩盖,那种感觉裸裸地暴露在外,原来是如此的孤单。
不久,手下急匆匆的走进来,在他耳边细声报告:“少爷,费尔罗家族的人把他们姐弟抓走了。”
夜枫靠在沙发背上,微闭着眼,“是谁?”
“是于晴亲自带的人。”
他的眼睛蓦地睁大:萧桀,你什么都算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