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朝鲜战争幸存者记忆: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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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从此,那九个战友再无音讯,像云雾一样从人间蒸发(1)

美军上尉古格勒尔的记录——

当十一月二十八日晨光熹微的时候,费士中校的步兵营,总算还是留在原地未动。共军这个夜袭使美军在士气和死伤两方面都吃了大亏。当他们向长津湖地区行军的时候,费士的这个营,全部兵力差不多有全部足额的百分之九十,另外每一个连还配属了三五十个南韩兵。士气也很旺盛。虽然在一夜战斗之中,死伤的数字并非怎样十分惊人,可是军官和士官因死伤而不能再参加作战的数字,却是不成比例地增高。例如在A连中,当邓齐非中尉膝部负伤之后,A连的连长斯纠莱上尉就亲自去暂代这个排长的职务。一颗敌人的手榴弹又把斯纠莱炸死了。费士中校就只好派他的助理海尼士上尉,去接充A连的连长。但是当他尚未达到前线之前,即为冲入的共军用枪弹击中,于是费士中校又用电话通知A连的执行官史密士中尉暂代连长职务。费士向他说:“现在它是你的孩子了。”

敌人攻击的强烈和坚决,对于士气是一种打击。天气的寒冷也使他们够受了,尤其是周界之内并无取暖的营帐。在夜里,当他们不参加击退敌人攻击的战斗时,也还是无法休息松懈一下,他们只能够把他们的睡眠袋拉到齐腰的位置,枯坐在狐洞里等待天亮。寒冷的天气中轻机枪也感到操纵不灵,尤其是在夜里,气温降到更低,轻机枪居然不能自动发射,必须用手去一颗又一颗地发射,不过重机枪因为水管里面加上了防冻剂,还是一点不受影响。

麦克里安的兵力所占的周界,约在费士这一营南面四英里的地方,同时也受到敌人这种类似的攻击。在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敌军已经冲散了两个步兵连,一直冲到了炮兵阵地,才为两个炮兵连和那两个被击散的步兵连所合力堵住,经过激烈的混乱之后,天一亮敌人就撤走了。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麦克里安还有一件事使他感到关心。当他在前一夜中到达这个地区之后,他就曾经派他的团属情报搜索排,去向周界地区进行搜索。可是这个排派出十二小时之后,一个人也不曾回来。

费士中校在整天之内,都在设法恢复他在夜里所丧失的阵地,但却一再为敌军所逐回——他们中间有许多人使用着美制的兵器。反攻中获得迫击炮火和空中支援的助力不少。航空母舰上起飞的战斗机,曾经做密切有效的空中支援。差不多整天之内,天空中都有飞机的踪影。前线上的观测员,利用普通的电话线,将情况报告到营部,有一位陆战队的战术空军控制军官斯坦弗上尉,就从那里将这些情报转告天空中的飞行员。这些飞机与地面的友军是那样地接近,所以有几个目标,简直可以用手掷的白磷手榴弹去当作标识。更普通的办法,是步兵用枪榴弹去指示他们的目标。尽管尽了这样大的努力,共军还是守住了这些重要的高地。

在黄昏的时候,摩尔中尉和营部的军士长被同一支美制汤姆逊冲锋枪的子弹击中:一颗子弹杀死了那个上士,另外一颗子弹却打在摩尔的前额上肿起一个包来,使他昏去了一个短时间,因为无法在它周界之内,收复这个主要的地形,C连就在这个圆丘的前方,组成了一个反斜面防御阵地。

一天之内,营部急救站中所收集的伤兵,在六十人以上。到了黄昏时候,在那两间农舍房屋所构成的急救站前面,还累积着有二十多具伤兵的死尸。在房子以内也是挤满了伤兵;另外还有十几个伤兵,缚着绷带,挤在房子的外面。

十一月二十八日的下午,一架直升机降落在营部指挥所附近的稻田里面。第十军军长阿尔蒙德将军从飞机里走了出来——这是他经常访问前线活动中的一次。他和费士中校对于当前的情况做了一番讨论。离去之前,阿尔蒙德解释着说,他口袋里有三个银星奖章,其中一个是准备给费士中校的。他要求费士再挑选两个人,来接受余下来的两个奖章并且召集一小群人员来观礼。费士中校向周围一看,在他的后面,有一位排长斯麻里少尉,是前夜负伤的,正在等候后运,他就坐在一个水桶上面。

费士中校说:“斯麻里到这里来,立正站着。”

斯麻里当然照办。恰好在这个时候,营部的炊事军士长斯坦里中士也从这里走过。

中校喊着:“斯坦里,到这里来,立正站在斯麻里少尉的旁边。”

斯坦里服从照办了。于是费士中校又去集中了十几个人,其中包括着还能够走动的伤兵、驾驶兵和文书人员等都在内,排列在那两个人的后面。

在把奖章挂在他们身上后,阿尔蒙德将军又和他们三个人一一握手,然后再简单向这一群人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说:“目前阻止你们前进的敌人,只不过是向北逃窜的共军残部而已。我们还是在攻击之中,我们还是要向鸭绿江前进。不要让这一点共军就挡住了你们的前进。”

展开他的地图,阿尔蒙德走了过去,把它摊在附近一辆吉普车的车盖上面,和费士中校简单地谈了几句,做一个姿势指向北方,于是就离去了。当直升机从地面上腾空而起的时候,费士中校用他那个戴着手套的手,把奖章从衣襟上摘下来扔在雪地上。他的作战军官寇提士少校和他一路走回指挥所。

寇提士少校问道:“将军和你谈些什么?”他的意思是指在吉普车附近的谈话而言。

费士说:“你不是也听见他说过的,向北逃窜的残部呀!”

斯麻里少尉又稳坐到他的水桶上面,他向一个观礼的人员说:“我居然得到了一颗银星。到底为什么却不知道,真是活见鬼!”

那天下午,麦克里安上校也来到费士的营部中视察。到了傍晚的时候,当他要准备离开的时候,在两个营之间的地方,却为敌军所阻,这才使他感到事态的严重,知道敌人已经把他包围住了。他只好留在前进阵地之中。

二十八日的晨光伴随着散发死亡气息的硝烟来临。激战并没有停歇,只不过双方攻守易位:为了打破包围,美军向新兴里四周的高地派出攻击部队;而为了不让被围之敌逃掉,八十师各部拼力死守一些重要山头和控制敌人南逃的公路。于是激战了一夜的部队不得不在敌人进攻的炮火里坚守苦战。他们明白,即使没有战斗,在刺骨的寒风中凭着单衣苦熬的滋味儿更加难以忍受,而枪炮声一响,他们至少可以暂时忘却难耐的饥寒,驱走沉沉的睡意,因为一旦忍不住睡着,结果与中弹差不多——不是冻死即是冻伤。

扼守新兴里以南通往下碣隅里公路的二四○团最先受到攻击。

早晨六点多,美军便出动了十二辆坦克由泗水里方向向北攻击,力图打通与新兴里之间的联系。在公路经过一个高地马鞍形山口时,坦克车队遇到了昨夜二四○团三营击毁的美军辎重车队以及设置的成堆的木头和树障,开始减速,而更难排除的障碍则是守候在公路东西两侧高地上的三营指战员。

九连在公路东侧。连长史福高率先带着一个反坦克小组,“从长满荆棵刺和积雪很深的山脚,爬到离敌人坦克十几米处,用火箭筒连射两发,击中最前头一辆坦克。两声巨响后,一阵白烟散去,看见打坏的坦克里跳出个美国兵,大概是驾驶员,跳下来后摔了一跤,立刻爬起往回跑,像一头受惊的动物,奔跑的速度极快……”

紧接着,副班长叶永安带着另两个战士将昨夜击毁的一辆汽车浇上汽油点燃,火苗突起,烟团阵阵,使后边一辆坦克无法观察。坦克里的驾驶员从炮塔里探头向外嘹望,但是这个美国士兵刚一露头便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失误:一个名叫阚立田的中国士兵早已爬上坦克虎视眈眈地守候,在坦克盖口掀开之际,将一颗手榴弹扔了进去。随着手榴弹在坦克里爆炸的闷响,第二辆坦克又成了一堆废铁。

从第二辆坦克上跳下来的阚立田又冲向第三辆坦克,再次扔出手榴弹,在爆炸的烟雾中,副班长叶永安抱着炸药包猛扑上去,将炸药包塞进坦克履带——轰隆一声巨响,第三辆坦克被炸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得很,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公路西侧的八连也不甘落后,二排长黄仁德带了三个战士隐蔽接近到坦克车附近。这时,黄仁德眼睁睁地失去一次好机会:敌坦克遇到堵塞的木障,居然有人下了坦克搬木头,清除障碍;黄仁德端枪就打,“却紧搂扳机扣不响——夜里冻得枪管收缩打不响了。”而这时,敌人也看见了正向自己瞄准的黄仁德,“立刻吓得转身逃,嗖一下跳进了坦克车。”随即危险的天平向黄仁德倾斜——他看到“这辆坦克车的炮塔开始转动,炮口就要转向我们”。这时黄仁德容不得丝毫迟缓,他大喊一声,带人冲到坦克跟前,避开了坦克射击。不过炸药包却无法安置,坦克调头转动,几次甩下炸药包。“急得万忠勤抱着炸药包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个劲儿问,排长,放哪儿?排长放哪儿?”黄仁德看到坦克正在倒车,放车后不容易甩掉,就让万忠勤把炸药包放到坦克一侧履带的尾部——这次成功了,炸药包轰隆响过,坦克一边的履带被炸断,另一边履带还在转动,失去平衡而翻在路上。从此黄仁德明白了巨型坦克这种庞然大物居然会被炸翻的道理:“前进的车轮必须同时转动,一边快一边慢,或是一边转一边停,必然失去平衡而翻车——这个道理很简单。”

炸掉一辆坦克后,另一位名叫甘继亭的班长已跳上后边一辆坦克,却没有手榴弹,也揭不开坦克的车盖,急得直喊黄仁德:“排长,快给颗手榴弹,手榴弹!”黄仁德担心手榴弹不起作用,正琢磨怎么办之际,听到公路对面九连连长史福高的喊声:“黄排长,快撤!”于是黄仁德命甘继亭下坦克后撤。当他们几个人撤到一定距离时,敌人已经退后的坦克开始用机枪向他们射击,一个名叫张东林的战士中弹牺牲,而黄仁德自己“觉得扑一声,右臂棉衣被打穿一个洞,赶紧趴下动了动胳膊,居然啥事没有”。

被击毁的四辆坦克又变成新的路障,将公路彻底堵塞。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美军放弃打通公路,转而利用坦克掩护步兵向公路两侧的高地进攻,不过除了付出更多的伤亡,并没有什么进展。而黄仁德他们的困难则是除了坚守阵地,还要忍耐饥寒。不少人冻坏了耳朵和手脚,黄仁德自己“冻掉了好几个脚趾甲”。食物也供应不上来,整整一天只吃了一顿饭,而这顿饭只是每人分到三个土豆,并且这土豆“早冻成了冰疙瘩,用石头砸不开,只能放到胸口衣裳里用体温暖它,再一点点啃掉”。一位名叫梁福兴的班长质问黄仁德:“排长,后勤怎么保障的?就几个冻土豆?”黄仁德回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呢?”另一位机枪手刘其云则望着天空喊了一句:“毛主席呀,快派飞机给我们送两个热馒头吧!”

在新兴里以北,美军天亮后实施反击,控制了丰流里江桥,重新占据了内洞峙。但是,在企图夺取几个重要高地时,受到了八十师的顽强抵抗。由于二十七日夜间美军整整一个榴炮营的十几门榴弹炮被二三九团夺取并毁坏,减弱了他们炮轰山头阵地的火力,但是他们还有不少大口径的无后座力炮,还有双管自行高炮以及二联装高射机枪,还有坦克大炮和空中火力支援。上述武器随便哪一种都会让当时的中国士兵羡慕不已。不过美军唯独缺少视死如归的精神,才使得二十八日对志愿军几个高地的一次次集团冲击都无功而返,只是在阵地前丢弃下一批又一批的阵亡者。

八十师的损失也很大。在二三八团一营防守的高地上,两挺重机枪就是他们全部的重武器。战士们利用敌人炮弹炸出的弹坑做工事,一次又一次打退美军的进攻,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两挺重机枪却都无法打响了:一挺被炸坏,另一挺机枪水没了。这情景让副连长杜树君比看到不断增添的伤亡更焦急。他叫人把重机枪抬下来,命几个战士向机枪水壶里尿尿——所幸他们渴了随处抓雪吃倒也尿得出来。几泡尿滋进机枪水管,恢复了它的射击功能。遗憾的是再次上阵不久,这挺机枪也被炮炸了。杜树君急中生智,命令将两挺打坏的重机枪抬到一起,分拆开来,再挑可用的零件拼装到一挺机枪上,然后杜树君亲自操控这挺拼装起来的重机枪向敌人射击。在如雪似雨的敌人火力攻击下,杜树君腿部两次负伤,竟然存活下来。许多年以后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在我的重机枪右侧有两根电线杆,大概是向新兴里输电用的。战斗间歇,我发现两根电线杆上上下下布满弹洞,是二联高机和坦克机枪打的洞,数了数有三十多个洞……”

相比这两根无辜的电线杆,杜树君腿上两次负伤而活了下来,真是幸运许多。

这天上午,二三八团一营固守的高地,共击退美军五次进攻。

除了几个重要高地的争夺之外,新兴里的美军并没有在二十八日白天组织大规模的反击。其原因是他们已感到夜间将会再次受到攻击而在加紧调整兵力组织防御。向北进攻的命令已无法实行,而后撤突围又没有明确的指示,眼前能做的只能是固守待援。

而美军大量的战术轰炸机也没有闲置,一批又一批地飞到志愿军控制的阵地上俯冲投弹,狂轰滥炸。甚至不吝惜地扔下一颗颗凝固汽油弹,让火焰漫卷吞噬山头。二三九团二营一个名叫刘秉礼的副班长看到的一幅情景令他永远难忘:当时,刘秉礼隐蔽在弹坑修的工事里躲飞机,一架飞机俯冲过去后,他从工事里探头向外看,“听见轰一阵爆炸,一颗汽油弹落在山坡一块大石头上,一团一团的火腾地起来了。一个人从火团里蹿出来,大概是凝固汽油溅到了身上,带着火苗子跑,听见有人喊,让他地上打滚儿,他就倒在雪地上滚来滚去,疼得直叫,但是火苗却压不灭……眼睁睁看着烧得不动弹了,可是飞机还绕着他打机关枪……”八十师作战科长高圣轩回忆道:“二十八号白天,天快亮时,新兴里没打下来。当时白天不能打的意见占主导地位:因为我们没空中掩护,担心遭敌机轰炸。于是撤下来在新兴里周围构筑阵地。那天白天,敌人没有组织大规模突围或反击,但是动用飞机轰炸,一拨又一拨地盘旋轰炸,都是F—84和F—86,当时的新式轰炸机,山沟里飞来飞去的炸,欺负我们没有对空武器,飞得很低,一炸一片,把我们整得够呛。”