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也不知道在这江底存在了多少年,与周围环境已经趋于平衡,一遭我爷爷与程克武暴力破阵,那微弱而又脆弱的平衡瞬间就要被打破。
阵法越大,威力越大,崩溃所带来的影响也就越大。就像一只耗子倒下,遭殃的不过是几颗花花草草,而一头大象以同样的方式倒下,却不知要砸死多少东西。
只见那周围还在冲向我爷爷的十几个水鬼,顿时像融化的橡皮泥一样,软塌塌地倒在地上,那作为阵中之阵的阴木更是幽绿光华流传,拼力抵抗大阵的崩溃。
我爷爷一把抄起阴木,想彻底切断它与大阵之间的联系。
没想到的是,那大阵的后继者还有后手,无数鬼手从阴木之下的白砂中伸出来,想要抓住阴木,制止大阵的崩溃。
这些鬼手并非实体,而是一股股执念的凝结,如烟如雾,模糊不清,想必大阵的布置者又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才布置下这鬼手阵。
虽然这又是个阵中之阵,但并不厉害,也是欺负我我爷爷催动了许多气力,念出超度偈文,体内真气已不如刚才充盈,才与其相执不下。
鬼手阵虽然不算强大,但能走到这一步的,多半已是强弩之末,力竭之时反倒容易被这鬼手夺回阴木,重启大阵。到时力竭的修炼者,如何再与这大阵抗衡?
这大阵在江底存在已久,即使不张扬,也总会被人发现,但以前企图破阵的,大概也折戟于这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上,说不定那四个金甲水鬼,就是陨落于此的厉害修炼者。
但我爷爷可不是孤身破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程克武!
程克武毫不迟疑,小刺剑剑身泛起点点星芒,他也没用那太极般的剑舞,直接信手一划,无数水草般的鬼手,都被尽数斩断!
想想也是,他那蕴含星晶力量的刺剑,连阴木中的女子缚灵也能破得,这些鬼手只不过是毛毛雨,简直不值一提。
鬼手一断,我爷爷便如拔萝卜一样,将阴木从白砂中全部拔出。
只听一声轰鸣,周围的建筑都震动起来,发出了嗡嗡嗡的巨响。
水下传声不便,但震动仍是十分明显,我爷爷他们听到的嗡嗡巨响,不是来自于耳膜,而是全身肌肉骨骼都在与之共鸣,就像是坐在一辆奔驰在石子路的拖拉机上,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剧震。
我爷爷与程克武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了些惊惶。
只要想一想,就知道这巨震的来源是何处。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长江江底一处巨大空斗中,而头顶则是几十米高的江水。空斗密度极小,连潜艇都承受不住,更别提他们头上的江水了。
那不是一点点压力,是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大厦,而这些大厦岌岌可危,马上就要倒塌!
换是在地上,他们就要大声咒骂了,可这江水连咒骂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直接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空斗倾塌而来!
空斗中的建筑最高的有十多米,也就是说这空斗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二三十米高度,谁也说不出同时有多大多重的水体同时倾下,沉重的鸭梨导致江水之中连一个波浪涟漪都没有,直接就是万顷江水,狠狠地向下方砸来!
莫说是我爷爷与程克武,就是祝融官里最顶尖的那“九羲和”,直接与之抗衡,其中怕是有一半就要身死魂消,而剩下的一半即使抗得过去,也得伤筋动骨,甚至修为全废。
这是自然的天地之威,只有绝少人能与之匹敌。我爷爷与程克武也没办法,不能相抗,那就只有躲!
这罗马角斗场一般的建筑中,正好有一个下来的实心阶梯,与建筑墙面形成了一段扇面三角区,就像一片切开了的蛋糕。
就连六岁小儿都知道,三角形最为稳固。我爷爷与程克武更是想也不想,直接摸爬滚打,死活挪到了那三角区脚下。
一到位置,他们便运起气力抵御。我爷爷刚将阴木揣进怀里,就觉得连时间都有错乱之感,度秒如年,又须臾而至。
冰冷的江水,像一整冰山般狠砸下来,比肆虐太平洋的海啸还要可怕数倍。海啸不过十几米高的浪头,已经能摧得房倒屋塌,这几十上百米的江水,却是给人白日无光,毁天灭地之感,甚至引发了一场江底地震。
江水首先拍在了他们头顶的建筑上,屹立千百年不倒的土楼型建筑,脆弱得比豆腐好不了多少。几人高,两米厚的石墙瞬间在吱嘎声中迸裂,足有磨盘大小的石块流星雨般下坠。
我爷爷与程克武躲在三角区的夹角中,没有被直接冲击,却也被坠下的大水压迫得胸腔窒闷,心脏都快被肋骨挤成几瓣,幸亏有石墙石梯缓冲,否则即便运气抵御,也要被砸成肉饼。
总算坚持到大水与地震过去,他们头上那七八米高的建筑石墙石梯,只剩一截两米不到的断桩子,而其他部分早已被水压打为碎块。饶是如此,激流仍从石缝中向他们打来,即便经过缓冲,也像刀子割肉一般生疼。
他们被激流冲得左右支拙,还要腾出手来斩落其间夹落的石块,免不了被砸中几处,虽然他们是修炼之人,远比普通人强健,不至于筋摧骨断,但也是多了几处淤青与擦伤,再加上之前阴木中的女子缚灵指甲造成的肩上血洞,二人都是挂了不少彩。
只是受伤还是小事,他们的气力却在之前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中消耗大半,尤其是我爷爷,那气海中剩下的已不足平日三成,连经脉运转都有些枯涩迟滞。
大阵中不只有他们,还有曾煌与鳇爷。
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可不会是什么朋友,而是两个交战过好几次的对头,不管程克武怎样,我爷爷是觉得撑不了多久了。
既然如此,只有速战速决。这大阵一破,与大阵有所关联的曾煌恐怕会受到不少牵连,甚至陨落阵中也说不定,那他们只要将鳇爷击败即可。
比起曾煌,我爷爷对鳇爷的感觉有些复杂,这条江中巨怪本来并非是自然的产物,若不是这水利工程要截断长江,恐怕也不会凭空产生。它虽然误杀过我爷爷的同仁,却是被曾煌利用,借刀杀人。而明知阻拦重重却仍然一往无前,单枪匹马,甚至不惜以损坏鳞甲为代价拆毁拦江工程,让我爷爷心灵震动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些敬意。
那是以生命作为筹码的一种抗争,更多出自于它作为动物的本能,与曾煌那种视人命如草芥,为了修炼邪法不惜杀人的做法大相径庭。
有些人会因为某样东西全身都是制造法宝的上好材料而杀戮,但我爷爷并不喜欢这类想法。肆意剥夺生命,不仅有违天道,还容易诞生心魔,使修炼不得精进。
如果可以的话,我爷爷只打算给鳇爷一个教训,让它知难而退,并不想剥夺它的性命。
四周终于波平浪静,空斗已不复存在,这段长江的江水,再度变得与其他地方无异。
走出刚才为他们挡下致命一击的断壁残垣,我爷爷与程克武才知道那大阵崩溃造成了多么可怕的影响。
不说被砸成金饼的那四个金甲武士,之前他们看到的十几米高的巨大“土楼”,已经被夷为平地,而其他的建筑也没有一处完好,几乎都成了废墟,最多也不过两三米高。建筑中间的通道已不复存在,全部被碎石所覆盖,碎石底下还有无数的断肢残躯,就是那些随大阵湮灭的水鬼残尸。
这一片区域看上去死气沉沉,除了我爷爷与程克武之外再无活物。
没有鳇爷,没有曾煌,只有一地的残骸,有人的,也有建筑的。
突然,离二人不远处的一堆碎石有了动静。碎石簌簌下落,露出了巨大的背脊。
是鳇爷,它也逃过一劫,在这一片废墟中,却已无处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