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托娅想了一下，低声问：“你说……以后陛下会把我的孩子给谁养呢？”
左耳皱起眉头：“你想给谁养？我可以带走他。”
托娅摇摇头：“你不必带走他。我要你看着他，那样就可以了。”
左耳想了一下，点点头：“可以。”
托娅忽然回过头来看左耳：“你不在乎他是陛下的骨肉？”
左耳沉声道：“我更在乎他是你母妃的外孙。”
托娅微微一笑，回头看着左耳：“对了，你呢？一个人？”
左耳皱起眉头：“这与你无关。”
托娅敛起笑容：“你要为你自己考虑一下了。毕竟，我们不是你的一辈子。”
黑夜后面是无尽的沉默。沉默之后，不知道是什么在慢慢地侵蚀着这夜色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左耳低声问：“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托娅想了想，忽然笑着说道：“布赫哥哥，以后看见我的孩子时，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冰冷啊？”
左耳没有说话。
托娅笑着看着那道黑影，轻声说：“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哦！”顿了一下，她再次收起笑容，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以后……不用来看我了。”
黑影似乎被风吹得轻轻一颤，立刻又恢复正常了。
“艾敏……帮我照顾好。要是可以，我会试着劝陛下把孩子给她的。布赫哥哥，多谢了。”
黑影静静地飘荡着，许久才轻声说：“保重。”
“嗯。布赫哥哥。”
黑影如一道青烟没入夜色中，月光依旧黯然。
托娅静静地看着窗外隐约的月色，心里有些侵入骨髓的忧伤。她忽然想起某个夜晚在北边的晚上，有一个小女孩拉着她的手偷偷跑出了帐篷，并排着躺在漫天星光之下，静静等待着曙光的洗礼。她还记得那耀眼的曙光在入眼的那一刹那，美丽无比。
而就在约摸一个月后，瀚海帝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延福宫发生了一场惊天大火，久居深宫的那位太后死在了床上，享年七十四岁。同时被烧死的还有二十多个侍女和二十多个侍卫，整个延福宫都陷入一片火海，甚至还要向着周边的宫殿衍伸开来，烧毁了延福宫后面的一个书楼。
这位太后是皓轩帝的亲生母亲，皓轩帝深受打击，竟然拿刀杀了几个太后的侍女，处死了一干人等共七十多人。而失火原因根本查不出来，皓轩帝流放了两个重要的官员。接下来是太后的丧事，办得格外隆重。
而月妃娘娘则是这皇宫里最最忙碌的人，一边要忙着准备丧事，一边还要叫人打理流芳园的事情。
在外面一片沉郁之中，流芳园里依旧安静。
托娅看着皓轩帝失魂落魄地躺在自己身边，伸手拂过他的头，没有说什么。
皓轩帝没有说话，原本已经很疲惫的脸越加苍白和怠倦，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自从延福宫失火，皓轩帝就一直极度失控，对周围的人更多的是一种怒视。但是奇怪的是每次到流芳园，皓轩帝就会异常安静。
失去的感觉是痛苦的。失去的不能挽回了，皓轩帝知道；可是，眼前的人虽然没有失去，却是将要失去，让他更加不舍与难受。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还要他失去自己最爱的女人？他忽然发现自己除了皇位，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了许多，忽然陷入一种难以泯灭的痛苦之中。
“你说要是人不死该多好啊！”皓轩帝忽然开口，声音在颤抖，有些沙哑。
托娅闭上眼睛，手轻轻握着他的手。
他其实很可怜啊！
她知道失去母亲的痛苦，所以她深深知道此时的他多么难受。可是，看到此时痛苦的他，她却不曾后悔。因为她知道以后自己的孩子会好过一些，就像当年的艾敏一般。至少他不会看到自己死去，至少他会被好好地照顾着。延福宫失火了，那把火烧掉了许多年前的怨恨和妒忌，她的孩子和妹妹艾敏以后会好过得多。
可是她还是很难受。为身边这个男人。
她知道这个男人残忍背后的细腻，她知道这个男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在乎身边的人。可是，她依旧相信假如有一天瀚海的未来要她死，他依旧会让她死去。她不会让自己死在他的帝国事业里，她只会死在他和她的孩子身上。
这样她不会难受，不会为他以后的不择手段伤害自己利用自己而难受，因为不会有那样的机会；这样她只会活在他心里，很纯粹地，真心喜欢的一个女人，不是利益牺牲品。
这样他会难受，但是相比未知的背叛，他会好些吧，至少他还能知道他曾经那么真地爱过一个女人。他没有牺牲她来换取任何利益，他没有利用过她，他将不会有悔恨和懊恼，他将不会有遗憾和自责。
这样他们的孩子不会难受，因为未曾记住，所以无所谓忘记的痛苦。
“人若无爱，心无所依。人若不死，魂无所依。”
“不是说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吗？”
“太后对陛下的爱，千年万年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可是她一个人走，好孤单啊……”
“太后不会孤单的……会有人陪着她的，先帝会，托娅也会。”
“托娅不要陪母后，托娅要陪着朕！托娅要陪着朕！好么？”
“托娅正陪着陛下啊！”
“可以是永远吗？”
“……可以。”
“不许反悔！”
“不反悔。”
时间像是慢性毒药，慢慢地侵蚀着人的心。这个春天是如此飞快，快得让皓轩帝有些害怕。
从流芳园出来时，他看见那道曾经让托娅失足落水的小桥，忽然有些想哭。
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恨那个阻止了他北上脚步的女人啊！她就像是他的魔咒一般，将他死死禁锢在那一道防线上。可是她最终是败在了他的手里，他曾经觉得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让她落在了他的手里。
她来了，流芳园是她坟墓。他曾经如此笃定地想。可是真的是那样吗？流芳园真的会是她的坟墓，可是，连同他的那颗心跟着埋葬进去了。她来了，失败而来，最后会死在他手里。可是他却觉得真是讽刺之极：上苍让她来到他身边不是为了让他泄愤，是为了折磨他惩罚他！
她来时是那样地孤独无助，走的时候，孤独无助的却是他！
像是宿命的纠结。
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身边，或者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双安静的眼睛就像来时一样，虽然多了一丝温柔，却让他更加难受。
他忽然想起那位令托娅念念不忘的妹妹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妒忌和羡慕。
是啊，托娅都快要死了，可是都不会忘了拼死拉妹妹一把……这样的女子，为什么内心深处藏的不是他呢？为什么到了最后面对着一个天边、一个眼前的人时，她的心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