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靠墙想听听我爸在说啥,他叽叽呱呱的,声音不小,我却一句都听不懂。过了一个多小时,我爸出来了,他重重放下电话,脸上难掩失望:“我刚给苗家的龙、杨、麻、石、白、吴、廖七个大族的长老联系过了,七个苗家大族的传人都没有外出,可以排除是他们下的蛊。我说的蛊症,他们也没有听过。只有贵州白家一个‘花苗‘巫师给了点提示,说这蛊症是虫蛊的可能性比较小,大概要从别的蛊入手。”
我心里嘀咕,原来是给苗人打电话去了,难怪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苗语。苗族会下蛊的巫师不都是应该住在深山老林里吗?转念一想,中国现在还有多少深山老林,再说了大隐隐于市,武汉这么大个城市,不还是有我爷爷这种奇人嘛。何况泰国、马来西亚的降头师之类巫师,不也是呆在城里,索性不去想这个问题,只是祈祷能早点找到答案。
听我爸这一说,我心头冰凉凉的,难道就没有解蛊的方法了?我看着爷爷的眼睛,希望从他的身上找到什么线索,却看到他眼睛里有个黑影子一闪而过。
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揉揉眼睛,连眼皮也不敢眨,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爷爷的眼睛看,没多久,我又看到一个黑色的小点从他的眼白上滑过去,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消失了。这下我确定不是眼花了,连忙提醒爷爷:“您家眼睛里有东西!”
我这一提醒我爸就慌了,他连忙托起我爷爷的手,看了又看,面色黑得像一块铁板,他说:“江淼,你去翻翻爷爷的眼皮。“
我让爷爷仰头靠在椅背上,翻开他的下眼皮,这一翻我差点没吐出来,只见他的眼白下密密麻麻一片小黑点,那些小黑点还不断地扭动,看起来像一团会活动的黑水,偶尔有一只特别“活泼”的,像流星一下划过眼白,一头钻进瞳孔,不见踪影。
我触电一样放开爷爷的眼皮,我爸的表情极为难看:“那下蛊的人的确厉害,下的居然是心蛊……”
这些小黑点就藏在我爷爷的眼睑下避光呢,想也不用想,我都知道是那些蛊虫。我爷爷大概也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他苦笑一声:“你爸猜得没错,确实是心蛊,心蛊和普通的蛊不一样,普通的蛊是让人肠穿肚烂,痛苦而死,心蛊是让人丧失神智,最后整个人都被蛊所控制,成为一具被它操控的躯壳。什么时候我眼里都是那玩意,我也就不是你爷爷了,到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
我突然想起刚才听到的坏知青的故事,他是不是也是中了心蛊,才会像岩蛙一样吃虫子、跳着走?万一我爷爷被心蛊控制,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心蛊的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炼出这样歹毒的害人玩意,更古怪的是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找上我爷爷。
我闷了半天,憋出来几个字:“爷爷,您家就好好想想,是不是和谁有深仇大恨?您家给点线索,我们没准还能猜出点东西……”
我话还没说完,我爸就冷冷说:“你爷爷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公仇太多,私仇没有,算也算不过来……”
“你们俩别吵了,父子一见面就吵架,像什么样子!”我爷爷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说。我和我爸都住了嘴。
我爸停顿了一会,又张口了,我还以为他又要骂我,他却对我爷爷说:“爸,我怕再出什么事情,把盒子带来了。”
我愣了愣神,突然想起以前我翻出一个“怪石头”的事儿,不过我那时候是个屁大小子,只是有这么个印象,那东西具体什么样子,我都记不清了。后来我爷爷大概是怕我调皮,把这东西交给我爸了,我就再没见过。我爸带来的东西,莫非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方神秘的怪石头?
我爷爷微微点了点头,我爸摸了半天,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子。
小木盒不是一般的方形,是圆柱形的,造型很古朴,像一筒没有雕花、两边封闭的笔筒,只在一端留下了一个火焰形的小凸起,可能是方便系绳子。
我上次看到这个木盒子,已经快有十年了,那时我还是一个屁大小子,记忆里早留不下多少东西了。这会凑近一看,我才知道这个小木盒子不简单。
小木盒泛着一种特别的暗紫色,我以前不懂,只觉得有些好看。现在再看,才看出一些门道。近似玄色的深紫,一点年轮都看不出来的周身,说明它是一块上好的小叶紫檀木雕出来的。
再仔细看看,这小木盒也不知道有多久岁月了,跟打了哑光似的。这种外层叫包浆,是要经过很多年的把玩才能形成的,说白了就是人手上的油脂覆盖在木料上形成的一种半氧化层,对里面的木料起着保护作用。
任我是个不怎么懂古董的菜鸟,都能看出来这小木盒子不一般,也不知是传了多少年多少代的,要是拿到嘉德之类的拍卖会上,肯定不会低。
小木盒严丝合缝,时间太久,我都忘记这盒子怎么打开了,只见我爸两手左右扭动了一下小木盒,小木盒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机关驱动似的,“咔哒”一声,一下子就分成两截。
小木盒内里是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皮子,看上去软软的。我爸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方怪石头,我心跳加快了几拍——没错,这就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块怪石头,奇怪的是我对装它的盒子都没多少记忆了,唯独对这怪石头印象还很深。
我爷爷见我爸拿出这东西,竟然很严肃地支撑着坐了起来,对这怪石头拜了三拜。我很少见到他如此郑重,心里更奇怪了:这怪石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爷爷拜完石头,冲我努了努嘴,我爸嘴唇动了动,看样子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很不情愿地将怪石头递到了我手上。
我一接过石头,当年的那些记忆就突然涌现了出来。我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几年前,第一次摸到这块怪石头的那天,两种感觉竟然一模一样。
恍惚之中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十几年前的少年,还是现在的我。直到我爸咳嗽一声,我才从梦境一般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我爸盯着我好一阵子,又回头对我爷爷说:“他不行的,他不知道怎么做。”
我突然有些愤怒,为什么从小到大他都这么严厉,这么看不起,我长到今天难道做了很多丢人的事情?至于每次都要瞅准找机会打击我?
但我爷爷只是疲累地笑笑:“老二,我觉得你看错了。”说完轻轻抬起下巴,对我点了点头。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我想证明给我爸看,我能解掉爷爷的蛊,但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始,连我爷爷都没说过,我爸肯定更不会告诉我。
我背后一阵发痒,不用抬头也知道,我爸一定在用剃刀一样的冰冷眼神扫视我。我咬着嘴唇,用力握着两拳,突然感到右手传来一阵刺痛。我这才想起,我手里还握着那块古怪的石头,而石头尾端有一块火焰型的凸起,没想到它还挺锋利的。
一瞬间我好像感到有一股电流流过全身,我听到我爷爷和我爸在说话。
我爸说:“您家快让他停下,他做不到的!”
我爷爷说:“不可能,我不会看错人的,江淼一定可以……”
奇怪的是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伴随着砰砰的强烈心跳,但我分明看见,他们的嘴唇都没有动一下。我明白了,他们没有说话,我听到的是他们脑海里的声音。可是我又是怎样能听见的?难道和我手中的怪石头有关?
我举起怪石头,将它凑到眼前。怪石头变得更加奇怪,很快我又发现,不是石头变怪了,而是我的视野发生了变化,好像上百个人同时注视着手中的石头,然后把每个人的视线重叠在一起……
我头痛欲裂,一时觉得,自己已经不在是自己。这时,我爷爷的声音炸雷一般贯通我的脑海:“不用多想,把你心里面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打了一个哆嗦,用最大的力气喊出来:“我要救我爷爷!”
我话一说完,那怪石头里突然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我说不好那是什么东西,可能是一股力量,也可能是某种精神能量,总之我一下子感觉身体不大受我控制了,连视野也变得非常奇怪,好像是许多人站在同一地点,同时在看着面前的东西,再把他们的视角全部重叠起来似的。
这样一来我的视野就不是一般的古怪了,我看看自己的手,都觉得那好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我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很快发现,我的手脚自己动了起来。
我爸见状连忙把我爷爷扶起来,我绕着我爷爷,开始走步。我这步子非常怪,是半蹲在地上,两只脚分得很开,像鸭子一样,往左边划一下,又往右边划一下,走的也并不是直线,而是“之”字型的。
我心想坏了,不会是得了什么病,没法正常走路了吧。但我很快发现我就是姿势别扭,好像也没什么坏的影响。
我绕着我爷爷走了足足七圈,然后将怪石头印在了我爷爷的腰椎后面。我爷爷闷哼一声,我又在他的皮肤上推着这块石头开始向上游走,一直推到他脑后,然后又从前面,推到下巴、胸口,直到小腹丹田,再循环往复。
我爷爷背上的皮肤像被刮痧一样,出现了一条红印子。怪的是其他地方我也推过了,却见不到他背上出的红印子。红印子上面出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黑点,在皮肤下面剧烈扭动,就是不出来。
我反复推了三次,我爸惊喜地喊了一声:“您家眼睛里面的东西不见了!”
我在我爷爷背后,看不见他的眼睛,听我爸一说,好像是我爷爷眼睛里的心蛊不知怎么给我弄到他背上来了,这些小黑点左右乱窜,也窜不出那条红印子,不一会我爷爷的背上腾出一股白气,就像冬天人哈出来的气一样,一下子就消散了。我注意到我爷爷背上的黑点都不动了,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