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祜泽翻了几页《竹书纪年》,甚感无趣,便丢下书托着腮子,兀自沉思。
直到满脑子都是关于那人娇甜的回忆,心口胀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才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寝宫里来回地踱步。
“殿下,夜深了,还不去歇息吗?”
在一旁伺候的尚隽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夜殿下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似的,一整夜心神不宁,好几次走到寝宫外又折了回来。
祜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摆摆手,“还没有困意。”
“那老奴吩咐下去,煮点鲍鱼莲子粥给殿下垫垫肚子……”
“不必张罗了……”朱唇动了动,一抹细微的挣扎闪过如水的乌眸,鞋上珠玉灿动,尚隽看的时候,他已经大步坐回龙床,挺直了腰板,“也好,我肚子也有点饿了,不过你记得多煮一些,我猜韩大人白天吃得少了,晚上会饿。”
“殿下……这……”
这殿下何时变得这么关心韩大人了?他怎么记得就在前些日子,殿下还像赶苍蝇一样地把絮絮叨叨的韩大人给赶出了昌德殿啊。自从皇宫里怪事不断之后,殿下的心情也跟这六月的天,小孩的脸,阴晴莫测了。
偏向暗处的玉颜上带着一丝尴尬,心情也暗恼了起来,“叫你去便去,磨磨蹭蹭的。”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尚隽连忙弯着腰退了下去。
祜泽沉着脸拿起床头的《竹书纪年》,才看了两页,又觉得异常枯燥,他悻悻然地丢下书,乌眸流转,那点心思又转到那人身上。
一知道她的行踪,他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追到她的身边?
那日将她关在迷洞里如此,今日将她困在皇宫亦是如此!让亭儿晚上去服侍她,一来是因为他有意要试探她一番。怪力乱神,本就是荒诞之事,再加上她看他的眼神太清澈了,不若君夭桃那般浓烈,爱慕二字几乎明明白白就写在了脸上,所以他对她的身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二来也是担心她附身在一个男子身上,有所不便,手足无措。但现在反而有点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若是她真以男子之身与亭儿发生关系,叫他情何以堪?
想到亭儿有可能爬到她身上为所欲为,他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非常难看。
心中尚未做出决定,脚步先行,已经稳稳跨出寝宫,目不斜视,直奔韩正浩的厢房去了。
“殿下,殿下……”尚隽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粥,大声叫着前方走得飞快的殿下,可是一向体恤人的殿下却置若罔闻,任凭他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不曾停下。
行至那人厢房前,一阵****吟哦就污秽不堪地传入他耳。
“嗯嗯嗯……就是这里,好舒服。亭儿你好棒哦,我全身骨头都要被你弄散架了。”
“大人,舒服吗?这种姿势如何?”
“好,好极了。啊,嗯,亭儿,想不到你经验这么丰富,手法这么老道。嗯嗯啊啊啊,用力用力,再用力一点!啊啊啊——”
韩正浩叫到正高潮的时候,大门猛然被人一脚踹开。
是谁跟门有如此不共戴天之仇?床上的两人“啪”地扭头齐刷刷地张大眼睛瞪着不速之客,那不速之客俊颜由黑转白,再由白转红,朱唇愣愣地张了张,表情丰富多彩。
“殿下,你怎么又来了?”趴在床上的韩正浩窘迫地拉上白衣,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而站在床上一脚踩着韩正浩的背部帮他做按摩的亭儿也赶紧下了床。
“我……”他一窒,虽然他是皇帝,但是随意闯入臣子的厢房,也未免说不过去。
随即又不悦地拧起双眉。什么叫又来了?她就这么不欢迎他吗?
身后跟来的尚隽忙不迭地替皇帝解困:“韩大人,殿下是怕你饿着了,特地给你送吃的来了。”
哎?韩正浩眼角一跳,掀眼觑着祜泽,只见祜泽的俊脸又是一红,避开了他的视线。韩正浩双膝一屈,便跪了下来,“殿下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待微臣如此好,实在是皇恩浩荡,微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生当殒首,死当结草报效殿下。”
祜泽微微一愕,不觉后退了一步。她从小到大跪他的次数加起来,也都没有这段时间来得多。慢慢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想惺惺做戏,他可以陪她玩。她想跟他划清界限?他却不想如她的愿!
“尚隽、亭儿,你们先出去,今晚我跟‘忠心耿耿’的韩大人要痛快畅聊一番。韩大人,你说可好啊?”
“……”她可以说不好吗?
秀眸冷冷地回望。说不好?那还不如直接说你想死。
“……好。”屈打成招,眼神交战,他大败。但是她不是情愿的,她不是情愿的,她绝对不是情愿的!
祜泽坐到床榻前,她还在一边使劲地摇头。有这么不情愿吗?
可是她越是不想接近他,越是躲着他,他便越想待在她的身边,越是想拉近……这样令人恐慌的遥遥距离,“过来。”他拍了拍身边的软床,“你……你刚才跟亭儿……”
“啊?”
“没什么。”话到嘴边,看见她一脸纯真,不由放宽了心,玉颜也从容了几分,“亭儿有好好伺候你吗?”
“有啊,亭儿推拿的技术真不是盖的。我用这个身体还不太习惯,老觉得浑身不对劲,刚才亭儿帮我揉额两下,再用脚踩了踩穴位,顿时轻松了不少呢。推拿可以活络筋骨,理气血顺经络,你也可以试试啊。”
让她说句话,她都要把自己老底掀出来而不自知,“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试试了。不过……”
“别不过啦,我去找亭儿来。”
祜泽微微一笑,扣住她的手腕,“不需要亭儿,有你就可以了。”他撩开衣袍,躺到床上去,双眸轻轻阖上,神情全然放松。
这个时候,就算韩正浩对他为所欲为,他都不会反抗吧……
“呃……”
“怎么了?”祜泽掀开双眸,如星的眸子温柔地望着她。
有那么一种错觉,她好像回到了还是君夭桃的时候。记忆中的男子有一双深情缱绻的乌眸,她往桃林深处寻花寻不到,一回首,便望见他的乌眸里开满了灼灼其华的花瓣。
就此恋上,死了也心甘情愿。可是她真的死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几乎要脱口问出。
其实说什么死了也心甘情愿,她是真的有怨恨的,她并非心甘情愿。即使喝了孟婆汤饮尽了忘情水,这恨,依旧浓烈。
这心,就算没有七情六欲的控制,也依旧会疼。
软唇上轻轻贴来两片温暖的唇瓣,大掌眷恋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他在她耳畔低语:“你为此心痛,我却为了你的心痛而快乐。”他怕她来寻仇,整日寻思着要怎么对付她,可是当他发现原来她忘了一切,不恨他,也不爱他,两人的纠葛浅了无缘了,他因此怕了……
“你说什么?”她回过神来,那温润的朱唇已经离开她的嘴边。
“我说,你拖拖拉拉的,是不是不想服侍本王?”
“……”心不甘情不愿地,一脚踩在祜泽的背上。
我踩死你,我踩死你,我踩死你!
转念一想,普天之下,能把臭脚丫子踩在皇帝身上的,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吧。如此想了想,她还颇有几分的得意了。
偷眼瞟了瞟祜泽,他老人家正闭目养神,享受得很。朱唇流苏,引人遐思。韩正浩心跳了跳,刚才那一吻她并非不知情……只是见祜泽表现得那般镇定,好像两人只是擦唇而过,并未有什么不妥。
真的没有不妥吗?
他现在可是如假包换堂堂正正有棍一族啊。
“殿下……”小心翼翼地唤了唤,祜泽没有反应,阖着眼,神态安详,好像已经进入浅眠中。这家伙,看来是真的很享受她的服务了。才不便宜了他。韩正浩踩得脚酸,于是蹑手蹑脚地爬到床的另一侧,才一躺下,便发现不对劲。祜泽的脸正对着她,虽然她两眼紧闭,努力催眠自己,但还是睡不着。一道灼热的视线紧迫地盯着他,她倏地睁开眼,祜泽睡得正熟,难不成是她错觉了?
她摸了摸鼻子,翻身以背对着祜泽。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间身上多了些重量,她睁开困乏的双眼,一瞧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祜泽整个人贴在她背上,一手横跨过她的腰际正暖暖地包着她略显冰凉的手。
“有没有搞错?”她小声地抱怨,皱着脸从祜泽的怀里慢慢地脱了出来,另一只手想拨开祜泽的大掌,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干脆一巴掌拍醒他算了。韩正浩微愠。
“小桃……”饱含深情的一语从朱唇边不经意逸了出来。
她陡然心惊。夭——爹爹取“夭”字是因为《诗·周南·桃夭》有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夭为茂盛繁荣的意思。《诗·桧风·隰有苌楚》有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此夭意为稚幼,夭与幺同音,所以他唤君夭桃为小桃乃是昵称。
哥哥曾说,全天下只有世子一人才敢唤她小桃。因为她长大以后便是他的妻子,一国之母,天下人皆要对她俯首称臣。而他会是她的夫君,她无论是国母,还是今日的千金,在世子眼里,都只不过是他的小桃子罢了。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当年他教君夭桃的诗句,她还记得几句?人死两茫茫,说过的童言稚语偶尔如烟花闪过她的心头,也是瞬间即逝,她对他的感情其实已经很淡很淡了。
手背上的温度烫人,韩正浩右手轻轻一拂,两人交握的双手便被柔软的粉色光芒包围。
“开桃花了……”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仰首看见平地而起的神木错落有致,占据了荒芜的山头,淡淡的仙气聚拢,一时将冲天妖气驱散了不少。
穷奇百无聊赖地坐在岩石上,托着下巴看着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不就是开了几朵花吗?值得大惊小怪的吗?”一向贪吃如命的饕餮这样专心致志地看着食物以外的东西,说出三句话里没有一句关于吃,才让她大惊小怪呢。
“这里恐怕待不了多久了,以后又要到处找吃的了。”饕餮深沉地说道。
“你放心吧,跟着我,绝对不会让你饿着的。”此处不留妖,自有留妖处。世上还怕没有妖怪生存的地方吗?它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过的日子比人逍遥自在得多。
“你会捉好吃的风蛇妖给我吃?”
“会!”
“会去偷人类养得白白胖胖的大母鸡煮给我吃?”
“……会!”她身为上古四大凶兽之一,问区区人类拿点小小“贡品“,怎能叫偷?实在有损她的威名。
“偶尔抓几个天神来给我打打牙祭?”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反正她看天神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我最喜欢桃花的香味,你会用桃花木建一座小房子给我住吗?”
拜托,桃木是专治妖魔鬼怪的好不好?就算他用那么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她……也……不……“好。”最后的挣扎宣布失败。
“还有一个问题。”他回过头来,丑陋的脸上有一道好长的狰狞伤疤。
“问吧。”
“你干吗对我这么好?”四大凶兽不是各自为营,从不管别人死活的吗?那次他被朱仙伤了之后,她便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旁,现在还口口声声要带着他吃好吃的。
“哎?”他不是有吃的,就不会用脑子思考吗?现在这个问题,她好难回答啊。好棘手。
她摇头晃脑的模样将他逗笑,“其实这个问题也不是很重要。”他沉声说道,也学着穷奇托着腮子,寂寞的双眼飘向那飞舞的桃花,“我只要有吃的就可以了。”妖有妖的执着欲念,虽然同是在欲海沦落,却总是不如人类来得牵牵绊绊,小情小爱,妖是不懂的。
等穷奇烦了他,自然就会走了,就像他吃饱了,也自然会离开一样。
汗……水淋漓……
双手搭在裤腰带上,脱与不脱……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不脱,她好急。
脱……可是她不想再看见那根棍子……
啊……谁来救救她?
“韩大人上哪里去了?”
低柔的嗓音在茅厕外大约十步之遥响起,她一个哆嗦,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真是怕了这个皇帝了,这几天她睡得好死,都没发现祜泽晚上偷偷地爬上她的床,抱着她睡觉。喂,他们好歹都是堂堂男子汉,不要这样暧昧不清的行不行?
于是一大早醒来,她正准备撒开两腿大逃亡去。不料,正巧遇上人有三急。
“大人说他肚子痛,刚才还问奴婢哪里有茅厕呢。”
很应景的,某一间茅厕动了动。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要用脑袋去撞茅厕的门的。只是听到亭儿丫头出卖她,一时情绪太激动了。
祜泽恬然一笑,款步慢移,在茅厕外定定地站住了。虽然茅厕是一个有碍观瞻臭气熏天的地方,可是他活色生香,玉树临风,就算是逮人逮到茅厕外,也能保持泰然自若风度翩翩,“韩爱卿……”
一听到这声音,她就开始两股颤颤,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猛地摇头,她不在她不在她不在!
“不在吗?”剑眉微挑,脸上笑容不变,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起来,“韩爱卿既然不在,那君彧的案子不就死无对证了?这个君彧虽然行事恣意妄为,说话狂妄大胆,但是为人正气凛然,怎么想,也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我虽然怜惜他是个将才,可是朝野上下多的是人一心想置君彧于死地,皇城里的那几宗人命案也一概都推到他头上去了,我就是有心要救,也救不了。”
怎么他就没听出祜泽有什么心想救哥哥呢?这皇朝的人都怨恨君家文臣博学多识,武将骁勇善战,深得民心,都恐慌着有一日君家人生出二心,图谋造反谋朝篡位。离了君家不行,又恐它长出翅膀飞了起来,于是君夭桃就成了替死的羔羊……
“那人三年祭日,君彧年年此时都从边疆冒着死罪赶回来守灵,我听说他自责自己保护好幺妹,眼睁睁看着她毒发身亡死在自己面前,立誓绝不娶妻孤老终身。不知道那人在天有灵,见到自己亲生哥哥含冤入狱,又是怎生的想法。我想,就算她过了奈何桥饮了黄泉水,恐怕这个时候也难以安心吧。”
“一碗孟婆汤,一世情皆忘尽。倘若君小姐真的知晓君大人锒铛入狱,也只能叹人世多变化,万般富贵与阶下囚也只是在一线之间,昔日为皇帝效犬马之劳,如今只落得没有个好下场。可悲。”茅厕里传出韩正浩幽幽的声音。
“原来韩爱卿在这里啊。”
一门之隔,她仿佛可以看见祜泽微微扬起唇,得意地笑着,“是啊,好一会了。”她沉沉地应道。
“怎么,韩爱卿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需要我的帮忙吗?”
“……”
“你我君臣二人,不分彼此。你看得我,我也看得你。”
“……”脸上掠过一抹窘色。这个人绝对有暴露癖,洗澡还要人在旁伺候着,她又不是他后宫的婢女!
“看来韩爱卿真是遇上烦恼事了,连话儿都接不上,我这就来帮忙。”说着就要推开门。
“喂!”不要太超过了!对祜泽一而再的言语撩拨,她已经忍很久了。她一手压在门上,道:“殿下请自重。”
虽然明知会被拒,但听她声音里带着一抹怒气,他难堪地变了变脸色。
既然她畏他如蛇蝎,他便狠给她看!
“韩爱卿喜欢这样隔空喊话也无妨,不过我只怕君大人等不了那么久。被害的几个朝廷命官都是大妃的人,大妃那一党可没那么简单就放过他。呵呵,其实已经算是人赃并获了,君大人想逃也逃不出大妃的手掌心,大妃死了那么多亲信,用君彧一命抵几命,也算值得。”
“你!”
瞧,到底是谁待不住了?祜泽扬起眉,泛着冷冷的笑意望着她,“我还以为你把这小小的茅房当家了,一待就不想出来了呢。”
“我……我便秘不行啊?”
“那我改天请药房御医给你诊脉,调养一下。”
“谢主隆恩。”她酸溜溜地作了个揖。
祜泽动了动唇,乌眸流苏,光彩溢人,轻轻上前一步,俯首贴在她耳边呢喃:“君彧一案,虽然有人一口咬定了他为妹报仇,杀了当年牵涉到的多名朝廷命官,但你我皆知他不是这种人。尹上善带来几件可能对君彧有利的物证,我想,你不妨看看,说不定就能帮他洗脱罪名呢。”
韩正浩诧异地抬起眸子来。她以为……
她以为他害得君夭桃,自然也不会放过君彧?祜泽无奈讪笑,“君彧是小桃很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他的生死呢?”见她的双眼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流光溢彩,他心念一动,几乎就克制不住想要吻上她的唇。
她是娇颜动人的君夭桃也好,或者是相貌平凡的宫女也好,变作眉清目秀的男儿身也罢,在他眼里,都是他从小珍惜到大的小桃,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因为他一句话而快活悲伤,将他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他还有很多贴心话想对她说啊……
只是……他早就失去说的资格了……
尚隽端着鲍鱼莲子粥进来的时候,殿下正和韩正浩在下棋。
他凑近一看,他们用的正是帝台之棋,心下大异。
帝台之棋是君小姐送给殿下弱冠的大礼。君小姐还在世的时候,殿下十分珍爱帝台之棋,有一日一个奴婢拂尘,不小心将帝台之棋的将给打碎了,殿下难得大发雷霆,甚至要将那奴婢推出斩首,是君小姐求情才勉强放了她。后来君小姐费了好些力气把那子将棋给修好,手艺精细到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发了几天郁气的殿下才重展笑颜。
自从君小姐死了之后,帝台之棋就被殿下尘封了起来,再没有动过。
可是现在,殿下居然能面若春风和蔼可亲地下棋,他怎么能不吃惊呢?
韩正浩伸手去抓黑棋,祜泽微微眯眼,扇骨“啪”的一声打掉她的手。
“干吗?”韩正浩吃痛地抱着手。
“韩爱卿一向都喜欢用红子。”说完,他将红子摆到她面前,双眸低垂,慢吞吞地摆弄着自己的黑棋。
“这个韩正浩怎么那么多破习惯?”还都跟君夭桃那么像!她嘀嘀咕咕的,一边飞快地摆好阵势。好久没摸象棋,心里真有些痒痒的。长手一伸,说着就要抓起祜泽的车马炮,扇骨又是一折,啪啪啪!“哎呦,好痛!”她缩回手,眼角带两滴泪,哀怨地瞅着他。
他轻摇着扇子,无视她像个小怨妇似的表情。
“韩大人是天下闻名的棋圣,殿下今天是遇到对手了。”尚隽将粥放到他们手边,兴致勃勃地观战了起来。
对手?祜泽扇掩小口,低低笑了起来。平素里让她车马炮,还得故意装出很勉强地输给她,让她不至于看出他有心让着她,她是拿他的车马炮拿得顺手了,都忘记自己现在是披着韩正浩的脸皮来着呢。
“我……我是棋圣?”两眼呆掉。
祜泽推子移炮,“韩爱卿既然美其名曰棋圣,那自然要让让我才是。就由我先行一招。”
“……”存心看她出丑是吧?她眼明手快,左手抢了祜泽的一子马,右手抢了祜泽的一子车,抱在怀里,宁死也不缴械。
“韩大人你这是?”
“我我我失忆了嘛。我现在是伤患,脑子还不太清楚,殿下理所应当要让着病人。”开玩笑,他让她一车一马一炮的时候,她赢他都赢得很勉强,更何况是一子都不让。
“也对,这么一说,倒是我不够体贴韩爱卿了。”祜泽轻点头,流眸一转,将一炮也从棋盘上拿开。
他太体贴她了也叫人受不了。韩正浩心虚地别开眼。
“大人尝尝御膳房的手艺吧。”
“哇,是鲍鱼莲子粥。”那天晚上没吃到,隔天都凉了,可惜得她直扼腕。谁说人间不好,她在人间的时候真的很快乐,能陪着他下棋喝茶吃粥,能常伴在爹爹身旁逗人欢笑,能偶尔捉弄面冷心善的哥哥姐姐们,日子过得虽然简单,却从不枯燥。总好过天上万年,清苦一人。
她天性活泼,受不得那些清规戒律,她感情充沛,动不动就要犯下天规,就是因为她醒来的第一眼就注定她没有办法守住一座仙山一株神木。
“快吃吧,等下我让尚隽再拿些鱼籽糕和火龙吐珠来,都是你最喜欢的小点心……”
她突然停下咀嚼的动作,怔怔地望着他。
见她眼底有防备之色,他的心顿时如针扎,垂下眼帘,他淡淡地说道:“韩爱卿,下棋吧。”
“哦,哦!”她狼狈地别开视线。有那么一刻,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不是把她当韩正浩来对待,而是……而是把她当成了君夭桃……
连下十盘,连输十盘的人的心情会是如何?
当然是红着眼,面色狰狞,一心想要扑倒对面那个笑如春风的男人,给他点颜色瞧瞧。
粥冷了,茶也凉了,人都死了,黄花菜全凋谢了,凭什么她还是斗不过他?
大概也是赢得不好意思了,祜泽笑着推开棋盘,“今天有些累了,改天再玩吧。”顿了顿,为了抚慰佳人受伤的小小心灵,他添了一句:“韩爱卿棋法高超,好几次我都差点认输了。”
“……”愤慨地握拳!别以为这样说,她就会放过他了!
“对了,殿下,尹大人在外面已经等了很久了……您看这……”
原来他是来给尹上善求情的。祜泽斜睨了一眼正竖起两耳朵的韩正浩,撑开扇子扇了扇,“好吧,那就让他进来吧。”
“是。”老脸绽放了一朵笑花,连忙弯腰退了下去。
“喂,尹大人是不是犯了什么错?”韩正浩装着不经意地问道。
收棋子的大手微微一顿,他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唇角,“你还挺关心他的嘛。”
“那当然!”只觉房内温度陡然降低,她再不怕死也不想挑战权威,“不!不是!只不过我们大家同朝为官,都不容易嘛。喂,说说嘛,他哪里得罪你了?”很三八地凑到他面前,一副哥俩好的表情。
祜泽愣了愣,半晌,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试问这天下,有谁敢“喂喂喂”地叫他叫个不停,着实胆大,着实嚣张。
“喂,你笑什么?”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自从小桃死了之后,好久都没有听到别人‘喂喂喂’地嚷嚷了。”
“……”这个人,其实真的是把她当成君夭桃了吧……也难怪,这些天他形影不离地跟着她,别说他了,就是她,也经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来,那记忆来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不能克制。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椅子,与他拉开一定距离。
瞟见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他冷冷一笑,“韩爱卿,我发现……你跟小桃还真有几分相似。不论是从兴趣爱好还是言行举止上来看,都让我在你身上找到了小桃的影子。”
“吓……”他想做什么?
蹭蹭蹭……经过她的不懈努力,终于在两人之间又拉出了小小的距离。
“失去小桃的这三年时间,说不寂寞是不可能的。天下之大,我都找不到像小桃这样率真可爱的女子……”
小桃率真……又可爱……韩正浩的小心肝有点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迷醉了,“其实我也不一定非要女人不可。”还想逃?他绕到她的椅背后,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绝色算不上,顶多清秀的俊脸,叫她冷得好一阵哆嗦,“也不知道韩爱卿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所以她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今天晚上她就收拾收拾包袱大逃亡去。
唉,她的小心肝碎了。她最崇拜的祜泽哥哥怎么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狡兔三窟心口不一外加男女老少皆宜的花心大萝卜啊?
光看她那滴溜溜转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那点鬼主意了,看来今晚他要紧迫盯人才是。
比智慧比手段……十八般武艺都上场吧,他会叫她输得心服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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