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惊险的事故,就在凤青市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夏炎烈跟以沫从外公外婆的陵园出来,夏炎烈告诉她,“我们,现在就要去医院了,以沫。”
以沫漠然的“嗯”了一声,对他的歉疚并不关心。
也许是她漠然的态度,令他的心里有一点儿空落落的,也许是因为即将又要再一次失去一个孩子,令他有一种重蹈覆辙的自责和愧疚,总之,他有些心绪不宁,虽然以沫一路上都只是很安静的坐在那里。
但他总是不安。
有过犹豫吗,除了此刻,似乎没有,对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只有一个一种设想,那就是打掉他,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是给他的未来上了一把锁,这把锁,会将他永远锁在这寒潭里。
那样子的结果,只要是一想到,就会令他恐惧。
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泥沼,无论他如何挣扎,也仿佛,逃离不了,这样子的宿命。
孩子是一个很温暖的词语,只是,也许,他没有做父亲的命!
车子里异常沉默,像是一场庄严肃穆的葬礼。
车子驶入市区,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吵吵闹闹,嘈嘈杂杂的,但那才是真实的生活。
以沫看着那些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在追寻的,也曾经是她所想要的,她最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还是依然有那么多的人前赴后继,总会有人得到。
她很羡慕那样子的生活,因为她拿不到,但她希望,她肚子里面的孩子可以,如果不是出生在夏家的话,她的孩子,应该是可以的。
她将手放在自己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上,想让孩子,最后一次,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那是温暖而炙热的,她爱这个孩子,不管他会在她的身体里停留多久,也不管,他最终会怎样离开。她都很满足,很开心,曾经,有一个生命,寄宿在她的身体里,那是她的血脉,她也有过那样一种做母亲的感受。
那种感受很微妙,虽然短暂,可是,已经让她很知足。
奢求留下他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她只能握紧能抓住的,握不住的,不应该再去贪求。
她已经很知足。
那一场声势浩大的车难就发生在他们的身后,在凤青市最繁忙的十字路口,就在他们的车子驶过红绿灯之后,绿灯一下子变成了红灯,然而,身后紧跟着他们车子的警卫车子并没有停,而是,闯过了红灯,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
但就在这时,左边一辆车子突然冲上来,直直的撞向了那辆警卫车,然后,是一连串的碰撞和摩擦。
以沫听到巨大的撞击声,正要回头,夏炎烈突然咬紧牙关,对她吼起来,“不要回头。”
但以沫并没有听他的话,她愕然回过头去,只看到那辆警卫车被好几辆突然冲出来的车彻底拦住了去路,现场有人在惊叫,也有浓烟冒出来。
以沫刚才还在好奇,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式甩掉后面跟着的警卫,她现在明白了,没有想到他竟然用的是这样一种方式,她大为惊骇,转过头去,直直的看着他,她没有说话,可是他能感受到她那样刺骨的目光,像是冰刃。
“停车。”她突然对他说。
但他并没有停车,他说:“他们没事的,以沫,我没有选择。”
“你没有选择,还是你根本不想去选择,夏炎烈,你是一个胆小鬼,你一直都不敢承认,你已经失去了梁敏依的事实,你以为你的这些把戏,真的有用的吗,你以为你能骗得过爷爷们吗,你简直太可笑了。梁敏依不是你的,就算我打掉这个孩子,你也不可能跟我离婚,你很清楚。”
以沫的愤怒让他错愕,但他并不打算与他争辩,他只说:“手术很快,你放心!”
手术?
为了打掉这个孩子,他竟然可耻的拉其他人陪葬,医院就在旁边,很快就到了,车子已经挺稳,他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一气呵成,他下车来替她打开车门,说:“以沫,下车吧,我们到了。”
以沫却没动,只是直直的看着他,她说:“夏炎烈,如果打掉这个孩子,需要用别人的命作为代价的话,我宁愿,你直接杀了我,或者,我直接从楼上跳下去。”
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可怜的,每一个人都是无辜的,是这该死的生活,将每一个最初的模样,随意动刀,将人们的心,变得冷漠而陌生了。
“以沫,你应该了解我的坚决,爷爷们也应该了解,我不是他们手中可以随意摆放的棋子,如果不能如我所愿,我反抗的方式,会很惨烈,这一点儿,他们应该知道。”他的态度坚决,言辞锋利而冰冷,眸色中,带着一种惨烈的残忍。
他已经走火入魔,一直以来,其实,以沫很听爷爷们的话,她努力,在爷爷们的视线下活得开心,这也仿佛只是一种证明,证明,她可以这样活得很好,所以,夏炎烈他也可以,然而,他错了,夏炎烈的那个世界,只有他自己,他是看不到别的人的,他只能看到爷爷们对他的强迫,却看不到爷爷们的苦楚,看不到爷爷们对他的爱。
打掉这个孩子的决定是对的,以沫可不想,如果这个孩子留下来,真的变成跟他一样冷漠。
就像是一只可怕的怪兽。
那么,现在就打掉,或许,才是对的。
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带他来到这个残忍的世界,要面对,这样子的父亲,以及,那样可怕的家庭。
打掉孩子,才是对的选择。
以沫一开始是有些犹豫的,但现在,她已经彻底想通了。
她走下车来,他牵她的手,因为时间不多,他们需要抓紧,但以沫毫不犹豫的挣脱了。
手术室就在一楼,是凤青市一家有名的妇产医院,医生是一个中年妇女,很和蔼可亲。
简单对以沫的身体进行了一个检查,以沫就被送到了手术室,而夏炎烈,则等在外面。
冰冷的手术台,白得晃眼的天花板,一切都让以沫有一种活在地狱的糟糕感觉。
孩子即将离开她的身体,她听到医生温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她听得并不真切。
身体是麻木的,但她还是感受了一只手,正在进入她的身体,那种感觉让她恶心,她突然坐起来,然后,测过身子,吐了起来。
她做不到,做不到做一个杀人的凶手,她还是没有办法,她想,她会疯掉的,这并不容易,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儿离开自己的身体。
她记得很久之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上面就有详细的,关于打掉孩子时,孩子的身体被一点点儿的从子宫里面拿出来,那场景太过真实,而今天,当她亲历之后,才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
她看到医生手里拿着的镊子,她终于崩溃,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的下半身是麻木的,她用双手支撑着滚下了手术台,她大声的哭了起来。
那些苦痛的压抑,那些糟糕的失去,那些过去折磨着她,这个凄风冷雨的世界,她一点点儿将自己,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地域。
医生对此显然很诧异,她慢慢走过来,蹲下身去,似乎想要宽慰眼前这个将自己紧紧蜷缩在墙角的柔弱的女孩子,但以沫对她显然很抗拒,她瞪着一双泪眼汪汪的眼睛,使劲的瞪着她,冷着声调对她吼,“滚,你们都滚,我不会让你们伤害我的孩子,我不会……”
她突然的反应令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错愕不已,无奈之下,医生只好打开手术室的门,将这一切,对门外的夏炎烈说了。
夏炎烈对此更是错愕,他匆忙走进手术室,一眼就看到了瑟缩在墙角,将自己紧紧报成一团的以沫。
他对她如此大的反应有些莫名,虽然时间不多了,但是他告诉自己,尽量让自己静下心来,冷静的面对以沫突然的爆发。
他慢慢靠近她,蹲下身去,他看着她的目光温柔而沉痛,“以沫……”他的声音低沉而哀伤,他试图去握住她在轻轻颤抖的手,然而,当他的手刚一碰到她的手,她突然双手握住他的手,朝着他的手咬下去,狠狠一口,他吃痛,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呼痛,他只是怜悯的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内心的沉痛和无助。
她狠狠的咬着他的手没有松口,直到出血,嘴里的血腥味飘散开来,她有些混沌的思绪才慢慢清醒。
她慢慢放开了他的手,她的嘴角浸出了血迹,她慢慢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反应过来,她挫败的歉疚,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她反悔了,不想打掉这个孩子了,还是,对不起,她咬伤了他的手?
他的脸色如同黑墨,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错过了,那么,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场惨烈的凌迟。
他怎么会容许这样子的事情发生,绝对不行,他站起身来,随手拿过一块纱布,将自己的手简单的包扎,他背对着她,冷了面容和声调,他说:“以沫,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因为更对不起你的,是我,对不起,我不可能让这样的机会白白浪费掉,以沫,这个孩子,我绝对不会让他留下来。”
他对她说完,才对着那医生说:“白医生,麻烦你了,继续手术吧。”
“这,夏先生……”那医生看着墙角瑟缩的以沫,有些为难。
“这个孩子我不能留,放心吧,所有的一切后果,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你不用担心。”
他不再看以沫,铁了心肠,他绝对不会退缩,不管江以沫她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她不再他考量的范围内。
“可是……”那医生还是有些为难,打掉一个孩子,虽然是他是孩子的父亲,可是,如果孩子的母亲才是当事人,如果当事人不同意的话,只怕,后面,对她,或者是对医院,都会是一场灾难,毕竟,江以沫并不是普通人的孙女。
“没有可是”夏炎烈的神情几乎是有点儿狰狞了,他说:“这个孩子,我一定会打掉!”
他再一次转过身去,看着以沫,他说:“以沫,放弃这个孩子吧,你承担不了留下他的后果,不管是对你,还是他,如果你留下他,你们的未来,都会是一场灾难!”
以沫却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夏炎烈,我不会放弃他的,虽然我答应过你,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虽然很想成全你,但是你这样子的人,不值得我成全,你是一个魔鬼,你就应该跟我一起待在这地狱里,如果你打掉这个孩子,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梁敏依!”
他们显然都很清楚彼此的软肋,虽然都并没有将彼此当做是自己真正的妻子和丈夫,但到底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对彼此,总算是有一点儿了解,虽然都没有发现对方的优点,却都看透了彼此的软肋和伤疤,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更痛。
果然,他们生活的那个世界,是没有良善的,虽然被无知者一篇篇的歌颂过,但其实,在他们那个世界横行的,一直是肮脏和权谋。
夏炎烈对于以沫的威胁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不想跟她做这无谓的争吵,他再一次对那医生说:“白医生,她已经打了麻药了吧,她反抗不了的,直接手术吧,我已经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这件事情,跟医院,或是你个人,都没有关系。放心吧!”
这仿佛是两头都不能得罪,夏炎烈的身份那医生也是知道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朝着夏炎烈点了点头,“那么,夏先生,就,麻烦你先出去吧!”
夏炎烈对她道了一句感谢,然后,再一次蹲到以沫的身前,他带着一种歉疚,麻木了神情,对她说:“以沫,如果你放弃了这个孩子,我会考虑,送你去英国,让你跟你的颜宴尘,永远在一起,让爷爷们永远找不到你们,以沫,你并不是非要这个孩子不可的。”
像是洗脑,或是催眠,那些谎话,他说得自然而动听,以沫却已经麻木了,她的双脚是麻木的,所以,她动不了,但是她的思绪却很清醒,她看着夏炎烈,那目光带着一种轻蔑和嘲讽,她说:“夏炎烈,我早就已经不爱颜宴尘了,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否者,再得知他没有失去记忆之后,我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跟他走的。所以,夏炎烈,你用颜宴尘,诱惑不了我,也威胁不了我,但是梁敏依,如果你打掉这个孩子,我一定会让她陪葬!”
只不过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可是,却牵扯了那样多无辜的人,这就是两个毫不沾边的世界硬生生拼凑在一起的悲哀。
以沫的声音很轻,可是同样带着一种残忍的坚决。
她不爱颜宴尘了,在过去那样长的时间里,那种深情厚爱,已经被渐渐磨灭了。
她期冀过一种安稳的生活,而那生活,颜宴尘,给与不了她,爱情,对她而言,已经只是遥不可及的童话。
“没关系”他同样笑得很轻,他说:“以沫,做你想做的申请好了,但是,那得等拿掉这个孩子之后!”
他慢慢的再一次伸出手去,轻柔的,擦掉了她嘴角的血迹,那是他的血,却在她的嘴角,凝结成了一柄利刃。
他站起身,离开。
以沫的眸光含了冰冷,却只是直直的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可怜的乞丐。
他的乞讨,用错了方式,所以,注定得不到,就像是她的曾经,那么荒唐而幼稚。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有护士慢慢走过来扶起她,往手术台上去。
她任由他们扶着她,一点点儿慢慢靠近那冰冷的手术台。
她重新趟了上去,那医生很轻柔的俯下身来问她,“江小姐,你还需要注射麻药吗?”
她摇头,眸中是一大片大片寒冷的白光,面色惨白,看起来凄凉而可怜。
那医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下不去手,她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让人,慢慢的分开了她的双腿……
夏炎烈等在门外,他心绪不宁,因为以沫这突然的一闹,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自从知道怀孕以来,她都变现的冷静而淡然,仿佛对这个孩子的存在,漠不关心。她的这种姿态迷惑了他,甚至,迷惑了她自己,让他以为,她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想错了。
那仿佛是一种本能,就像是他的曾经,曾经,那个孩子离他而去的时候,他被那种绝望和心死煎熬,几乎是本能,他血红了双眼,紧紧的瞪着手术台上的那个女子,带着一种声嘶力竭的悲哀,看着那一团血红。
几乎是他后来日日夜夜不得安宁的梦魇,他在得知那个孩子存在的那一刻,却彻底的失去了他,他承担不了那一瞬间的那一种幸福被痛苦一起袭来的落差。
天地之间,只有孤零零他一个!
那是他的歉疚,他只对不起一个人,那歉疚,他即使拿来自己的所有,也无法弥补。
他自己也知道,可是要说服自己,坠入这被爷爷们左右了的生活,他无法说服自己臣服。
他的过去,也曾跟现在的江以沫一样,生活坠入一种昏天暗地的单调,像是正在慢慢枯萎荒败的花草,找不到生存的理由和意义,直到,她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再一次,唤起他内心已经濒临死亡的那点不甘,对温暖和幸福,渴求的不甘。
梁敏依那时对于夏炎烈的意义,就像是现在这个突然来临的孩子,对于荒败的江以沫的意义。
那是她不甘舍弃的未来和希望,唯一可以抓住的一点。
他知道那失去对于她而言,代表了什么,可是,他同样清楚的却是,留下那个孩子,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在门外坐立不安,内心有一种火烧火燎的煎熬,那种煎熬酸涩难名,像是将他整个心和灵魂,全部都浸泡在那一种酸涩里。
像是地狱的酷刑。
他在手术外,慌乱的走来走去,直到,一个人影闯入他的视线,在别的人面前,他才能收敛起内心的那一种慌乱,将那一张纠结的面孔,换成平日里一贯的高傲和冷漠。
“江以恒,真是意外,没有想到,跟着来到这里的,竟然是你,看来,你对你的这个妹妹,还真是关心!”夏炎烈站在手术室的门前,看着匆匆赶来的江以恒,带着一种奚落的嘲讽语气。
“夏炎烈,你的行为,真的很幼稚可笑!”江以恒还是那样淡淡的神态,他往手术室走去,夏炎烈拦住了他的路。
“那是你的孩子,虽然你并不值得以沫为你生孩子,不过,以沫既然喜欢你,所以,我便决定成全,可惜,你配不上她!”江以恒的这一句话,令夏炎烈瞬间呆愣。
说,江以沫喜欢……他么?
这是一个笑话吧?!
一个悲伤地冷笑话!
江以恒却根本没有看他的神情,他突然把大力一脚,狠狠的踹向那手术室的大门,巨大的声响令瞬间令夏炎烈回过头来。
他冷着声调经警告江以恒,“江以恒,这是我跟以沫之间的事情,我们是夫妻,就算你是她所谓的堂哥,也只是一个外人,没有权利过问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奉劝你,还是离我们之间,远远的比较好!”
“哦,离你们之间远一点儿,那样,是否代表着,我就可以跟梁敏依亲近一点儿!”显然,对于夏炎烈跟梁敏依之间的关心,作为梁敏依未婚夫的江以恒也很清楚。
从他口中说出的梁敏依的名字,令夏炎烈觉得难堪,他嘴角弯折而起冰寒的狠戾,他说:“江以恒,你应该知道吧,我想打你很久了……”
还不等这句话说完,他已经快速的出拳,狠狠一拳,打向江以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