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曾祖母的半世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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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三)

四天后……

容玉坐在狭窄的院子里手炒茶叶,这是她在下关学到的行当,江宁城的铁路到处在兴建,洋人的商船可以从长江直开进下关,下关成了热闹繁华的外港,她每隔几天就会带着这些茶叶到下关去卖,以此谋生。

泽泽在不远处玩,容玉给他抓了几只蜜蜂罩在一只玻璃瓶里,玻璃瓶是她在下关跟人换的。他一边入神的盯着蜜蜂在瓶子里飞,一边口齿不清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念有词,“城门城门,高……大马,大马大马带大刀,橘子和香蕉……”这是容玉常教他的方言童谣,见他说得不伶俐,容玉笑着在一旁跟着唱念起来,“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大马,带把刀,问你要橘子要香蕉。”

……

院子真的很小,只几户租客,这个时间段,他们都出去见工跑生活了,仅一户女住客正在自家房门口晒被子,被子晒完她转身回屋内关上了房门。这样宁静的小院,一簇迎春花在墙角静寂的盛开着,随三月的风送出淡淡的香气,很惬意温和。

“嘎吱!”

一声不和谐的推门声响起,容玉抬头,大吃一惊,母亲就这么走了进来,脚步很细,一点也不挺拔,她是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离家这么久,她东躲西藏就怕被人找到,是因为没忍住去了祠堂吧,她不禁懊悔。四目对视,母亲的眼眶红红的。容玉顿了片刻,直愣愣的站起身,彷徨,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接着王凤言的身影随后出现,容玉的表情顿时没了血色,一双手有些战栗的抚上眼眉,这是她慌张时不自觉的动作,即使到今天,再次面对凤言,她仍旧羞愧无颜。

“两年多了,你这个烂丫头,人就在江宁,一直躲着藏着……”做娘的老泪掉下来,她是个从不懂掩藏情绪的中年妇人,“你知道要脸,像只阴沟里的老鼠跑了,我跟你爹也有脸的,你爹现在书也不教了,没脸出门,宗亲里指着我们鼻子上脸的骂,抬不起头了,我跟你爹老了死了也进不了祠堂,你造的业障啊,丑事做了还落下祸患,留着丑根,一句话不交代就这么跑了……”与其说这是做娘的对女儿忿恨的控诉,不如说是对她这两年杳无音讯的怪罪,这两年像大山样压着的烦闷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倒塌。

想她,想,责,也责。

母亲哭着骂着到拽着她泣不成声,容玉的眼泪也决了堤。一旁的凤言心里澎湃又感慨万千,他到容玉娘的身后扶住悲呛的她,眼睛看着容玉,开口:“这里到底是外面人的地方,先跟我们回去再说。”

容玉顿了一下,反问他:“怎么找到我的?”

“胡三爷说你去祠堂了,这几天我跟你娘带人到处找你,后来在巷子外面告示墙下看到这个。”凤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相片里容玉抱着儿子正对着镜头灿然而笑,容玉了然,洋人替她拍了照,一定是想给她,没有地址,就贴在了告示牌。

“他呢?在什么地方?”容玉娘缓和了情绪,又开口。指的谁,容玉自然清楚,下意识扭头向一旁,空的,原本泽泽在玩的地方竟然空了,那只透明的玻璃瓶倒在地上,里面的蜜蜂仍旧在嗡嗡的叫着。

容玉立即转头往四下里看了一圈,没有儿子的身影。

“泽泽!”她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提步往里面屋子走,推开门,没有人,“泽泽!”又唤了一声,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容玉的心霎时“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笼上头顶。

“泽泽,泽泽……”她大声唤起来,人也跟着在院子里到处跑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的在院子里转,跑到之前晒被子的租户门前,焦躁的拍打房门,门开,女住客从里面探出一张不欢不耐的脸,“干什么?”她恼问。“看见泽泽了吗?”容玉的声音里带着慌乱和恐惧。“没看见。”她关了房门。

容玉娘跟王凤言不明所以,一头雾水。不过被女儿的表情和神色惊到,容玉娘慌张的问:“怎么了?怎么了?泽泽,泽泽的,是不是叫他?”

容玉没有回答,仿佛失了魂一样,转了几圈就往院子外面跑去,王凤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出什么事了?”

“泽泽……”容玉呢喃了一声,欲推开凤言继续往外跑,无奈手臂却被他牢牢钳住,使劲挣脱。“你说清楚。”凤言并不放手,容玉盯着他,怒眼圆瞪,急的吼道,“我儿子泽泽不见了。”

凤言愣,松开手,容玉飞奔出去,疯子一样直往巷子外奔跑,心底的那点不安,那点不好的直觉在一点一点的扩散,扩散……

凤言是清兵,见状也追出去。

寻找,漫无目的且毫无方向的在官道上奔跑,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马车,又哪里找?眼睛干了湿,湿了又干,跑的满头大汗,跑的气喘吁吁,胸口闷的呼不过气来,可是泽泽,在哪里?只不过那么会没看着的功夫,他小小的身影什么时候走出的院子门?或者,谁在趁她不备时,快速将他抱了出去?怎么办?忽然之间她该怎么办?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远,问了多少个人,也不知道天什么时候黑了下来,就这么跑着跑着,直到一双大手用力的将她拉住。“别跑了,你这么跑到明天也找不到,我们再回去看看。”凤言喘着粗气叫道,一语惊中恍惚人,容玉转身将白天奔跑过的道路又跑了一遍。

回到住所已近鸡鸣时分,江宁府的百姓都睡了。推开小院,容玉娘正低垂着脑袋坐在门槛上,她的背好像忽然驼了,弯弯的弓起,靠在门框上,一见院门开她立即满怀期待的抬起头。“他回来了吗?”容玉怀着最后一点期盼看着她,她的眼神顿时黯淡,显然两个人最后的期望都落空了。

身后跟进的凤言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有那么一刹,他觉得没有了也好,也好,也许更好……

凉风飕飕的吹在院子里,吹在三个人的身上,脸上,深夜里静寂的叫人窒息,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跟树影婆娑在一起,跳着诡异的舞,时间在悄无声息中渐渐消逝,东方出现了斑驳亮光。

沉寂了几个时辰,容玉缓缓走到母亲的面前,轻声说道:“你不该来,不该来的,他们一定叫人天天盯着你们,你来了,他们就跟在后面。”

“你说什么?什么他们?”容玉娘听不明白。

“你来了,是送他去死。”

“你说什么疯话?”

容玉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母亲和王凤言,她从手脚浑身发冷星,宛如丢了魂的鬼魂,慢慢走进屋子,手指恍惚着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拎着箱子出来,容玉娘见状,拉着她问:“你又要去哪?”

“天津卫。”

容玉娘立马紧紧拽住抱着女儿,阻止道:“不准走,你不准去,你又去干什么,现在开始你哪里也不准去。”凤言也走过来,容玉娘又叫,“凤言,凤言你跟我拦住她,拦着她,别让她走。”

王凤言也许想拦,但是当时的反应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容玉娘的眼泪又出来,哭着乞求:“容玉啊,你听娘的话啊,以后就老老实实的待在江宁城,别走,你别走啊,娘不让你走。”

容玉无奈,在母亲面前跪下,头用力的磕在地上,一声又一声。

“为什么是去天津卫?”容玉娘真的不能理解,哑着喉咙又问,“他在这里没的,就眨眼的功夫,为什么要去天津卫?”

“这两年我为什么到处躲?东躲西藏的,不是为了这张脸,真的,我不为这张脸,脸早就被撕烂腐了臭了,他们在找他,找到他是不让他有活路的,娘,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走吧,我要去找他。”

容玉的头用力的磕在青石板上,一下一声重重的好像撞击在她娘的心里,额头渐渐肿起,渗出血丝,做娘的心终不忍,虚脱般的松开她。容玉最后磕了一个响头,站起身,拎起箱子,看向月光下的王凤言,目光与他的交叠纠缠,青葱少女时的羞涩和曾经对他心动忐忑的那点心思幕幕浮在眼前……过去了。

她抬步离开,转眼消失在暗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