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那里?人在哪儿呢?”老远便听见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博格罗夫如一只没头苍蝇般从另一间屋子冲进来,又突然尖叫一声逃得没了踪影。老半天才从门框边伸出半个脑袋:“该死的张胖子,把我从那多情的护士身边拉过来就是为了看这…这怪物?奇了怪啦,也不像狼人啊!对了你说你找见你师父了,他人呢?”
张虎望着依偎在宇煜怀里的姬曦,恭敬地站在那里道:“师叔,您醒了?”
博格罗夫一把拉过张虎小声说道:“师叔?你叫她师叔?这女人还没你年纪大你居然叫她师叔,你脑子没毛病吧?”
“博格罗夫?”宇煜也同样觉得自己声音有些难听,干咳了一下道:“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博格罗夫仔细端详着宇煜良久才迟疑地问道:“你是螟毫?天,你怎么变成这怪…这模样了?”
“什么模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宇煜被他的话弄得摸门不着,不自觉地身手望脸上摸去,可长长的指甲和粗糙的肌肤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脸上轮廓,但从博格罗夫眼中他还是发现自己变了。烦躁地朝张虎喝道:“去给我找一面镜子来。”
一向老实的张虎陡然换成嬉皮笑脸:“师父难道还像小姑娘一样喜欢顾影自怜不成?都二十多年了,再看也是那副模样,想变也变不成。”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踩了博格罗夫一脚。
宇煜暴躁地吼道:“叫你去就去,那里来那么多废话?”要不是师妹死死拽着他,估计宇煜早冲上去对两人一顿拳打脚踢。
虚弱的姬曦其实用力并不大,但宇煜总是恨不下心将环抱着自己腰的双手扳开,只是一遍遍爱怜地抚摸着姬曦的秀发。博格罗夫受不了屋子里的沉闷,在脑子里翻着话题说道:“看样子这姑娘身子似乎有些不舒服。”
话刚出口宇煜便感受到姬曦身子一阵不可歇制地颤抖,连忙愤怒不吼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以后没事不许进这个房间,没有我的允许谁擅自踏入一步,我将他扔进利物浦港口为鲨鱼。”他此刻也不去计较利物浦究竟有没有鲨鱼。
张虎战战兢兢地将一面镜子送过来,宇煜毫不在意地接过镜子朝脸上照去,霎时愣住了!
尽管此时他视力不太好,毕竟还能看个大概,镜子中出现的却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脸上的肉如僵土般高高隆起,颧骨周围还长着一小撮比野猪鬃毛还坚硬的碧绿汗毛,和手臂上那些毛发一摸一样;一双紫黑色眸子如死鱼眼珠般鼓着,额头上凹凸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坑包,和在日本皇陵见着的那些行尸没有两样。
宇煜只觉天地霎时旋转晃荡,嘴里喃喃自语着:“我终于也变成这模样了!”
哐!
镜子跌落在地上摔成无数块状,却更多、更恣意地折射出无数他那狰狞的模样,宇煜挥着拳头将脚下地面砸出偌大的一个窟窿、将碎片砸成无数粉末。暴躁地朝着两人吼到:“还愣着干吗?滚出去,全都给我滚出去!”随即嘭地关上门把自己也锁在房间。
张虎两人急得将门框都快拍散了也听不见里面声响,送到门口的饭菜也未曾动弹分毫。
一夜过去了。
一天过去了。
两天…
直到第三天傍晚,门吱吱地开了,宇煜出门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博格罗夫,你以前说过愿意做我弟子,学习我毕生搏击之术。”
博格罗夫愣了一下飞快跪在地上,学着中国古代拜师之礼道:“弟子拜见师父。”
宇煜道:“好,我没有多余繁琐的礼节、训条,只有一点:别做我不高兴的事出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我会将我毕生所学传授给你和你师兄,现在你们跟我去外面院子。”
“现在就开始吗?”博格罗夫惊讶地问道。
“现在在加一条:我的任何命令必须不折不扣执行!”
张虎担心地说道:“可是…现在天色已晚,我们怕看得不太分明。”
宇煜紫黑眼眸寒光一闪:“你是担心我的视力吧?放心,在黑夜里我可以看见一千米外田鼠的细微举动。”随即大步流星地朝院子走去。
待两人都站到自己面前,宇煜手腕一抬,刺枭嗖地至掌心射出,暗红剑影吞吐着犀利精光将这天地割成无数阴阳昏晓。博格罗夫只觉眼睛一疼,精光又瞬间消失。一柄精致细剑已然横在自己面前,耳中传来师父沉厚的声音:“此剑名曰:刺枭。虽不是上古法器,没有风云涌卷的威力,不过论及杀人世间绝无第二柄剑能与之并论。在你师兄入门的时候我赠了他一样东西,这柄剑便也赠送于你吧!”
博格罗夫咽着口水道:“可是它是师父你的佩剑,弟子怎敢夺师父所爱?”
“叫你拿着就拿着,那里来的废话?”
听着宇煜不容回绝的语气,博格罗夫欢喜地将刺枭抱在怀中,爱不释手地摸着剑颚出那镶着红宝石的蝙蝠眼睛。宇煜又对张虎说道:“你现在也还没有趁手的兵刃吧,改日我在为你弄一柄吧。”
张虎微微颔首:“谢谢师父好意,只是弟子不喜欢兵刀,这符菉一途便够我穷尽毕生心血。”
“螟毫的弟子不会使剑这传出去有损我颜面,区区符菉一术不过雕虫技艺,我中华精髓却全在这一招一式之间,薄薄小纸难有大的作为。好了,我意已决,你就别在多说其它,今日我便传你二人函光掠影入门要诀…”随即便滔滔不绝地念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口诀,又教二人如何如何的运用,身形如何与步法配合芸芸。
直说道凌晨四点,一段千于字的诀要终于被宇煜用最浅显的话句翻译出来并配以各种姿势,心中直叫着累:“张虎还算差强人意,半个月的马步没有白扎,领悟上稍微娴熟一点,只是这俄罗斯人甚至连什么叫马步也得费这么多口舌。莱菲尔,你不是一心想制造出强大的战士吗?我倒看看是你的狼人战士厉害还是我黑鸦改造出来的战士厉害。”
他知道将博格罗夫训练成像‘天使’般纯力量型的战士绝无可能,而中国武技在更多时候更擅长于技巧,所以他教二人第一课便是步法。临了才收回架势说道:“手、眼、步、神、气、劲、式为武术八法,不管什么功夫离开了这八法都不能成为功夫,步法更是外六合的终极形态。所谓外六合指背与肩合,肩与肘合,肘与手合,腰与胯合,胯与膝合,膝与脚合。行动之中,手一伸,背催肩,肩催肘,肘催手,脚一进,腰催胯,胯催膝,膝催脚则力及自然,要能在无意识状态下让步法与身体每一个细微动作配合方能入得中剩境界。当然,你们也别着急于求成,中国击技一道博奥高深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贵在坚持,时时所思则距成功不愿矣!”
这样反复要求两人演练一直到天明,宇煜才回到房中。
博格罗夫挤眉弄眼地说道:“师父果然是师父,练功完了也没忘体贴师叔一番。嘿…胖子,想什么呢,和你说话听见没有?你说师父不要我们叫姬姑娘为师叔,会不会是因为他想让我们又多一个师娘?”
张虎木纳地点点头似懂非懂地敷衍道:“可能吧!呃…什么叫又多一个师娘,难道还有别人是我们师娘不成?”
“还真是呆子,你上次不是给我说过毒毒的事吗?师父都爬上别人的床了,她肯定是我们师娘之一,还有住你隔壁的那个文妍,三天两头地朝你那个屋子跑,说到这我可是看得明白的,虽然她每天没事便过来指点宇痕功夫,但一听见宇痕说起他哥哥名字的时候便双眼泛光,就你这个白痴没有看出来。我看她也是我们师娘的候选人之一,只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施展道术或者武功,她说出来的那些我也从来没有听明白过,她不会是装的吧?嗯!我看像,一阵大风都能将她卷走的人怎么可能那个什么‘道术’呢!”
张虎摇着头道:“才不是呢,文姑娘那叫深藏不露,听胡大哥说文姑娘修为在我们中土绝对没有十人能够超过,只要她有心杀人,在英国也许除了教会的教皇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在她掌心生还。”
博格罗夫一脸艳羡的神情道:“原来我们师娘都这样厉害,师父真幸福!对了,你说是我们师父厉害还是文妍厉害?”
张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知道,他们没有比过。胡钍大哥说文姑娘的身手连他们昆仑长老也看不透,而且她父亲还是正道第一人,全天下仅有魔主万源能与之匹敌;而咱们师父是唯一让胡钍大哥感到害怕之人,因为师父每时每刻都在进步,每一次见面都重新对师父修为下一个全新的定义。”
“那就是说师父也没有文妍厉害了,能让他害怕证明你那个大哥还能看透师父的实力。师父可惨了,老婆比丈夫厉害,这要是结婚了还不天天都得俯首听命,难怪师父躲在这里不回中土,看来他是想在这里和姬姑娘一直生活下去,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传授我们武技,我想他是想收手不干了,天天陪着姬姑娘,可是又有些事需要去做,所以才教我们这些功夫。就是我遇着姬姑娘这样漂亮的女子我也愿意放下手上一切天天陪着她。”
他话还没说完,一颗黄豆大的石子突然穿过窗子射出来,博格罗夫心下慌乱中双脚反剪,自然运起勉强才学会的函光掠影歪歪扭扭地朝一边射去,可仍然没有躲过那看似缓慢的石子,被重重打在胸口疼得他直咧嘴。
屋子里传来宇煜的声音:“看来你们精神很好,既然这样,那我命令你们两人现在便去利物浦走一遭,帮我收集一些政府官员的地址和一应情况,分开行动,每人必须收集二十个名额以上。”
张虎二话不说掐着剑指召出太浩梭朝原处射去,博格罗夫见没人陪他说话也只好恬噪地发出一声撕裂的鸦鸣消失在院子中。
※※※
宇煜摇摇头站在窗口,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望着外面天光,耳中传来里屋哗哗的流水声,暗自叹息一下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扣了两下:“师妹,出来陪师兄吃一点东西吧!”
水声仍旧哗哗响个不停却没有半点应答的声音,他知道师妹就这门的另一面听着,于是继续说道:“任何一个生命在自己的旅程中都有着自己的灾难,有人把人生比喻成一部剧本,这过程不应是悲剧,但好像我们却生活在悲剧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所付出的努力、所追求的幸福总会与横逆而来的痛苦相遇,修道者称它们为劫!
破劫而再生乃千古不易的道理,只要把脸孔面向阳光你就会发现这悲剧时代下也有动人的灿烂。很可笑是吧?我却是说不出来这样的话,在我第一次见到和我现在这模样的那些家伙的时候我也一样是万念俱灭,我当时已经没有了一点点生活下去的勇气,因为我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也会变成它们那副模样,成为一个人人厌恶的行尸!而且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当我在镜子中看见那个脸上堆着坚硬死肉、面皮上冒着如钢针般绿毛的自己时候也被自己吓住了。我知道只要一掌下去我就不用为自己这副模样难受,但我不想死,我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至少在临死前应该让那些把痛苦加诸在我身上的那些家伙更加痛苦,活下去是我唯一的理由,一掌下去固然简单,但那样我也许就会成为一具真正的行尸,没有任何意识的行尸!”
哗哗的水声没有间断地从里面传来。
宇煜靠在门框上,将尖锐的指甲举到眼前道:“这些话我一直不敢对别人说,我朋友不多但绝对有可一吐心事之人,我没有对他们说;在张虎他们面前我甚至表现得更加不在乎,我就是想告诉他们,他们的师父还是那个螟毫。无论我遭遇到什么难于应付的困难我都得板着脸挺着腰迎面而上,我用这一切告诉他们我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用这一切告诉自己:螟毫还活着。”
里面仍然没有半点响应,宇煜一咬牙豁地推门而入。这是一间浴室,姬曦赤裸裸地站在浴缸最中央,将水温调到最大举着淋浴头木然地搓着自己身子,对于一个男子突然站到自己面前也毫无反映。
宇煜一把关上手阀,取来一条浴巾爱怜地将师妹被滚水烫得通红的身子裹住:“这一切都是师兄的错,是师兄连累了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对师兄说吧,何苦遭罪自己?”一把抱起师妹朝屋外走去。
抱着师妹刚走进正屋,大门嘭地被人撞开,张虎肩头上立着一只黑如墨炭的寒鸦傻愣愣地僵直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