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双飞
飞花落叶满庭院，细雨落做伤心泪。简陋的小屋内，床帏低矮，光线几分散乱，更给弦音紧闭的眉眼上投下一抹死人的灰。
结香紧紧的握着弦音，原本如婉似花的脸上那一双眼早已肿成了核桃，惨白的面色与床榻上的弦音相差无几。
“阿弥陀佛。”一声洪亮的佛号，突兀的打断了一室无声的抑郁。结香慌忙起身，擦去眼角的泪水对着进来的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欠了欠身。
“了然师父。”那日若非了然出手，她和弦音怕早就成了九冥城的鬼。而五义这一次也是损失惨重，听说逃出去的没几个，苍恒月和常依呈好像也死在了混乱中。
“结香姑娘，你辛苦了。”了然点了点头，几分慈爱的看着结香。
“师父我无所谓，可是弦音他……”结香双目含泪，看着床榻上的弦音，忍不住清泪惨然。她自问不是柔弱的女子，可看到弦音那满是伤痕的身子，她就抑制不住。都是我的错，若我早点认出你，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么多苦。
“弦音这满身的皮外伤倒是不碍事，只是他被无殇施了封喉禁情的锁术，平日定然常常动情与锁术相抗，内脏伤尽了。”
“师父，拼了性命我也要救他啊！”结香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然面前，满是泪痕的脸闪烁出坚定的光。
“结香姑娘快快请起，他是我的弟子，他有难我怎能不救，只是无殇的情锁植的太深，老衲也只有尽力而为了。”了然伸手扶起结香白眉低垂，慈悲的眼中尽是望不见底的哀伤。
到底谁是谁的劫啊。
房门紧闭，落叶打着旋儿带着人的思绪一同落在地上，只是它们融入泥土便能将所有尽数忘却。而人却千丝万缕的念着那些失望，伤心，爱恋，执迷不悟的牢记着不愿回头。
结香来来回回的在屋外走着，时不时趴在窗口大睁着眼，可泛黄的纸窗却挡住了一切，不由的踱着脚再次开始来回打转。
这了然师父说要运功救治，可是已经一日了，两人却还没出来，了然师父还说千万不能进去打扰，否则一旦绕了心智，便会走火入魔，这不明摆着急死她吗！
结香看不见的屋内，了然满头冷汗如雨啪嗒啪嗒的往下滚，他双掌平摊在弦音背上，用尽全身真力化去无殇种在弦音体力的情锁。
弦音混混沌沌的感受着外力忽寒忽热的涌入他的体内，隐隐然与他身体的什么东西相互斗争着，使得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不由的想闭上眼沉沉睡去，可闭眼的瞬间，结香那落着泪的脸，衬了鲜红的裙衫，凄然的望着自己。
“你又要丢下我了吗。五年，五年你丢的还不够久，虐的不够痛，一定要我痛苦一生吗？”
他恍惚呆立，结香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哭泣的面颊闪现出决然的光芒，一如大火中犀利灼人，刺痛他早就伤痕累累的心。
“我从来，从来都不想丢下你。”
“那你为什么还有走下去。“忽然，结香擦干了泪，满眼悲伤的看着他，他赫然停步，低下头就见一条森然的河流静静流淌，河的彼岸时漫野的花，火红色的花朵没有绿叶像铺天盖地的火。而自己距离那河只有半步之遥。
“结香！“他惊叫着慌忙后退。“呼啦”混沌的地面裂开一道缝，他惊叫着睁开了眼。冷汗淋漓的混沌中，眼前的事物一点点的清晰起来。灰白的床帏间，那张憔悴不堪，泪流满面的脸，为何让心这般疼痛。
“结，结香。”他紧紧的拥住面前早就哭成泪人的爱人。“我从来都不想丢下你，我从来都认定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
“对不起，我早该知道的。”结香哽咽着回抱住那瘦的只剩下骨头的爱人。“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以后，我再也不将心藏起。
很多时候不是说爱着，两颗心便能在一起的，只有敞开了心扉，看清了彼此的心，酝酿成了信任与依赖，才能隐去那些无谓的猜测与争吵，真正幸福爱恋的在一起。
“我师父呢。”相拥良久，弦音突然想起大火中飞身相助的师父。结香擦去脸上的泪。“了然师父说他和无殇有几分交情，便去为你我求情了。”
弦音愕然，这才想起要顺利在一起，还有无殇那一关，可师父怎么会认识无殇？
锦帐流苏，旖旎陡转的迎了满洞的晶莹碧透，升腾起奢靡绮丽的华彩。数十婢女眉眼弯弯，挺直了腰双手相叠，毕恭毕敬的立在锦帐外，但谨慎的目光却时不时的瞥向那跪倒在帐前的满身冰寒的锦夜，一个声音却自半空响起。
“禀门主，洞外有个叫了然的和尚求见。”
“了然？呵，进来吧。锦夜你在外候着吧”慵懒的语音柔柔的荡在满室，修长如玉的手悠悠然的执起了桌上的酒杯。锦夜深深的看了一眼锦帐中的人退了出去。
石洞幽深，锦夜刚出洞一个声音带着浅淡的伤，突兀的响在他的世界。
“御疏！”
锦夜猝然抬眼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满目悲切的望着自己。心登时提上了嗓子眼，这名字不是已经丢弃十年了吗，为何还有人记得。“你……”
“格拉”厚重的石门缓缓的拉开了，老和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步进了水晶洞。
“子佺，经年不见，别来无恙。”无殇懒懒的挥了挥手，一旁的侍女招呼着了然落座。
了然却走至洞壁伸手一下下摩挲着那通透的白水晶。苍老的眸间，尽是记忆翻涌的灰“师叔，子佺已出家法号了然。”
无殇起身，缓缓的伸出手。锦帐芙蓉被那修长的手一点点的挑开，侍女们慌忙跪倒，可通透的白水晶还是映照出那一双狭长而狐媚的眼。
凝脂如肤，长发极地，如同明镜的水晶中映出那张妖媚却阴寒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迈着慵子慵懒，闲闲的晃动那宝蓝色曲水银织的宽大袍子。
“是啊，三十年了，你已经老了也出家了，而我却还守着这一副空皮囊，好死赖活的无聊着。”
“就因为这样，您就故意救了结香，故意让御疏落下那枚浅雕荷梗玉，诱使弦音和结香走这一场情劫，明明情劫尽了却还不肯放过，故意玩弄他们的感情？”了然霍然转头，慈悲的眼突然射出凌厉的光。
那双狐媚的眼咕噜咕噜的动了动，忽然云袖倏然，掩了半边面容哈哈的大笑起来。仿似看到了极其可笑的事情，宽大的衣衫因着这笑不住的抖动着，更衬出无殇瘦弱成伶仃的身子。
“是他们自己看不清，怎生是我玩弄。你求情也换个别的方子，不要以为你是她徒弟，我就会心慈手软。”狐媚的眼眸明明流转着笑意，可那笑意流落在了然身上却成了冰寒的刀刃，稍有差池，便是命丧魂归。
了然忽然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可神色依旧如常。“帝道无积，万象失怡凤凰落世受劫，这劫早就该结束了。”
“结不结束那是我执行司的事，还轮不到你个凡人来管。”无殇嘴角扯出不屑。
“您爱的不就是个凡人么。”了然目光如炬，无殇剑眉陡扬，杀伐之气震得他衣衫猎猎，狐媚的眼也失了闲散，被怒火焦灼成赤红。
“你想死！”了然定了心神，无视那近在喉间的杀气，只带着一种恍然的恭敬与悲伤的看着无殇。
“我说的可有错，水晶是用爱的养分滋润的，您越是爱着某个人，它的颜色就越透明。这一室的粉水晶若没有思念恋人痛楚的浇灌，怎会变成如此通透。”
无殇杀气陡然停顿，了然微微叹了口气。“若我说师父没有死，您能不能放过他们……”
烟华弹指，碎却三年劭华，灭却成灿烂的光阴，洒落在弦音那靠着墙头，脸上却盖着书本的身上。
“弦音！”结香在院中温和的叫着，可弦音依旧呼呼的躺在藤椅上，书页随着他的呼吸一上一下的张合着。
烟尘缭绕的梦境中，灯花一点一点的荡漾开来，绽放了一街的华彩，映照出无数欢喜的脸。而结香却衣衫凌乱，头发毛躁，哭泣着逆流而上。那一张伤心欲绝的脸，迎着满目灯火如此凄伧，像被丢弃的小狗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心突兀的抽紧，好像喝到了最苦的汤药，忍不住泪眼汪汪的握紧了拳头。好难过！他的心这样说，使他下意识的感到痛苦，下意识的想要去保护，就那样莫名的就走到了她的面前递上手中的花灯。
他笑，逗她开心，却没有告诉她——他递给她的，正是她被夺走的花灯。、
而她痴恋于那笑容，却最终忽略了那握在手中的，正是她被夺走的。
“弦音！”微怒的声音带着鼻子的痛，生生将弦音从梦中拉扯出来。弦音恍惚看清面前的结香，腾的一声坐了起来。
“娘，娘子……”
“我让你择菜，不是让你在书房睡觉！”结香两手叉腰，双眼喷火的瞪着弦音。有没有搞错，吃完饭还要跟他去市集卖花，他怎么能睡过头！
“我这就择，这就择……”弦音陪着笑脸，手忙脚乱的去择桌边的菜。
结香看着他的样子，心下笑的格外欢畅，面上却依旧冷嗖嗖的看着他。
“说，你刚才梦到什么了，笑的那么欢畅。”
“额，没什么。”弦音低下头专心致志的择菜，心里一阵发慌。要是她知道当年他是骄傲的小公子，看到她不可爱，愁眉苦脸却拿着那么漂亮的灯，一时堵心就指示大点的孩子去抢，会不会生劈了自己。
“真的没有？”结香贴近了脸，紧咬的牙齿已经隐约咯吱作响。
“我举双手发誓，真的没有。”弦音拿着菜，立刻举起双手，结香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拉过他手中的菜，站了起来。
“要困就再睡回吧，饭好了我叫你。”凶悍的眼中闪过柔和的笑，径自出了屋。弦音不由的扬起了嘴。
女人啊，永远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轻笑着转过头却看到墙上蒙了尘的风啼。流光如梭，当年拜师父所赐，无殇放过了他们，制出他们死于九冥城的假象，让他们得以在这安静的城镇养花卖花，安稳度日，这样多好，这样多心安，好像一场华美的梦，拥着爱人，一辈子都不要醒。
飞鸟展翅，抖落树叶满地，锦夜冰寒的眼眸遥遥的观望着房中的两人，嗖的一声，若展翅的利剑飞身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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