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茫
自那天算是言和后,荣冽果如她所想,没再出现也没丝毫动静了。
在温室外的小花园里,欧玉蕴自得其乐的为花儿修枝剪叶,自从行动不便后,拈花惹草便是她单调的生活中唯一一道色彩,和最大的乐趣。耳朵里戴着耳机,绯红的唇随着音乐偶尔哼唱一两句,声音轻柔而悦耳。
“难得出了大太阳,出去走走吧。”已在一旁看了她许久的楚征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不然,只怕她会一直沉醉在花香和音乐里。
“阿征?来得这么早啊!”欧玉蕴这才拿下耳机,笑容嫣然的看了看洁白无瑕的天空,“正好,我订的两盆牡丹花到了,你载我去花店看看吧!”
“你都快成名副其实的‘花痴‘了!从前倒不晓得你有这个兴趣。”楚征不住嘲弄她,“怎么不自己开个店?还可以有收入,一举两得。”
“只是兴趣,没想要用来赚钱;再说,我也不缺钱啊。”
“你确定不缺钱?据我所知,伯父分别留给你和如蕴的遗产都不多,如蕴本身有稳定的职业收入就还好。但你呢,所有的钱都投进‘蕾尔‘里,当初还为了某人‘烧钱’打关系做人脉;现在公司卖了,得到的钱还没当初本金的六成,这种亏本生意就你才会做。”
“不是说好不提以前的吗,阿征,你知道我不爱听。”难得对他板起脸来,欧玉蕴的不开心可想而知了,“那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没人逼我,所以我不觉得自己吃亏受苦。你为我好的心意,我明白,但别再为我抱不平了。”
楚征实在说不过她,但还是认同和尊重她地点了点头。本来自己的爱情观是很淡薄随性的,但自从见识过为爱而飞蛾扑火的她,他向来无动于衷的心,不可避免地被打动了。不止一次问自己,自己对这样美好的她,怎么会只限于友情?连她的残缺也常让人忽略不在乎,只会让人更爱怜。后来他才明白,因为她太慈善美好了,被当成最尊敬的天使,没人敢亵渎她的美,只敢保持距离远远观看。
楚征的休旅车停在花店门前。
果然越不想遇见,却越是被安排在命运里。明明远离了她的范围,但荣冽还是看到了她。楚征成了她的护花使者,跟前跟后的殷勤得很,原来真的会有这样伟大无私的爱?守在她身边,为她布局,做她的军师……
将车停靠在另一边,正好可以看到花店里的一切。她在笑,看起来很高兴,转动着她的轮椅到花卉前,轻轻抚摸着,凝视着,眼神很温柔;然后对身边的楚征说了什么,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这次来的牡丹真不错,花苞比上一年的大多了!”欧玉蕴爱不释手的细细欣赏着,对这两盆牡丹满意级了!
“还不是多亏阿文,这可是他从一个老前辈手里给你拗回来的。”楚征常常陪她来,所以跟这花店的老板也混熟了。
“自然是要谢谢他!快,小心点搬上车,你可别弄坏我的花!”
“奴役我就算了,还命令我?”抗议归抗议,但楚征还是认命的当起搬运工人,小心翼翼地摆在车尾箱里。
“玉蕴,这次的牡丹还满意吧?”阿文从另一个房门里走出来,斯文清秀的他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向她。
“太喜欢了,这次又麻烦你了!”她的神情毫不保留地表明了喜爱,“接着可是山樱花,记着给我留几盆好的啊!”
荣冽没察觉自己握在方向盘上的十指都泛青了——看着那个年轻的男人送了她一束花,还是她最爱的百合与紫罗兰。
原来她身边的异性都知道她的喜好,都想以此讨她欢心,看她美丽的笑容。先是大哥,然后是自己,接着是楚征,现在则是花店老板。真是魅力难挡啊!荣冽嗤声哂笑,不知道是嘲弄她还是自己,忿忿不平的抽着烟,因冷漠而虚闲已久的心,原来还是会嫉妒……
一个月后,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受自控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雇私家侦探去跟踪她!想掌握她的行踪,知道她每一天都做什么;尤其想知道楚征去找她的次数,想知道那个花店老板送她花的次数。
下了班,他还不想回家,也推掉了杜瑾的晚餐约会,开着车在这个城市中寂寞的游荡;停在红绿灯的路口,无意间又到了那家花店。
幽雅温馨的摆设,暖和舒适的温度,悠悠香气煞是迷人!难怪她会喜欢这里,喜欢上花花草草。
“先生?先生,请问有什么可帮你忙的?”阿文看着这位生面孔的客人,他似乎很迷茫失意;唤了他两次才缓过神来。
“花……我、我想买点花……”是他,荣冽最近可记得牢牢的。
“送人的还是摆家里的?今天来了些纯白色的百合和郁金香都不错,还有红玫瑰,若是送女朋友就最合适不过了。”
神情冷然地盯着那漂亮的百合花,好一会儿才道:“送人的,花卉就你帮我选吧。”
留意到他的目光,阿文了然一笑,看来,这位客人也是知音人啊!以纯白百合为主,再配点别的彩色小花,阿文双手娴熟的将花束雅致的包扎起来。
“百合?你很喜欢?”荣冽有意试探他。
“是先生你喜欢!刚才你一进来,我就留意到你的目光首先落在百合上。”
别过脸去,荣冽眼底有几分狼狈和恼怒,硬声硬气道:“……我不喜欢白色,换个黄色吧。”
阿文因他突然的转变的情绪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明了了,各种各样的客人他都接触过,这位,怕且也是为情所困吧。
“黄色?黄百合今天卖完了,只有黄玫瑰,可以吗?”
“随便你弄,只要不是白色就好。”
付了钱,荣冽抱着一束黄玫瑰,心情烦郁的离开。真觉得自己可笑!莫名其妙买了束花,究竟要送谁?明明是看中了那些纯净的百合,却买了这个自己都不喜欢的黄色色调的花。驱车继续游走,当再次停下来时,他才发现已不知不觉得到了欧玉蕴的家。
“他还在车里抽闷烟。”完全在欧如蕴的意料之中,撩开窗帘一角,在看了看时间,“已经有半小时了。”
“你又在打什么注意?”躺在床上的欧玉蕴知道妹妹的话还没说完。
“请他进来坐坐,聊聊天?”
“你才没这样的好心眼。”看到她嘴角的讪笑,欧玉蕴无奈一叹,“去吧,你想做什么都行。”
想到妹妹明天就会温哥华去了,欧玉蕴决定最后一次放任她。
烟头一根接一根的丢到地上,直到烟都抽完了,他才拿着花束下车;伸手来回好几次,却还是没将门铃按响。不由得耻笑自己的举动,也懊恼自己今晚无聊的作为!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变得这么莫名其妙!抓着手里的花束,他粗鲁的砸到墙面去,泄愤的击落了一地的花雨,破碎而伤感。
“就算不想送人,也别这么糟蹋花啊!”欧如蕴隔着雕花铁栏栅悠悠的嘲弄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又想怎样?”
“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这里可也是我家!不过,今晚你要找的人不在,若真有急事,就到姓楚的家去吧,我保准她在!我想你不知道吧,他可是我的准姐夫。”
又是楚征,荣冽冷冷的眯起眼睛瞪她:“你的心机可越来越厉害了啊,想激起我的嫉妒?别妄想了,我和她已经毫无关系了。”
“既然这样,你还来做什么?表里不一,你根本就是放不下我姐,你想和她旧情复燃!”
“哼,下半辈子与轮椅为伍,哪能带出去见人?身体残疾的她还配得上我?可笑之极,我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放着身边漂亮的未婚妻不要,要你姐姐,我才是傻子!”
抓过他手中的花束,欧如蕴火大的砸向他的脸:“你混蛋!不许你侮辱她!”欺负姐姐只能是她的专利!“你给我滚!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你就别再来骚扰我们!”
前院和大门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争吵的两人声音虽不大,却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清晰,伴着夜风,不偏不倚的传入了欧玉蕴的耳里。本来只想下来看看他们的情况,以免太恶劣的情况发生,没想却听到了这些。
从没为自己的残疾自卑过,但此刻她有了第一次哀伤。薄凉的双手摸上毫无知觉的腿,欧玉蕴哑然失笑……
机场里人来人往,有分离有重逢;每天都上演着不同人生的悲欢离合。
带着超大的太阳眼镜,遮住欧如蕴低落的眼神和红肿的眼袋。
“这么舍不得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感性喔!”欧玉蕴故意打趣道,想挥去她不愉快的心情,“就说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偏偏你又不肯。”
“哪有!我只是睡得不好!”死鸭子嘴硬,她就是不会示弱,“你答应过我的事可别食言。”
“一定要半年后吗?昨晚他都说得很清楚了,你这样的把戏是不会起任何作用的。”
“我不管,我恨他!让你留下,是为了令他更痛苦。”他的拒绝不过是表面,心里有多挣扎可瞒不过她的眼睛。姐姐没死,还活在同一个城市,心里难忘姐姐,自己却放不下过去的阴影,身边也有了别的女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苦涩,她太清楚了。
“……好,只有半年。”
“如果……如果你们最后还在一起的话,你就别回温哥华,我不想见到你!如果你们从此再无瓜葛,那你就回来吧,我会在家里等你……”
终究是放不下唯一的亲人,也因为太在乎,既爱又恨,大概就是这样纠缠人心吧……
瑰霞迷人,淡水河畔行人不多,但都是相偎相依的爱侣;果然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啊,真叫看的自己都羡慕不已!
欧玉蕴柔柔一笑,继续在自己的速写本上记录心情写照。如今的自己已不再需要爱情,尤其经过之前那段艰苦的日子后,复健无望的挫败与痛苦——洗历这一切后,她一切都看清楚了……
“你的日子过得挺悠闲的嘛……”半讽半叹的话,突然在她的头上响起。
“……荣冽?”十分诧异看到他,尤其是在这里。
看她一脸呆滞的表情,让荣冽很不爽的蹙起眉头:“很不想见到我?”
“没有……只是很意外在这里见到你。请坐吧!”欧玉蕴不甚自在的拨了拨被风吹拂的发,但还是含笑地看着他。
“你一个人来的?”
“是啊,从家到这里还好没多远。”
“也自己回去?”
“是啊……”
“楚征呢?他不来接你?”
“……他没空。”
她行动这么不方便,楚征竟让她自己一个人出来,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的吗?荣冽不自觉怒起来。
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还是楚征惹了他?欧玉蕴反而说不出话来了,不确定他会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静默许久,任凭夕阳落在彼此身上,尴尬的不晓得可说什么话题,直到荣冽先打破着怪异的气氛。他打开手里的牛皮纸袋,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她。
“这是什么?”翻开一页页的阅读,这下她明白了,“这些……”
“是这么多年来你以蕾尔名义对我的帮助,我都折成现金和股份了,里面还有一张支票,至于股份,你就在上面签名吧,以后每年的分红我会让秘书拨进你的帐户里。”
“你不必这样……”
“我不想欠你的。”
欧玉蕴的笑脸僵了一下:“我不需要……”
“那是你的事,反正这些我都决定了。”为了这件事,他都失眠好几个晚上了,都怪之前被楚征的一席话击中痛处。
“……好吧。”要分得清清楚楚才行吗?若真的要这样才能一刀两断,那就成全彼此吧;默默的签上名后再递还他。
收起东西,他迟疑着要不要立刻离去,因为若再看她,他会受不了:“那……我先走了。”
“开车小心……”对他无力一笑,欧玉蕴突然觉得很累,面对这样的他,她真的无所适从。
不知道过了多久,河畔上的人渐渐都散了,只有冷清的寒风和薄弱的路灯光。但她还是呆呆地留在原地,双眸迷蒙而无助,似失路的孩子,茫然而孤独;任凭冷风呼啸而过,冻红了她的耳朵和双颊。明明说好不再回想,不再应他而动摇不定,但原来自己真的如此脆弱不堪,仍会因他一言一语而思绪难耐。
“你该死的还要坐在这里多久!”愤怒的咆哮声劈头而下,竟是去而复返的荣冽!
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已在后头的咖啡厅里从五点坐到八点,喝了三杯咖啡和一杯酒,看了三本财经杂志。而她,在他打发时间的同时,还是这样傻愣愣的被寒流拥抱;她的身子是那么的虚弱,尤其那双腿更需要好好保暖,但她却——低咒一声,荣冽真不晓得自己发什么神经,为什么还要这样留意她?
“你、你还没走?”
“要你管!再不走,你会成为第一个冷死在暖冬里的笨蛋!”荣冽恶声恶气地冲她怒吼,一边脱下外套裹着她瑟瑟发抖的身子;不经意触碰到她冰冷的皮肤,他更是气煞之极!“你看你,都要冻成人形冰棍了!”
“放心,我、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冻僵的小脸微乎其微的笑了下。
这要命的冷天气,听说稍晚还会下雨,他就是听到这个消息,才再也坐不住了:“要静就回家静去!”
“我不要!”不自觉因他的坏语气,欧玉蕴也倔起脾气来!
“给我回去!”
他使劲的吼,饶是欧玉蕴的温和脾气也忍不住冲他骂回去:“你究竟想干什么?荣冽,你不觉得是你管太多了吗?”
“你——”他顿时接不上话了,搞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是气自己太注意她,还是在气她不懂照顾自己?
“我没必要这样受你气,而你也没必要生气……”欧玉蕴似一口气喘不上来,静默片刻,她才低声喃语,“其实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视若无睹,转身离开。”
其实,他今天根本就不该出现,签字的事,他完全可以交由秘书处理;但是他却不由自主的驱车到了这里——早已对她的日常行程了如指掌。来见她的心思,他自己也茫然无措了……
情绪激动的两人谁都说不出话来了,她还是坐在轮椅上瑟瑟发抖,而他高大的身子僵硬地挺立着在一旁,任凭一分一秒飞逝,想抓住某些思绪,却什么也没抓住。
冬夜灯影迷蒙,天空飘下了雨丝,落在发上、衣上,湿润了睫毛和冰冷的颊——多么似曾相识的画面,荣冽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与她分手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冷风,这样的飘雨,这样的无语。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思绪还是停留在从前那段感情里,才知道往事这么深刻……
“……回去吧,我送你。“他先软下来了,语气不再那样的强硬凶悍。若仔细听,似乎还有微不可察的恳求和担忧。
“我……我会自己回去的,而且你也不方便……“尤其不方便照顾行动不便的她,欧玉蕴苦涩一笑,不仅揪痛了自己的心,还有他的。
“少说废话!”荣冽忍不下了,眼看雨势越下越大,凝在她脸上的水珠都成滴落下了;弯腰一把抱起她,尽量让她偎进自己的怀里,替她挡去冰冷的雨珠,阔步朝自己的轿车迅速走去。
“等等,我的轮椅……”
“我会回头拿!”
这温暖的怀抱,熟悉而陌生,原来还是会眷恋;盈在眸里的泪欧玉蕴强忍着,默默的看着他的举动,就让自己再贪恋一次吧。
没留意到她眼中流露出的情感,荣冽只是专注在为她弄干湿发,怕冻着了她又开了车里的暖气。正因为太专注吧,直到两人的眼光对上,他才发现自己正用纸巾为她拭去脸上的雨珠。靠得很近,不到一指的距离,看着她的脸,曾是深深让他迷恋的;尤其是她的唇——那是他的禁地,每次看到,他都会禁受不住诱惑,就像一个魔咒……
仿佛是看出他隐在眼里的意图,欧玉蕴立即惊慌地打破这份魅惑的气氛:“我自己来就好……”
“……我去拿轮椅。”把纸巾递给她,荣冽眼有晦涩,别过头去调整下自己的情绪。
雨幕中,看着他的背影,欧玉蕴不禁泪水潸然。他真的不一样了,这样的出色英俊,相形见绌的自己,她更自卑了。从前是一直偷偷留意他的新闻,或是楚征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他的事;这么多年来,自己只能这样知道他,关注他——半年,自己破碎不堪的心,真的可以再熬过这半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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