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曾煌这件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不管他现在被血池赋予了怎样的力量,毕竟还是一个半大孩子。现在老家鱼骨庙已被拆掉,他无家可归,总归要吃喝拉撒。
鳇爷的目标非常明确,它摆明了就是要来破坏水利工程的,所以它即使躲起来,也不会躲得太远。
既然鳇爷不会躲得太远,那曾煌也不会在很远的地方。
所以,他们需要搜索的范围,比调查工地闹鬼事件的范围小了许多许多,也就在水利工地上下游五十里左右。
这已是个很小的范围,再也无法精确,但对于我爷爷个人来说,这个范围还是有些过大了。
不过,这也不是问题,还留在工地行的人很踊跃,他们大多是修行者。
陈志红是个老酒鬼,但这老酒鬼并不小气,经常有人找他蹭一口酒,结下不少“酒肉朋友”。他的人缘不算差,死法又被大家看在眼里,谁心中都憋着一口气。
虽然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算不上是厉害的修炼者,而且终其一生也可能难以到达最高深的境界,但他们除了祝融官的身份,还是江湖中人。
什么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以义为先。老酒鬼陈志红因为救几个部下死了,这是一种大义,他们不可能袖手旁观,这也是一种大义。
虽然血池邪门得紧,那个诡异的小居士曾煌现在也不知道修炼到什么程度,他们可能打不过,但他们却无法什么事都不做。
那年头有句很流行的话叫自绝于人民,他们这么做,就是自绝于江湖。他们没有多少人知道大仲马《三个火枪手》里的名言: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可是他们的行为却又是如此接近。
一支支自愿组成的搜索队出发了,而我爷爷却留了下来,他拿着杨老送来的资料,直接翻到程克武的那一页。
杨老做事很谨慎,他没有将资料直接拿过来,而是派了阎励。此举看似寻常,实则内藏玄机。大混乱时代的阴霾仍未散去,掌印人的身份非常敏感,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上面再派下来一个祝融官里的大人物,难免引起人们的注意,同时怀疑起我爷爷的身份,但杨老大手一拨,下来的却是一艘潜艇。就像上层某个大人物的闲来之笔——人我已经派不出来了,给你调一艘潜艇,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种做法与其说是解决问题,更像是推卸责任。不过我爷爷知道,杨老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利用思维的盲点。
阎励不是修炼者,是个军人。军人身上怎么会藏着祝融官的秘密档案?而且潜艇够大,一叠资料又占不了多少地方,放在卷宗里,谁也看不到。我爷爷身为掌印的秘密,也能秘而不宣。
我爷爷是祝融官手上最大的一张牌,老杨绝不会轻易打出去,尤其是在经历了数十年的混乱之后。
所以,我爷爷在阎励那里,可以放心地查阅程克武的资料,就连程克武也不会产生多少怀疑。
程克武在黄昏一役后加入祝融官,属于大战后注入组织的新血。从执行过的任务来说,他与多人有过合作,但合作次数并不算多,而且独自完成的任务有不少,可以说和之前的合作对象都合不太来,更像一个独行侠。
我爷爷对独来独往倒是没什么介意,他自己也更喜欢单独执行任务,这样不受束缚,也会减少祝融印暴露的结果。何况程克武的个人能力很强,又善于匿踪刺杀,这样的人反倒容易觉得队友是一种拖累。
而从时间来看,程克武加入祝融官的时间并不比他晚多少,这也不难理解。那时候他也就是二十三四岁,换作一般的高门大派,还不到学成出山的年纪。只有像他这样的散修,或是被派出历练,才有可能年纪轻轻就行走江湖。
这样一来,他的来源神神秘秘,不属于任何佛道门派,也显得没那么奇怪了,江湖险恶,谁能没有一点秘密?不是所有人愿意将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哪怕是祝融官组织,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是对程克武有两个评价。
第一,自然是简单归纳了程克武的作战风格:藏身潜伏,一击必杀。而第二,则是说程克武水性很好,很适合完成水下任务——这点简直是雪中送炭。
其他的地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可以说是一部清白的档案。
我爷爷看完他的档案,反倒有点想发笑。程克武的脸现在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点,谁能想象,这家伙不是驻颜有术而是当年有一张少年老成的脸。他档案上的照片看着和现在差不多,板着一张脸,不仅显老,还严肃得让人想笑。
将档案递回给阎励,阎励一丝不苟地收好了档案,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就好像从来没有档案这回事一样。
我爷爷最后只需要确认一个问题,就是程克武的个人想法。
档案毕竟是档案,不是活生生的人,如果档案可以代替人的话,就不会出现祝融印丢失的事件,也不用付出那么多人命的代价了。
我爷爷找到程克武时,他正在练剑。他一向以灵活见长,但这次他的动作却有些慢而舒缓,有一些像在耍太极。
见我爷爷推门进去,程克武一剑递来。并不算快,却让我爷爷感觉难以避开。就像武当太极剑那样,看似缓慢,实际上却像山峦扑面,根本无从闪避。
我爷爷只有抽出巫王短剑去挡,金铁交击,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程克武仍是不紧不慢地刺来,动作只有一个,那便是刺,刺,刺。只是这刺的路子,也有许多种,直刺,斜刺,动作并不快,却刁钻难料。
我爷爷一开始只有招架之功,渐渐摸清了路数,与程克武缠斗起来。他们之前并非没有过交锋演练,只是程克武很少正面接敌,都是迂回游走,寻机进攻。然而这次正面应对,竟然也不落下风。
同时发出轻喝,两人的动作骤然停止,就像是电影瞬间定格。
我爷爷的剑横在程克武的脖子上,而程克武的剑顶在我爷爷的左胸。势均力敌,要是在战场中,恐怕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两人同时放下武器,放声大笑。他们刚才已拼斗了几十招,大汗淋漓,水汽蒸发,在肩上形成一点稀薄雾气。
“刚才要是在水里,你会比我先死。”程克武认真道。原来他刚才演练的“太极剑”,不是陆上功夫,而是水中剑技。
水中阻力无比巨大,连修炼之人都困难重重,一招一式要比陆上慢上至少三成,寻常剑技在水中施展不开,唯有特别的手段,譬如程克武这把小刺剑,动作虽舒缓,但机锋暗藏,换在水中,我爷爷估计还真不是对手。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程克武也做好了准备,不然不会如此琢磨水中剑技。
但该问的问题,还是不能少。
“这是一场生死豪赌,为什么你要加入?”
问题很简单,但程克武却懂了:“我有个姐姐。”
我爷爷点点头,这还是程克武第一次提到家人。
“她受了伤,很严重的伤。但那不是身体的伤,而是神识上的,她昏迷不醒。”
听程克武的描述,他的姐姐还活着,但是神识上的伤害却很可怕。它和几十年后韩国电视剧中经常出现里的植物人情节一样,受到这种伤,很可能是神识被冲散了。而这种伤,多在修炼者中出现。
与顶尖高手对决,不仅是招式的比拼,而且是精神的对抗。若是精神不够坚定,很可能就被冲散神识,三魂尽失,成为后世所说的那种“植物人”。程克武的姐姐,无疑就是受了这种伤。
我爷爷脑海里想到的就是那场大战,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成为行尸走肉,而他自己的手上,又沾着多少人的鲜血。
有男人的,女人的。有老人的,少年的。有人的,也有古族的。无数张面孔在他眼前重叠,形成一张复杂无比的脸,悲伤的脸。人们用武器互相杀戮,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
“你胸口上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程克武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胸口,点点头:“所以我要来找那件东西,只有那件禹王留下的东西,可以拯救她。”
每个人都有冒险的动力,程克武不是嗜血之徒,他冒险的原因就是为了姐姐。所以他到处冒险,既独自行动,也与其他人合作对敌,因为他相信,只有禹王留下的一件法宝,可以让他姐姐恢复过来。
他说,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想放弃,所以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闻,就来到此处。
我爷爷看着咫尺之外的那张脸,突然明白了,他姐姐出事的时候他应该还很年轻,这就是为什么照片上的他,会有一张少年老成的脸。
这张脸很普通,头发不长也不短,鼻梁不高也不塌,嘴唇不厚也不薄,微微有点胡渣,只有那双眼睛,不大,却异常灵动。与当年相比,他的脸看不出什么变化,也许黑了些,黑白照片上反正看不出来,只是坚定的表情却至今未变。
他突然有些后悔,也许他应该对程克武多一点信任,但偏偏他的身份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我实在不太想说这些,每个人都有秘密,但我们之间的秘密,也许可以少一点。”程克武比他先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扬了扬嘴角,伸出右手。
我爷爷心里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到了嘴边,都化成了一句。
“欢迎加入。”
作者有话说:
很多读者说,这几章节奏变慢了。
读者的眼光是雪亮的,我当时写着写着不觉得,现在回头看,确实是有些慢。
有读者说,不是江淼的故事吗,怎么写来写去都在写爷爷?
有读者说,说好的故事呢,怎么说了好多无关的话题?
谢谢所有提出意见的读者,包括批评的。有批评,说明您在用心看。有了批评还发上来,唉呀妈呀,这样的读者太好了!
我现在就像一个做农家小炒肉的厨师,一不小心一抖手,哎呀青椒放太多了!怎么办?
但是,不是没有肉,只是暂时被放在了旁边,满满的一大碟肉,拿去做烧烤都够了。
接下来的章节,多放肉,少放青椒,希望大家看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