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重现上甘岭战役:血雨
6852800000019

第19章 那截胳膊在炮火中从主人的躯干上分离,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5)

二营各连是十四日夜里进入阵地坑道的。十五日拂晓,营长刘二贵和教导员崔发育前往距一号阵地约两百米的一个小坑道内开设营前进指挥所。而此时在这个小坑道里,九十二团二营副营长马朝珩和该营教导员还没撤下阵地,留下来给九十三团的部队介绍情况,充当顾问。崔发育说,“我们打了一天,三营甄申带部队增援上来了,这样,我们三个营的领导都挤在一个坑道里,共同指挥,不分彼此。但困难的是人多坑道小,伤员和死尸挤得满满的。坑道里缺氧,许多伤员是喘不上气来闷死的……蜡烛点一会儿就慢慢灭了,因为坑道口总被敌人炮轰封堵,空气进不来……坑道的岔道里堆满了死尸,有十五军四十五师的,有二十九师,也有九十二团的,各参战部队的死尸都有,放了好多天,臭得不行……”

作战中伤亡很大。在十五日的阵地防守激战中,“六连一天就给打死一个连长,三个排长,副指导员也负了伤,战士的死伤更多,一个连打一天只剩下十来个人。”

五连的情况稍好一些。虽然在进入阵地途中连长负伤下去了,副连长又缺位,但营里决定让营部参谋叶振龙协助五连指导员周志立指挥。战斗中,他们打得机智灵活,伤亡相比六连也少一些。比如他们进入阵地后,看到表面阵地工事少而不坚,敌炮火又猛,就及时汲取兄弟部队经验,留一两人观察敌情,其余人进坑道隐蔽。待敌炮火延伸后,再以战斗小组为单位迅速从坑道跃出打击敌人。这个连的八班在六号阵地防御中,在班长宋兴文的指挥下,机智灵活,伤亡小,而歼敌数目大。他们班在逐次增加人员参战的“添油战术”中,共伤七人亡四人,却毙伤敌人两百余名。

运输连队的伤亡也不小。崔发育认为:“部队的伤亡主要是敌人进攻时,再就是部队运输弹药时。”不少人都认为,上甘岭战役中,搞运输比第一线作战还苦。运输部队没有隐蔽,在敌人炮火轰炸下来来回回,伤亡自然增大。“哎,别提了,我二营一个营作战,一共三个连队,还得拿出一个连队搞运输。”崔发育作为二营的教导员,提起往事显得很激动。“我们四连是二营战斗力强的连队,本来留作预备队用,但弹药运输保证不了,没办法,我们只好让四连搞运输,敌人火力下穿梭往返,上送弹药和食物,下运伤员,有时到阵地上一看战斗班打没人了,敌人冲上来了,扔下弹药箱也投入战斗……这样,搞一天运输一个连也差不多了。”

四连炮排长李顺成带着战士给六连送弹药时,连部的十七岁的小理发员刘纪国也要跟着去。“当时,司务长不让他去,因为理发员归司务长管,可刘纪国坚持要去,说自己没打过仗,心里痒得慌……司务长被磨不过,就答应了。结果小刘高高兴兴扛着弹药箱跟大家一块上路了,可不料刚到阵地上,弹药箱一撂下,就来了一排炮,扑面把他给拍住了,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而且是自己找死的:明知道上去危险,是要命的事,可自己还非争着去,这不是找死吗?你说那个时代的战士……怎么说呢,真是最可爱的人啦!”

还有一件让崔发育难忘的事:

崔发育和营长刘二贵在离前沿两百米的小坑道设的前方指挥所,而副教导员王喜全则在后边四四八高地两侧的坑道里开设了个救护所,负责救护和后勤工作。一天夜里,“不知是谁传到后边救护所一个消息,说前边指挥所的坑道被炸塌了,把营长、教导员他们都给埋里边了。副教导员王喜全就赶紧派四连副指导员和营通信班带人来扒……当时敌人炮火轰击正凶,他们黑乎乎摸上来,又得躲炮弹,结果找前指的坑道找错了地方,夜里又看不清,一帮人就下手猛扒,有的带锹,也有的没工具,救人心急,怕营指挥所的人都给捂死呀,结果扒了两个多小时,手磨得血淋淋的,却扒不出人来,也多亏这时从前指下来一个送信的通信员,碰见了,一问,才知道搞错了……”

类似这种误会的事情还情有可原,因为各防守部队由于坑道被炸塌而捂死人的事并非一起两起,有的甚至二三十人被“活埋”在坑道里无一生还。这残酷的事实从另一面证明了对此类事情的误传绝非人们的杯弓蛇影……

不过,还有另一些由于时间仓促准备不足而引起的作战混乱增大伤亡的事情,更令人追悔不已。在九十三团之前投入对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反击的九十二团便因此损兵折将,结果一个团在这个阵地上只打了三天,之后便因伤亡太大无力支持而撤出阵地。

四司令员的踌躇

九十三团二营是在十四日夜里进入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坑道的。这天早些时候,十四日下午,在三兵团驻地西霞洞,王近山代司令员陷入了一种极度矛盾的心理状态中。

在指挥部作战室,王近山面对摊在桌上的作战地图久久凝神,尤如钉在地上一般。

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反击难度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五十二团是十一日夜发起反击作战的,然而,到十四日,该团兵力已告罄,不得已将九十三团的两个营拉上去了。仅仅三天就打掉一个主力团——这个仗对于身经百战的王近山来说,也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几天前,王近山还接到过李德生坐镇的十二军前指发来的一个电报,那个电报的内容让王近山难过得整整一天粒米未进。电报全文为:“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七号阵地坑道我守备部队未得到粮弹接济,其中十五名伤员被饿死,十个好人也被饿死三个,仅剩下七人,因冻饿交加,不堪坚持,于今(八)日三时突围。刚出洞口被敌发觉,遭敌火力封锁,现除两个步行机员外,余均返回我阵地。”

王近山是行伍出身,打仗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但是,像这种战斗情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试想,守卫在坑道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无粮无水无弹药,日日夜夜煎熬,以至近二十人被活活饿死……这是打的什么仗?既然人都饿死在坑道里,那么硬坚持在那里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呢?看起来,有些阵地是可以不去人防守的,只以火力控制即可。用人力硬守,代价太大。比如饿死人的七号阵地坑道,从作战图上看,这个阵地完全伸在敌人的鼻子底下,你硬要在那里揳个钉子,怎么揳得住?

现在,王近山由七号阵地而联想到整个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这个阵地完全不同于五九七点九高地,五九七点九高地易守难攻,而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处于敌人五三七点七高地主峰的火力控制下,又受制于五九七点九高地和注字洞南山敌阵地的火力侧击,防守极为困难。何况敌人已占领表面阵地二十多天,防御工事经长时间修筑加固,已构成完整的防御体系。因此,九十二团一个团只打了三天就不得不换上九十三团了。

问题是,九十三团又能打几天?之后,一○六团又能打几天?自己还有多少团可供给这种毁灭般的消耗?

王近山踌躇不已。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像九十一团守五九七点九高地那样,一个团拿上去五天,还有好几个连队没用上去,敌人就撑不住了,停止了进攻。可是,丰富的作战经验告诉王近山:某个地域的放弃,也许意味着其他地域的更加顽强的争夺。显而易见,敌人是想放弃五九七点九高地而集中力量死守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了。

从审讯俘虏的情况看,王近山得知,原守卫五九七点九高地的美七师已因伤亡过重而撤离,将防守任务移交给伪二师了。对于伪二师来说,放弃五九七点九高地并不伤面子,因为这个阵地本来是由美军防守的。美军守不住,南朝鲜军就一定要守住吗?可是,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就不同了,这是从一开始就由伪二师攻占并防守的阵地,岂能轻易丢失?

想到这里,王近山似乎看到一种解决这场旷日持久之战的妥协方案:敌放弃五九七点九高地,我放弃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双方就此暂停。王近山感到,似乎敌人是肯定愿意接受这个前景的。不过,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原属我三兵团防区,如果弃守,各方面能否允许?而打下去、熬下去,又能否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王近山掰着指头,计算了一下敌方的兵力:美七师从五九七点九高地撒下后,并未休整就接替了伪九师的防务,伪九师则被调往五九七点九高地增援。而伪二师随打随补,有的新兵甚至还不知道其连队的番号即被俘虏,可见该师老兵已基本打光。如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将伪九师打垮在五圣山前沿,那么敌人就很难再调上增援的机动部队了……

看来,这个仗就是比谁能熬得过谁。

下午四点多钟。王近山的座车司机朱铁民被叫到指挥部。警卫员对朱铁民说:“司令员叫你去……”

朱铁民回忆说,“那天,我以为是要出车上志司开会,结果不是,是首长叫我陪他出去溜达溜达……”

那天下午,天气很好。王近山和朱铁民走进山坡的杂木林间。“树枝上还挂着些未落尽的蔓叶,挺好看的。”王近山低头无语,思索着什么。“忽然,我看见首长停下步子,望着树林前边,说:‘老朱,你看——’我一看,前边一棵毛栗树上,飞落下一只灰灰的斑鸠。这时,我看见首长已从腰里拔出了手枪……”

朱铁民当时“连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盯着那只斑鸠,只等着枪响……”可是,枪却好一阵没响。朱铁民看见王近山“手里握着枪,瞄着瞄着,不扣扳机,却偏过头来问我:‘老朱,你说我能不能打中它?’我笑了笑,没说什么。你想,我说打不中那多不好,可要说能打中,万一没打中,多扫兴呀?”

这时,王近山自言自语道:“我的枪一响,斑鸠落地,那上甘岭就是我的……”

当时,朱铁民“非常担心”,他害怕“万一枪响了,斑鸠却飞跑了,那……”朱铁民知道,王近山打仗特别相信预感,而且自己预感往往应验不爽。比如有时战马发出一种嘶吼声,他就让部队停止前进,调整攻击部署;有时发现哪个指挥员神色异常,就预感到要出事,结果那个指挥员不是牺牲就是负重伤。

让朱铁民欣慰的是,“那天,枪响后,我高兴得叫了起来,首长也像个大孩子似的乐——树上那只斑鸠扑嗒一声落地了……”

十四日晚上,王近山“为增强五圣山前沿作战后续力量”,命令将一○六团二、三营及团直、团后一部以七十一辆卡车运送到预定作战地区。一○○团抓紧准备,“如有任务,即以汽车运送”。

十五日,王近山又指示十二军前指,“严密组织炮火,适时支援部队,大量歼灭敌有生力量。五九七点九高地十一号阵地之高射机枪应以火力支援五三七点七北山战斗,以有效火力保障其侧翼。要很好地组织通信联络,应派强的干部组织这一工作。另派得力干部至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掌握部队。”

其实,打仗往往打的就是指挥员的决心。

第20章 谁若试图在勇敢作战之外寻找生存的机会,往往把自己送上不光彩的死亡之路(1)

一仓促上阵

继九十一团巩固了五九七点九高地而敌人放弃了对该阵地的进攻之后,双方攻防的焦点便转到了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方向。反击并防守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的任务落到九十二团肩上。

九十二团的不幸在于,反击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的任务并不是一开始就明确的。这个团十月二十四日才从金城防御阵地撤下,准备回谷山休整。十月二十五日,在撤向谷山的路途上,九十二团接到停止北进,准备调四十五师方向参战的命令。本来就情况突然,时间紧张,再加上交给九十二团的具体任务又一变再变,当最终确定由该团反击五三七点七高地北山的时候,时间已剩短短几天了。在短短几天内,又要看地形,又要制订作战方案,又要运输弹药……准备工作之仓促可想而知,这就使得九十二团这一仗打得不那么顺利,部队付出了很大的伤亡。用这个团一九三八年入任的副团长姚履范的话说,这个仗“打得窝囊”。说到残酷,姚履范说:“大别山也相当残酷,可不像上甘岭这一仗那么窝囊,上边不给时间,不给自由处置权,限时间拿下阵地,搞得我们团九个步兵连指导员,全部伤亡,全团伤亡一千三百多人……这是葬送部队呵!大别山时候那么苦,我没掉过泪,可上甘岭这仗,让我伤心……”

九十二团团长李全贵是在十月二十五日晚上行军途中接到十二军首长的电令的。据他说,当时部队刚刚历经一年时间,完成了金城前线的防御任务后撤下来回谷山休整,大家心情很放松,“十月下旬的夜晚,朝鲜半岛上寒风阵阵,我们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行进,大家抑制不住轻松愉快的心情,队伍中不时传出音调不高的欢声笑语。”然而,这种“放松”的心情对于他们实在很短暂,就在这天夜里的行军途中,“军司令部作战参谋章昭薰乘坐吉普车赶来送信。我一看到章参谋匆忙和严肃的神情,就意识到部队的行动要有重大变化。”

李全贵接过章参谋送来的信,就在夜路边展开,用手电筒照亮,匆匆读过。信是十二军首长曾绍山、李震、肖永银写来的,内容为“……三十一师五十一团原配属十五军四十四师担任防御,现决定调四十五师方向参战。你团立即停止北去,接替九十一团之防务,配属十五军四十四师执行作战任务。望你们接信后先由团干去十五军司令部接受任务,然后再去四十四师。部队随后开往九十一团现防地铁洞(平康东北十公里)地区备战,你团之棉衣及已抵谷山之火箭筒分队,由军负责车运你团……”

接到军里的指示信后,李全贵立即命令各营和团直属队暂停待命,并临时借用朝鲜老乡一所草屋召集各营营长和教导员开会,决定立即开始对部队进行紧急动员。第二天,李全贵委派参谋长陈永香去十五军司令部接受任务,他本人和马魁鸾副主任率领部队向上级指定的目的地铁洞开进。

经过昼夜行军,十月三十日晚,九十二团进至平康东北约十公里的原十五军四十四师一三二团防区,接替原九十一团担任四十四师预备队。随后,该团根据所担负的任务,开始组织干部到西方山和平康地区勘察地形,各营抓紧在二线阵地加修工事,团司令部开始拟定作战方案,并组织部队进行战术演习……

不料十一月六日,九十二团接受了新的任务:向五圣山附近运动,担任九十一团坚守上甘岭五九七点九高地的预备队。这一来,近一个星期的地形勘察、抢修工事、作战方案的拟定都等于白搞,一切又要从头做起。但是,两天后,更突然的变化接踵而来:

李全贵回忆道,“十一月八号那天夜里,我正在团指挥所的隐蔽部里和陈参谋长、马副主任研究如何配属九十一团作战,突然接到师首长电话,要我立即到师指挥所受领任务。当时,师里派来接我的汽车已经等候在山脚下急造的简易公路上……那时候我已经预感到,部队恐怕马上就要投入战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