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的门生端木赐再度出马,对伯嚭说:“誓词,是用来巩固诚信的,所以要用内心来记住它,用文字来表达它,用布帛来记载它,向鬼神发誓来维护它。寡君以为,两国当年签订了神圣的盟约,互相之间一直遵守,没有丝毫变更,完全没有必要拿出来旧事重提。”伯嚭再度被端木赐说得哑口无言,这事就搁下来了。
夫差还派人请卫出公前来参加会议。卫出公不想去,大夫子木劝道:“吴国虽然无道,但仍然足以成为卫国的忧患,您还是去吧!大树倒下,砸倒一片;好狗发疯,见人就咬,何况是这么可怕的国家!”卫出公于是战战兢兢地来会见夫差。
夫差的如意算盘是,先搞一个东部的小型国际联盟,将卫国、鲁国、宋国、邾国、郯国等纳入进来,然而逐渐向西发展,与晋国一争高下。但是卫出公秘密会见了鲁哀公和宋国的代表皇瑗之后,胆子突然大了,明确向夫差表示,不能和吴国结盟。夫差很生气,庞大的齐国都被吴国打败了,小小的卫国居然敢公开叫板?于是派兵将卫出公的住处包围起来,想来个霸王硬上弓。
子服何对端木赐说:“诸侯相会,事情办完之后,盟主向大伙赠送礼物,东道主安排宴会,依依惜别。现在吴王不但不向卫侯赠礼,反而将他囚禁起来,您得想想办法啊!要不,您去跟伯嚭沟通沟通?”
端木赐说:“我是跟伯嚭打过两次交道,他对我也挺尊重,我可以去试试。可是这个人贪婪成性,你不能让我空着手去。”
子服何说:“这个自然。”
于是,端木赐“束锦以行”,带着礼物去找伯嚭,先不说明来意,一味闲聊,装作不经意地聊到卫国。端木赐故意问:“听说贵国派兵将卫侯的住处包围了,这是为什么啊?”
伯嚭说:“那得怪卫侯太不识抬举。寡君好心,要与卫侯交朋友,他却姗姗来迟。寡君害怕他又匆匆离去,所以只好将他留下来了。”
端木赐说:“原来如此。我听说卫侯来之前,曾经与臣下商议,有人主张他来,也有人反对他来,拿不定主意,所以才会迟到。那些支持他来的,是吴国的朋友;反对他来的,是吴国的敌人。现在贵国将卫侯囚禁起来,不是让朋友感到难堪而让敌人洋洋得意吗?而且吴王想领导诸侯,却又囚禁卫侯,谁不感到害怕?亲痛仇快、诸侯畏惧,这可不是称霸天下的做法哦!”
伯嚭第三次被端木赐说服,请求夫差释放了卫出公。想来是吴音温软,卫出公被吴国人囚禁的这段时间,竟然喜欢上了吴国的语言,回到卫国之后,还是学着吴国人怪腔怪调地说话。卫灵公的孙子公孙弥牟当时还小,听到卫出公的声音便对人说:“国君恐怕不免于难了,被人囚禁了还学着人家说话,这是打算长久去南蛮之地生活啊!”
夫差会盟诸侯,勾践乘虚而入
一系列的战争和外交手段之后,夫差认为自己已经铺平了称霸天下的道路,于公元前482年通过鲁哀公向晋定公发出会盟的要求,三方确定将黄池作为会盟地点。
为了向中原各国炫耀武力,夫差决定亲率吴军的主力部队北上,再度讨伐齐国,然后一路向西,参加黄池之会。但问题是黄池在今天河南省封丘境内,离吴国距离较远,不利于部队大规模行动。吴国的水利工程师解决了这个难题,在原来已经挖通的邗沟的基础上继续开挖渠道,接通了沂水和济水(黄池在济水故道南岸)。这样一来,数万名吴军便可乘船从江南开到河南,夫差出入中原就方便多了。
宏伟的工程背后,是吴国百姓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艰辛和血汗,再加上那些年光景不好,粮食连年欠收,吴国早就是民怨沸腾,朝野之间对于即将到来的黄池之会更是议论纷纷,夫差听得头皮发麻,下令:“谁敢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死罪!”
但仍有人冒死进谏,那就是夫差的儿子大子友。有一天清晨,大子友手持弹弓,从后花园出来,衣服和鞋子都湿了。夫差觉得很奇怪,问道:“一大早的,你拿着弹弓,衣冠不整,成何体统?”大子友说:“刚刚经过后园,听到秋蝉鸣叫,便循声去看。只见那蝉附在高高的树上,饮了清晨的露水,吹着凉爽的秋风,悠然自得,振翅而鸣。不料有一只螳螂借着枝叶作掩护,悄悄地跟在它身后,作势欲扑。螳螂专心致志,志在必得,不知道自身后还有一只黄雀,悄无声息地接近。黄雀一心想着螳螂将是一顿美味的早餐,却不知道我手里拿着弹弓,正在树下瞄准它。好笑的是,我一门子心思要射黄雀,跟着它移动脚步,没有看到地上有一个洞,一脚踏了进去,摔了个狗啃泥,所以才搞得这么狼狈,让大王笑话。”
夫差笑道:“只顾眼前之利,不见身后之患。所谓愚蠢,莫过于此。”
大子友不失时机地说:“还有比这更蠢的。鲁国承袭周公的福德,无欲无求,而齐国不爱惜百姓的生命,举兵相侵。齐国大举进攻鲁国,没有想到吴国尽起境内之士,千里奔袭,打得他们丢盔弃甲。而吴国兵强马壮,只想着称霸中原,不知道越王正在偷偷地训练死士,将趁虚而入,屠我吴国,灭我吴宫。大王,您说世上还有比这更危险的事吗?”
夫差挥挥手,让大子友退下,若有所思。然而,黄池之会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公元前482年六月,晋定公、鲁哀公和吴王夫差在黄池相会,周敬王也派卿士单平公参加。
七月六日,各路诸侯举行盟誓。在谁当盟主的问题上,吴国和晋国的官员发生了争执。吴国人认为,吴国的先祖太伯,本为周室先祖周太王的长子,因为周太王喜欢小儿子季历,很想立季历为储君,便主动避让,这才让季历的儿子周文王得以即位。从这段历史上讲,即便是周天子也得让吴王三分。晋国人认为,吴、晋同为姬姓诸侯,晋国自晋文公年代开始,就一直是中原的霸主,没有理由让吴国争先。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眼看就要闹成僵局,晋国的赵鞅在营中大声呼道:“司马寅何在?”
司马寅是晋国军中司马,负责行军作战的安排,当时正在帐外候命,听到赵鞅召唤,赶紧进帐。
赵鞅说:“天色已晚,大事还没有定下来,这是你我二人之罪。马上击鼓,命令士兵们做好战斗准备。谁当盟主,光费口舌是争不出个结果来的,还是打一仗再说吧!”
司马寅大吃一惊,连忙说:“待下臣前往吴营打探一番,然后再请您定夺。”
司马寅跑到吴营,装作嘘寒问暖,转了一圈就回来了。他对赵鞅说:“请您稍安勿躁。吴国人的气氛不对,虽然大夫们都谈笑风生,吴王本人却兴致不高,估计是国内出什么大事了。我听人说,越国趁着吴国大军在外,偷袭了吴国,但是不知道具体战况如何。从吴王的表现来看,恐怕形势不容乐观。请再等等,我们有的是时间,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屈服的。”
果然,不久之后,吴国方面传来信息,愿意让晋定公主盟。夫差雄心勃勃而来,却以一步之差与霸主失之交臂。
吴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原来,就在吴国大军抵达黄池的时候,越王勾践也开始行动了。经过多年的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勾践不但获得了越国民众的衷心拥护,而且拥有了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将这支军队一分为二。大夫畴无馀、讴阳率领其中一队作为先头部队,从南面抵达姑苏近郊。
当时吴军主力尽在国外,留守姑苏的部队不过是些老弱病残。大子友临危不乱,带着王子地、王孙弥庸和寿于姚等人登上横山(今江苏省苏州境内)观望越军。弥庸远远地看见越军中竖着一面战旗,说:“这是我父亲曾经使用的战旗啊!”——弥庸的父亲当年跟随阖闾讨伐越国,战死沙场,其战旗亦为越军所获。弥庸向大子友请求出击,说:“不可见到仇人而不去杀他!”大子友不同意,说:“我已经派人加急送信到黄池,但是要等父王大军返回,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城内守备空虚,我们凭借城高池深,坚守不出,或许还能支撑一些日子。主动出击的话,攻而不克,那就是亡国的大事了,请一定忍耐!”
弥庸不听,带着自己的部下五千人开城迎敌。大子友劝阻不住,只得派王子地相助。两军在姑苏城外大战,吴军以老弱病残之师,竟然大获全胜,弥庸俘虏了畴无馀,王子地俘虏了讴阳,越国的先头部队全线崩溃。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勾践率领的越军主力赶到。大子友在城内见到,怕弥庸和王子地全军覆没,便也率领部队倾巢而出,料想趁勾践远道而来,立足未稳,如果全力一击的话,或许还有胜算。不幸的是,现在的越军远非当年的越军可比,人数又占绝对优势,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吴军收拾得干干净净。大子友、王孙弥庸、寿于姚都成为了越军的俘虏,姑苏城陷落。
城破之际,王子地派了七名武士趁乱突围而出,星夜赶到黄池,将消息报告给了夫差。
夫差不动声色地听完报告,命亲信将这七个人带到没人的地方杀掉。应该说,吴军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很不错,而且夫差本人也掩饰得很好。若非司马寅看出了端倪,黄池之会说不定还真让他做成了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