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见不如不见
事情再也隐瞒不住了,楚征送玉蕴回家,荣冽自然也开车随后。果然在“海天一水”的别墅小区,可知楚征从一开始就骗了他。
温室虽然温暖,但欧玉蕴只感到透心彻骨的寒冷,而寒冷的低气流则来于荣冽。他看她的眼神狂乱而透着暴戾,凶狠紧绷的峻容仿佛要将她撕裂;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欧玉蕴相信自己已在九泉之下了。相握在腿上的十指如冰,她也慌得没有主意,只能强装安然自若,维持对他友好的微笑。
她看起来好极了,只不过比从前瘦了些,肤色惨白了点——还有不能行走罢了……
“恶人,果然还是有恶报的。不过你也真幸运,不过是瘫痪而已,日子还是活得好好的。”对她冷嘲热讽不减当年,不愿承认心头的痛,荣冽继续对她恶言相向,“你的本领真让我大开眼界,五年前利用了我,现在连自己的妹妹也利用了!你真厉害,总能借刀杀人!你和大哥真是天生一对,这回没和他同生共死,将来可不见得能投胎在一起了呢!”
“我的确作恶多端,所以啊,害人不浅的下场就是这样啦。俗话说得好,要报复仇人,杀死他就太便宜了,应该让他生不如死。你看,我现在就是了。”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欧玉蕴顺着他的恶言,把自己也狠狠的诅咒一番。只不过她神色安祥,安祥到令人为她感到悲伤,“若要说起投胎,像我这般罪孽深重,神明是不允许我投胎的。”
别过脸去不看她,荣冽继续道:“我没有坐牢,反而是大哥病死牢狱之中,你应该也很清楚他的死况吧。怎么样?是不是很痛苦,毕竟他才是你最爱的人。”
欧玉蕴只是安静的听,没有再说话了。荣冽等不到她的反驳,更气愤她的平静和镇定,仿佛他不过是她普通不过的朋友。不该这样的,她应该很内疚,很自责,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原谅才是!
高大的身子,脚步落地却无半点响声,如猎兽而靠近她的豹。荣冽一手掐住她纤细脆弱的脖子,力道慢慢加重。欧玉蕴尽可能的忍受,直到真的痛苦到呼吸不了了;冰冷的十指才履上他的手,而下一刻则被他另一只手扣住双腕,而脖子的力道继续加重!
“你以为这招对我有用?太小看我了!欧玉蕴,对付你我有的是办法,会让你真的生不如死!我对自己说过,如果你还活着,我会亲自折磨你至死!”
与他相视的欧玉蕴不再挣扎了,甚至放弃呼吸,闭上眼睛;清楚的感觉他的暴戾和杀气。
任人宰割的她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她的屈服和求饶;但见她的血色渐渐从唇上褪去,他的心害怕了。急忙松手,却使力不慎的将她连人带椅的推倒在地上。及时得到放松,欧玉蕴不敢突然呼吸得太猛,缓缓的吞吐着,让自己的眩晕得到舒缓。
冷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她,虚弱的苟延残喘,她连支撑起自己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荣冽顿时自我厌恶起来,自己刚才的作为和欺凌弱小的小混混有什么不同?她本来就脆弱得不堪一击——定神一看,荣冽这才留意到她的脖子,刚刚的动作已将她的围巾拉扯开了,露出后面残不忍睹的皮肤。他的心口被不知名的痛狠狠一击,往下看她的背;寒气直从他的脚底冒起,迅速的蹲下,不甚温柔的快速解开她的围巾和衣服。
欧玉蕴猛地意识到他的用意,慌乱的挣扎想阻止:“不要!我求求你!不、不要这样!”眼见衣服被脱了一半,欧玉蕴的泪忍不住沾湿了双颊,奈何她连坐都没力气,更没能力阻止他,哑了的嗓子没有半点生气,“求求你……让我保留……我仅有的尊严……我求你了……”
震惊和痛心交杂?荣冽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只见她裸露的背部无一完好,全是被火焰吞噬过的痕迹。毫无美感可言,只有残破的丑陋。这很正常的,不是吗?他反问自己,那是一场爆炸,他的手臂还遗留被灼伤过的痕迹,更何况是她……
他的眼睛模糊了,看不清什么了,只听到她支离破碎的抽泣声,和自己沉重的呼吸。不晓得时间过去了多少,只是他清醒过来时,她还裸着背卧在地上哭,低着头,始终没再看他一眼。荣冽捡起一旁的衣服披到她身上,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了。
荣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了,刚才没有发生车祸真是奇迹。屋子里一片漆黑,他也不想看到光亮,就这样坐在冰冷的地上,不时将烈酒灌进喉咙,让炽烈如火的感觉燃油在他的体内。借酒销愁?才怪,喝酒只会让他更痛苦。
“你为什么要活着……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他似发疯的怒吼,一直扯着大嗓门叫喊,不管声音已哑了,还是持续的发出类似猛兽的悲鸣。失控的将抓在手里的酒瓶猛地摔向落地窗,碎了一地的玻璃,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接到楚征的电话,欧如蕴立刻飞车到了别墅。
在床上沉睡的欧玉蕴就像尊脆弱的瓷娃娃,不禁粗鲁对待。已经持续两天发低烧了,却还退不下去,连家庭医生都建议她住院了。
“不!绝不能住院!”欧如蕴反应异常的拒绝,握住欧玉蕴的手,不禁加重力道,“姐姐会好起来的,不需要住院!”
“可是,这怕会引起她的支气管炎……”家庭医生了解玉蕴的身子有多弱,怕小病变大患,到时候就晚了。
“这样吧,如果明天一早还没退烧,我们就安排她住院。”楚征明白欧如蕴的忌讳,毕竟,她至亲的父母就是在住院期间离世,他能了解玉蕴对她的重要性。
送走家庭医生,楚征就一直靠在欧玉蕴的房门上,看着不时为她探温的欧如蕴。
“该死!这肯定是坏的,怎么可能还没退烧!”心慌加焦急,欧如蕴将体温计丢进垃圾筒,回头看到楚征还在,便口气不善的指使他,“你再去买支体温计,还有冰敷袋。”
“买再多回来也没用,她的确还是在发烧。”楚征走过去捡起体温计,擦拭干净后又递给她,“别慌,她不会有事的,别自乱阵脚。”
“慌?哼,我慌什么!只是想到她要是这么容易就被荣冽气挂了,也太不值得了!”故意仍是口出恶言,执拗的欧如蕴怎么也不愿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还真是难缠的个性,楚征也懒得说她了:“口是心非。算了,我也不想和你辩。今天要是有空的话,就留下来照顾她吧。吴妈忙了两天,她也累了。”
“知道了,快滚吧你!”
楚征总算是明白“好人难做”这个道理了,没力气计较她的无礼,倒是想去见见另一个当事人,不知他的状况如何。
好不容易熬过第三天,昏睡了三天的欧玉蕴终于幽幽转醒,看到俯在床沿的欧如蕴,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浅眠的欧如蕴听到她的抽噎声便立刻清醒过来,只见姐姐双眸微红,饶是行事大咧咧的她也多了点柔和:“用不着这么感动,这事毕竟是我接间造成的。而且一开始,就是我拼命的要让他见到你。”
“口不对心,小如,该改掉了。”握住她温暖的手,欧玉蕴这才能肯定自己是活着的,“我有点饿,吴妈有没有给我做了吃的?”
“当然有,我给你端过来。”小心翼翼的抚她起来,让舒服的抱枕垫在她背后;亲自端来温热的粥,就差没动手喂她,“看你,这次的生日过成这样……”
“生日只是小事,没什么好在意的;倒是你,那些记者还有去烦你吗?”
“还好,我的助理会帮忙搞定。倒是荣冽的未婚妻,竟敢打电话来骂我!哼,真是不自量力,我臭骂她一顿后就挂了电话,好气死她!”
“对不起,这次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想想也好,把事情摊开了,我们也好了却心事,早日回温哥华去。”
欧如蕴的声音猛地如寒流袭来:“这和落荒而逃有什么不一样?我才不走,你也别想走!荣冽知道你还活着,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的了结!我要报复他,就是彻底的,我要他为荣凛大哥的死后悔一辈子!”
有心无力,欧玉蕴疲惫得不知该如何劝慰她的执着,不如就顺她的心意吧:“算了,我也不管你和他的恩怨了,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他这样伤害你,难道你就不想还自己一个清白?”
“还我清白?没这个必要了吧,当年的事,我们都有各自的私心,谁敢说自己没错?我现在只想回老家去,好好的过完下半辈子。”
“你软弱!爱逃避……”欧如蕴捏着拳头很想打人,却又不能对姐姐动粗,整个人绷得成暴走状态。
“嘭、嘭”两声短促的敲门声后,吴妈神色有异的走了进来:“小姐,那天那位荣先生来了,就在楼下,你要见他吗?”
卷起衣袖,抡起拳头的欧如蕴十足太妹的派头,撂下的狠话比年轻时代更火辣:“来得正好!本小姐正愁没有发泄暴力行为的渠道!”
“吴妈,你拨通电话给阿征,让他来送小如回家。还有那位荣先生,就请他上来吧。”
“我不要——”
“你今天没开车来,而且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知道姐姐要将自己支开,欧如蕴更是愤愤不平的对她呛声:“难道这里就没有客房吗?”
“客房是有,但是一直没打扫,吴妈这几天也累了——还是你愿意自己打扫?”欧玉蕴故意瞄了眼她那双漂亮的水晶指甲,料定大小姐脾气的她是不愿意做家务的。
“你——”尴尬的被姐姐将了一军,却又无话反驳,欧如蕴只能气鼓着脸离开。
没想过会这么快的再和他见面,小而雅致的房间鸦雀无声,即便是呼吸都很小心翼翼。今天的荣冽少了那天的暴躁和狠戾,虽然面无表情,但向来注重外表的他神色憔悴,胡须渣滓也没理,而且衣服还散出一阵酒烟味。才想要开口,才发现三天来只灌烈酒和抽烟,喉咙干涩而疼痛,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招待你,要不嫌弃,就先杯温水吧。”
欧玉蕴披上羊毛嵌肩,动作迟缓的下了床,再到小茶桌上与他同坐——才需一分钟的事,她却花了五分钟,因为单靠她独自的力量,把自己无力的下半身从床上挪到轮椅上,尽管自身清瘦的她还是很吃力。荣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发现自己的手微抖,想过去帮忙,却又放不下身段和过往——不!他只是等着,等着看她出糗,看她难堪的样子!绝对没有任何怜悯或同情!
接过她递来的水,他冷着脸一口饮尽,才发现着杯是加了盐的水。黑眸闪过某种异彩,才稳下心神来看她。
“真难想象现在的和平共处,刚刚我在楼下,还想着要上来喝斥你,说很多难听的话来羞辱你。”辩不出他的喜怒,只听懂了他话中的自嘲。
欧玉蕴虚弱一笑:“但你并没有,这么说来,我要谢谢你的大量。”
“大量?”仿佛她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大量施恩的是你吧,当年还我清白的那些真账目,和大哥亏空金控的证据,都是你交给警方的,我想问你是怎么得到证据的?”欧玉蕴微微一愣,没有回答他半句,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他,“那场大哥蓄意纵火的爆炸,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蕾尔’里属于孙老的股份,怎么会在你手上?又为什么要在我四面楚歌的时候,你选择支援、救助我。”
“你真的不知道么?”
“我的确不知道,你究竟为了什么?”是他的错觉吗,他看到她眼底的难过;这怎么可能?她或许没有太深的心机,却的确是个心思不定,容易见异思迁的女人——不要被她柔弱的一面欺骗了!
他真的不懂么?欧玉蕴觉得眼前的他很陌生,仿佛面对一个求知欲很强的学生,她苦涩的扬起朵微笑,轻叹道:“因为你。”因为爱你,所以才会这么做,为什么他不明白?到现在还不了解她爱的究竟是谁。
竟然还会为她这样的话感动?荣冽压下内心的悸动,讪笑的再说:“又是什么诡计?这样为自己脱罪会比较讨好吗?”一副嫉恶如仇的凶狠模样。
似乎没料到他说这么一句,欧玉蕴微愣,看着他良久,眼底有着不能忽视的尴尬和难堪:“真厉害,我这点小伎俩还真是瞒不过你的金睛火眼。”
又是一阵寂静,两人的神情看似风平浪静,但内心呢?欧玉蕴沉默不语,荣冽不苟言笑;似耐不住这般气氛,荣冽便靠抽烟来压抑自己躁动的心。原来她一直就在这个城市,与自己立足于同一片土地,他在明,她在暗;不知是愤怒还是遗憾……
意外楚征今日一大早就找上门来,还给他讲起那一段陈年旧事——他所不知道的真相。原来,她才是救了自己的人,而自己却恨了她这么久?是恨是怨,他分不清了,只是心疼她瘦小的肩膀背负了这么多。为了他和大哥之间的兄弟情不决裂,为了欧如蕴对他大哥的一往情深,为了自己对“子航金控”的野心,她一一作了选择;只为了不为难或伤害任何一人,她忍下了许多委屈。
“你大哥一直不愿意放弃她,即使你们一起了,他还是想尽办法以削你的权为威胁,逼玉蕴离开你。后来亏空一案,玉蕴就是知道是你大哥所为,便决意为你找出证据,没料你却不分是非曲直,断定她是你大哥的同伙。所以你们分了手,正中他下怀,本来他也没想把你陷害入狱的;是欧如蕴,她怕你会卷土重来,报复你大哥,所以偷走了一切对你不利的证据送给警方——她才是让你入狱的人。后来玉蕴得知一切,又晓得如蕴怂恿你大哥除掉你,所以……真相都清楚了么,你们四人都有错吧——你错在疑心重,骄傲暴躁;你大哥错在贪婪;如蕴错在爱得盲目;而玉蕴则错在爱太多,在乎的人太多、太重。”
她没有蛇蝎心肠,本意是保护你们三人,没想却事与愿违……
楚征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回荡,当初,他究竟忽略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找你麻烦的了。”放过她,也等于放过自己。无关原谅不原谅,无关恨不恨,原来自己的报复之心是可以这么轻易地放下?他也难以置信,看着神色淡然温雅的她,他茫然了,恩怨过后,执着在痛苦之中,如今的自己究竟还有什么?
“失踪了几天,你究竟去哪了?打电话你不接,打手机你关机,到宅子找你还找不到!荣冽,你究竟想怎样?”心慌的杜瑾这几天可是吓坏了,怕他真的一声不吭的,就真的要和自己解除婚约。此刻好不容易等到他主动上门来,她说什么也要缠着问清楚。
荣冽看着她,却又想起那素颜净丽的她,病容难掩其华。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你真的要分手?”
一向明媚动人的杜瑾,今日一见,虽然脸上化着精致美丽的妆,却还是掩不住底下的疲倦;荣冽无声一叹,自觉是亏欠她了:“不是的,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那你究竟……”
“这几天我过得很糟,公事被我落下不少了,也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
此时的荣冽竟少了平时的冷硬,语气平和,还破天荒的主动抱她,跟她道歉!?杜瑾虽心疑,但也绝不会开口深问,她宁愿假装不知道他的变化,也不愿问出她不想知道的一些事——她的直觉,他的身边肯定有别的女人出现了。
绵绵阴雨天,欧如蕴陪同欧玉蕴一起到墓园拜祭荣凛。
撑着伞,谁都没说话,任凭雨水声在耳边淅沥。
“时间过的真快……”
“他原谅你了,总算是松口气了吧。”欧如蕴没再用嘲弄的语气,毕竟在荣凛的坟前——她所爱的人。
“他没说原谅我,只是,过去那段太伤怀了,我们都想遗忘。”
“算了,我本想火上浇油,看看他会怎么报复你,不过我现在没兴趣了。”欧如蕴靠近墓碑,摸了摸上面那张照片,“荣凛,我要走了,以后,我大概不回来了……”
突然得知,玉蕴不得不问清楚:“你要回温哥华?”
“不正合你意思么?我走了,也少个人给你惹事生非。”
“那也好,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行,你要在这里至少半年!”
“为什么?”疑问才出口,欧玉蕴就想到了她的用意,“你以为,我和荣冽之间还会有什么变数吗?别天真了,我和他的感情早在那场大火里烧得一干二净了;如今他事业有成,名利双收,身边还有了相亲相爱的未婚妻。你所做的一切,是不能令他改变什么的。”
“我就不信接下来的日子他会不找你,姐姐,既然从一开始你就纵容我陷你于不义,那就请你再容我任性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