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后爱一回
说服自己,这次来见她是最后一次,只是为了送喜帖而来。看她一眼,一眼就够了。深呼吸一口气,荣冽按了好几声门铃,等了大概一分钟,吴妈才来开门。
“荣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看到吴妈穿着围裙,在春风寒峭的清晨,额上竟还冒了汗:“吴妈在忙吧,是我来得不及时,打扰了。”
“没有的事,荣先生你来得正好,我这里忙得走不开,炖了的鸡汤,就麻烦你拿去医院给小姐了。”
“医院?她怎么了?怎么住院了?”
吴妈自责道:“说来也晦气,昨天我就是晚一点回家,怎料到家里就遭贼了;还连累了小姐。”
怎会这样?他顿时整个人都寒了:“她怎样了?受的伤重不重?”
“磕伤了额头,还好无大碍,哦,去吧,别让小姐久等了。”
清瘦而苍白的小脸,荣冽发觉,自己早已忘了她从前健康的模样,倒是从前娇悄逗趣的性子,如今却越发温婉文雅、沉静了。
飞车赶来,就是确定她安然沉睡着,但他发现自己惧怕惊骇的心,还是不能平伏。避开她的伤处,一边又一边的抚摸她的脸。对她的爱怜,果然不曾少过半分,就是他自己也不能否认了。握着她没打点滴的手,耐着性子等她醒过来,其实他在想,若能这样看着她一辈子,也是件很幸福的事。不自觉笑了,却又红了眼,责备自己从前对她的残忍。
时间流逝得特别快,五年,因为艰苦创业,他仿佛眨眼就过了,很充实。而现在,只是看着她,什么也不做,却也格外充实。
日夜交替,不知不觉,已是深夜零点了,玉蕴这才幽幽转醒。意外的看见正注视着自己的他。
“你、你怎么来了?”
嗓子因一天未进水而沙哑,荣冽体贴的立刻喂了她半杯温水:“感觉怎样?伤口疼吗?”
“还好,就是觉得有点不太清醒,整个人累得很。”
“你那里也太偏僻了,白天路过的人就不多,何况是晚上。宵小出没,就是挑那种地方。”越想越不放心,握她的手不禁使劲了,“小蕴,换个地方住吧好不好?我明天就去替你找房子。”不自觉唤了她的小名,那个曾经最亲密的称呼。
“不用了,我的小窝,我住惯了。再说,那里是爸爸留给我的,我不想离开。”没告诉他房子已在盘出,避免再出枝节,她选择就这样瞒下去吧。
不知内因的他,顾虑到她的心意,既能她不愿离开,那就折衷个法子吧:“那——我替你找保全,24小时守着。”
“我不喜欢被监视的感觉,别担心,这次是我倒霉罢了。”拍了拍他冒出冷汗的手,欧玉蕴百感交集,“你日里都忙坏了,这回就趁早回去休息吧,你看,都快一点了。”
“我不累,等你睡了我再走。”
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欧玉蕴低下头去,不再看他的脸:“回去吧,我睡了一整天,现在倒是来精神了,想看看书。”
荣冽还想说什么,这时,巡房的医生来了,催促他离开。
“……那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才一进大门,杜瑾就闻到浓浓的香味。走进厨房,果然见厨娘在熬汤。自那天重归于好,杜瑾已如愿以偿的提早住进荣冽的房子。
“挺香嘛,什么汤来的?”瞄了一眼,锅里似乎有炖得很嫩的鸡肉。
“是一些补元气的药材,荣先生特意交代我炖久点的。”
想不到他也会这么细心,他的心,终于要放到自己身上了?杜瑾得意一笑:“正好,累了一天快饿死了,给我盛一碗。”
“可是太太,荣先生吩咐要送到公司去给他的,不是您的午餐。”
杜瑾闻言顿时心虚不已却又嫉妒难耐,荣冽从来不爱喝这样的汤料,这肯定是为了欧玉蕴!看来他又偷偷见她去了,知道她受伤住院,还给她送汤!不过也就只剩这几天了,他没来找自己晦气,想必欧玉蕴也没提起自己吧?哼,算她识相,既然如此,这次的事就假装不知道吧,没必要在婚礼前和荣冽闹得不愉快。
带着这壶鸡汤,杜瑾提醒自己要展现出贤惠大体的一面;端着大家闺秀应有的娴雅,面对员工保持端庄的微笑,努力把前不久有损自己形象的一幕修补好。
“你怎么来了?”经过这段时间后,荣冽并不想再在公司里见到她。
“小姐我今天可贴心了,当你送餐的小丫鬟来了!”杜瑾娇笑的走进他,把保温瓶放到桌上,“趁热喝吧,我还叫秘书订了咱们的午餐,待会儿就到!”
“我还有事,不能陪你。”阻止她打开保温瓶的举动,淡然道,“以后别有事没事的到公司来,我不希望你的出现让我的员工分心。”
“你赶我走?!”
早就留意到她一进门时,外面的员工就有几分耐不住的躁动:“还是你愿意当全公司的笑话?”
“我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哪里是他们的笑话?”杜瑾不悦地反驳,但就是不敢再露出张牙舞爪的晚娘面孔。
“但你最失态的模样却让他们见识过了。”
“你不也一样!”
“但我是他们的老板,我有我的威严在。”的确,他们就算是要议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调侃,慑于他的威严和硬派作风,无人不对他恭恭敬敬的。
“可是……”
“没任何可是,以后,你别再到公司来了,有事电话联络。”荣冽瞅着她,忽然露出一个阴冷的笑荣,冻得她毛骨悚然,“还有,别想再在我背后在耍手段,你让记者写了污蔑诋毁欧小姐那篇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这次我不计较,但杜瑾,下不为例。当然了,除非你想婚事再有变动,那就另当别论。”
“……知道了。”幸好!幸好他不晓得欧玉蕴住院的真相!杜瑾从没见过他这阴暗的一面,那一刻,她相信荣冽真的会亲手捏碎自己;噤若寒蝉,再也没胆子兴风作浪了!
暖洋洋的午下,楚征推着欧玉蕴在花园里晒太阳,他笑说:要学着其他病人做光合作用。
“还好只是轻微脑震荡,不过你额上的伤,那天真的吓到我了!”
“我福大命大,你也说我有神明庇佑,怕什么?”
“好运也会有用完的一天,我的担心是正常的;还好你没大碍,不然我还得继续受你妹妹疲劳轰炸,都快得耳鸣了。”
欧如蕴行事作风泼辣直率,她可以想象楚征受的精神折磨:“幸苦你了,不过,她该不会真的要赶回来吧?”
“我拿自己的人头做担保,总算压住她了。”楚征敛起笑意,注视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她,“你不让我告诉如蕴真相,是怕她杀回来找杜瑾晦气?”
不同他的严肃,欧玉蕴试图开玩笑,轻描淡写的带过这个话题:“我可不想当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线。”
“为什么不告诉荣冽是杜瑾干的‘好事’,你姑息善待她,不见得那样的歹毒女人会感激你。”楚征不赞同她的软心肠。
“她也不是有心伤我的,再说我要离开了,他们的婚礼也近了,何必增加他们之间的摩擦,徒添烦恼。”
“她不是有心,却见死不救!”这才是最可恶的!
“嫉妒是最可怕的毒药,我能体谅;她视我为情敌,没再捅我几刀就算她正常了。”欧玉蕴摇头失笑,“我并不是在展现自己的大度和宽容,但这么想能让自己好过些,何乐而不为呢?”
“拒绝了他的挽回和求婚是同样的理由?”
“我不否认,我的确被太感动了,我了解自己爱他如初,但这不是和他复合的借口。我们彼此背负太多过去了,不可能轻松的再爱一次,所以我不想为难自己和他……只要,只要我能在心里,默默的爱着,想着就够了;没有任何期待和负担,这样的相思就不会成为累赘。”
“……天真,真不敢想像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的你,还有这样的单纯的心思。”楚征无语了,只差没对她摇头叹息,“不说那个了,跟你报备一下,你的行李我都整理好了,航班在五天后,只是你还有伤在身,你确定不要改时间?”
“没事的,我实在不想再好事多磨了。”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荣冽的婚礼,正好是自己离开的那一天;欧玉蕴摸着指间的戒指,一股酸涩和寂落弥漫心头。总算解脱了,沉淀在五年前的恩怨****,如今全清了,很好……
荣冽的眼神有不敢张扬的炽然,看着她与自己手中的那枚戒指,心被揪痛了,生怕惹来欧玉蕴的尴尬,他极力压抑着。看着她恬静的侧脸,被杜瑾撩拨得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和了,对她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轻柔了些:“这梨挺甜的,我给你削一个。”
“你削?算了吧,你削完后,我吃的是肉还是核啊。”玉蕴知道,他这双手只能做大事,这种小事,他从来就没有做好过。接过他手上的水果刀,熟练顺畅的将梨皮一圈圈的削了出来;皮没断开,很快的就露出了晶莹圆润的梨肉。
“削得真好看。”他赞赏道,只见她微微一笑,下一刀,似乎要将梨切成两半,“等等,你要干什么?”
“切半啊,我自己吃不了一个,也给你一半。”
阻止她的动作,荣冽立刻拿起另一颗梨,大口咬了下去:“梨是不能分的,我另吃一个就是了。”
“你不是不信这种事的吗?”
“活到这个年纪了,有些事,还真是不得不信。”他话中有话,看着她清澈的目光,自己仿佛要沉溺其中了。
看明白了他的眼神,也明白他的心思,欧玉蕴幽幽一叹:“分不分,这是缘分,真要分了,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下一刻,她还是将梨切半了。仿佛是做了什么坚定的决定,她知道,此刻的他是不开心的了。
看着她吃了一半的梨,他久久了才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我顺便也复诊手肘的痛症,怕是还要几天,对了,那天你的婚礼,我是去不成了。不过贺礼我已经买好了,到时候,我会让吴妈送到你的结婚会场;现在,我就先预祝你和杜小姐百年好合了。”
他的心说不出惆怅的滋味,哑声问:“你买了什么?”
“是一对水晶白鹅,你可要轻拿轻放啊,要是磕碰了,可就不好意头了。”
“……我知道了。”
“还有,你就别再到医院来了,都快要当新郎了,就不怕触眉头啊。”
两人还说笑着什么,只是气氛活跃不起来,有几分沉重、难过。而另一半的梨,一直被放在碟子上,发了黄……
被布置得神圣而浪漫的教堂,政商界名流全聚集一堂。在婚礼还没正式开始前,在教堂外的大花园里,主办人贴心的设了个小酒会,满足各大前来观礼的人物。本该在外面应酬的荣冽,却躲在教堂的长廊另一端,卯起来起来酗烟。仿佛只能靠尼古丁的气息麻痹自己,看着渺渺烟雾,将隐约传到耳边的欢笑声,摒除脑外,沉淀下躁乱的心神;无视地上已有好几个烟头,这时,又丢了一个加入大队。
“荣先生,时候差不多了,宾客都进场了。”李特助尽职的守在后面提醒着,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场婚姻对于荣冽的意义。
“……知道了。”
还好她没来参加这个荒谬的婚礼,不然,自己肯定会抱着她逃婚去。荣冽嗤嗤一笑,嘲弄自己的摇摆不定和痴心妄想。
走进礼堂,与迎过来的争相祝福的名流宾客虚应着,端着淡漠的笑,冷冷的,装不出丝毫喜悦。好不容易脱身,荣冽无意走到新娘休息室门外,犹豫着,举起的手要不要敲门;和气地问她一声“准备好了没”,毕竟是初归新媳,至少自己今天要给她一个好心情。
“哐啷……”
一声破碎声清晰地从休息室里传出,荣冽立刻破门而入,愕然碎了一地的晶莹。
“怎么了,有没有受伤?”荣冽打量着微喘的她,神色看起来很不悦,一手似乎抓住一张卡片,“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没什么。”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卡片上,杜瑾下意识地把手藏在雪白的婚纱后,欲盖弥彰,她不自在的眼色更引起荣冽的怀疑,“我想要补补妆,你帮我把化妆师叫进来好吗?”
“你摔了什么?”没理会她,荣冽执意追问。
“只是不小心碰到的!”
“那你在慌什么?”
“我没有!”
荣冽从容自若,只是用一双冷冷黑眸看着她,而心虚的杜瑾倒是自乱阵脚,才被他随意问了几句,整个人就紧绷起来。
“卡片给我。”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在贺礼里掉出来的一张祝福卡而已。”
“但你的神情告诉我不知是这么一回事,你在做贼心虚。”瞅着地上碎开的晶莹,有几块大些的,形状还是看得出的——是一对水晶白鹅,你可要轻拿轻放啊,要是磕碰了,可就不好意头了……欧玉蕴的话回荡在耳边,猛地,荣冽愤怒地瞪着她,愠火咬在嘴里,“这是小蕴送的水晶吧,她的祝福,你竟然砸了!”
“又是她又是她!为什么到现在她还阴魂不散,而你也还不清醒!今天我们结婚了,为什么还要扯她进来?”
蹲下高大的身子,荣冽沉痛的拾起一颗碎粒:“我都已经决定和你一起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耿耿于怀,咬着不放?她不过是礼貌地送来一份贺礼,惹你什么了?”
“我们的婚姻不需要她的祝福!她就像我心头的一根刺,逼得我不得不把出来!”杜瑾不喜欢看他这个表情,不过一个水晶,但他看起来,却仿佛失去了最宝贵最心爱的东西。
“你太不可理喻!”
“我没错!只要是女人,都不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心里有别的女人!”
这个强词夺理的女人,彻底惹毛他了,自己真的能和这个女人过完下半辈子吗?“我早就告诉你,我并不爱你,是你执意要结婚,是你说不在乎的。”
“那是为了留住你才说的话,你怎么就不懂?我以为你会慢慢接受我,然后,我们的婚姻和爱情就美满了……为什么你不懂……”
两人沉重的呼吸声,难以平静。这时,外头响起了婚礼进行曲,悠扬圣洁的曲子,此刻在荣冽听来,却是那样凄然讽刺。赐予幸福的教堂,却给他蒙上一层悲伤。
“荣先生,杜小姐,仪式要开始了。”门外,伴郎伴娘急促的敲着门扉。
“……对不起。”
“你、你什么意思?”杜瑾抹去脸色的泪痕,才想要唤人进来补妆,却被他突然这一句吓得花容失色。
“我以为可以自欺欺人,跟你平凡的过一辈子。但我现在恍悟了,我受不了一个除了爱情以外的婚姻。”
“荣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外面那么多宾客,你……”
“是我辜负了你,我会承担一切后果,对不起。”
绝不能一错再错了,荣冽态度坚决,不顾深厚的杜瑾可怜的哭喊和挽留,不顾宾客们的惊诧眼光,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名誉;他毅然离开了教堂,走出了这个荒谬的,没有爱情的婚礼。豁然开朗的心情,清明而轻松,他终于挣脱开桎梏了!早该狠下心来的了,咒骂自己之前的作茧自缚,不过这一步,跨出了,他就不怕迎来以后的流言蜚语!
不管教堂现场陷入多混乱的局面,为他筹划婚礼的幕僚们,倒霉的忙着挡住闻讯而来的记者们;李特助更是卯起来狂打他的手机,但荣冽视而不见,直接关机,来个眼不见为净。
远离战地,荣冽立即绕车到花店买了束花,是欧玉蕴最爱的紫罗兰和百合!这大概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此刻的他有满满的自信和力量,务必要与心爱的她复合!
“叮咚叮咚……”急促地猛按电铃,显露出了他激动澎湃的心情。
等了快五分钟,荣冽这才确定屋里没人。晓得她昨天才刚出院,这下就跑哪去了?荣冽又急又担心,立即拿出手机拨她的号,怎么却被机械的女声告知不在服务区内?正要拨楚征的号码,就看到吴妈迎面走了过来。
“吴妈,小蕴去哪了?她才刚出院,怎么不好好休息?”荣冽破天荒的露出个真挚的笑容。
“荣先生果然逃婚了?”吴妈看到那新郎别的胸花还簪着,可见他是从教堂那头赶来的,楚征竟然料中了这个结果,不得不说他是半仙了。
“吴妈?”
“荣先生,这幢别墅小姐已转卖别人了,现在新屋主还没搬进来,但里面已经空的了。”
不安之感蔓延上心头,他的声音微颤:“……那小蕴去哪了?”
“楚少让我转告你,小姐和他是搭今天的航班离开的,但时间和目的地,楚少没说。”
“他们走多久了?”
“有两个小时了。”
小蕴啊,你是存心这般折磨优柔寡断的我吗?用这样不告而别的方式离开,的却足以狠狠的惩罚他!脚下踩尽油门,一路闯了四五个红灯,以冲刺之姿抵达机场大门。
在茫茫人海中穿梭、寻迹,处处留意有没有坐轮椅的女子,挥去汗水,他找不到!不知道时间、航班和目的地,找起来困难重重。猜想她很可能回温哥华去,但询问服务员后,得知今天只有一班飞温哥华的,但时间在下午三点,距离还有五个多小时,绝不可能是哪个航班!查询她和楚征,竟也毫无记录,难道不是今天?不,不对,吴妈明明是说今天的!
“我就知道他会追来,你偏不信。”主机楼二楼抽烟室里,楚征和欧玉蕴隔着窗户往下看去,在一轮人潮拥挤后,荣冽的身影清晰的入了眼帘。
“他这么一闹,坏了名声……”何必呢?欧玉蕴叹息着,泪珠无声地坠落。
“教堂那边一片混乱,各大电台传媒都派记者出动了,你看,正现场直播着。”楚征指着一头悬挂的电视墙,频道里记者正绘声绘色的报道着这最新鲜热辣的新闻绯事,“他都牺牲到这个份上了,你就改变主意吧。”
拭去泪痕,欧玉蕴取笑道:“你倒是替他抱不平了?”
“对,不然我都觉得你太狠心了。”
“那……我就狠心到底吧。”
楚征忍不住为荣冽喊冤:“你、你不是吧!敢情你真的在报复他不成?”
“……我只是累了。”
“欧玉蕴!”楚征生气了,头一回连名带姓的吼她。
自己何尝不想与他重新开始……但真的不可以,欧玉蕴摸着自己一双腿,不禁又热泪盈盈:“如果……如果老天爷怜悯我……送我一个奇迹,让我双腿能动起来……或许,今天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错怪了她,楚征惭愧极了;向来感性也理性的她,果然是最深谋远虑的:“别这么悲观……”
“他值得更好的……他的一生该是圆满的,荣家只有他一个而已,我不能生……绝不可以连累他……”
原来,她早已打定主意;不是为了考验他,更不是为了报复他,只是不愿成为他人生中的瑕疵和累赘。就算荣冽真的可以不介意,但她不行……
“小蕴!欧玉蕴——”荣冽慌了,在偌大的楼层里大喊,还惹来了保安的注意,以为来了哪处的疯子。但他并不理会,依然高声喊出她的名字!他有感觉,她定然还没走远,定然就在他身边某个角落;躲藏着,故意不让他找着。
在和保安拉扯间,他的手机响了一短声,那是短信的提醒铃!
点开一看,果然是她!
我说过,如果你再来找我,我就会浪迹天涯,让你再也找不到。
手机滑落到地上,荣冽止不住似排山倒海而来的悲恸,颓然跪在地上;默默的流着泪,放纵自己的悲伤。内心呐喊着,气她如此决然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无视他的挽回和忏意,给了他这样的痛苦!
抹去所有泪水,欧玉蕴勉强自己振作;楚征不再表态,尽管为他们难过,有太多遗憾。楚征静默的推着她,走向与荣冽相背的方向去,乘搭上私人飞机;默默的离开,翱翔万里……
曲终无缘似有缘
究竟是人在过日子,还是人被日子虚耗着?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说得清个所以然来。所以,人生就得过且过着,行尸走肉的在生活中奔波劳累。后来,有某些人觉醒了,为了梦想和希望而活,于是,日子便越过越精彩!
这段文字,出自一本随笔书册,作者名叫:重生。
合上这本装帧精致的书册,荣冽柔柔地笑了。她——他心爱的她,过着她喜欢的日子,很快乐充实,他感受到了。看向窗外,已经又过去三年了,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面容,五官不变,气质似乎更沉稳内敛了;但那眼神,竟是那般沧海桑田……
今天一大早,他就收到了楚征的伊媚儿——三年来不曾间断的联系,让他们有了难兄难弟的情谊。多亏了他,所以自己才会知道欧玉蕴的状况,长长的一千多个日子啊,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带着深刻的牵挂和思念走过的……
兄弟,别说我不关照你,大小姐她今日就迈进三十大关了,很老咯!你肯定很不爽我这么说她吧,那就拜托你也争气点,现在我儿子都会叫我“爸爸”了,你和玉蕴究竟要拖到西元几年啊?加把劲吧!
对了,她明天又要出发了,但我还不知道目的地,等我问到了再告诉你吧。唉,我都可以领执照做专业保姆了!(楚征)
送她的生日礼物,他从没间断过;没一回都是先寄去给楚征,再让他用别的名目转送到欧玉蕴的手中。而此刻他正握在手心的小绒盒子,装着一条典雅的水晶项链,是今年送她的礼物。
其实,这些年来欧玉蕴一直在欧洲“趴趴走”,驾着她的轮椅,很有毅力的用自己的能力,游走在世界百态中。她每到一个地方,楚征都会偷偷告诉自己,在结婚前,他只要陪在欧玉蕴身边,就会把拍她的照片传到邮箱里给自己。于是,荣冽便靠着这些照片想念她,睹物思人。
自己何尝不想出现在她面前,大声地说爱她,大声地向她求婚;但他不能,因为她当年的决然誓言,让他打消了追逐的念头。不是因为胆小怯步,而是不再忍心让她继续流浪。自由行,虽然给了她坚强、快乐和充实,但无助、困难和孤独,也无时无刻地刺痛她;成为自由作家的她,他一直关注着,每一次一句,他都读出了字里行间并着快乐的寂寞。他知道,她游玩够了,感到疲惫了,想安居在一个宁静的地方,闲适平淡的度过余生……
窗外无声的下起雨来,而荣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为沉重的思念如流淌过胸口的雨水;痛定思痛,他的双眼也溢出了苦涩的泪来;困难的呼吸着,断断续续……
东京国际机场。
这些年,自己都和机场结下不解之缘了。欧玉蕴在候机室里,握笔的手在笔记本里疾书着,写下这次旅程的感想;这样一写就是三年,莫名其妙的让自己成为了畅销作家。回想起来有几分可笑和趣味,却是弥足珍贵的经历。
虽然,午夜梦回时还是会常常想起被自己离弃的他,每回都会被思念揪得喘不过气来,泪水沾湿了被褥,但自己都咬紧牙忍了下来;若不小心溃堤成灾,她怕自己真的会回头……
这回,是她三十年来的人生,最后一次旅程了;似浮萍飘荡了那么久,该休息了。回到温哥华正好赶上妹妹的婚礼,虽然做不了伴娘,但至少能亲自给她送上祝福啊!然后,回到老家,每日品茶写书,养花养宠物,美满的过完这一生!
写累了,端起放在一旁的牛奶徐徐饮下,一双美眸发挥着作家的敏锐感,观察穿梭在自己身边的陌生人——天真烂漫的孩子,相偎相依的年轻男女,年过半百的夫妻,慈祥的老人,还有……
还有荣冽!
提着简单的行李,疲于工作的他,荣冽终于决定来一次自我放逐。凝视手中的机票,他幻想着:会不会在某一段旅途中与她相遇,会不会在飞机上的邻座间重逢,会不会在这个机场里来个命中注定的见面……
傻傻的笑着,笑自己的痴心妄想。连电视的八点档都唾弃不用的桥段,倒是自己老土的挪用了;就算真的好运让自己碰上,恐怕她也不会与自己相认吧。
举目望去,荣冽寻找着十八号登机门——十六、十七、十八……
是她!
不是相思成狂,是真的近在咫尺,却又像遥遥隔岸相望!
他的幻想成真,如此美丽,但他不敢动作,生怕会惊动冒犯她;僵硬在这头,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双拳紧握,他只能用贪婪而炽热的目光吞噬她的倩影!
泪水不受控制的如雨而下,擦拭的双手跟不上它坠落的速度,反而越哭越凶,沾湿了自己的双颊和双手。如果有奇迹,自己一定会投入他的怀抱。这一刻,她多恨自己站不起来的双腿啊!
这时,广播里传来催促离人的声音。是他的,也是她的。
仍是痴痴相望的两人都慌了,命运究竟是怎么安排的?这一次,又该何去何从?
欧玉蕴对他颤抖一笑,或许,自己还不够坚强,不够勇敢靠近他;逃避的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她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握在轮把上的双手,缓缓地转动了。这回,自己要在他的眼前离开,他、他会怎么办?会不会阻止自己——嘲笑自己的懦弱,竟期盼他主动来挽留自己,或许,她就会说负担小自己留下……
“欧玉蕴——”在陌生的国度,荣冽用中文大声吼出她的名字!那种恐慌,已缠绕他多年的遗憾和恐慌,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不仅吓得她抬起头来,也引来周遭陌生人的侧目。她的心悬在半空,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她看着他,然后……
荣冽右手先指向自己的心房,然后左手指向另一头的她,比作是她;接着,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正好与左手交叠在一起。
旁人看雾里看花,一头雾水。但欧玉蕴看明白了,那是从前彼此常玩的游戏:右手代表他,左手代表她,右手绕了一圈后双手交叠一起,那就表示他会追赶自己的脚步,直到彼此在一起为止!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再次大声吼道,这一次,他有勇气,有追逐她脚步的勇气了!
欧玉蕴喜极而泣,早已哭不成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捂住哭得通红的鼻子,用力地连连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荣冽笑了,笑容很满足很真挚!忍下过去拥抱她,为她拭泪的冲动;在这头,他对她温柔一笑,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走向十八号登机门。不是他要折磨彼此相爱的心,而是要给彼此一个时间去期待新的开始;这一次的离别,是为了以后永远的聚首!
欧玉蕴早已别过脸去,她不要这次的回忆里有他的背影;只要有他的呼唤,他的笑容和他的温柔就够了。她知道,他定会在自己再次想念他之前,就已出现在自己面前!转动轮椅,她也继续了自己的归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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