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惊涛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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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雨如瀑,闪电雷鸣。

一辆马车飞驰般穿过大街。

马夫全身紫色装扮似是林家小厮。

他紧拽缰绳,似乎稍有不慎便会从马车上跌落下来。

只见马背上插了匕首,鲜血顺着雨水滴落在地上,瞬间又黯淡了下去,马儿受了惊吓,忽左忽右横冲直撞向西城门跑去。

多亏是雨天,街上人烟稀少,倘若晴天白日,撞伤路人惹出什么乱子,这林家在乐都有得热闹瞧了。

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是两柱香的时间,林萱紧握缰绳的手软了下来,马车一个颠簸,整个身子滚到了车内,左右摇晃混乱不清,她扶住内壁站了起来,忽听马儿撕心裂肺的凄惨声,车瞬间向上倾斜,她重心不稳,用尽全力,跌下马车。

雨水顺着她的脸滴落在地上。

满地黄色的桂花,即使在这雨天也散发着清香。

刚才激动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

二哥林遥带着她偷偷穿过四下无人的回廊,转到梅园后门,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此时竟被她爹林伯仲发现了,集合了下人围攻,二哥眼明手对马背深深一刺,在她耳边低语一句“记住地图,往城西的方向,雨岗亭等我,不见不散。”说完便跳下马车,拦住紧追不舍的下人。

“朋友,可好?”

浑厚的男低音传来,她不觉抬头望了望,满脸胡须身着貂皮的大汉正安抚着受伤的骏马,不同于乐都城民的装扮,难道是异族,她点了点头,婉声道“多”谢字未出想到自己是小厮装束,清了清嗓音“多谢兄台”,双手撑地,攀着马车站了起来,身子忽地下沉,膝盖处传来锥心般刺痛,大汉身影一掠未看清他的动作便站到她的身边拦住了她的腰,他微微一惊,手突然缩了回去,见她的身子向后一仰差点又跌落下去,不得不拽住了她的手,把她重新拉回到他的怀中,除了二哥,她从没有与任何男子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闻得到他的气息,感觉到他的心跳,不觉有些难为情,想推开他,可是疼痛让她难以站稳脚跟,只好紧抓着他的貂皮,与他保持距离。

“看来你受了伤,前面是三音寺,可以暂时躲避风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三音寺三个大字在雨帘中若隐若现,“鄙人无朔,敢问朋友大名?”

虽被林伯仲幽禁了十年,见过得陌生男人不多,可是《三国志》她却读了千遍,大哥林逸说过要想了解男人一定要读三国,眼前的这个人生的粗狂没有二哥的风流洒脱却多了份坦诚的心肠,不觉增加了份好感,回道“阿奴”

“刚才看到受惊的马车,怕伤了车夫和行人,这才拦了下来,还望阿奴兄弟不要见怪。”他豪爽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忙回道“应该的,直呼我阿奴好了。”

阿奴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奴隶,被他爹林伯仲幽禁十年的奴隶,不仅如此,现在竟然打算把她嫁给太子,继续过她的幽禁生活。她不学弹琴奏乐,不会针绣女红,不善歌舞词赋,只要是林伯仲让她学的,她都不要学。她只学博弈打发时间,只会弄剑陶冶情操,只懂史书学以致用。今天她逃了出来,就是要向林伯仲宣战,她不是那个被他随意安排人生不被疼爱的女儿,也不是他们政治联姻为林家谋取更大利益的工具,她要上战场呼风唤雨作人人敬仰的巾帼英雄。

身后传来轰然倒塌的声音,她惊慌一望,大叫了一声,马儿失血过多倒在地上,血溶着浑浊的雨水流淌到她的脚下,她闪了两闪,那血水好像流进了她的心里一般,让她眩晕。三音寺距离雨岗亭快马加鞭还需一个时辰,现在她又受了伤,接下来的路她要颇费些心思了,收拾好车上的行囊,在无朔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向寺庙走去。

阿猛敲打着火石升起了火堆,二公子临走前吩咐在乐都的蓬莱客栈相商要事,现在可好客栈住不上还淋了一身的雨,摇头叹气一番,脱掉身上的衣服晾了起来,无朔大哥却好像无事般站在门口赏起了雨,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丢下了句“把火生上”,一个剑影飞了出去。

“阿猛”

无朔威严的声音传来,阿猛忙起身,见他扶了位小厮甚是奇怪,二公子在他们来东昌之前已经说过要低调行事,尽量避免与陌生人接触,无朔大哥一向是听令如命的人,怎会管起这等闲事。

林萱见阿猛光着膀子,内心一惊,忙逼上眼睛,差点失声大叫起来,书上虽提过男人裸露之事,可是二哥在她面前一直是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样子,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她面前袒露胸襟,她还是很不习惯。

无朔感到怀中人身体一颤,忙道“阿猛,快把衣服穿上,成和体统。”

阿猛“噢”了一声,更加得不理解了,无朔大哥这是怎么了,在家乡,袒胸露背本就是习以为常之事,何况是在男人前,有什么不成体统的呢?唯唯诺诺的穿上衣服,腾了个位置请陌生人坐下。

“多谢!”林萱抱拳答谢,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不觉咬了咬牙。从五岁开始,她便开始计划着逃出萱苑,用来做梯子的竹子被连根拔起,用作攀岩的撑天大树亦随之被砍伐,屋子里能用作绳子的东西全被替换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论如何她都逃不出林伯仲的手掌,这些年,她学会了隐忍,学会了等待,为了练好武功,她受了多少伤,咬咬牙都挺了过去,可是这一次似乎特别的严重,腿脚不仅灼热疼痛身体还有些软弱无力。

“阿奴,这是祖传的跌打药酒”无朔关怀的口吻让她想起了二哥林遥。

这个二哥总是秋冬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冰霜的面孔教她写字,教她舞剑,教她兵法,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引起他不开心的皱眉,直到十岁那年,他看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带了温柔带了怜爱。

那年初雪时节,二哥还未有归来的迹象。

她早已备好了木制的鞋,鞋底有突起的一条长棱专门命翠竹打了石蜡,以防摩擦。待大雪落满整个园子,她耸起了高高的雪堆,淋上一桶冷水,雪凝结成冰块时,她便自由在上面旋转翱翔,引得在一旁的翠竹连连拍手,跃跃欲试。

二哥出现在院落时,她正跌落在冰上,挽起长裙,查看受伤的小腿。翠竹脸色苍白,在一旁吓得大叫,不知方向的乱转。要是被林伯仲知道了,翠竹定会被打得半死,不管她怎么示意,翠竹仍摇着她的手臂求她救救自己。

“还不快去把炉火生上。”

见到二哥怒气冲天的样子,她竟莫名的有些心跳,大半年不见,他好像长高了许多,冷峻的眼眸里竟显出了少有的柔情,高挺的鼻梁和嘴角边淡淡的弧线向她证明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冷若冰川的哥哥了,加上穿上绣有蓝色格文丝边的白袍,简直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作派,不仅仅是风流倜傥还多了份成熟的气质。

他抱着她上楼,轻轻将她安置在床上,又帮她搽了药酒,所有的一切竟像梦一样,等他默默离开,她似乎还未缓过神来。

二哥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从小到大,爹什么都依着二哥,林家在北凉的生意交给他打理,现在他又是闵王手下第一谋士,前途不可限量,爹定不会难为他,顶多是骂他两句也就没事了。只是她苦熬了十年跑了出来,放弃了林家小姐的身份,放弃了太子妃的地位,现在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享受着萱苑外的雨水,这种畅快的感觉竟有些不真实。

“阿奴?”阿猛洪亮的声音传来,她“啊”了一声,“比我还傻?”

她看了一眼名叫阿猛的大汉,虎背熊腰与无朔相比顿显失了份豪气和侠义,懒得搭理他,接过无朔手中的药,道了声谢,想到是女儿身,在陌生男人面前挽起裤脚甚是不妥,不觉深吸了一口凉气。

无朔见她为难的样子,命阿猛将貂皮挂了起来,形成一道白色不透风的墙壁,转身说“阿奴,如不介意,请躲在此帐后换身干爽的衣服,免得着了凉容易伤身”

听大哥说这个弱肉强食的危险世道,充塞着残酷杀戮与血腥,所以爹才把她幽禁在家中怕她受到伤害,简直笑死人了,把她嫁给太子很安全吗?大哥的几房妻妾整日为了争宠勾心斗角,那太子后宫佳丽三千,有几人能容的下她。在而言之,从乐都出来遇到的无朔完全不是他口中的伪君子,他豪爽中透着细心和体贴,如同二哥一般,让她觉得很安稳。

换上二哥专门为她备了几套男装衣服,擦了药酒,她顿觉清爽了许多,膝盖处红肿有些淤青,好在没伤到胫骨,看来过不了两日便会痊愈。

大雨一下就是两个时辰,三音寺内却热闹了许多。

阿猛品尝着林萱自备的点心,赞不绝口,无朔却皱着眉,这种点心似曾相识,像是去年公子赏赐的桂花糕味道,这种味道民间少有,所以他记忆深刻。眼前人明明是位女子却是一幅小厮的装扮,那匹死去的骏马也是北凉皇族的御用宝马,她到底是谁?

折腾了一天,倦意袭来,林萱紧闭双目,依她爹的脾气,肯定为保全林家颜面不会大肆宣扬她逃婚的事情,多半派下人以丫环出逃的名义暗自查访,林家上下见过她林萱真面目的人不超过十个,福伯年资最老又最疼爱她….如果是福伯,事情比较好办了。

无朔眼望着她,虽是男子衣着,高束的发髻下依然是张清秀淡雅而精致的脸,犹若出水芙蓉,暗香袭人,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欢喜,心竟也紧了起来。

地面传来零乱狂野的马蹄声,距离三音寺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无朔警觉起来,拍醒熟睡的阿猛,低语片刻,袭了灯火,两人一起躲在寺庙的横梁上。

庙外传来兵器盔甲撞击声,接着便是洪亮的接令声。

有两人手执火把一脚踹开寺门,瞬间便涌入十来个士兵。

林萱被整齐的脚步声震醒,努力睁开沉睡的双眼,面目狞狰的大脸如同戏中的牛鬼蛇神盯着她,她一阵惊慌吓得连连后退,抬眼望了望四周,依旧是三音寺,十来个手握长戟,高举火把,身穿铠甲的人面无表情立于寺庙两侧。他们是谁?不会是她爹告诉了官府,依官府的名义抓她回去吧!无朔呢?阿猛呢?

“小兄弟,你占了我们的地方”大汉蹲在她面前,粗声粗气道。

不是官府的人,她松了口气,“你们的地方?拿房契来。”说完伸出手摆在他面前,大哥说江湖的生存之道就是以暴治暴,以柔克柔。眼前的人明显是个蛮横的官兵,她当然要比他更横。

他哈哈大笑两声,“这整个天下…..”

不想与他有口舌之争,她捂上耳朵把身子侧了过去又养起神来,她就是要待在这里,任凭他威逼利诱刀枪并进,丝毫不妥协。可是她又后悔了,现在膝盖受了伤,万一动起手来,她那些花拳绣腿不知能扳道几人?

思索着,手已被人抓住,等她回过神来,大汉已提起她的衣领,像扔绣球一样甩了出去,风进入眼帘,她暗道不好,闭了双目,感到身子在空中翻了两翻,正欲坠地却好像被人接了住,淡淡的麝香味道,混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梦中她紧追不舍想要去抓住的什么东西,她的心莫名的狂跳得厉害。丝带由于刚才的力道松散开来,如瀑的青丝在空中三起三落最终垂了下去,寺庙内顿时亮堂了起来,在场之人无不为之惊呆。

众人单膝跪地,直呼“请王爷赎罪!”

“你们先退下吧!没本王的命令,不得擅自入内。”声音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沧桑,似乎还带些霸气。

“是”

林萱一惊,睁眼发现房梁上捂着嘴巴的阿猛和愁云密布的无朔,心却安静了下来。

“寺庙内有如此佳人,难得!”

耳边轻微戏虐的声音传来,她回首望去,浓郁一字眉,深邃严肃的眼眸,嘴角扬起的一丝嘲笑,柔软的绸缎衣服,王爷?东昌国有三位王子,太子,闵王和襄王,乐都是襄王的封地,怎可能夜宿寒山孤寺,这太子大婚,不可能离开京城,看来此人十有八九是闵王。二哥是闵王重臣,这次虽没听他讲行军之事,可她能想象的到一个统领四十万兵马的元帅如何威严如何睿智如何英勇,决不是眼前这位无耻之徒。

她冷冷一笑,并不作答,眼神示意闵王放下她,膝盖虽涂了良药,减轻了疼痛,可腿脚一触地,身子仍有些吃不消,慌乱中抓住了他的手臂方能站稳,他竟然撇开手臂从后面揽住她的腰身,拉她入怀,嘴边那末弧线更加深了,“看来,姑娘对我有意”

她哼了一声,挣扎着推开却被他拉得更紧了。

“诸位可曾见过我家小姐?”

门外传来福伯的声音,她紧张的向他怀里钻了钻,那些男女礼教也顾不上了,福伯怎么考虑不够周详呢?不怕整个乐都的人都知道太子妃逃了吗?

“来者何人?”闵王卸去了刚才的猥琐换了严面,雄霸的声音如警钟般敲响了她的心房。

“禀王爷,是位家仆,拿了幅画像寻访他家小姐的下落。”

“把画像呈上来。”

士兵应声递过画像,闵王看也不看扔进了火堆,林萱见状,惊愕般望着他,这就是元帅本色吗?

“告诉他们,小姐现在在本王手上”他眼望着她,又换上了奸笑的面孔,柔声说“三日后,定会毫发无伤送至府上。”

打发走了福伯,她刚松懈的心又紧张了起来,三日后是她出嫁的日子,躲过了那天,爹找不到她人,定会安排其他的人代她出嫁。

“是随本王走还是回家?”他仍抱着她不放。

她撇过头不想看他,其实只要跟闵王走早晚会见到二哥,可是她是林萱啊!闵王只要派个探子打打听便知她的身份,那时他会怎样待她?她不敢去冒险,当然回家是万万不能的,想到横梁上的无朔,她忽地扬起笑脸“现在启程吗?”

闵王未料到她回答得如此干脆,眉毛扬了扬,横腰抱起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