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去了昨日的尘垢,小菊拿了套新的绸缎衣衫正欲给她换上,她推辞掉了,自己接过穿在了身上。早饭的时候,她自觉的跑到张馗的房间。张馗说他是个粗人,吃相不好看,而且他跟手下通常一起的。她也不介意,说大家坐在一起才够热闹。就这样,在驿站的露天场地,衣着鹅黄绸缎的女子坐在一群身着盔甲的男人中,欢声笑语外,还有一份圣洁。
“阿奴”
恍若隔世的声音,她不觉抬了抬头,阳光刺的睁不开双眼,眩晕过后,渐渐清晰的轮廓却是她魂萦梦牵的身影,一身白色长袍,左手抚剑,眉眼冷峻,高挺的鼻梁衬的整个脸阔刚毅而俊美,淡淡的萱草香让她甩了手中的弓箭,奔了过去,紧紧抱住了他,这些天的胆颤心惊和所有的不快似乎都随他而消散开去,她躲在他的怀里笑了。
“阿奴,我来迟了!”他怜惜的抚着她的背,有些自责。
她摇摇头,望着他,悄声问“爹没有难为你吧?”
他轻轻一笑,那么自信,那么洒脱,比起闵王不知好看多少倍,“爹知道找不回你,今天安排了翠竹代你出嫁。”
是啊,翠竹陪了她好几年,最了解她的脾气,最懂得她的心思,只要林家人说她是林萱,又有几个人敢说不是呢?
“福伯回去后怎么说的?”
“对爹说找不到你,对我说是闵王把你掳走了。”
本想问是否见到了无朔之类的事,想想还是算了吧,他是异乡人,定不知林家的事,看到她包袱里的东西,也辨认不出是林家之物,总之二哥已在身边,一切都将安好。
“林少”背后响起张馗的声音,她方想起刚才跟他学习拉弓射箭,见到二哥,竟得意地忘了形。
林遥抱拳回礼,“这几日有劳张兄照顾阿奴,林某感激不尽”
“林少客气了,王爷交代,若是林少到了驿站,请上楼说话。”
张馗的话让她感到闵王那双眼睛无时无刻不盯着她,他就像一只猎鹰,在旁边静静等待,只要她稍微露出些什么,瞬间便被他擒获。
林遥让她先回房休息,他去去就回。
驿站阁楼。
闵王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看她在士兵中旋舞,看她在靶场挥弓,看她如彩蝶般飞到另一人的怀中,在他面前撒娇,在他面前欢笑,那种笑容从没在他面前流露过,甚至张馗都可以拥有,酒是苦涩的,火辣刺喉。
“王爷,昨晚小菊这丫头伺候的周到吧?”秋月柔情绰态,随手拨弄了琴弦,弹奏了一段《长门赋》。
闵王走过去轻轻触了触香腮,沿着美丽的弧线,落在她的下颚,右手搂着她的腰,“一个丫环也值得你上心?”
“丫环,臣妾倒是不怕,可是丫环伺候的人,王爷可要小心了,她可是很会伤人心的。”秋月换上了《十面埋伏》,金戈铁马刀枪厮杀,阵阵带着怨怒,带着咆哮,看来女人之间的战争没有流血却有牺牲,他笑了笑。
林萱磨完砚台,选了只狼毫,摊开纸张,画了幅简单的东昌国草图,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应该是乐都之西,而太子妃的仪仗走东向,二哥查探到娘所处的慈静庵是在乐都西边的邽城,邽城距京都睿阳只有百里,她隐隐有些不安,二哥说他已辞去军中之职,陪她寻找母亲,然后去北凉,西丽,带她走遍三国。张馗说他们后日会班师回朝,怕不是二哥准备与闵王同行?
“你懂得地图?”
身后想起人声,她惊的大跳,回首是闵王那双惊异的眼眸,她慌忙抓起图纸,捏成雪球状,扔了出去,他忽然从后面搂住她,连她的手一起被抱的紧紧的,任她乱踢挣扎,他仍是不放。
“林遥”她急的大喊。
那声呼唤越发激起他的斗志,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反抗过他,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一阵甜言蜜语,那些所谓的冷艳冰霜傲慢羞涩都软化在他的身下,第一次听到他想要的人嘴里喊出别人的名字,心下一沉,力道不由加大。
眼泪顺着她的美艳的脸滴落在宣纸上,嘴唇已被闵王紧紧堵住,她狠狠咬了下去,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喉咙,她吞咽了下去,忽然闵王停了下来,她一脚下去正好踹到了他的身上,他捂着肚子,皱了皱眉头,扶着书桌的手有些打颤,活该,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闵王嘴边流着血,伸手过来被她挡了回去,可恶,她竟然饮了一口他的血,想起来就恶心。
“早晚,你会心甘情愿的随我!”他拭擦了嘴角,玩味地望着她笑。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用了“我”,不是王爷,她有些错愕,那语气好像很久以前,林遥对她说“这一生,没有人可以从我身边带走你”
他手探到她嘴边,拭擦了血迹,她回过神,正欲推开他,手却被他抓住,“放心,我不会对你乱来,我会等。”
林遥来的时候,闵王已经走了。
他说被张馗他们拦住了。
她趴在床上,理不出头绪,昨晚听到闵王与小菊的话,以为他对她不感兴趣了,不想他心中竟是如此所想,平静的心好像又荡了两荡,他的身上到底什么在吸引着她,明明知道会引火焚身,却仍然飞蛾扑火。
“听说前日,发了烧,腿也受了伤。”他拉开她的裙角,淤青已经淡了下去,大有好转的迹象。
“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娘?”她靠在他的怀里,仿佛惟有此才能淡化闵王那张狞笑的脸。
“明天。”
她惊喜的望着他,有些难易置信,“那个混蛋闵王跟你说了什么?”
整个东昌也只有她敢骂周珣,他眼神里露出了柔情,笑了笑,说,“我曾答应过他,助他得到天下,现在有你,我只能作个背信的小人了。”
听了那话,她很知足,仿佛那十年的等待就是为了此刻,两人策马而行,观秋水长天,品山川落红,想到阔别十年的母亲,她的心忽地紧了起来,“哥,我们会找到娘吗?”
十年前那一幕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上,想起来微微灼痛。
母亲紧抱她不放,最后被下人硬生生掰开手腕,他爹将她抢了回去,把她娘捆绑着走出了萱苑,她永远都记得母亲那张热泪盈眶的双眼,还有悲恸的神情,嘶哑的嗓音唤她“萱儿”,是啊,她的母亲喜欢萱草,在萱苑种满了萱草,她一直细心照看它们,凭她的记忆,她画了幅画像,这次一并带了出来,不小心遗落在三音寺,不知无朔是不是妥善保管着。她不理解为什么要将她娘赶出家门,没人知道也没人告诉她。
“会的。”他坚定不移的回答。
晚上,林遥被张馗拉去喝酒道别,她不想看到闵王,一个人闷在房内,无所事事,想到驿站后的天池,她忍不住好奇,想试上一试,但又怕碰上外人,拉上小菊两人一起前去。
“小姐,你生的好美。”小菊在一旁看着她脱了衣服,自个却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轻轻一笑,竟有些得意,“你不下来吗?”
小菊罢了罢手,说她洗过了。看她今天走路有些不自然,林萱明白了,想到昨晚她跟闵王在这里鸳鸯戏水,有些不爽快,连水都混浊了起来,“小菊,你跟着闵王有多久了?”
“奴婢是前些天刚被买来的。”
闵王还真是饥不择食。
“要不,我跟闵王说说纳你为妃?”
小菊慌了起来,“小姐说笑了,王爷爱的是秋月姑娘,我哪有这个福气?”
秋月?驿站里竟然还有一个女人,她呆了片刻,像打翻了五味酱醋,酸甜苦辣都袭了过来,什么味道都流进了心里,苦苦的,难受。想到夜晚绕梁的琴声,她恍然,哼起了小调,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能低头。如果你喜欢他,绝不能放手?”即使她要走了,也不能给闵王留下清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