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机关算尽
“哥哥,有事吗?”降轩专注于手中的茶水,头也不抬的“接待”风尘仆仆的轩辕弃。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吗?”轩辕弃苦笑,自迷离山之后,他们兄妹二人就不曾亲近过,谈不上是为了什么,自然而然的疏离,小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他痛心,找不到改变的方法。
“可以呀,不过哥哥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破庙哪能招揽来哥哥这样的大佛?”降轩随手指指旁边的石蹬,示意轩辕弃自己找地方坐。
“轩儿,你还是在怨哥哥吗?”
“谈不上,哥哥有哪里是值得我去怨的,您也为我报了仇了,不是吗?”怨吗?哥哥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有什么立场去怨恨哥哥呢?只是,看到哥哥她就会想起那场雪景,想起那个狠心刺向她心口的男人,无法不心存芥蒂。她知道哥哥为她做了很多,说到底,是她太小心眼。
“轩儿,你还恨冥夜吗?”他知道这是她心上的一道伤,却不得不说,“你还恨他吗?”
“恨是需要力气的,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不过,有仇不报也不是我的风格。”
“是吗?那就听我说完吧。稍前,我曾答应过魅离,不对你说出,但现在我想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冥夜与邪教的渊源你是不清楚的,其实他的爹娘是邪教杀死的,在六岁的冥夜眼前被活活折磨死的。”
原来,竟是这样的么?怪不得他的眼里可以找不到任何属于人的生气,那样隐忍的在邪教教主的眼皮底下活着,该是多么的痛?
仇人就在眼前,却不能报仇,更可恨的还要为仇人卖命,他的心是不是日日受着煎熬,一直是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她理解,她心疼,可是,这不能作为伤害她的借口,在他还没有把握报仇之前,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吧?
“教主出关,子母蛊的破解一直找不到方法,那个时候要送你安全离开迷离山已经是不可能的,他知道你的心脏较常人要偏一些,只要造成你必死的假象,教主应该不会出手阻拦。”
“所以,哥哥也是赞同的吗?”心脏的偏离,一个不小心她一样回天乏术,不是吗?不用说是为了她,他只是在仇恨与她之间,选择了前者而已。
“不。我们结盟的前提,是不管任何的情况下他都不可以伤害你。”
“轩儿,你不了解邪教教主的仇恨,三十六年前,爹爹与娘亲退隐江湖即是希望能稍稍平息她的仇恨,然而,是徒劳无功了。那个教主其实是娘亲的妹妹,她与娘亲同母异父,应该说娘亲是外婆与心爱的男人的孩子,而她则是外婆选来继承邪教的孩子,因这样的不同,外婆对娘亲自然很是疼爱,对她万般严厉。她觉得不公平,处处与娘亲作对,娘亲百般忍让,还是避不过她暗地里的刁难。”
“爹爹认识娘亲的时候,正是她欺负娘亲的时候,那个时候,爹爹还占着武林盟主的宝座,没想到她与娘亲会同时爱上爹爹,甚至娘亲觉得亏欠,想把爹爹让给她。爹爹自然是不肯的,要带娘亲离开迷离山,可是,她用子母蛊威胁爹爹留下,所幸,外婆告诉爹爹娘亲没有被种下子母蛊,她怎么舍得让爱人的孩子受到那样的折磨。教主一气之下,使毒害了娘亲,这也是娘亲病根的由来。”
“她恨爹爹,恨娘亲,恨外婆,恨所有姓轩辕的人。轩儿,你只专注于轻功,对于打斗招数一窍不通,那个时候,凭你一己之力想要离开,太困难了。”
是吗?所以她的恨是错的,那个人一心想要保全的人是她?宁愿承受她的恨也要让她安全的离开?
“轩儿,你好好想想吧。”这些年来,他看得很清楚,冥夜是真心待她的。
降轩看着轩辕弃无奈凝重的眼,忽然觉得一切荒谬得可笑。既然知道他的痛苦,知道她的怨恨,为何不肯早日告诉她?
在她夜夜噩梦的时候,在她困顿无助的时候,在她彻夜低泣的时候,是乔陪着她,是乔让她从那些痛苦里走了出来,是乔给了她安心的感觉,现在告诉她,有何意义呢?
“慕容小姐。”降轩抬起头,看见秦敛从竹林边走来,自从被慕容庄主认为义女,人人都唤她一声慕容小姐,她也懒得辨别,索性就让他们一直误会下去好了。
“出了什么事吗?”飞扬山庄有意与镜花宫交好,庄主自然留下做客。
“没什么。”降轩懒懒应一声,仍旧无精打采的趴在石桌上。轩辕弃离开好些日子了,听说邪教教主被爹爹就地正法了,姑姑也原谅的魅离,还生了个可爱的儿子,可惜,追杀她的那批死士还是没有线索,所以最近乔变得很忙。
“我瞧你精神不太好,要不要出去走走?”秦敛温柔的提议。
降轩本想拒绝,转念又觉得满腹郁闷,也许出去转转会好一点,“好,我去叫上乔。”
秦敛眼神一闪,倏忽归于平静,“那走吧。”
乔舒凡无异议的任降轩拉着走,这些日子降轩的心情不好他是知道的,夜里常常辗转反侧,有时候会突然的搂着他的腰愣是不肯撒手。他猜想,那日轩辕弃定是跟她说了什么,但降轩不开口,他也不好问,只能憋在心里。
镜花宫外的天地是喧闹的街市,本址是偏远的山区,偏偏前几代出了一个大隐隐于市的宫主,主殿乔迁至此,外人看来只是寻常一户商家。
降轩毕竟是女儿家,琳琅满目的首饰、小玩意儿让她目不暇接。乔舒凡牵着她的手,以防被街上的人流冲散了。
一路走,一路逛,人群被远远的抛开,降轩的兴致渐渐消散。回程,至镜花宫的大门,降轩的目光落在拐角处,脚步无可自抑的一顿。
冥夜。
绛红色的长袍衬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斜倚在墙边,美丽精致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恍惚的透明。
她哆嗦着站稳,对上冥夜幽深如谭的眼眸,他的眼中清晰的映出她与乔相偎的身影,她竟觉得心虚,手下意识的挣开乔的大掌。
冥夜的目光徐徐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乔,须臾又巡回在她的脸上,“你……”他嗫嚅着,现出矛盾痛楚的神色,“你,还恨我吗?”
降轩一愣,心底隐隐约约的灼疼,被她刻意压下,轻浅笑开,“不恨。”
“真的?”惊喜交加的笑颜衬得那出尘的面庞若天人一般。
“是,我不会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有仇必报,欠了的总要讨回来。她不恨,恨一个人太费气力。她明白这样的道理,然而,明白是一回事,从心底放下却是另外一回事。即使知道了所有的隐情,即使心疼他的隐忍与苦心,她到底不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冥夜扬起的笑容瞬间隐没,欣喜被浇熄,脸色益发的苍白。这些年,他一直便在她的身后,远远的看着她而不敢接近。他不愿破坏了她好不容易展开的笑颜,更不愿意看到她的恨意,当初的选择,他料到她会怨恨,却没有想到会将她推出他的生命……
“对不起。”他合上眼,避开她决绝的神色,一口腥甜的血雾生生卡在喉咙口,被他强行咽下。
“不必,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她真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她想她还是怨的吧,怨他不曾对她坦白,怨他曾那样伤过她的心……
“轩儿……”如果当真要刺上一剑她才会消气,他宁愿将这条命送给她,“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冥夜,我早就原谅你了。”降轩叹口气,“哥哥已经将一切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只是没有办法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忘了吧,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相识过。”她已经选择的乔,与他再无可能,断了吧,一切都到此结束吧……
“不,不可能。”冥夜的眼中现出疯狂的神色,然而,乔舒凡的眼还滞留在降轩推开的手上,掌心空空的,少了暖暖的温度。降轩推开了他,前因后果都清楚了,她不再需要他了吗?
谁也没有料到冥夜会骤然发招,一个失神,降轩已被冥夜抱在怀中,掠出重楼。乔舒凡没有去追,他知道冥夜不会伤害她,也清楚在降轩的心底,他有着怎样的地位。
降轩葱白的指尖抚过冥夜褶皱的眉宇,一寸寸下滑,掠过鼻梁,停留在他的薄唇上,断断续续的字句吐露,她听得分明,“轩儿……”
他昏迷了,掳了他回来便高烧不退,片刻都没有清醒,只不住的呢喃着她的名,轩儿。她的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地方,看不见,可以自欺欺人,没有她,他亦会过得很好,可是,瘦骨嶙峋的他,让她如何能舍得下?
冥夜,每每午夜梦回,她泪流满面,只想着问他一句,为何要如此狠心,想要致她于死地?她忘不了,那场雪景上,他冷漠冰寒的眼眸,一丝迟疑也无,那样的眼,无论多少地解释都抹不去。
是怎样走到了这样一步,她都快记不清了,他的疼,他的宠,一步一步被时间销蚀,剩下的,只有那彻骨的寒冷。
兜兜转转,被命运摆了一道。
她换下被高烧煨热的布巾,用凉水浸透,稍稍挤干,覆在他的额上。
“冥夜,赶快醒过来吧。”她害怕,一场病魔就会要了他的命,他的身体太虚弱了,透支得厉害。
手忽然被紧紧钳住,根根分明的骨节铬得她的手生疼,一滴泪落下,那只手轻轻颤了一下,“别哭,轩儿,别哭。”
细弱蚊蚁的声音隐没在她的哭泣声中,她把头埋在他胸膛上的被中,哭得撕心裂肺。从昏迷中清醒的时候她没有哭,知道他下落不明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哥哥告诉她始末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哭,却在他的身边哭得撕心裂肺。
“冥夜,我该怎么办?”不知道的时候,她可以恨得理直气壮,贪婪的汲取乔的温暖,她选择了乔,乔才是她该相随的人,可是,冥夜,她该拿他怎么办?
错过了,要怎样才能导回?
“轩儿……”一只手抚上她的发,在她的肩上轻轻的拍抚,终于得来她的注意,“你,你醒了?”仍挂着泪的小脸绽开笑容。
“再不醒,怕是要水漫客栈了。”他虚弱的笑,心疼得以指腹拂去她的泪,却不料粗糙的指尖揉红了她的颊,他怯懦的缩了缩,想要藏回被中。
降轩僵住了,曾经的纤纤十指已失去了光泽,一把握住他的手。他挣了挣,她的力道很大,挣不开。他记得她曾经是多么喜爱这双手,可是也是这双手将匕首送进了她的心口,他痛恨这双不再美丽的手。
“为什么?”她张了张口,声音嘶哑。为什么呢?早已预料到的答案不是吗?
冥夜苦涩的笑了笑,没有回答,该说他有多痛恨这双手吗?还是该说他有多痛恨自己?他多么后悔伤了她,看她在生死边缘徘徊,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我……”该说什么?说她不能为他留下?说她注定要辜负他?
“轩儿,我想喝水。”他看得懂她的为难,可是如果成全了她,谁由来成全他?
“噢,好。”她仓皇的跑出门去,避过他哀伤的眼。要怎样才能不再伤害他?要怎样来成全三个人的爱情?
她喜欢乔,依赖乔,乔为她付出了太多,她也放不下冥夜,她对那个男人动过心,也被狠狠伤过,终其一生大概都不会忘了他。
她自厌的蹲在地上,看着地上单薄的阴影,怔怔而不知所以然。
“你还好吧?”降轩抬头,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作妇人打扮,一脸善意的关切。
“我没事,谢谢。”降轩笑笑,婉拒他人的关怀。
“我见过你,两个月前的迎亲队里,你是最漂亮的新娘。”
“呃,谢谢。”被女人夸漂亮还真是少有经历。
“我约了人。”她挽了挽耳际的碎发。
“噢。”所以一直站在这里么?
“飞扬山庄的秦庄主。”
降轩睁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的环境,看起来似乎是一间暗室,没有窗,更无一丝光线透进来。房间布置得很是雅致,便连身下柔软的锦缎摸来也极为舒服,她不由自嘲的笑一笑,几次被囚禁,她的待遇真不是一般的好。
她等了一会儿,四周听不见半分动静,忽然,暗室的门被推开了,逆着光,门口那道白衣纷飞的人影看不清脸孔。乍然而阳光灼痛了她的眼,她不适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人影已经停在了她的跟前,“我来带你离开。”
“嗯,谢谢。”她柔顺的笑,任他牵起她的手腕。及至门口,那年轻的妇人不甘的杵着,“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他不耐的打断那个女人,似乎不想让她知道他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不想让她在这阴暗之地多停留一分。
过道,楼梯,一层层越过,他们很快就到了地面上,远远的能看到乔舒凡与冥夜的身影。然而,电石火花之间,降轩的周身大穴被封,动弹不得,秦敛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不再近前一步。
“轩儿……”
“轩儿……”
“再往前一步,我可不敢保证轩儿会怎么样哦。”秦敛依然笑得很温柔,他低着头,抚着降轩及腰的秀发,全然不把惊急前行却又不得不停住脚步的两个人放在眼里,“轩儿,在这两个男人之间挣扎很辛苦吧,不如我来帮你选择好不好?”
他的手点住降轩的唇角,在她苍白的唇瓣上摩挲着,明知她说不出话来,偏偏恶作剧般的要她回答。
“让他们自相残杀好不好?你瞧,你身边的苍蝇总是那么多,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到我呢?”他说过的,便由他来成全她,既然在这二人之间选择那么痛苦,不如都不要选吧,留在他的身边,让他宠,让他疼。
“瞧,你也是赞同的对不对?你没有摇头呢。”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衣人将孤身闯入的乔舒凡与冥夜包围其中,他看到降轩的眼底出现惊惧哀求的神色,满意的笑了,“动手。”
一声令下,厮杀拉开序幕。
“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吧,我不会那么小气的,你想知道的我就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你。还记得邪教教主么?你还不知道她的同盟者是谁吧?嗯,你那么聪明,现在一定清楚了吧。可惜,你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对不对?”
“其实,说起来,还是你爹爹惹下的风流债呢,啧啧,你不知道当年你的爹爹是多么的风光,气煞了多少的美人,连我娘都不能免俗,含恨嫁给了飞扬山庄大她整整十岁的庄主。中年得子,他对我也算疼爱有加,可是你们轩辕家又做了什么,见死不救。当然,这不能怪你的,要怪得怪你的哥哥,医术不精,误人误己。”
“我本来是想,杀了你,杀了你哥哥,让轩辕离痛不欲生,可是我下不了手,见到你的时候,你美得像个仙女一样,轻易让我丢了魂,从此为你而活。可惜,你不希罕哪。”
“所以,你就要让我痛不欲生吗?”指尖深深的掐进肉里,白色的粉末飞扬,随风散去,所有的人都瘫软在地,降轩楸起秦敛的衣襟,眯起的眼流光闪烁。
“你,为什么?”
“秦大庄主不会没有听说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话吧?”有前堑在前,她再也做不到毫无芥蒂的去相信一个人,再也不能毫无保留的去信任别人。
冥夜的身形晃了晃,眼眸低掩了去,覆下的睫毛遮盖了痛楚,是他在她的心口上划了一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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