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杜鲁门曾命他前往东京会晤麦克阿瑟,同行的有陆军副参谋长马修·李奇微和空军方面的查尔斯·卡贝尔将军等,就在那次他与麦克阿瑟的会晤中,后者向他介绍了仁川登陆计划,并且说服他答应向杜鲁门总统请求,调拨给麦克阿瑟必需的增援部队,以便确保实施这次作战计划所需的兵力。在谈话之余,麦克阿瑟抱怨说,他现在外出到各地,还是乘那架“巴丹”号座机,那架C—54飞机老掉牙了,不知什么时候会从天上掉下来。从第二次大战初期开始,他就乘那架飞机,现在希望哈里曼先生能替他向总统请求,拨给他一架比较新式的飞机,譬如星座式或DC—6。
当时,哈里曼答应了麦克阿瑟的请求,说,回到华盛顿以后,他会很快和总统谈这件事的。第二天早晨,哈里曼一行到东京羽田机场,准备乘麦克阿瑟的“巴丹”号飞机去朝鲜第八集团军司令部,可是这架飞机却发动不起来,让哈里曼足足在机场等了三十多分钟,最后临时又换乘一架供远东空军司令斯特拉特迈耶将军使用的C—54飞机。当时,哈里曼曾怀疑麦克阿瑟是有意安排这一场戏给他看的,以便使他确信:应该给麦克阿瑟换一架新式飞机。
不论那出戏是真是假,哈里曼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仁川登陆之后,杜鲁门批准调拨给麦克阿瑟一架新式飞机——“斯卡普”号。
现在,一想到此次与总统去会见麦克阿瑟和八月中旬那次奉命去东京会晤他,情形将大不一样,哈里曼便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哈里曼,在我们讨论威克岛之行的日程安排之前,我想问问你,我们应该给麦克阿瑟带些什么礼物?”杜鲁门问道。
“这个问题前天您电话里说过了,我已了解好了,”哈里曼不慌不忙地说,“我让人设法在白宫找到一个以前给麦克阿瑟当过私人助手的人,他介绍说,麦克阿瑟宠爱的夫人琼·玛丽·费尔克洛思喜欢吃布隆糖果,不过东京那边没有卖的……”
“那好吧,我们就给麦克阿瑟的夫人带去几磅布隆糖果吧,要知道,我们是从美国去的,而他们离开美国好多年了……”
“您考虑得很周到,总统先生。”
二
十月十五日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哈里曼、佩斯、布莱德雷和太平洋舰队司令雷德福等乘坐的“露珠”式飞机降落在威克岛。
一行人从飞机舷梯鱼贯走下时,机场上空空荡荡的,清冷的海风不停地吹拂着,使人们感到凉意十足。
哈里曼在黎明的微光中左顾右盼,大声问:“麦克阿瑟将军呢?他还没到吗?”
附近值勤的军官走上前,指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吉普车说:“麦克阿瑟将军在吉普车里。”
哈里曼、佩斯、布莱德雷等人只得走向那辆吉普车。果然,麦克阿瑟懒洋洋地坐在车里。见到众人过来了,才不太情愿地下了车,和大家一一握手致意。他穿着一身刚熨过的卡叽布军装,依然带着那顶陈旧而褪色的二次大战时用过的军便帽。
“总统的座机很快就要到了。”哈里曼告诉麦克阿瑟。
“说真的哈里曼,”麦克阿瑟用困惑不解的口吻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知道,杜鲁门总统要和我谈些什么?我想你会给我先露点口风的,哈里曼。”
“噢,据我所知,恐怕要涉及许多问题,诸如朝鲜战争胜利后的政治计划,日本和平条约的签订,以及有关远东的一切问题……”
“好吧,”麦克阿瑟仿佛松了一口气,“那么总统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是的。”哈里曼答。
这时候,杜鲁门乘坐的“独立”号专机已经飞临威克岛上空了,奇怪的是飞机没有马上降落,却在空中盘旋了一圈。
原来,杜鲁门总统在飞临威克岛之际,为了搞清楚麦克阿瑟将军是否已先他到达该岛,便命机组人员与威克岛地面机场用无线电通话,当他确知麦克阿瑟已到达该岛,才让飞机开始降落。他担心麦克阿瑟这个妄自尊大的家伙会故意推迟到威克岛的时间,如果自己糊里糊涂地降落后而麦克阿瑟并没有在机场迎接,那么,摄影记者们将会拍下多么难堪的场面,因为按照常理,麦克阿瑟应该先总统到达该岛,迎候总统的到来。
“独立”号着陆后,天已破晓。飞机缓缓滑行到停机坪。舷梯推过来后,舱门打开,两名航空警察走下舷梯,分立于舷梯底端两侧。接着,经过数小时睡眠并刚刚在飞机上用过早餐的杜鲁门走到了舱门口,挥动着帽子向人们致意。
杜鲁门慢慢地走下舷梯,他看见,那位传奇式的五星上将从人丛中走上前头,头上戴着一顶油渍斑斑的旧军帽,衬衣的领口也敞着,脸上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微笑。
不知是由于疏忽还是有意如此——麦克阿瑟伸出右手,但没有给杜鲁门敬礼,而是上前握住杜鲁门的手,说:“你好,总统先生。”
“你好,将军!”杜鲁门微笑地说,“我很高兴见到你,我久已期待着见到你……”
“我希望下一次见面不会等这么久了,总统先生。”麦克阿瑟说。
按照美国宪法规定,总统兼任美国武装部队总司令,所以,麦克阿瑟见到总统应当敬礼,然而在场的许多人十分惊讶地注意到,麦克阿瑟没有这样做。
许多年以后,杜鲁门卸任很久了,一位当年曾作为哈里曼的助理并一同飞赴威克岛的名叫沃尔特斯的人去独立城拜访杜鲁门,他问杜鲁门:“总统先生,我可否向您提出一个很轻率的问题?”杜鲁门答道:“沃尔特斯,从来不存在什么轻率的问题,只有轻率的回答,我倒是惯于做轻率的回答。所以,请你提出你的问题吧!”于是沃尔斯特说:“总统先生,那次您到达威克岛,走下飞机舷梯时,您是否注意到——”没等他把话说完,杜鲁门就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是否注意到麦克阿瑟不向美国总统敬礼。你说得对,我注意到了……我当时感到遗憾,我意识到我们两人将闹纠纷,后来果然如此。我解除了麦克阿瑟的职务,我早就应该这样做。不论正确与否,他终究不了解美国的治国之道。”
——杜鲁门和麦克阿瑟亲切地握手致意,摄影记者们乱哄哄地包围着他们,抢拍了一通照片,之后,两人共乘一辆民航局提供的“雪佛莱”牌圭式双门轿车,驶向海边一个半圆屋顶的活动房屋进行私下交谈。
杜鲁门和麦克阿瑟单独谈了近一个小时,讨论了日本和朝鲜的局势。麦克阿瑟向杜鲁门保证:朝鲜战局是赢定了,而且中国共产党不会进攻。麦克阿瑟临来威克岛之前,有人对他说,杜鲁门脾气暴躁并对他持有成见。但是当他见到杜鲁门后,发现这位总统向他表示了极好的礼貌和热情,而且口才机敏,谈吐幽默,这使麦克阿瑟感到很放心。甚至,麦克阿瑟为了回报杜鲁门的礼貌,还提起他向国外战争退伍军人协会发表的那篇后来被总统指令收回的声明。他说,那篇声明中有关台湾问题的声明,给政府造成了诸多不便,他表示歉意。杜鲁门则表示这件事已经过去,不必重提。麦克阿瑟则一再强调说:“我希望总统先生能理解,我绝对无意插手政治……一九四八年我让政客们给愚弄了,让我去竞选。妈的,这件事再不会发生了……”
“我充分理解您,将军,并且相信我们会很好地合作的。”杜鲁门回答。
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麦克阿瑟忽然有点冒失地问杜鲁门:“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总统先生,一九五二年您是否打算再度参加竞选?”
杜鲁门一愣,即刻反问道:“那么将军您在这方面有什么抱负吗?”
“一点儿也没有,”麦克阿瑟回答道,“如果有一名将军同您竞选的话,那他的名字一定是艾森豪威尔,而不会是麦克阿瑟。”
“艾森豪威尔吗?我认为他对政治一无所知……”杜鲁门随口道,“那么好吧将军,让我们同大家一起谈谈吧,如果我们单独谈得太久了,也许会有人神经过敏地猜疑,不是吗,将军?”
麦克阿瑟开心地笑了。
三
七点半以后,正式会谈在另一座海边小建筑物里开始。当杜鲁门和麦克阿瑟来到这座建筑物的一间会议室时,众多政府和军方要员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会议室是临时布置的,一张长条桌四周摆了些椅子,桌上蒙了新台布。
杜鲁门指着他右手的一把椅子对麦克阿瑟说:“您就坐在这里吧,将军。”
接着,哈里曼、佩斯、布莱德雷、雷德福等相继入座。一些随行官员和助手们坐在靠墙置放的一些椅子上。摄影师和新闻记者们拍了些电影镜头和照片,之后,会谈开始。
会议从一开始就让麦克阿瑟理所当然地充当了主角,因为,随着他对朝鲜局势的汇报,不断有人插进提问,结果,一个多小时的会谈基本上是麦克阿瑟在不停地回答众人的提问。
首先是杜鲁门提问,他说:“将军,我们的情报界人士都指出,中共将参加朝鲜战争。我想了解您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当然,还有苏联进行干涉的可能……”
“总统先生,我认为中共无意参加这场战争。当今是我们强大而中共孱弱的时代,倘若中共部队渡过鸭绿江,我就要使他们遭受到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屠杀。”麦克阿瑟不紧不慢而又铿锵有力地说,“至于苏联,我相信他们不会直接出面干涉,而是企图利用他们的盟国插手。因为苏联在远东几乎调不出什么地面部队,他们的空军也不是我们的对手。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只有一条铁路线通向朝鲜边境,我们的空中力量可以随时摧毁它。在目前唯一的可能是苏联的空军和中国的地面部队联合干涉朝鲜,但是据我的判断,苏联的空军和中国的陆军根本无法配合,可以预料,苏联的飞机扔在中国陆军队伍里的炸弹会比扔在我们头上的还要多……因此我预言,在任何情况下,朝鲜战争也会在感恩节前结束。”
“那么将军,在朝鲜战争结束后,您能否抽调一些兵力用于欧洲方向?”布莱德雷问。
“当然,”麦克阿瑟毫不置疑,“到一月份我可以抽出一个师,最好是把训练有素的第二师调往欧洲,这样是否会给参谋长联席会议一个好印象?”
“请相信将军,”布莱德雷补充道,“我无意说亚洲战场不如欧洲方面重要……我是想说,既然远东战事结束了,那么当然要将兵力集中在欧洲方向。”
“一旦朝鲜的抵抗力量全部被消灭,我们的部队将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哈里曼问。
麦克阿瑟再次重申道:“我坚信,在整个南北朝鲜,正式的抵抗将在感恩节前结束……那么,我将于圣诞节前把第八集团军撤回日本,留下第十军。新年前,我们可以在朝鲜举行总统选举,之后我们应该撤出所有的占领军,因为对一个国家的军事占领是不会成功的,我们应代之以保持一支供应充足、装备齐全的大韩民国的军队,用以保卫朝鲜。”
说到这里,麦克阿瑟从衣兜里摸出一支新制的欧石楠根烟斗,若无其事地装上烟丝,叼住烟斗,掏出一盒火柴,正要划火柴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去看看杜鲁门,似乎有些犹豫地问:“我可以吸烟吗?总统先生?”
妈的,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杜鲁门愣怔了片刻:在总统面前吸烟当然是不礼貌的,可是他已做好吸烟的准备,甚至火柴都取出了一根,准备划着了,却又问是否可以吸烟?这难道能算是请求吗?如果不高兴他吸烟,那么就显得总统有些专横和缺乏必要的风度……咳,这个总是要表演的五星上将!
杜鲁门用锐利的目光盯住麦克阿瑟说:“请吧,将军。别人吸烟时喷到我脸上的烟雾,比喷在任何一个美国人脸上的烟雾都多。”
会谈在上午十点以前结束了。按照杜鲁门的想法,准备在威克岛与麦克阿瑟共进午餐,之后下午继续会谈。但是麦克阿瑟却说,他要急于赶回东京,指挥朝鲜的战事,于是再一次使杜鲁门窝火难堪,不过杜鲁门再一次忍耐了——一切都是由于仁川的胜利,对于这位上帝的宠儿,美国总统也只得迁就一些。麦克阿瑟当然不会料想到,杜鲁门对他的这种迁就在不久以后便因他军事上的失利而变为苛责。于是,后来杜鲁门所有对麦克阿瑟的新仇旧怒一齐爆发,果断地挑选麦克阿瑟再一次擅自发表什么与杜鲁门口径不一致的对朝鲜战局的声明时,将这位联合国军的总司令痛痛快快地撤了职,尽管此举给杜鲁门的政治声誉带来巨大的不良影响。而麦克阿瑟呢,充当了杜鲁门武装干涉朝鲜政策的牺牲品或是替罪羊。
然而在威克岛会谈结束的时候,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在机场灿烂的阳光下,杜鲁门亲手为麦克阿瑟授勋,将一枚橡叶勋章佩在麦克阿瑟的胸前。记者们为这个热闹的场面尽情地拍了照片。之后,杜鲁门笑容满面地登上“独立”号座机,飞赴夏威夷。而在他起飞不久,麦克阿瑟便踌躇满志地踏上他的“斯卡普”号座机,在晴和的日光下飞往东京。
这是一九五○年十月十五日发生的事。
四天以后,麦克阿瑟便乘着“斯卡普”号飞临平壤上空,从空中观看着美军攻占平壤的激烈战斗。战斗结束后,麦克阿瑟的座机在宽阔的平壤机场降落,那时候,他得意洋洋地走下“斯卡普”号,面对硝烟滚滚、废墟死垣的平壤,摆出一种姿势大叫道:“有什么大人物来欢迎我吗?金日成在哪里?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