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徐海东的指挥天才未能在抗日战场上得到进一步发挥,他的身体因多次负伤而日益衰弱,又因劳累过度而多次吐血,九次生命垂危,在中央多次电令下,徐海东只得怀着万分不舍的心情离开了心爱的部队。疆场难离啊,徐海东走后,三四四旅改编为八路军第二纵队,司令员是左权。后来,这支部队挺进苏皖,成为扬威江淮的新四军第三师。
1940年以后,徐海东率部进军苏皖,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但由于积劳成疾,徐海东病倒了。他只有躺在担架上指挥战斗,毛泽东电告他:“静心养病,天塌不管!”
1940年12月,在徐海东的周密指挥下,新四军第四支队在皖东打了一个胜仗。这一仗,粉碎了日军对皖东的第一次大“扫荡”,收复了周家岗、复兴集、马厂、古河等地,巩固和扩大了皖东抗日根据地。反“扫荡”的胜利提高了新四军的威信,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使敌人近半年之久未敢对第四支队采取大的行动。
战斗结束,捷报飞传,人们沉浸在胜利的气氛中。
徐海东却沉着脸,扳着指头,给第七团的人算了一笔账:消耗子弹8000多发,只毙伤敌人160多,“喏,你们平均是50发子弹才打倒1个敌人,太不合算了!如果我们能更好地讲究战术,射击准确,就能更多地消灭敌人。”
为了让部队打一仗前进一步,他决定以这次战斗为活教材,上上下下系统地总结经验教训。他不顾连日劳累,体弱病重,及时深入团、营、连,同干部、战士座谈,讲成绩,谈经验,摆问题,找教训。他说:“以战教战,体会深,见效快。我就是从一个不识多少字的普通士兵成长起来的,是从战争中学战争,长才干的。我是‘青山大学’毕业的,也希望同志们都能成为‘青山大学’的高才生。”
提起“青山大学”,这里还有一段趣事。那是1933年3月,徐海东率部队到达皖西一个中心区休整。不几天,国民党军第五十四师就追了过来。其代理师长柳树春是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的高才生,自恃才高,叫嚣要活捉徐海东,便贸然轻进。徐海东采取诱敌深入和伏击、侧击战法,只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战斗就打垮了第五十四师,活捉了柳树春。柳树春对徐海东的神机妙算佩服得五体投地,怀着深深的敬意问徐海东:“您是‘黄埔’第几期的?”徐海东摇摇头。“那您是‘保定’的?”
在柳树春看来,不是黄埔、保定军校毕业的,就不会有这样高超的指挥艺术。徐海东笑了笑说:“我既没有听过‘黄埔’的课,也没有入过‘保定’的门,我是‘青山大学’毕业生!”柳树春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迷惑地说:“敝人学识浅薄,不知‘青山大学’在何处?”“喏,就在这里!”徐海东手指着门外的一片青山绿岭说。柳树春惊讶得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事一时被传为美谈。
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1月28日,周家岗战斗总结大会召开了。徐海东以他那一惯洪亮的声音讲了周家岗战斗的经过,总结了这次作战的经验教训。他越讲声音越高,越讲越兴奋。忽然,他觉得有一股东西从胃里往上翻,他尽力往下吞,压制着,忍受着。略停了一会儿,他又亮开嗓门说:“这只是头一次较大的战斗,我们要认真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准备粉碎敌人以后的‘扫荡’。我们……”突然,鲜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他终于撑不住了,晕倒在桌子旁。
徐海东这次病得比哪次都重。一天、两天、三天……十几天过去了,还是天天咳血,时而昏迷,时而苏醒。当时,能找到的最有名的医生都请来给他看了,能弄到的最好的药给他用了,仍然不见大效。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过去了,他始终只能躺在病床上。他的病床,是一副特制的大担架。他连被子都不能贴身盖,只好用铁丝做成一个架子架在他身上,把被子盖在支架上。
徐海东虽然离不开病床,但只要不昏迷,他就要秘书读文件,念战报和报纸,或者找人来谈话,还经常打电话到前方,询问情况,指导部队建设,研究作战部署。医生、爱人担心他劳累会加重病情,苦苦劝他注意休息。他却大声地问:“我是不是共产党员?”“是,当然是。”“一个共产党员,只要有一口气就要为党工作。不为党工作,是耻辱,不配做共产党员!”
中共六届六中全会期间,徐海东和罗荣桓、贺龙、谢觉哉、萧克、关向应、罗瑞卿、杨尚昆、萧劲光等合影。徐海东经常为不能重上战场而焦躁和苦恼,有时烦躁得日夜不能安宁。听说了皖南事变后,一心想报仇雪恨,可病情在不断加重。毛泽东得悉这一情况,亲自起草以党中央名义给他的专电,勉励他,安慰他,要他“静心养病,天塌不管”。徐海东听完电文,感动得掉下了热泪。
这时,日军侦悉徐海东已染重病,正在滁县西部皇甫山北麓一个山村里休养,迅即调集近千名兵力前去“围剿”,要活捉徐海东。一时间,枪声大作,这时,徐海东身边只有一个警卫连,大家有些紧张。警卫连干部建议立即向东转移。“慢!”徐海东躺在担架上,听完敌情报告,瞧着地图,想了一会儿,说:“枪响的方向,是虚张声势的小股敌人,大批敌人在东边。我们如果向东,是向敌人预设的口袋里钻。”他一边派人出去侦察,一边命令身边的人:“稳住,不要慌,查明情况,瞧准空隙再说。”大家焦急地似信非信地等着。不一会儿,去东路侦察的人跑回来报告:“东边发现大批敌人。”徐海东右手往地图上一指:“向西北转移!”那里两边有山,我们沿南边山梁下面走,一定能插过去。”
结果,徐海东躺在担架上,率领这支小分队,神不知,鬼不觉,从敌人合围的夹缝中走出了包围圈。敌人兴师动众折腾了一天一夜,连徐海东究竟去哪儿了也没有搞清楚。徐海东身边的人无不自豪和敬佩地说:“我们的首长,躺着也比敌人站着高!”
徐海东在抗战的后五年里,可以说既是抗战,又是抗病。这只猛虎,不但对敌凶猛,对病魔也是一样的。他对妻子说过,一定要活到抗战胜利,活到新中国成立,活到看见社会主义。
徐海东果然奇迹般地一次次战胜了死神。在华中战场上,他躺在担架床上,度过了五个春夏秋冬。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徐海东高兴地说:“嗨嗨,难得啊,我这个老病号终于把小日本给熬垮了!”
1946年6月,内战全面爆发。但一生驰骋沙场的徐海东却被党中央送往大连养病,这令徐海东虽有些懊恼却又无可奈何。
新中国成立后,徐海东被授予大将军衔,他觉得受之有愧,周恩来说:“不高不低,恰当!”文化大革命中,林彪把他“疏散”到了河南,临去世前,他还重复着说:“我想见毛主席!”
新中国成立后,党中央特地派陈毅到大连看望他。1951年5月下旬,周恩来和邓颖超到大连,一下火车,就来到徐海东的住处。徐海东见到周恩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周副主席,我没有完成党中央交给我的任务!”周恩来说:“你完成了任务不说,在病中还想着为党工作,中央的同志和毛主席都想念你呀!”徐海东激动地说:“我的身体不争气,一心想打仗,可战争结束了。”周恩来说:“胜利了,有条件了,你可以彻底把病治好。革命的进程长着呢!毛主席说,我们才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毛泽东和党中央其他领导人也关怀着他,希望他能重新工作。
1955年,徐海东与夫人周东屏在大连。1955年初,解放军实行军衔制,徐海东被授予大将。为此,他心中十分不安。正巧这时周恩来来大连看他,他见到周恩来就说:“总理,我长期养病,为党工作太少了,授我大将太高,我受之有愧啊!”周恩来握住他的手说:“海东同志,授你大将军衔,不高也不低,恰当!”
徐海东期望着能工作,1956年9月,他从大连迁往北京观音寺一号。他的大部分时间仍在病床上度过,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每天只能下床三四个小时,他在党内、军中的头衔只有两个:一个是中国共产党八届、九届中央委员会委员,一个是国防委员会委员。他总是尽可能地坐着轮椅去参加党和军队的一些重要会议,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然而,当“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一来,徐海东这位受人尊敬的“老病号”,也受到了冲击,被列为要打倒的人之一。
在徐海东居住的北京北新桥观音寺一号院里,大字报糊满了墙,大标语刷满了地。他的警卫人员被圈进了“学习班”,他的儿子、女儿和儿媳妇,有的送往“五七干校”,有的被关押审查。冬天来了,煤供不上,暖气没人烧,只好生炉子,医疗关系也中断了。在徐海东九死一生的情况下,经王震帮忙,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出面“保”他,并指名让他出席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毛泽东还念念不忘这位对中国革命有大功的人!
可是九大刚开过,林彪一伙又“火烧”他,批斗他了,硬是要置他于死地。他每天躺在病床上,只有冷笑、叹息、发怒。他老是重复这几句话:“红的就是红的,黑的就是黑的。”“要相信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1969年10月20日深夜,“鬼”又来敲门了,两名“军委办事组”的军人,突然闯到徐海东的病床前,说是奉命向徐海东宣读林彪的所谓“一号命令”,限他两天之内,离开北京,“疏散”到河南去,还说这是为了“准备打仗”。
10月下旬的北京,已是“西风扫落叶”的季节,冷风飕飕,寒夜漫漫,使老将军的病体难以忍受。他不知道应该哭,还是应该笑!革命,革命,革了几十年的命,如今谁来革谁的命。他长期卧床,不大清楚大院以外的事情,他想叫人打电话问问老战友,问问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可是电话都打不通,能说上知心话的老友,不是“打倒”了,就是被关进了“牛棚”。
周东屏叹着气,劝慰徐海东说:“听说,很多人都要‘疏散’了,你吃两片药,睡一觉,咱们明天好上路。”“战争,我不相信有大的战争。”他喃喃自语。徐海东躺在床上,周东屏坐在床前,老夫妻默默地相对无言。他和她心里都明白,这次离开北京,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天夜晚,徐海东带着氧气袋,被送上了南下的一辆普通列车。徐海东被“疏散”到河南郑州郊区的一个干休所里,他在一幢阴暗潮湿的房子里,艰难地度过了人生的最后5个月。1970年3月25日,含恨离开了人间。他在弥留中还重复着一句话:“我想见毛主席,想见毛主席!我是林彪害……害死的……”
一颗耀眼的将星殒落了。当时,林彪控制的军委办事组发出一条禁令:《人民日报》不登消息,不写评语,骨灰盒上不覆盖党旗,不送花圈。他们妄图把徐海东的名字悄悄地从历史上抹掉。1979年1月25日,党中央副主席邓小平在北京政协礼堂,亲自为徐海东主持追悼大会,他才得到彻底的平反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