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瞬息之间,那人面首身的东西,已经扑到了我刚才的位置,分毫不差,两只尖锐的前爪激起一层水浪。
这一击快,准,狠,得亏我刚才退得快,不然被那巨爪击中,现在已经是尸体一具。
那怪物像人一样,后腿支撑着直立起来,竟有快三米高,简直和一只斑斓大虎差不多长。要是斑斓大虎也倒算了,但这玩意半人半虎,人面人膝,看上去是又诡异又恶心。
见一击不中,怪物也是愣了片刻,鼻翼翕动两下,嘴唇一掀,发出婴儿一般的叫声来。
此时我已有了警惕之心,寻常的迷惑之术对我已起不了多少作用。说来也怪,刚才紧张之中,听到的全是喻文诺的声音,此刻却是那怪物的喃喃语声,仍旧诡异,却不会再让我上当了。
那怪物依依呀呀一阵,见我不上钩,便张开嘴来,对我发出一阵怒吼。说是怒吼,其实更像是熊孩子高分贝的尖叫再放大好几倍,世间只有刀子刮玻璃的声音可以与之相比,让我耳膜都是一阵酸痛。
我缓缓后退,那怪物盯着我不动,只是张嘴舔了一下嘴唇。它的嘴本来没多大,跟一个大嘴美女影星也差不了多少,但一张之下,我就差点惊呆了。
这东西的嘴居然像是一种深海怪鱼一样,平时折叠在口腔内,需要时就全部翻出来,大小足以吞下一个人头。肉袋一样的外翻大嘴湿哒哒,黏糊糊,里面是一圈锋利牙齿,每颗都锋利得匕首一般,参差交错,极为难看。作为一个强迫症患者,我恨不得能拿好几十幅牙套,给它矫正矫正。
这怪物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粘稠的涎水从参差不齐的烂牙缝中淌出来,一直滴到地上,像晶亮的丝线一样,别提多恶心了。
敌不动我不动,我警觉地微眯眼睛,保持着警觉。闹了半天,我终于想起眼前的怪物,是个什么东西了。
马腹,一种早应该消失了的古代异兽。
马腹这玩意最早记录在奇书《山海经》里,是一种人面兽身的食人怪兽,能发出婴儿一样的声音,要是谁家以为孩子丢了,循声摸过去,它就会从藏身之处发起突袭,将人扑倒吃掉。
马腹是古书中文雅的说法,而它在民间的称呼,则更为人所熟悉。因为身上虽然是有鳞甲,却有条纹形护板,加上爪牙锋利,民间又称它为马虎。
这马腹还有一个习性,就是喜欢躲在水中,伏击过往行人。马腹的膝盖与小腿光滑无毛,像极了人的下肢,它们经常将身子潜入水中,只露出下肢的一部分,伪装成落水者,倘若谁去好心施救,就会被他们拖进水中,我刚才就是差点着了道儿。
不过随着人类的扩张,马腹的相关传说也越来越少,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南朝。大概是因为连年战争导致人口急剧减少,这些怪兽也会时不时在人烟荒芜的地方,再度重现。
我面前的这只马腹,还不只是会发出婴儿般的叫声,我刚才听到类似喻文诺的声音,绝不是幻觉,但它会如何知道我叫江淼,以及我认识还不到一天的喻文诺,我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它可以通过某种频率的声波,勾连出人们记忆中的人和事,就和大海上的海妖诱惑水手一样吧。
我有些理解我爷爷说的话了,这是对我的另一种考验,当我能战胜地下室中的危险,他才能真正地放心将祝融印交给我。
我再次看向马腹的眼神已有不同,如果刚才我还是打算退避,此事则是想迎难而上,化身猎手,和这只上古怪兽来斗一斗了。
说起来我还是有些拳脚功夫的,虽然杂而不精,但有了手上这块祝融印,也并非没有胜算。
就在我思考之际,突然感觉有一股杀气袭来,连忙往后一个翻滚。须臾之间,水池中哗哗一声巨响,腥风卷过,一个更高大的黑影,向我袭来!
这空间里的马腹,不止一只!
我连滚带爬,才躲过了这快如闪电的一击。好狡猾的东西,竟给我设了个连环套,靠一只马腹为诱饵,麻痹我的思维,让我觉得有机可乘,而另一只则潜在水下,等我放松警惕后,就伺机伏击!
这丑陋的怪兽,居然有些灵智,懂得协同作战。
我堪堪避过,却觉得胸口一痛,身上那件T恤,也被三倒爪印撕得稀烂,原来还是有些反应不及,胸前出现了三道血口,只差毫厘,就差点开膛破肚。
两只马腹见没有得手,啸叫两声,翻开利齿交错的大嘴,四脚腾空向我扑来。要是只有一只,我还有心硬撼,这两只一起来,就算我能弄死一只,自己也得完蛋了。我又不是春哥,能原地满血复活,只能选择退避,狼狈地往后方翻滚,只觉得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风扑面而来,锋利的爪牙距我只有分毫,嘴里的粘稠涎水,竟是伴随着热气,喷到了我的身上脸上。
上方被四只挥舞的巨爪封死,我想站起来跑路都不可能,只能选择与地板亲密接触,连滚带爬,只闪不打。可我再怎么灵活,也灵活不过这两只上古怪兽,很快它们便呈角抵之势,从两个角度向我扑来。
我已来不及思量躲避的角度,深吸一口气,两腿一蹬,往后方奋力滚去,不料刚才几番滚打,已滚到了墙根之下,再无退路。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几个声音,仿佛是几个人在说话。不,不应该说是听到,那几个声音,其实是在我脑海中泛起的。
一个粗豪的声音说:“咦,好像换了个人啊……”
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狡狯:“这次这个好像挺渣的,看来我们是有机会了?”
第三个声音像雷霆滚滚:“嗯。”
还有一个慵懒悦耳,娇媚无比的女声:“没准要死在这里了,真是弱爆了。”
我被这些声音所干扰,微微愣神,反应过来时方才暗叫不好,却发现这里离那入口通道并不远,只隔了一个突出的墙角,干脆拐了个方向,往那墙角滚去。那一只拦截我的马腹也没想到我会突然改变方向,挥爪从我头上滑过,我都能感觉短发被利爪撩动。
我则干脆往它腹下一滚,愣是从它的身下滚了过去。
然而这上古怪兽,也不是徒有虚名,另一只马腹奋起一跃,从我头顶跳过,又将我前路封死,两相夹击,向我扑来。
我唯有双腿一弹,尽力让自己滚得远一点,没想到却撞到了墙角,背上一阵剧痛传开,心肝脾肺都差点从嘴里喷出去,一瞬间动弹不得,只顾喘气。
两只马腹终于抓住我的破绽,一声尖利的婴啼,我只觉得两股夹杂野兽气息的气流扑面。
但这两个家伙并未得逞,我刚才拼命一弹,终于是滚进了通道中。这通道足可以容纳两个胖子并肩而行,但两只马腹,那就未必了。
两只丑陋的大头争先恐后,狠狠撞在了一起,也给我争取了一些时间。我深吸一口气,忍着难耐的背痛,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只马腹,快速向后退去。这下我才看清了,最开始袭击我的那只,面容显得清秀一些,另一只头颅硕大,满脸络腮胡,就差在脸上写个性别男爱好女了。
这两只马腹应该是夫妻档,只不过夫妻也是会吵架的,那络腮胡硬是将他老婆挤开,哇哇咆哮着冲进了通道。
我头脑里不知为何又响起了之前的几个声音。
“哎哟,躲过去了,躲过去了!”
“哼,躲躲闪闪的,纯爷们应该冲上去,把它们统统干掉。”
“嗯!”
“有点意思,看他能挺到何时。”
最后那个声音,仍是娇媚无比。
就在我略略分神之际,络腮胡马几步跨过通道,已冲到了我面前,巨爪挥过,激起一阵呛人的烟雾。
我没有中招,倒霉的是石柱。通道外面那根我觉得会有点用的石柱,派上了用场,锋利的虎爪打在上面,竟是开山裂石,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尽管石屑迸裂,粉末横飞,然而还是为我挡下了一击。
但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另一只马腹也冲过了通道,冲我夹击而来。这下,我真是被锁得死死的,退无可退,唯有奋力一搏!
可是……博个屁啊,这不是小学生找泰森单挑,还说我要打十个嘛!就凭那两只马腹的速度与力量,再来一个编队的我都没用好吧!
我突然觉得很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年没有静下心来好好学点功夫,哪怕是女子防狼术十级都好啊!就我那几招三脚猫的自由搏击,估计连它们一颗牙都崩不下来。
“太菜了,要完蛋了啊!”
“要是换了江流,分分钟教俩小猫做人……呃,是做兽。”
“嗯……”
“这笨蛋,连祝融印都不会用?”
几个声音依然在我脑海里你来我往,最后那个妩媚的女声,却提醒了我。
我只顾着跑,忘了右手里还捏着祝融印!我用力紧握,将全身气血,一股脑地注入进去。手掌传来阵阵刺痛,一阵强大的吸力,几乎是要将我全身仅剩的血液抽离出去。
我耳边也想起无数声音,视线也模模糊糊,如同许多镜头的重叠。天旋地转,我甚至觉得时间都变得缓慢起来,两只血盆大口洞开,包夹我的两只马腹,以一种慢动作冲我扑来,凶威却并无半分减少。
“没救了。”
“江……江流?不可能!”
“嗯?!”
我脑海中响起一片惊恐的喧闹,很快被打断和统统消失。耳中一片清朗,视野复归澄净。我还感到,那疯狂地从掌心伤口往祝融印中涌去的鲜血,也顿时停止了流动,我的心跳也逐渐平稳下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一个我最为熟悉的声音。
“别多想,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那是我爷爷江流的声音,语气平淡,就像谈论一件再也简单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