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唠叨常常会让人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没有耐心,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着。
此刻,就是这样子的。
一下楼,夏炎烈就后悔没有听以沫的建议,留在房间里了。
因为客厅里坐着的,不只有以沫的爷爷,还有自家爷爷,两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就坐在客厅喝茶聊天。
他刚一踏出门,已经看到他的森伯便问了早安,这下他想要倒回去的脚步,只得硬生生往前挪。
跟在身后的以沫无奈的叹了口气。
而,楼下的两位爷爷听到了森伯的问安,循着声音看过来,便看到了他。
笑呵呵的,他只得努力勾起嘴角,笑得温文下楼来,给两位爷爷问早安。
这么大早上看到他,还是第一次,两位爷爷对于他的这种改变显然很开心,并且,乐见其成。
爷爷们的脸上是慈祥的笑容,森伯早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早餐,一家人一起坐到餐桌上吃早餐,这倒是很难得的事情。
并没有特别的嘱咐,大概也很清楚他的性子,所以,爷爷们只是简单的嘱咐几句,关于好好过日子之类的。
爷爷们是晨起爬山的,一周至少有一天,他们会一起爬山跑步,然后,到这里吃早餐。
江爷爷对以沫有的只是宠爱,而夏爷爷对以沫,向来也是关切,并且因为自家孙子对她的冷落觉得歉疚,所以,对以沫也算是格外的关心,可就算是这样子,以沫也依然常常会出现一些意外。
夏炎烈很清楚他们袖手旁观的意义。
算了,既然已经跳进这个坑里了,又何必违心的抵抗呢?
他看着爷爷们脸颊上的皱纹,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只是为了保全一个江以沫么,又何必如此辛苦的逼迫他?
他侧头去看默默低头吃早餐的江以沫,她的右手肘还缠着纱布,不能使力的话,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应当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吧?
吃完早餐之后,他送爷爷回去,然后去上班,江爷爷留了下来。
江爷爷在房子后面的山石上,栽种了一大片的蔷薇,正是四月,花开得灿烂。
以沫陪着爷爷散步来到了那一壁花石前,老人家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脸色不再是惯常的严肃和忧虑,“听说炎烈昨晚带你去参加梁家小姐的生日宴了,这很好,以沫呀,还记得爷爷跟你说过的吧,爷爷已经老了,没有保全你的能力了,以后,你还得靠着他,所以,你要跟他好好的。”
一贯的话题,以沫听得多了,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只是乖巧的点头,“我知道,爷爷。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很好的,倒是您,要多注意身体。”
江爷爷看着自己的孙女,眼神带着心疼的慈怜,“好孩子,爷爷没事。我知道姓颜的那个小子,我知道你现在还放不下他,可以沫,爷爷之前就说过,爷爷也很想成全你跟他,可惜,他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他不能保护你。你们注定不能,早点忘记他吧。”
提起颜宴尘,以沫低下头去,有些事情已被覆盖了厚厚的灰尘,她自己也很清楚,贸然揭开,那些飞尘,只会侵害她的眼睛,可是她的心,不在她理智控制之类。
她只说:“爷爷,我会努力。”
她会努力,她一直都在努力,两三年的时间,其实,不算短了,如果真能忘了,那该有多好。
“我知道夏炎烈的心不在你的身上,也知道他在外面的那些行为,但孩子,那些事情,你都别去过问,也别去在乎,你记住,不管其他人怎么折腾,你都是夏太太,你得保有这姿态。”
爷爷总是会跟她讲这些,自保,权谋,生存的智慧,她其实一点儿也没有兴趣,却对爷爷的关心,无法视而不见。
“爷爷老了,孩子”江爷爷叹息一声,说:“以后你我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这些,也早都在他预料,他也曾经呼风唤雨,千万人之上,权势滔天,而今,风云变幻,英雄已经迟暮,更深陷权谋之中,只求自保,都如此艰难了。
以沫心中五味杂陈,大概因为知晓爷爷的难处,所以,她从来不曾违抗爷爷的意愿,唯一一次顶撞,大概只是要她嫁给夏炎烈,但最后,她还是妥协,乖乖的,成为了夏炎烈的太太。
所以,还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呢?
反正,生活永远都是这样的,像是一场战争,满目,只有不见硝烟的残垣断壁。
言思佳找上她的时候,以沫真的很意外,到了约见的咖啡屋,偌大的咖啡屋里,只有言思佳一个,她坐在窗子边,点了茶,等着她。
脸色不安,以沫走过去,说实在的,这样子见面还真是有些尴尬,毕竟,她是夏炎烈的女朋友,而她,是夏炎烈的夫人。
正室与小三见了面,心慌不安觉得尴尬的,反而是她这个正室。
言思佳看到她走进屋来,已经起身相迎,她脸上有灿烂的笑容,以沫也只得努力牵起嘴角,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和微笑自然。
“很抱歉你这么忙还约你出来”言思佳为难的说:“对不起呀,以沫,可是,除了找你,我真的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以沫只是笑笑,“没关系,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不过,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言思佳尴尬的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怀孕了,以沫。”
怀……怀孕?
以沫一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只得干干的看着她。
“对不起呀,以沫,虽然很难以启齿,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因为,我想要留下这个孩子。”言思佳不好意思的看着以沫,说:“老实说,那天,听烈说,你是他太太的时候,我很震惊,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结婚的事情。”
以沫心一凉,只说:“之前没有告诉你,对不起。”
她当然听得懂言思佳话里的意思,可她宁愿自己听不懂。
“我真的很爱他,以沫”言思佳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倒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样直接,但以沫并没有慌乱,像这样子的情况,跟他结婚的这两年里,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过是希望她退位让贤,都以为这件事情,真的能由她来决定呢?
天真!
她不动声色的问,“你什么意思?”
言思佳对她冷淡的反应倒是猜测到了一些,竟然摊开了,倒不如全部说开,“以沫,虽然真的很抱歉,但是,烈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想要给我的孩子一个家,说这些话真的很可耻,但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还是决定鼓起勇气来跟说清楚。以沫,我希望你能成全我们?”
成全?
面对言思佳如此坦然的逼宫,以沫有点儿无语了,她彻底放松下来,嘴角甚至带着温柔的笑意,“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跟夏炎烈离婚吗?他知道你怀孕的事情,所以,他让你来找我?”
以沫只有在面对一个人时,她所有的理智心绪才会全部乱掉,变成傻子,变成谦卑的庶人,但是在其他时候,她并非脆弱不堪一击,她没有对言思佳退步的理由,何况,这个女人,并不是善类。她能如此坦然的约她见面,她为何还要留她几分善意。
她带着敷衍的笑意,直直的看着言思佳。
仿佛是被刺到痛处,言思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意,她咬咬唇,说:“不,我还没有告诉他,我认为,还是先告诉你的比较好。”
以沫笑了笑,说:“孩子又不是我的,你告诉我,我并不能为你负责,就算我答应离婚,也需要夏炎烈签字才行。”
听她这么说,言思佳仿佛抓到一线希望,她说:“以沫,只要你愿意离婚,只要你提,他一定会答应的。”
如此笃定。
以沫说:“这是,夏炎烈给你的承诺吗?”
“不”言思佳说:“因为我知道,你不爱他,同样,他也不爱你,你们为了其他理由在一起,这段婚姻,本就很绝望不是么?”
绝望,嗯,的确是这段婚姻该有的标签吗?
以沫说:“你既然知道,我们是为了其他理由被捆绑着结婚的,那么,你就应该明白,这样的婚姻,更没有那么容易打破。我建议你,还是先告诉夏炎烈吧,问问看他的想法,如果他想要娶你,那么,他自然会来找我离婚,你来找我,真的不是很聪明的行为。”
言思佳何尝不知道应该先去找夏炎烈,但她并没有信心,能让夏炎烈留下这个孩子,并且,娶她为妻。
以沫说到这里,已经不愿意再待下去了,她站起来想走,言思佳突然问她,“为什么?”
以沫只好又坐下来,耐着性子问她,“什么?”
“你深爱着颜宴尘,却嫁给了夏炎烈,如果你能跟夏炎烈离婚的话,成全的,不只是我跟夏炎烈,还有你跟颜宴尘吧?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呢?我真的不懂。”总是从良善开始的,一旦失去阵地,便,开始露出本性来,言思佳继续说:“以沫,我们是同学,曾经,也算是很好的朋友了。这算是相互帮忙吧,你那么爱颜宴尘,我可以帮你的,只要我跟烈在一起,我保证,我可以让颜宴尘跟你在一起,就像你们曾经的那样,那么亲密无间,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羡慕,你不想回到那个时候吗?”
她跟颜宴尘的过去,是不能提的禁忌,以沫的脸色变得难看,她语带嘲讽对言思佳说:“你怎么让我跟他在一起,你有什么灵方妙药能让他恢复记忆吗?别逗了,这只是你跟夏炎烈的事情,这涉及不到我,更涉及不到颜宴尘。”
“可你还是在乎的,以沫,不要否认,你至今仍深爱着颜宴尘,而他,也还爱着你。”
以沫显然一点儿也不喜欢她的这个推测,她说:“够了,这样推断没有任何意义。”
仿佛万水千山的一点儿星火,明明知道她说的是虚假,可她却忍不住,想要去相信,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一点儿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