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阵种类众多,衡量符阵最好的标准便是效应,但还有其他的外围标准,其中一点就是那布阵的规模。
布阵好比排兵打仗,韩信说刘邦能带能带十万将兵,自己却是多多益善,可见兵越多,带兵的难度也越大。
不光是带兵打仗,布阵也是一样,一个巨大的符阵,所要考虑的东西极多,缺少了一点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导致整个符阵的崩溃。可以说能布置出一个能正常运转的大型符阵,已经颇为不易。若是能使它有效运转许多年,那布置者一定是惊才绝艳之辈,即使放在那些名门大派里,也是镇派之宝了。
符阵做大不易,做小更是极难。符阵既要用到特殊的天材地宝,更要镌刻密密麻麻的符文,一旦有一点差池,不仅前功尽弃,制作符阵的材料也会尽数毁掉,损失惨重。
就拿面前的阴木来说,阴木是何物?
被埋入江底泥沙中的千年巨木,水本属阴,经那水流冲刷,巨木中阳气失却大半,又被江底泥沙所埋,成百上千年不见阳光,剩下的一点阳气,又大半经泥沙吸收殆尽,便是纯阴之物,千年不腐,坚如铁石,此时叫做阴沉木,仅是名木中的一种,并不太罕见。
古代的王侯将相常用阴沉木作为棺椁,只因阴沉木木身矿化,极为致密,滴水不透,用来盛放遗体,不容易腐朽。
而这阴木,则是还要将这盛放着棺主遗体的棺材埋入水下泥沙中,待到那棺主的尸体逐渐腐朽殆尽,血肉骨骸都化为齑粉,被那装殓尸身的阴沉木所吸收,将最后一点阳气驱散殆尽,才是所谓的阴木。
那时阴木中已阳气全无,唯剩下浑厚的纯阴之力,极其适合用来做一些偏门的法器,封魂养鬼之类,再也适合不过。
眼前这块阴木,便是如此炼就而成,一副巨大的棺椁,精华也就是这巴掌大的一片。要在其上布置一个法阵,不能与之外的大阵相冲突,还能作为阵眼压阵,这需要何等厉害的修为和洞见,乃至雕琢符箓的功夫?
我爷爷当时的内心很是震撼了一把,那曾煌身后的势力,果然非同一般。但他们面对的难题,则是尽快将这大阵破去。
待得符文都融入那幽绿的女子缚灵,它张嘴长啸了一声!
这是在上百米深的江底,按理说不应有啸声传播,但这女子缚灵并非活人,吟啸的部位也不是声带,而是来自灵魂的震颤。
我爷爷与程克武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依然让他们气血动荡。女子缚灵也不客气,十只指甲泛着幽幽绿光,往我爷爷与程克武身上抓来。
二人运起气力,用剑去挡,然而那幽光手指并非实质,而是灵体,剑光虽将她挥过来的指甲斩断,那指甲还能深入肌肉,留下既深且小的伤口。
这伤口不过指甲大小,却被那阴寒之气刺激得无比疼痛,竟连伤口边缘都有一层化不去的黑霜凝结,连水流也冲不走。
我爷爷与程克武二人脸上都露出几分痛苦,这却不算完,仅是开始,就在他们与女子缚灵缠斗之时,他们头顶墙上又出现几个黑影,向他们扑下来。
两人一愣,抬头看去,才发现那墙顶之上已站着不少水鬼,有几个已经跳了下来,一瘸一拐地向他们走来。
他们所身处的建筑外壁光滑,足有七八米高,又没有大门,这些水鬼是怎么来的?
他们很快便想通了,水鬼是没法爬上光滑的外壁,但它们数量众多,一起涌上来,那后面的直往前面的身上爬,可不就像叠罗汉一样,叠着叠着就上来了?
我爷爷回头干掉了几个水鬼,又受了女子缚灵几处偷袭,感觉浑身气血的运转都是变慢了一些。而那前来的水鬼也不再是小喽啰,他们之前好不容易才挣脱的金甲武士也在其中,而且不止是刚才的两个,还又多了两个。
这四个金甲武士一个持六尺长枪,一个拿朴刀大盾,一个提四棱双鞭,一个拿执破城大锤,也许是受了灵阵影响,眼睛也不是混黄浑浊,而是闪耀着两抹幽光。
金甲武士与那浑浑噩噩的水鬼喽啰自然不同,大步虎虎,在这水流之中仿佛没受多少阻碍,直接向我爷爷与程克武冲来。
我爷爷心中更是震荡,这布阵者果然了不得,阴木上的小阵将外面身首分离的水鬼都做了养料,空前强大,而大阵与这小阵又还有互相呼应,单是对付女子缚灵已经够呛了,还有四个金甲武士从旁进攻,简直就是铁壁合围,连活路都不给留一条。
但既然这大阵小阵互相呼应,也就是说必然有所联系,一旦破去阵眼,大阵恐怕也不复存在!
女子缚灵又是长啸一声,只是这次与刚才不太一样,阴木上又是符文闪烁,我爷爷顿时感觉附近的水温急速下降,水流似乎都要冻结,而他们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阴木上的阴寒之力,果然厉害,可奔他们来的那四个兵刃各异的金甲武士,行动却是毫无阻碍。
事已至此,唯有放手一搏!
我爷爷双眼一闭一睁,立时进入心剑状态,感觉敏锐无比,连时间流逝的速度都觉得缓慢了一些。他也不留手,两指一弹,怀中寒岩石瓶“啵”一声脆响,石瓶开启,一缕暴躁不羁的南明离火便跳将出来,被剑尖所捕捉。
南明离火不死不灭,性属至阳,与那至阴的阴木缚灵正是相克。这一缕南明离火,足足耗费了寒岩石瓶里的三成,即便朱雀暗门也要好几月才能生成,但眼下由不得我爷爷吝啬,再不拼命,真要在这交待了。
南明离火极难掌控,我爷爷那时还未登峰造极,对如此一团仍只能是勉强压制。但南明离火一出,那阴寒之气便有所消退,倘若是在岸上,恐怕就如耗子看见了猫一般,可在这水底,它们还能凭借地利一战。
我爷爷将南明离火压缩成指盖大的一点,周围水汽都是尽数蒸发,在剑尖留下一个拳头大的空洞。程克武也没有闲着,将手中刺剑尽数催动,只见剑身之上,星晶由淡紫变成红热,竟也是有一股热浪传出。
那星晶本就是九天陨落的炽热陨铁,又在锻炉中百转千回凝炼而成,本身也是火气四溢,只是风头被我爷爷的南明离火盖过。程克武舞起刺剑,竟是我爷爷未见过的一式。他这无名剑招,本身就并不一味追求速度,而是先发后制,攻其不意。
女子缚灵虽然厉害,却并非没有弱点。阴木虽然极大地增强了她的力量,却也限制了她的行动。
她无法逃开,唯有厉啸一声,十指张开,如十把最锋利的匕首,冲我爷爷与程克武刺来。
那四个金甲武士护主心切,大步飞奔,锋镝所指,都是两个对手的要害。
此番情景,正合当时最流行的一句话: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就在那四个金甲武士兵刃离我爷爷与程克武只有咫尺之遥,二人手中的兵刃已与女子缚灵交击!
她很强大,虚灵十指穿过二人肩头,留下近乎洞穿的伤口。
但南明离火与百炼星晶,却更是克制阴寒之物!
巫王短剑与小刺剑一前一后,刺进她虚无的身形,同时爆发。
她那阴魂的身体顿时膨胀起来,又缩小下去,几股力量在她体内抗衡,最终抵挡不住的却是她。
一团火焰在水中爆开,沿途所经,江水顿成虚无。而那女子缚灵,也近乎烟消云散。
四个金甲武士骤然停止,随后颓然倒地,最前的长枪枪尖,已抵在了我爷爷的后腰上。
就在女子缚灵消散之际,我爷爷运起气力,唱了一段超度亡灵的《开经偈》:
寂寂至无踪,虚峙劫仞阿。
豁落洞玄文,谁测此峙遐。
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
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
超凌三界途,慈心解世罗。
真人无上德,世世为仙家。
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
那一瞬间,他觉得四周的一切好像都在上升,甚至那女子缚灵对他微笑了一下。他当然知道那是一种错觉,也知道这样消耗对接下来的大战并无好处,但他仍然忍不住耗费许多气力,去超度那些徘徊的亡灵。
他轻松地将阴木从白砂中拔出来,没有谁阻止他,连程克武都没有。
这鳇爷与曾煌藏身的大阵,轰然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